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母将孩子抱到龙彻面前,“孩子像我们家阿旭吧?”

龙彻看着寒母怀里的刚刚褪去黄疸露出白皙皮肤的小脸,浓密的眉毛,乌黑的发丝,小小的鼻子与嘴巴,最后他的目光紧锁在他那双滴溜溜转着的眼睛上面,久久无法无法移开。

“十三叔,你看他的眼睛是不是跟楚楚姐很像?”

眼看着病房里要陷入沉默,纪初夏的声音娇娇脆脆地响了起来。

是啊,很像。

龙彻的喉咙动了动,最后滚出一个字:“像。”

离开之前,龙彻终于还是走到病床前,与钟楚楚面对面。

“身体还好吗?”他问。

钟楚楚背靠着床头,微抬头,看着他黝黑不少的面孔开口,声音有些涩,“好。谢谢你来看我。”

“不客气,好好休息。”

“嗯。我知道了。”

对话到此,好像应该结束了。

龙彻转身,朝进门后就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的寒思问道:“伯父怎么样了?”

寒思表情冷淡:“还没醒。谢谢关心。”

龙彻点点头:“有什么需要到我的,尽管说。”

寒思:“有心了,我们家里的事情自己可以处理。”

离开病房前,龙彻转身朝钟楚楚道:“楚楚,再见。”

她看着他,嘴角扬了扬,“再见。”

病房里终还是恢复了宁静,孩子也睡着了,与妈咪一起并排躺在床上。

寒思与寒母坐在沙发上一边削着水果一边低声地说着话。

“刚才医生怎么说?”寒母问女儿。

“医生说爸的身体机能恢复得还可以,再等等两天看看应该会醒了。但是就算他醒了,可能生活也没有办法自理了。”

“到时我们再请两个看护吧。”

“妈,我是这样想的…”

“你说。”

“若是两天后爸真的醒了,我们干脆回国用针灸给他做治疗,他还有可能坐起来的。”

寒母叹了口气,“要不,你带你爸回去,我在这边照顾楚楚跟孩子。”

寒思知道寒母的意思,担心钟楚楚不愿意回去。

但是——

“妈,你年纪也不小了,我怎么放心你们孤儿寡母的三个人在国外?”

“这事等你爸醒来再说吧。”

接下来,她们又说了什么,钟楚楚没有听清楚。

她闭着眼,脑海里出现的是车祸发生前,看到的那一抹一闪而过的熟悉的身影。

她,好像还朝她望了过来…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车祸与她有关吗?

若是真的是她…

钟楚楚放在被子上的手紧了又紧。

想到睡在身边的儿子,她的拳头松开。

想到还未清醒的寒父,她又握了起来。

想到寒母刚才的对话,她咬了咬嘴唇。

她现在只想过着平稳安定的生活,为什么还有人不想放过她呢?

龙彻来到龙震霆的公寓,因为纪初夏热情的邀请。

纪初夏是邀请他过来吃饭的,但她没想到他会下厨的。

赵太太今天公休没过来,放在平时的话就是龙震霆下厨,但龙彻却主动请缨要帮忙,最后龙震霆反而成了打下手的了。

“你倒是有一手嘛。”龙震霆看他动作熟练得很,干脆放手让他做,自己靠在一边闲闲地看着,当然,他身边还靠着个好奇不已的纪初夏。

龙彻熟练地将牛肉切成薄薄的一片,头也不回地应声,“我十岁就开始下厨做饭。”

纪初夏惊叹,“十三叔,你好厉害。不但会画画,还会下下厨,那楚楚姐是不是吃着你做的饭长大的?”

看着十三叔身上围着围裙,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却依然半点娘娘腔也没有的一派泱泱大度,纪初夏忍不住又想八卦一些他与钟楚楚的陈年旧事。

哎,楚楚姐现在一个人带着孩子也很辛苦的,要是他俩能在一起多好呀。

青梅竹马的感情最让人动容了,虽然过程有疼痛,有悲伤,有绝望,有分离,可是最初的那一份心悸是多么的难得?

第一次心动,第一次跟心爱的人许下一辈子的承诺,又是多么的纯粹?

寒旭哥哥虽然也很好,可人有祸兮旦福,他不在了,难道楚楚姐就要一个人带着孩子孤独终老吗?

如果可以,她想,楚楚姐与十三叔在一起。

十三叔之前虽然挺坏的,可是越是与他接触,她越发现,他其实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

闻言,龙彻手中的刀顿了一下,又重新往下切。

“我们以前经常一起做饭。”

读书的时候,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做饭的,那时候,年纪小小的她就练就一身好厨艺,每天放学第一件事就是去菜市场买菜,回家做饭,等着他回来的那段时间,她还要收拾房间,洗衣服什么的,俨然就是一个小小的家庭主妇。

反而是他,放学后大部分时间都是跟同学去踢球,要么就是在画图,找资料,经常弄到八九点才回家吃饭。

工作之后,不要提跟她一起下厨,他就连回家与她一起吃饭的次数都越来越少,而且是越来越晚…

而她,不管他多晚回来,都会一直等着他。

可是,她等着等着,在某一天就这样离开他了…

若是有如果,他一定不会再让她等…

他什么也不要,他只要她,只想和她在一起…

下午四点,钟楚楚醒来时,寒母抱着孩子说要过去给爷爷看看,她们三人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下了床,抚着还有些疼的伤口,心也微疼着。

那一次,这一切的剖宫产手术比上次的阑尾炎伤口很多,那时候,她身边有寒旭陪着,现在,她只有一个人。

她动作缓慢地走到窗前,望着飘着小雨的天空,无意识地伸出手。

冰凉的雨滴在她掌心时,她赶紧收回来。

听说,坐月子期间不能碰冷水的,她要好好保重身体呀。

病房门推开,一名护士走了进来。

“钟小姐…”

她回头。

护士扬了扬手中的速记本—

“这个是你们的吗?掉在外面的长椅上,我看上面写的好像是中文…”

“为了念想,为了情怀,日夜兼程。”

速记本扉页上狂放的草书体,熟悉得让人眼眶发热,怎么忘得了?

他们从小到大一起练过多少字呢?父母在世时,春夏秋冬,未曾停歇过。

只是,分开之后,她再也没有练习书法过,也不知道现在还能写出什么样来了。

这是龙彻的速写笔记,专属于一个建筑师的旅途速写。

这是他的习惯与爱好,在摄影如此发达的时代,他偏偏喜欢用他自己的文字与绘画记录那些各色场景,多年来都没有改变过。

当地时间,四点二十分,她坐在窗前的沙发上,无意识地翻开第一页。

依然是熟悉得让人眼热的场景,那栋大楼,是G大建筑系的专业教室楼。

楼前的那几棵梧桐树下,长发飞扬的少女拿着书本坐在那里,等待那个意气风发,白衣黑裤的青年从里面走出来,替她拿掉偶尔落在肩膀上的树叶,然后伸手敲她的脑袋,让她下次不许再来这里招蜂惹蝶。

她还记得,他们的专业教室在八楼,那时候他们经常在教室里熬夜画图,周末的时候,她就会提着一大袋吃的东西来陪他熬夜画图。

冬天带得最多的是糖炒板栗,他一边画图她一边剥给他吃,弄得他们整个班上的男生每次都要虚他们。

他每次都会冷笑着:“有本事你们也带女朋友一起来熬夜画啊!”

寒旭怼他:“老子明天带一打女朋友过来,一个一个排队伺候着。”

可是,始终也没见带过任何一个女生来一起熬夜。

那时候的她眼里心里只有一个阿彻,从来不知道那个嘘他们嘘得最厉害的寒旭,其实内心充满了羡慕。

如今,世事变迁,时光走远。

画图的人还在,剥板栗的人还在,那个羡慕的人去了另一个世界了。

“X年X月X日,晴天,下午六时。龙彻。”

落款的这个日期,是她带着孩子来巴黎之后。

那时候,她还沉浸在哀伤之中。

而现在,孩子都出生了。

手指翻开第二页时,有滴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到手背上。

那是他们那栋旧楼…

每一笔每一画都清晰得刺痛她的心。

那个地方,有着太多太多无法磨灭的记忆,包括寒旭发生意外的那个晚上…

她合上了速写本,丢在沙发上站起来,疾步回到床上躺下来,将被子拉过头顶。

六点,天色尚早。

龙彻从计程车下来时,空中还飘着小雨。

他没有撑伞,背着包疾步往酒店大门而去。

checkin后拿着房卡往电梯处而去,修长而骨节分明的大手刚按下上行键,隔壁电梯门打开,里面的人走出来时,他下意识地抬眼,与对方对上了眼。

------题外话------

好了,抛弃不开心的事情,继续我十三…

第200章 我们一起回家吧!

下着雨的巴黎,时值夏季也带着寒意。

酒店咖啡厅靠窗的座位上,服务生送上了两份咖啡后便退了下去。

龙彻拿起勺子搅了两下后,对面一只手将半包糖从桌面上推了过来,他嘴角一笑,“我想要加糖,自己也有。”

蒋子玉的手从半包糖中抬了起来,定定地看着他:“我们之间,连半包糖的情分也没有了吧?”

何止半包糖的情分也没有呢?

他还能如此安定从容地与她坐在这里,她都觉得有些恍惚的。

或者说,发生了那么多事后,再次与他在巴黎相见,她竟然能如此平静,也是始料未及啊。

眼前的龙彻,似乎变回了她初初认识的那个男人,傲娇又洒脱。

那时候,她多喜欢他呀。

建筑系的高材生,既有理科生的严谨又有艺术生的浪漫,更别提还有高颜值,怎么能不喜欢呢?

一向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她,从来就不屑于玩暗恋这种低级的事情,直接去到他们的专业教室表白。

就算知道他已经有一个还在读高中的小女友也阻止不了她。

那时候,穿着黑色T恤牛仔裤的男生,嘴里还咬着笔,手中拿着尺子站起来,一双漂亮的眼将她从头打量到脚。

她骄傲地挺直着身子,任他看个够。

她对自己的身材样貌有十足的信心。

结果,他吐出铅笔,似笑非笑地冒出一句话,“我已经有老婆了,你要作小的吗?”

惹得教室里所有人哄堂大笑。

她在一阵恼怒之后,压抑住心中的怒火,一字一句道:“有老婆有什么大不了的。离婚还不是轻易而举的事情!”

那时候的寒旭,建筑系第一风流才子将手搭在他的肩上,不怀好意地笑着:“系花,阿彻有老婆,我还没有,晚上要不要做我一夜老婆?”

“神经病。”

她轻哼一声离开。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正面交锋。

时光流转,现在回想,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

然而,上辈子的事情却依然模糊又清晰地脑海里浮现着。

他拒绝她,她不甘心,甚至为此搭上了他那个单纯的小女友,跟她成了朋友,不着痕迹地靠近他,甚至在他留学的时候追到了国外…

她深信,总有一天把他勾上手,勾上床…

“抱歉。”

他喝了一口咖啡后,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打断了她陷在回忆里的思绪。

“抱歉什么?在婚礼上给了我这么大的难堪吗?”这是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耻辱,蒋子玉的脸色变得难看,扭曲。

“婚礼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龙彻挑了挑眉毛。

只是,没有如她所愿罢了。

“你这是在报复我吗?”

她咬着牙问。

初初见面之时的平静已经打破了,他们之间,无法平静。

他恨她,难道她就不恨吗?

就算是她横插一脚在他与钟楚楚之间那又怎么样?他自己也要付一半的责任。

至少,她对他,是真心实意的付出,就算手段不光明,那又如何?

她只是追求自己所爱,有什么错?

龙彻没有回她,放下咖啡杯站了起来,说了声:“再见。”转身就走。

“龙彻,站住。”

她有些气急败坏地站了起来。

龙彻回头,脸上还带着一抹微笑,“蒋小姐,还有事?”

蒋小姐,他叫她蒋小姐?

撇得真是干净而毫不留情啊。

“如果那天,钟楚楚没有来,你会跟我完成婚礼吗?”

龙彻脸上的表情未变,好看的唇缓缓地开口回应她:“我早就说过,我有老婆了。”

他只是迷失在陌生的诱惑里,弄丢了他老婆。

从现在开始,他会谨慎地选择他的生活,不会再让自己轻易地迷失。

“你跟她又没有结婚!”

“再见。”

他跟楚楚不管有没有那一层法律上的关系,在他心目中,这辈子只有她一个人才是他老婆。

但是,他没必要跟她解释。

他再次跟她说再见,然后利落地离开。

留下来的蒋子玉,脸色越来越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