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先过去了。”

“好……”

沈莹步态轻盈地又往人群中走去,有许多人和她聊天,与她握手,她矜持地点头微笑。

苏洛望着她,觉得这女人有些莫名其妙,说不上来的莫名其妙。她记起小秦说过杨锐和她曾经相爱,也不知是真是假?杨锐和她,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杨锐在贫苦中奋斗,她却像个贵妇似的生活,杨锐和她怎么可能会交集呢?

电话又响,又是肖见诚。这对男女都有些莫名其妙。

“你老婆找你呢!”她接通电话,直接说。

“哪个老婆?”

“你有多少个老婆?”

“没数过。最近得清一下账,搞不太清了。”

“麻烦你悲痛一点好不好?”

“我就是因为没办法悲痛,所以只好躲起来。”

“躲哪儿了?”苏洛伸长脖子到处找。

“原来是你这个老婆找我。”

“呸,太恶心了!”苏洛眼尖,看到围墙根下停了台面包车,里头隐隐有个影子,她往那儿走过去。

“别过来,我会被发现!”肖见诚大叫。

“你这人怎么这么幼稚啊!”苏洛不管,直接走过去,拉开门,见他一人坐在面包车的后座,车里烟雾弥漫。

“快上来,把门关上!”肖见诚拼命将她拖上车,把车门用力关上。

苏洛被他大力拖着,坐在了身边。

“抽烟吗?”他递过烟盒,是一包钻石芙蓉王。

“不抽。”

“抽一根吧,陪我悲痛一下。”他把窗户打开一个小缝,自己又点燃一根烟。

“我不要。你要抽也别抽这么好的,太浪费了!”苏洛说。

“那要抽什么的?”

“三五块一包的就可以了,反正是慢性自杀,不一定要那么贵的工具!”

“我抽得起,有什么关系?”

“你一包烟180块钱,20根烟,每根差不多10块钱,你知不知道,在农村有很多孩子交不起一个月20块钱的中餐费,只能饿肚子。你一包烟,差不多是一个孩子全年的中餐费。”

“别老和我说这些!”肖见诚抽得更起劲了:“我早说过,教育是国家的事,让穷孩子上学也是国家的事。”

“国家都让你们抽穷了。”苏洛顶回去。

“我花钱买这些烟,不仅自己抽,还要送给很多人抽,我创造了GDP你知不知道?烟草的税有多高你知不知道?”

“创造了GDP有什么用?孩子还是没钱吃饭。”

“所以我说了,这是国家的事!”

“你不交给国家,直接用在孩子身上不是更好。”

肖见诚突然乐了,他由衷地笑着:“苏洛,你真行啊!我现在是刚死了家人,你居然不慰问我,还跟我吵架?”

“你这样子,看不出有什么难过的?”

“我是强颜欢笑。”

“你跟我强颜欢笑干吗?外面那么多人等着你呢!”

“他们不要看我笑,他们要看我哭,我哭不出来。”肖见诚耸耸肩。

苏洛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哭,不哭也行啊,只要表情悲痛就行了。”

“什么样子是表情悲痛?”肖见诚饶有兴趣地问。

“就是……就是……”苏洛努力地想:“你应该皱着眉,很严肃的样子,脸要垮下来,眼睛基本上不瞧人,也不说话,别人跟你说什么,你就点点头,别人跟你握手,你也就握一下……”苏洛一边回忆以前看到其他丧事的情形,一边示范表演。

她正低眉顺目表演着如何和别人握手时,忽然有只手牢牢地将她扳住,然后她的嘴被人封上,紧紧地封上,一刹那间,连眼睛都被那张脸压迫得只能闭起来。

黑暗中,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将她困住,她努力地想将他挡在外面,但他的舌尖,温柔而执拗地吸啜着,令她几乎无处可逃。

(十六)下

苏洛在那一刻,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就像是溺水的人,突如其来地感到绝望。

她从没有被人这样冒犯过。大学时有过短暂的恋爱,小男生亲她的时候,格外小心翼翼,几乎构不成回忆。工作以后,虽然总有男人试图骚扰,但无非是搂一搂,碰一碰,被她一瞪就缩回去,何曾想,这个人,披着麻,带着孝,居然利用她愚蠢的同情心,明目张胆地冒犯她。这种冒犯,他事先已经宣告过无数次,是她不当真,居然还敢近他身,因此,这冒犯,更像是他大声的嘲笑,嘲笑她的幼稚与天真。

她头脑中只想逃开,于是极力挣扎,但肖见诚不知何时,已用力地扣住她的手腕,压住她的身体,令她无法动弹。

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只是短短几秒,他停止了。

苏洛睁开眼,见他的脸已在一尺开外,张嘴准备大声呼救,却听他开口警告:“别叫!不然,我又亲一次!”

苏洛不管,大喊:“来……”,第一个字还未完全吐出,他果然又压过来,吓得她把剩下的话赶紧吞了回去。

他笑了,赞道:“反应挺快!”

“流氓!”她恨恨地低声说。

“你怎么知道我小名?”

“你快放开我!”

“我不敢,我怕你揍我!”

“只要你放开我,我不揍你。”

“我才不会像你一样,轻易相信别人。”

“那你想怎么样?”

“我第一次见你,就想和你在一起,你有什么条件,出个价吧?”

“我对你没兴趣!”

“一个月五万够不够?房子和车都有现成的。”

“不可能!你赶快放开我!不然……”

“不然怎么样?”

“不然……”苏洛拿不准他最怕什么:“不然,我告诉沈莹!”

他不以为然:“告诉她,她才不会信你!”

“我告诉所有的人,让他们知道你的真面目。”

他竟大笑起来:“所有的人都已经知道我的真面目,不需要你来说。”

苏洛徒劳地挣扎,几乎已完全失去力气。

他低头看她,忽然收住笑容:“对不起,我心情不好,一时有些头脑发热,你如果答应不计较,我就放开你。”

“好,我不计较!”苏洛赶紧说。

他狡黠地端详她的眼睛:“你不会撒谎,这是致命的缺点。”

“那你要我怎么办?”

“别发脾气,别追出来打我,我倒是无所谓,反正名声已经臭了,但你还是未出阁的姑娘。”

“好!”苏洛一边答应,一边想着待会该怎么狠狠地揍他。

“心里还想着怎么揍我?”他看出来了:“实话告诉你,我有精神病,有时发作起来就是刚才那样,按法律上来说,不负任何责任的。但你要是惹我,我敢当着外面所有的人,再亲你一次,你信不信?”

“我不揍你!真的,我保证!”

“行,只要你不计较,你们那学校,我一定捐,不是,我亲自去修!”

“一言为定!”

“那好,我撤了,你说话算数!”肖见诚边说,边把身子往车门边移,一只手仍扣着苏洛的手腕,腾出另一只手将车门打开。

苏洛静静地倚在沙发上,待到肖见诚将手松开,往车外钻去的一刹那,她大力地一脚踢出去,正踢在肖见诚右膝盖上。

肖见诚大叫一声,连退几步,口里叫道:“你这女人,说话不算数!”

苏洛一猫腰,迅速从车里跳出来,冲到他面前,准备再来一记重拳。

肖见诚手快,将她格开:“行了,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嘛!”

“你这么无耻下流,还有什么好说的。”苏洛另一掌接着挥过去,准备扇他的耳光。

他向后退两步,大声说:“别打了,我说了我会给钱!”

“你说的话,几时能够兑现?”苏洛看近不得身,抬脚欲踢。

旁边突然有人大喝:“苏洛,你在干什么?!”

苏洛一惊,收住脚,转头一看,整个坪里的人都在瞪着他们俩。喻秘站在人群的最前方,双眼圆睁,怒气冲冲。

“他……”苏洛指着肖见诚,准备将事情经过说一遍。

忽然,一个身影快步飞来,沈莹直接扑进肖见诚怀里,打断苏洛的话:“见诚,找了你很久,原来你在这里,什么都别说了,快跟我进来,马主席他们都来了。”说完,不由分说,就将肖见诚往医院里拉。

肖见诚随势跟着她走了。

苏洛心里不服,对着他背影喊道:“肖见诚,你别走!”

喻秘走过来喝止她:“好了!”

苏洛僵在当地,不知进退。人群似乎约好了一样,一并转过背去,不再搭理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姑娘,仿佛已经完全明了这场男女之间的闹剧。

喻秘走到她面前,长长地叹气:“你呀你!惹谁不好,怎么惹上这个少爷?这下可好,不仅丢了自己的丑,还丢了我们基金会的丑!我们本来是光明正大的工作,被你这样一闹,别人会怎么看?会怎么看?!”

“是他!是他刚才耍流氓!”苏洛忍不住大声辩解。

“你不跟他搞在一起,他怎么耍得了流氓?”喻秘反驳道。

“你不逼着我去找他讨钱,我怎么会跟这个人渣搞在一起?”苏洛更火了。

“苏洛!”喻秘难得这样强硬:“公私一定要分明!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这是最起码的原则!”

“你有什么原则?你只知道拍领导马屁!”苏洛疯了,她终于崩溃了:“我跟你说,我不干了!!公和私,都跟你没关系了!以后,你爱找谁去讨钱,就找谁去!”

说完,她甩开喻秘,大步地向医院外走去。

今天没有太阳,四下里阴阴的,如果走得快,就有轻风拂上脸。苏洛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有凉意,用手一抹,居然是眼泪。真好笑,流了泪自己都不知道,可见是气到极点了。

手机上突然有信息音,竟然是肖见诚发来的短信:“不听老人言,非追出来,你看,出丑了吧?”

他是何方妖孽?苏洛心里叹道,说到底还是自己道行不够,逞强惹事,一次又一次栽在他手里,不过,离开基金会,终于可以不必理他,从此解脱了。

于是,她边走边在键盘上按下三个字:“滚远点!”

(十七)上

苏洛回到家,甩了鞋,倒在床上。

母亲跟过来,大声问:“今天怎么回得这么早?”

“嗯,放假。”苏洛答。

“别懒!起来!社区通知,四点钟要去开个会。”

“什么会啊?”

“拆迁的会。”

“我不去,我又不懂!”苏洛翻了个身。

“你不懂我懂?送你读了这么多年书,开个会你说不懂,自己家的事你说不懂,只知道一天到晚在外面瞎混!还不快起来!”母亲炸了。

苏洛不得已,爬起来往社区去。

走进社区的小会议室,已经挤满了邻居,苏洛客气地呼喊每个阿姨大婶叔叔,忽然有人在身后拍她肩膀,她一回头,是周律师。

“哎,周律师,你好,你们家也拆迁吗?”苏洛问,她依稀记得他家就住在附近。

“不,我们家轮不上。”周律师忙摆手。

“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