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姨娘便在她左侧挨着人坐了。

她一眼打量过去,在她边上坐的正是排行第一的刘姨娘和排行第三的赵姨娘,两人见佟姨娘来了,都对着她笑。佟姨娘连忙回了个笑容。

刘姨娘看上去有二十五六的样子,面貌温婉,一头乌发盘了个圆髻,插了支赤金镶红宝石的喜鹊登梅簪,两耳也戴着一套的红宝耳环,一身乌金云绣衫配软银轻罗百合裙。坐得端正,嘴角只露三分笑。看起来令人可亲。

赵姨娘略年轻些,二十出头的模样,满脸的喜庆,未语先笑,只眼角上挑,显出几分精明相来。戴着一套赤金点翠的牡丹缠枝头面,穿着对襟羽纱衣裳配烟云蝴蝶裙,花色轻盈而鲜明,正合她明快喜庆的气质。

对面坐着几位小姐少爷。

大少爷便是自身佟姨娘所生的何培源,二少爷是赵姨娘所出的何培盛,今年才七岁。

大小姐何佩琳是刘姨娘所出,比何培源大几个月,也是十岁。

佟姨娘暗自看了一圈,对上了记忆中的名字,便低下头不再出声。

在她来时被打断的话题又开始继续。

赵姨娘笑盈盈的对王氏道:“太太,婢妾觉着今年天香斋的胭脂水粉越发不行了,即不细腻,抹上脸也不大匀。”

王氏点点头:“前两日李太太也是这样说,我是不惯用这些的,便也不知道。你们即都说不好,便换了吧。你觉得那家的好?”

赵姨娘面上的喜色一闪而过:“婢妾前些日子托人买了些玉颜阁的胭脂,倒觉得不错,虽然名声不大,但东西做得用心,价钱又实惠。”

王氏并不同姨娘们用一种,使的都是京中送过来的,对此也不甚在意,微侧过头对张妈妈道:“你便吩咐刑管事,采买些玉颜阁的胭脂水粉,若过得去,便换他家的。”

张妈妈目光一闪,应了声是。

赵姨娘连忙奉承:“太太真是体贴婢妾等人。”

刘姨娘抬起眼,古怪的看了赵姨娘一眼,似笑非笑。佟姨娘一时不察,和刘姨娘对上了视线。

刘姨娘便温和的一笑:“佟姨娘,听说最近源哥儿念书很用功,顾先生难得夸人,也忍不住称赞他。”

王氏闻言也向佟姨娘看了过来。

佟姨娘看了眼对面的源哥儿,他的脸上隐隐露出骄傲的神情。

佟姨娘连忙笑道:“他大了弟弟们好几岁,不过比弟弟们能多背两首诗,先生一句客气话,他却当真了,太太,您瞧,他得意得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众人都被她说得忍不住笑起来,源哥儿一想,脸上也有些不好意思。

王氏看他的神情,越发好笑。

“他是长子,自当用功念书,将来光耀门楣,盛哥儿也要跟源哥儿学习。”

源哥儿和二少爷盛哥儿连忙站了起来:“母亲说的是,儿子记住了。”

刘姨娘看着叶乐乐的眼神里,一丝诧异一闪而过。

正这时,屋外传来了女子娇软的声音,不一会儿连枝便进来道:“太太,苏姨娘和安姨娘来给太太请安了。”

“让她们进来吧。”

“是。”

帘子一掀,先进来一个秀美的女子,约摸十□岁左右,鹅蛋脸,一双眼睛十分明亮,如云的秀发挽成了堆云髻,插着支宝蓝点翠珠钗,其余饰物全无,身着蓝色的如意云纹裙,素淡清雅。行走间适意自如,左手牵着个粉妆玉琢的三岁小男孩,正是四姨娘苏氏和三少爷何培荣。

后边进来的却是已见过面的五姨娘安氏。

苏姨娘向王氏款款福身:“婢妾给太太请安。”荣哥儿年纪虽小,但也像模像样的作揖行礼:“孩儿给母亲请安。”

王氏的脸上就真露出了几分笑意,待苏姨娘也比旁人客气许多:“快坐罢。”又道:“荣哥儿,到这来。”

荣哥儿迈着小短腿,咚咚咚的走了过去,王氏疼爱的摸了摸他的头。

安姨娘在一边不屑的看着,半天才不情不愿的道:“婢妾给太太请安。

王氏摆了摆手,不咸不淡的道:“不必多礼了,坐吧。”

一群女人聚在一起,讨论的不外是衣服首饰薰香脂粉,哥儿们的课业,大姐儿的女红。

说了一阵,到了用晚饭的时候,王氏就道:“没有别的事,哥儿姐儿留下来用饭,你们就都散了吧。”

赵姨娘站了起来:“婢妾还要向太太讨个脸面,许婢妾留下来伺候太太用饭才好呢。”

刘姨娘也道:“太太仁厚,不让婢妾等立规矩,但婢妾可不敢忘了规矩。”

苏姨娘静静的笑,并不跟着追捧,安姨娘脸上的不屑更甚。佟姨娘只觉着苏姨娘的举止看着舒心,便也跟她学,笑着在一边,像是为这一家和睦真心高兴一样。

王氏眼中闪过一丝不耐:“这么多丫鬟婆子,那用得着你们呢?”

赵姨娘笑着上前两步,端起新沏好的茶奉到王氏面前:“这也是婢妾的一份心啊。”

正说着,连枝打起了帘子,一个男子信步走了进来。

佟姨娘定睛一看,正是何老爷。

何老爷今年正好三十岁,身材很高,胖瘦得体,不大看得出年纪,脸上似还带着些书生气,举止儒雅,长眉狭眼,高鼻薄唇,算得上是个美男子。才三十岁就官至五品,仕途顺利,整个人的气度也就有些不凡。

他进了屋来,看着妻妾儿女一堂,脸上就带了丝笑意,环视一圈,视线落在了安姨娘身上,安姨娘微微一笑,用手理了理鬓角。

屋里起起落落的响起了问安声。

何老爷摆了摆手:“把饭摆到小花厅去,既都在这里,就一起用了。”

佟姨娘一眼扫过,眼见着赵姨娘脸上有些得逞的意味,刘姨娘却是柔情似水的看着何老爷,苏姨娘看了看荣哥儿,再看看何老爷,也是愉悦;安姨娘照例是不以为然的,王氏却有些不悦,孩子们都是一脸欣喜。

佟姨娘觉得有意思,其实这日子也不算难熬,随时随地有戏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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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佟姨娘正看得过瘾,大概是太过放肆,何老爷看了过来,看着她皱了皱眉。佟姨娘赶紧装成低眉顺眼的模样。

一大家子分成两桌,热热闹闹的用完餐,散了。

何老爷坐在太师椅上微闭着眼养神,双和站在他背后给他捏着肩。

王氏走过来坐到他身边,奉上一杯茶:“老爷今日可是乏了?”

何老爷微微睁开眼,接了茶盏,嗯了一声。

王氏欲言又止。

何老爷又闭上了眼睛,半晌突然道:“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王氏一僵,又淡淡的说道:“再看看罢。”

何老爷哼了一声:“早教你把哥儿们都养在房里,你只是不愿,现如今倒嫌抱过来养不熟了。”

王氏捏紧了手里的丝帕,狠狠的盯了何老爷一眼,他只是闭着眼睛不知。

“老爷,再容妾身想想。”

“。。。。。。早些做决定,家宅也安宁。”

“是,。。。。。。妾身去看看老爷的安神汤好了没有。。。。。。”

王氏脸色难看,寻了个借口,甩了帘子出去了。

屋里就只双和服侍着。

何老爷也没睁眼,伸了手在双和的大腿上捏了一把。

双和小小的轻呼出声,一脸娇羞。

何老爷微睁开眼,一把将双和拽到身前,双和已经十五岁了,少女的身体发育得很好,胸口高耸着,薄衫几乎要绷不住了。何老爷伸手在她一边胸上揉捏着,双和脸色更红:“老爷,使不得。。。。。。太太知道了。。。。。”

何老爷哼了一声,手上用力掐了她一把,双和痛苦的哼了一声,又不敢大声。

何老爷没了兴致,一把推开她,脸色沉了下来。

双和有些失望,看着他脸色不好,便又站到他身后,小心翼翼的帮他捏起肩来。

佟姨娘躺在贵妃椅上寻思。

这深宅大院,想出去也出不去,争宠更不是自己所愿,要怎么过日子呢?

她朝双奇招了招手:“双奇,你去把林妈妈请来。”

林妈妈是源哥儿的奶娘,据以往的印象,杜妈妈像是有些小气,林妈妈看着倒是慈和。想起来,这林妈妈以前也在好几户大户家里做过工,转碾到了何家。年纪经历在那摆着,知道的事情也多,佟姨娘有心向她打听些事。

不一会儿,双奇就把林妈妈请了过来。

其实哥儿们的奶娘并不用听姨娘使唤,但王氏自己没有生育,心灰之下一向不爱操心哥儿姐儿们的事,都叫各自的生母管着,是以佟姨娘一找,林妈妈也不好不来。

林妈妈很圆润,白净,一头头发整齐的盘了个圆髻,插了根素银簪,一身深蓝色的细棉衣裳十分干净。

对着叶乐乐行了个半礼:“佟姨娘寻奴婢有什么吩咐?”

佟姨娘笑道:“林妈妈这边坐。”让双奇扶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林妈妈侧了身子,只坐了半边凳子。手上捧着双奇奉上来的茶,抿了一口。

佟姨娘笑着问:“这茶味如何?”

林妈妈道:“姨娘的茶,定是好的,只奴婢是个粗人,不懂品茶。”

她坐得端正,低眉顺眼,好像并没有和佟姨娘搭话的意思。

佟姨娘有些为难,思来想去,忍不住道:“林妈妈,源哥儿一向多劳你费心,我还从来没有答谢过你。今日太太夸他念书用功,我实在高兴。寻了两匹缎子出来,分给你和杜妈妈裁衣。”

林妈妈恭敬道:“奴婢等大字不识一个,哥儿书念得好,实在不敢居功。不敢受此厚礼。”

佟姨娘明显感觉到了林妈妈的疏离。把刚从双奇那打听的消息又寻思一遍,再度出击:“听说你有个孙女儿,在方嫂子手下办事?”

“是,奴婢的孙女在方嫂子手下,帮着伺弄些花花草草的。”林妈妈至此,终于有些紧惕的看了看佟姨娘。

佟姨娘心中稍安:“源哥儿房里的双翡和双翠年纪大了,说是年前就要放出去,林妈妈是个妥当人,你的孙女,我也是信得过的,到时候向太太求了,把她拨到源哥儿房中来伺候,可好?”

这府中第一待遇好的,当然是老爷太太房中,第二就是少爷小姐房中,第三是府中各个有油水的缺,例如采买,厨房等,然后才是姨娘房中,像伺弄花草这种活儿,是最没油水可沾的了。

林妈妈听了,神情一动,又有些迟疑:“二姨娘是想。。。。。。?”

林妈妈见识得也不少,知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的道理,有时候各种好处,轻易受不得。

佟姨娘安抚道:“林妈妈放心,我不是有什么企图,只是有些事想不明白,想着林妈妈年纪大见得多了,所以有些事想问问林妈妈。”

林妈妈半信半疑,口中却道:“姨娘尽管问。”

佟姨娘沉思片刻,道:“林妈妈,你以前有没有听说过,像我这种,呃,姨娘,有没有放出去的?”

林妈妈一惊,看着她,脸上神色变幻,不解她的用意。疑惑的答道:“若是膝下无子,年老无宠,也有给些银子打发出去的。姨娘膝下已经有了源哥儿。。。。。。”

“林妈妈,你别多心,我只是想着,我年纪大了,老爷的心思都不在我身上,在这园子里捱日子也就罢了,要是有朝一日,老爷烦了,把我打发出去,我可怎么办,我兄嫂也不是好处的。。。。。。”

林妈妈舒了口气,看她的目光就有些怜悯。给人做妾,能有什么好的?受宠时还能风光一时,不受宠了,连个奴婢还不如,生了孩子也只能管她叫姨娘,一生有如浮萍无根,生死系在主母手里,死了连夫家的祖坟都不能入。这二姨娘,今年像是有二十四、五岁了,一般这个年岁的姨娘,很难再受宠,十几岁的年轻漂亮姑娘,老爷要多少有多少,那还轮得到她?

话音就带了些安慰:“姨娘放心,源哥儿就算不管您叫母亲,也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您这一辈子何家是管定了的。”

佟姨娘其实也猜到了,只是这世界虽然和中国古代高度相似,但却不是历史上记载的任何一个朝代,似乎历史在唐朝后拐了一个弯,留下这个空间碎片在宇宙的夹缝里,她心存侥幸,希望有些例外罢了。

“女人啊,这一辈子就系在男人身上,您呢,只要盼着源哥儿好就成了。将来源哥儿若是分了家,太太老爷心慈,许源哥儿把您接过府去,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呐。”

佟姨娘眼前一亮,坐直了身子:“分家?可以把我接出去?”

林妈妈笑了:“这样的例子也不少。庶子分了家之后把生母接过去奉养,可不是奇事。”

“一般哥儿多大能分家?”

“这可不好说,有的,要家里的长辈都。。。。。。西去了,兄弟几个才能分家。有的,怕家里人多杂乱,也有早早就把庶子分出来的,若是庶子有了差事或功名,不需要依靠嫡支,分得也名正言顺些。”

佟姨娘啃着食指关节想事,这是她前世的毛病。

不知不觉的就喃喃自语:“功名。。。。。。”

林妈妈并不接声,说到功名,她也是一窍不通。

佟姨娘回过神来:“林妈妈这样一说,我就安心了,指着源哥儿,我也有个靠望。”

说着硬是将两匹布推给林妈妈:“我现在还穿给谁看呢?您拿回去,给媳妇孙女儿做衣服,也是好的。”

林妈妈推却不过,只得受了,谢了恩,告辞而去。

佟姨娘在屋里走来走去,心情有些激动。她天生乐观,很能适应环境,穿过来以后,伏低做小一时可以,但她却不愿意一辈子这样。她看过不少的宅斗文,知道姨娘这种职业,风险很大,混得不好被同行踩死,混得太好被上司踩死,而且低人一等动辙口称婢妾,她对这词可真有点反感。要真能有那么一天,随着源哥儿分家出去,就算不是名正言顺的母亲,但也不会被人拿捏了,将来她自不会去管到源哥儿媳妇身上去讨人嫌,只管自顾自的过安乐日子。

问题是——源哥儿多久能取得功名?只他取得了功名,佟姨娘倒愿意使出混身解数,制造分家的契机。

佟姨娘坐立不安,干脆披了衣裳,往正房去看源哥儿。正房隔成了三间,最里边一间是睡房,中间一间是书房,最外边一间是小厅。

源哥儿正在书房看书,双翡坐在他旁边,就着灯光做针线活,双翠在一边给他磨墨。佟姨娘往里屋看了看,连玫连瑰似在里边铺床。

双翠最先看到她,放下墨锭福了福身:“佟姨娘。”

双翡也站了起来。源哥儿从书上移开目光:“姨娘来了。”

佟姨娘存心讨好他:“源哥儿,白天书还看不够?晚上别看了,费眼。”这是真的,又不是电灯,照明严重不足,灯光晃来晃去的,真对视力没好处。

双翡连忙拿开灯罩子,用剪刀剪了剪灯芯:“姨娘说的是,我们都劝大少爷别看了,他只不听。”

佟姨娘笑着走过去,坐在双翡原来的坐位上,往源哥儿手上的书看了一眼,这字儿是工整的毛笔字,可比现代印刷出来的小铅字大多了。

“源哥儿这是看的什么书?”

源哥儿有些不耐烦,仍是答道:“这是《大学》。”

佟姨娘心中一动:“四书五经,源哥儿都学完了?”

“没有,”源哥儿奇怪的看她一眼,佟姨娘虽然一惯要他好好读书,但肚里没多少墨水,从来管不到他学了些什么,今日倒说得出四书五经四个字,也是难得了:“还有《易经》、《春秋》没有读。”

“那源哥儿多久可以下考场?”

源哥儿越发奇怪:“夫子说明年便可以去参加院试。”

佟姨娘想问,又有些不好意思。

源哥儿主动道:“姨娘想问什么?”

“参加院试通过后,就算有了功名吗?”她对科举考试,实在是一知半解。

“不算,要再等三年,若是中了举人,才算有功名在身,能得了官职的,还是要通过殿试,中了进士才成。”

“唔。。。。。。我朝年纪最小中了进士的,是谁?”

“是庄莲鹤,他中进士的时候,才十四岁,人皆称他是文曲星下凡。”

“源哥儿能同他一般吗?不然,晚个一年两年,也不打紧。”

源哥儿脸腾的红了,满脸的不可置信:“姨娘说什么?”

佟姨娘回过神来,忙道:“唉,唉,我就是觉着我们源哥儿聪明。”

源哥儿恼怒道:“往后这种轻狂的话,再不可说,叫人听了去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