“这个包是他前女友当年送的生日大礼,意义特殊。”

杨锐曾经有个女朋友,感情深厚,当年与他一起下乡支教,后来因忍受不了艰苦,与杨锐分手,独自返回城市。这是基金会人尽皆知的故事,也是领导用来形容支教扶贫如何艰苦伟大的必备案例。

苏洛并不惊讶,但也没再接茬。包上的拉链开了个口,她俯身下去,把拉链拉好。

小秦见她这样,忍不住说道:“苏洛,你可是与天斗,与地斗,还要与人斗,不容易啊!”

“斗什么?你别乱讲!”苏洛无力地否认。

幸好小秦办公室的电话响起来,她冲过去接电话,放过了苏洛。

女人暗恋男人,说来说去,总有些抹不开面子。

苏洛在办公室坐着,不知道干什么好。

天色已晚,杨锐终于从喻秘的办公室出来了,看见苏洛还在办公室,有些惊讶:“怎么还没下班?”

“我在写一个报告。”苏洛假装在键盘上忙来忙去。

“该回家了,快七点了。”杨锐费力地背起那个登山包。

“你去哪里?”苏洛赶紧问。

“找地方住一晚。”

“你的房子呢?”

“我难得回来一次,没必要租,已经退了。”

“到我们家住一晚吧?反正我弟很少回来。”苏洛发出邀请。

杨锐想了想,摇头道:“算了,我就在旁边的招待所住,方便些。”

苏洛说这段话,已经是鼓足了勇气,她在杨锐面前,总是嘴拙。

杨锐走出去几步,又回过头来,说:“晚饭吃了吗?”

“还没呢!”

“有约会?”

“哪里会有约会?”苏洛用力地否认。

“那一起去吃点吧。”杨锐随意地说。

同事之间,到了饭点,也常会这样约吧,苏洛跟在他身边下楼,心里揣测着,或者,莫不是他也想和她在一起?

楼下有个做煲仔饭的小馆子,杨锐走进去,熟络地和老板娘打招呼,然后带着苏洛坐在最里面的小桌旁。

饭馆很小,桌子很小,大家都是挤挤挨挨地坐在一起。地上满是来不及打扫的卫生纸、竹筷、扔下的骨头。杨锐吃得很快,额头沁出了汗,苏洛低头吃的时候,离他特别近,两人的头顶都快碰上了,但不吃的时候,抬头坐直,又似乎离他很远,隔着桌子,各踞一方。

一只肥胖的猫在人腿间穿来穿去,找寻食物。如果有人不小心踩到它,它会发出奇怪的嚎叫,但并不离开,仍在继续穿梭。

杨锐转头看看那猫,说:“城里的猫不怕人,乡下的猫就不同了。”

“它们怕人吗?”

“也不是怕人,它们只是会和人保持距离。其实在乡下,也许是地方大,人少的缘故,每个人都能够保持距离。”杨锐从旁边的纸筒里扯了一截卫生纸,递给苏洛,自己也扯过一截,擦了擦汗。

苏洛接过卫生纸,也放下筷子。

“不吃了?”

“嗯,吃不下了。”

“还剩这么多,不好吃吗?”

“也不是,我今天胃口不好。”苏洛没说谎,昨晚的酒气到现在还在胃里盘旋。

杨锐看着那大半碗煲仔饭,神情有些惋惜。

苏洛发现了,忙说:“我打包回去。”

杨锐听她这样说,自嘲地笑道:“对不起,我真是个十足的乡下人,抠得很。”

“不!不!我本来就想打包回去的。”苏洛连忙招呼老板娘拿饭盒。

苏洛拎着饭盒,陪杨锐向招待所走去。她从侧面看他,发现他比以往更瘦,肤色黝黑,下巴的弧线格外俊美。

她拿手抵了抵杨锐的登山包,仿似无意地问:“装的是什么,把包都磨得这么破了。”

“哦,是山里的一些石头。”

“石头?”

“我明天找学地质勘探的朋友验一验,看是不是矿石。”

“如果是的话,那就好了。”

“嗯,可以开采出来卖钱。”

“他们有了致富的方法,你也可以回来了。”苏洛高兴地说。

杨锐停下来,颠了一下肩,让登山包更贴紧身体,然后他答:“还有很多地方,比那个山沟更穷。”

“那你……”苏洛不由得问:“总得回来啊,难道在乡下扶贫一辈子?”

“我没想那么多。”杨锐答。

这话听起来,让苏洛迷惘。

招待所到了,杨锐回转身对苏洛说:“我到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陪你进去。”

“不用了,我又不是第一次来,你别管我了。”

苏洛只好点点头,转身走开。

她的心里在交战,好不容易见一面,又无甚收获,依她平日的脾气,恨不得开门见山,直接表白,让对方痛快地给个准信。

但是,鲁莽其实只缘于无心,但凡真心真意对待的人,多半都是患得患失,谁又敢随意地捅破那张纸?有纸隔着,毕竟还有回转余地,一旦说开了,对方接受当然好,不接受的话,岂不是生机全无。

苏洛拎着饭盒,埋头往回走,像以往很多次一样。

杨锐忽然在身后喊她:“苏洛……”

她忙回头,杨锐走过来,提起拍卖的事:“那批东西,你也别太急,能要回来就要回来,如果硬是不行,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可是,你的学校……”

“学校是要修,但我们是做善事,又不是做乞丐,别太冤屈自己!”杨锐坚定地说。

苏洛只觉得心潮翻涌,这句话她早就知道,但今天杨锐说出来,却让她豁然开朗。

“嗯……我知道!”她抿嘴,点点头。

杨锐微笑着,忽然伸手拍拍她的头:“好了,回去吧。”说完,他转身走进招待所去了。

苏洛盯着那背影,说不出的喜欢。

(九)

城市的夜晚,比白天还要喧闹。在街道上游荡的人,成群结队,竟比白日里还匆忙些,每个人的眼底多少都有茫然。

苏洛忽然不想回家,她决定去看看父亲。

到了父亲家楼下,有几个老人在楼道口下棋,认得她,大声问道:“妹子,来看老苏吗?”

“是的。”苏洛忙答。

“他现在晚上不在家,在上班。”

“上班?”苏洛觉得奇怪,她没听父亲说过。

“对啊,晚上守传达室。你不知道吗?”

“他没告诉我。”

“有个把月了,就是那栋楼!”老人将手朝远处的高空一指,苏洛顺着他的手望过去,一幢高楼在不远处矗立着,隔着这一片高低破败的棚户区望过去,那光芒四射的楼顶,简直就像是浮在半空中。

苏洛道声谢谢,迎着那栋楼走过去。

虽然看起来很近,但绕着小街小巷,足足花了半小时,苏洛才走到大门前。

远远地,可以看见他父亲坐在一个小桌子旁,正趴在那儿认真地写着什么。大厅的玻璃门大部分都关了,只留下半扇门给人出入,苏洛走进去,父亲并没有发现。

“爸,写什么呢?”苏洛站在桌前,问道。

“小洛来啦?”爸爸抬头,见是她,很高兴,扬起手中的本子给她看:“我在写值班日志。”

苏洛扫一眼,发现父亲的字歪歪扭扭,想必是年纪大了,拿笔拿不稳了。

“您要值到什么时候?”苏洛问。

“从晚上七点,值到明天早上七点。”

“这么久?睡哪里呢?”

父亲连忙摆手:“哪有地方睡哦?要坐在这里,还要定时上下巡视。”

“那怎么行?您这么年纪了,怎么还可以值通宵班?”

父亲笑着站起来,伸伸懒腰:“没事,我白天可以睡嘛。”

“多少钱呢?”

“一个月一千二。”

“太少了,别干了!”苏洛有些心疼。

“反正一个人呆在家里也没事,出来打个工也好,日子混得快。”父亲说起来有些凄凉。

苏洛最怕听到这样的话,心有戚戚,无话可答。

父亲看见她手里拎着饭盒,问道:“乖女儿,给爸爸送吃的来了。”

苏洛惭愧,答:“是今天的晚饭,没吃完,我打了个包。”

“什么?”

“煲仔饭。”

父亲伸手过去摸一摸,说:“还没冷?”

“对,没多久。您吃吗?”苏洛明白他的想法,主动问。

“好啊,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父亲忙答。接过盒子,在抽屉里翻出去双筷子,大口吃起来。

“没吃晚饭吗?”苏洛问。

父亲含糊地说:“今天下午打牌打得忘了时间,来不及吃了。”

“您自己一个人住,生活上还是要照顾好自己。”苏洛忍不住唠叨起来。

父亲不停地点头,三口两口就把那点饭吃完了。

苏洛从钱包里拿出五百块钱,塞进他手里:“上次听说您头痛,有时间去医院看一下。”

父亲点点头,也没有推辞,将钱塞进裤口袋里。

“那我先走了,有事打我电话,不要到家里去。”苏洛叮嘱道

“我也是想过去看看你们。”父亲送她出门,口里解释。

“也没什么好看的,都是过日子。”

“你的个人问题解决了没?”

“老样子。”

“你也有二十七八了,要抓紧啊!我看我们这楼里就有不少有钱的年轻人,改天我打听一下?”

苏洛听到这话,迅速打断:“不要!你别干这种事!我不会见的!千万不要!”

“好!好!不要就算了。”父亲赶紧表态。

两人站在那半扇门口,苏洛准备告辞:“爸,那我先走了。”

父亲忽又问道:“听说你们那里要拆迁,是不是有这回事?”

“好像听苏杰说,有这回事,我不太清楚。”

“哦……”父亲正准备继续说什么,有人从大厅里走出来,到了他俩身后,出不得门,说道:“麻烦让一下!”

苏洛和父亲赶紧让到旁边,两个男人走出来,其中一人与苏洛视线相撞,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诧异,很快,便开始由衷地洋溢出得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