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乐乐的手有些抖,李三也挤了进来:“妹子,你这是怎么了?被砸中了眼可不是好耍的,快些走吧。”

他又不敢去拉扯叶乐乐,只好用身体挡着她,以免她再受了伤,所幸众人被这一变故惊到,也都停下来看戏,并没有再动手。

叶乐乐终于流下泪来。

众人见她这么个娇美的妇人哭得伤心,不免又有些愧疚了。

“哎,别是真砸疼了吧?是你砸她头上的是不?”

“你少乱攀扯!那只眼睛看到是我砸的?”

“这位娘子,你也别往心里去,这不是你自己突然冲出来的嘛。”

叶乐乐恍若未闻,只在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先前源哥儿就同她说过,元国的国玺刻的是个猛鹰捕蛇图,只当时他是用了茶水描画,她看得也不真切,没有放在心上。

未料到他们连旗子也是这一样的图,如今叶乐乐看了,才猛然想起,庄先生那只鸽子脚上的竹节,两头的封漆上的图案可不也是这式的猛鹰捕蛇吗?

好你个庄莲鹤,被皇旁贬斥,你就通敌卖国是不是?

想他潜伏于何府,也受了不少委屈。既是与元军勾结,又就近监视着何府,一旦元军攻入,何家大小可还能跑得掉?

旁人死了不打紧,源哥儿这么个好孩子,怎么能死?

庄莲鹤和白燕麟这两个贱人,竟然还想名利双收,还想当个抗元大将军?

呸,世上那有这样的好事!

源哥儿怎么能白死?我叶乐乐就算人小力微,也一定要替他尽一分力,报一报仇!

作者有话要说:抱拳环顾四周:“多谢各位大人的关爱垂怜”!

44

44、第 44 章 ...

渠州是个渔米之乡,山青水秀,田地肥沃。

如今正是隆冬,若是开了春,景致定然不错。

不过,纵然此时无景可看,城内的一派繁华仍是乱人耳目,除了会有人激愤的议论战事,其余各面,并未受到战事波及。

叶乐乐几人寻了地方安置下来,因过了渠州,就是邻颂境内。但邻颂远没渠州繁华。是以李三夫妇都预备在渠州将所需的物件一次置办好,包括一些种子也是渠州才有得售卖的。

叶乐乐仔细询问了溪谷适种的几种作物种子,便挑了几种,托李三一同买了。便与他们分头行事。

她兜兜转转的寻了半日,这才寻到了知府宅邸。

城中的官员,大多就近住着,这一条三月胡同大都住着官家。多是三年一任,前头走了,把房子卖给后头继任者,并不会大动土木去兴建。像原先何家那样占着一大座园子,毕竟还是要靠机缘。

叶乐乐记着王泰春是到渠州来任职的,只不知道是不是知府一职。但见何老爷对他也多有逢迎,该是比同知更高一级,任的是知府一职才对。

她便在大门口徘徊许久,终见侧门开了,走出来一个挽着篮子的婆子。叶乐乐连忙迎了上去:“这位大婶,向您打听些事。”

这婆子皱起眉看她一眼:“那里来的妇人,无事莫在我家门前乱逛。”

叶乐乐忙赔着笑脸:“大婶,我是来寻人的,只不确定这家主人是否姓王?”

婆子不吭声,上下打量她一眼。

叶乐乐看她反应,知道八成没错,又道:“婶子,我又不是坏人,这家太太是否姓梅?”

婆子看她一身打扮上不了台面,但却生得一副好相貌,一双手也纤细,不像是做粗事的。心中便惊疑不定,寻思着莫不是老爷在外头的外室寻了过来?

叶乐乐深知自己长得也属艳丽一型,看她眼神不对,忙亮了身份:“我是景州何府派来的,想要求见舅太太呢。”

这婆子并不是王泰春和梅氏从黎都带来的旧人,但也依稀听过自家老爷是有个妹子在景州的,梅氏听说近来也为景州战事忧心,不知小姑子一家可还安泰。

因此她马上堆起了笑脸,也不出门了,立刻热情道:“原来是姑太太府上来的,姑娘这边请,老婆子我这就领姑娘去见我家太太。”

叶乐乐笑着应了,抬头看了看这高门大宅,咽了口口水:也不知道进去了,还出不出得来!

但是人生在世,有些事必然要做,不做一辈子将辗转不安,落下一块心病。源哥儿待她一片赤诚,纵然是不知她真实的身份,她也都受着了,此刻却往那里躲?

于是跟着这婆子往里走,一路看到精致的亭台楼阁,抄手游廊。虽然比何府小了许多,但也甚为精美。

婆子一边领着她,一边赔着笑:“老婆子姓荣,都叫我荣婆子。姑娘这一路走来可甚是辛苦,不晓得景州现今如何了?”

叶乐乐勉强笑了笑,在这古代,叫她姑娘可真有些勉强了,那得是个多老的姑娘啊?估计这婆子一则存了奉承之心,一则又怕叫错了她的身份尴尬,所以干脆往小了叫。

但叶乐乐实在不想点出自己“佟姨娘”的身份,也就故意含糊着:“境况不大好。”

婆子看她一身衣衫,想着这府里稍体面些的下人都不能穿,也就估摸着真个不好了。

走得一段路,到了主屋,婆子寻了个丫鬟去通禀,少顷就见那丫鬟奔了出来:“太太让快进去呢!”

叶乐乐就有些瑟缩,半垂着头,随着这丫鬟进了主屋,踏在了褚色的织花毯子上,满身都是暖意袭来。

梅氏打量了她半晌,有些没认出来,不由道:“抬起头来罢,这么埋着头做甚么?”

叶乐乐缓缓抬起头,看见梅氏斜坐在坑上,倚着引枕,头上戴着抹额,穿着件七成新的香色裙衫,袖口滑出她家常戴的白玉镯子。

梅氏看清了她的面容,几乎要惊得站起来:“佟姨娘!”

这三个字让叶乐乐肉一紧,吸了口气,她对着梅氏福了福:“舅太太,正是婢妾。”

不过三息之间,梅氏就沉静下来,抬了抬手:“可怜见的,清减成这样!你如何来了?你家老爷和太太如何了?”

叶乐乐掏出预备好的帕子,擦了擦眼角,瞬间就流下泪来,一下就跪倒在地:“舅太太,您和舅老爷可得替我家老爷太太做主啊!”

梅氏一听这话,就有了不好的预感,难道王氏和何老爷都有了不测?头就晕晕的,又想着,被元军给害了,这也不是自己和老爷能做得了主的,这佟氏看着也是个机灵人,怎的也糊涂起来。

但她嘴上却不说,陪着流起泪来:“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老爷最近日夜难安,得此消息也不知能不能经受得住!”

叶乐乐膝行几步,上前去拉住梅氏的裙摆,眼见自己的手在她裙摆上落了个黑印,忙洇了几滴泪上去掩住。声声哭诉道:“这些北国蛮子,自有朝廷做主,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只是这些该死的奸细,一个一个还高官厚禄的安享民脂民膏!不知还要害了多少人去!舅太太,我家老爷太太死得冤啊!”

梅氏听得不对,头更晕了。半晌才扶了扶额头:“你说什么?”

叶乐乐体贴的站起来,贴到她身侧,帮她按头。

“咱们老爷怎么说也是个官身,要想撤离也不是不成,偏教那该死的庄莲鹤与白燕麟两个给制住了。临了老爷让各自逃命,只说逃得一个算一个,又说他亲眼见过庄莲鹤与元军的书信,庄莲鹤与白燕麟两个与元国里应外合,因此元军才能临城十里方被发现。不然也不至求援不及!更可恨的是如今他们还诓得陛下信任,白燕麟更是得了虎符!太太!婢妾一个丫头出身的,不懂什么军国大事,只老爷说白燕麟得了虎符大事不妙啊!”

梅氏听得头晕目眩,连忙一迭声的对着外头道:“来人!快请老爷家来!”

待丫鬟应声去了,她用手按着砰砰直跳的胸口:“这些,真是你家老爷说的?”

叶乐乐瞪了瞪眼睛:“太太,婢妾家三代为何家奴才,忠心耿耿,见识浅薄。只知道效忠主子,哪知道外头这些事。老爷也是没办法了,才将此事说与园中各人听。但只怕,只有婢妾。。。。。。”

说着捂着嘴呜咽起来。

梅氏顺了顺气,暗想佟姨娘也编不出这些话来。因为太过震惊,细问叶乐乐的同时,不免又再三催人去请王泰春。

等到掌灯时分,王泰春才来了。一边进屋一边语带责备:“到底何事,催得我公务都未办妥。”

待看见屋里的叶乐乐也惊了一惊:“佟氏。。。。。。?”

梅氏连忙让他坐下,简要的把叶乐乐的话复述了一遍。

王泰春一震,怒道:“你这贱婢,竟敢口出妄言!白将军正在浴血奋战,你胆敢污蔑于他!此话若搁到衙门里去说,先要将你去衣受杖二十!”

叶乐乐情知王泰春不好骗,又扑通一声跪下,哭得要断了气。

“婢妾不敢,婢妾不懂这些,不敢,不敢的。”说得语无伦次。

王泰春仍是一脸怒容:“是谁给你的胆子来乱我军心!?说!”

叶乐乐吓得往后一顿:“婢妾真不敢,真是老爷同我们说的。。。。。。他说庄莲鹤不满被贬斥,本来也可寻了旧时亲友安闲度日,偏要到咱们家来受气,老爷便留心了一回。”

王泰春本就意在威慑叶乐乐,此时闻言心中一动。说来也是怪,庄家的姻亲旧友,随意一个都可保他安闲,他偏要窝到这边境来,向来最是清贵的人,偏在妹夫手底下讨生活,这其中也是有些文章。

叶乐乐赶紧添柴:“婢妾一个内宅妇人,如何知道白燕麟是什么人,怎么敢去污蔑了他?是我家老爷说见他在庄莲鹤房中出入,起了查探之心,就瞧见他们与元国的通信。信上都有元国的印鉴。”

王泰春反复查问,心中暗道:此次元军突袭,临城十里才被发现,是有古怪。白燕麟突然就在景州现身,朝中突然又起了股风浪,多人上奏,要让他就近上任。

又想起多处疑点,不免与这佟氏所说暗合。

心中一时犹疑不决。此事上奏上去,若是真的,自己自是立下大功,揭穿奸贼面目,使朝庭免于被蒙蔽,救百姓于水火!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但若所奏不实,扰乱圣心,贻误战事,则可预见自己仕途危矣!

他便不耐的摆了摆手,对梅氏道:“她在这哭得好生烦人,快把她安置下去歇了,此事容我再思。”

叶乐乐忙哭道:“舅老爷,您一定要为我家老爷太太做主啊!现在可就全指着您了啊。”

王泰春喝一声:“休得吵闹!还不退下!”

梅氏就劝了叶乐乐下去,又让婆子好生伺候着,这才回来与王泰春商议。

“老爷,此事当如何才好?”

王泰春思虑半晌,心中想出个主意。

不若八百里加急上奏,就说从景州来的流民中有此传言,只恐是元国意在离间,但若是不报,又唯恐误事。此奏章必要写得焦灼满纸,一心忧国为民才好。局时若朝廷来人,只管将这佟氏交出去便罢。

若是真的,佟氏一介女流,还是个不能封诰的妾室,这功劳自是落在他王泰春身上。

若是假的,也该当佟氏腰斩,他王泰春最多被训斥一番,却不伤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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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叶乐乐已久未穿着绫罗绸缎,这还是王泰春的陆姨娘拿了自己没上过身的几身衣裳来给她应急。她先前并不觉得绸缎如何,但苦过一段时日,再摸这料子,果然觉得舒适。

不由有些不舍的叹了口气。

派来服侍她的丫鬟妙儿不由问道:“佟姨娘怎的叹气,可是婢子那里服侍不周?”

“没有,”叶乐乐摇了摇头:“只是想起我这一路逃来,得了几位贵人相助,今日出来还未曾同他们知会一声,倒怕他们以为我悄声隐匿,未免寒了人心,便想再出府一趟,你替我再去问问舅太太。”

妙儿应了:“天已晚了,佟姨娘不如歇下,奴婢这就去回了太太,想来明儿一早套了马车出去,正是合适。”

叶乐乐想着这一夜无论如何也是要歇下的。便也依言躺下歇息,只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一时又想及自己此行是否妥当,一时又忧心王泰春是何种反应,直到天色将亮,才略眯了一眼。只觉着昏沉之间,似才合了眼,就听得外边有人扫地铲雪的声响。

她疲惫的睁开眼睛,望着帐顶的绣花,默默出了一回神,这才叫妙儿进来服侍洗漱。

待用完早膳,便问妙儿太太可曾安排了马车。

妙儿目光一闪,笑道:“太太说姨娘一路辛苦了,不如好好将养几日,要去知会什么人,尽管使了婆子去传话便罢了。”

叶乐乐原本就和李三说过,要等她三日。此时不过是试探罢了。

一听妙儿这话,就知道王泰春必有动作,此时是把她看管起来了,也就吁了口气。

她客居此处,针尖大的事也不劳她动手,多的就是空闲,便一日数次的去哭诉催促,梅氏终于有些不耐,也就向她露了句话:“老爷已是八百里加急,送了奏章上去。佟姨娘只管等着。”

佟姨娘便做出欣喜的样子:“如此甚好!”

便回了客房,又多等了半日,思量着这派出去送奉章的信使已是追不上了的,这才避了人摸了丸药吞下。又过了一个时辰,叶乐乐便前去与梅氏说话。

梅氏本对她有些不耐,便不怎么有心应酬她,只目光淡淡的从她脸上扫过,却突然皱了皱眉:“你这脸上怎的有些红点?”

叶乐乐摸了摸脸,垂落的袖口也露出腕上一片稀疏的红点来。

她自己也吃了一惊:“这,这是怎的,方才还没有的!”

梅氏沉了脸,狐疑的看着她。

梅氏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便是自己手头也捏了几种秘药,就疑心叶乐乐是在使诈。

“请大夫来看一看便知。”

叶乐乐有些慌张:“不,不必了吧?”

梅氏更是疑心:“讳疾忌医最是要不得。咱们妇道人家,一张脸最是要紧,可别误了诊治。”

叶乐乐迟迟疑疑道:“婢妾好容易才寻到这里,就是染了恶疾,舅太太千万也别撵了婢妾才是。”

梅氏温言道:“万不会如此。”

梅氏便催促了丫鬟去请府上常请的大夫来家。

过得好一阵,大夫方才来了。梅氏见叶乐乐脸上越来越可憎,就算疑心她是假装,也忍不住自寻了个借口进到里间去。

这厢大夫进得屋来,梅氏在里面凝神细听。

就听大夫抽了口气,声音有些不稳:“这,这症状是何时有的?”

叶乐乐也害怕:“不到一个时辰。”

大夫细细的切了脉,脸上阴晴不定,妙儿不由问道:“常大夫,我家姨娘究竟如何了?”

常大夫指头有如触着了烙铁,弹了开来,脸色发青,站起身来就背药箱:“害人不浅,害人不浅!染了麻风,竟然还在此招摇!”

妙儿听得吓了一跳,离叶乐乐远了三步,麻风可是会传染的!

又急急的拦住了大夫:“那该如何是好?”

大夫本嫌晦气,但又忌惮他们是官家,只得一面拿出块帕子来擦自己的手,一面恨恨的道:“赶紧送得远远的才好!死了也别埋在此处。”

叶乐乐哭丧着一张脸,赶紧要往内室扑去:“舅太太,千万别把婢妾送走!婢妾好容易才死里逃生,只望舅太太还念些旧情。”

梅氏在里头惊疑不定。

叶乐乐手都碰到帘子了,妙儿暗忖此时不表忠心,太太往后记起来也没好果子吃。

于是心一横,把手缩在袖子里,隔着布去拦着叶乐乐:“佟姨娘,可别害了我家太太!”

叶乐乐蹬蹬退了几步,捂着脸哭:“婢妾这一路孤苦伶仃,老爷没了,太太没了,哥儿也没了。好容易才寻着了舅老爷舅太太,原想瞧着贼子授首后,任舅太太赏口饭吃,就是做些粗活也使得。怎么就这么命苦,染了麻风?”

说着又恍惚的忆起:“是了,这一路餐风露宿的,宿在破庙中,也曾见两个形容可怖的乞丐。。。。。。”说着就尖叫起来:“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状若癫狂,尽显咆哮派真传!

梅氏被她叫得头晕。妙儿只好抄起一旁的花瓶砸在她后脑。

叶乐乐疼得眼前发黑,但传说中被一击就晕的招式显然没灵验,她堪堪还留了神智来感受这疼痛。

但也顺势翻了个白眼,倒下装晕。

梅氏这才从内室出来,指着倒在地上的叶乐乐道:“赶紧拉出去,先关起来。”

又道:“快请老爷回来!”

等请了王泰春回来,梅氏仍是余惊未定:“老爷,您看如何是好?瞧着也不像是假的。她又无手段谋取生计,也不知我等要将她推将出去,自是想依附着我们过活。

这病要是真的,”说着打了个寒颤:“咱们一干人等可就没有好活。”

王泰春想了一阵:“就把她送远些,送到庄子上关起来。过得一阵,是真是假自见分晓。”

梅氏也觉正是如此。

便趁着叶乐乐还未清醒,赶紧送上了辆马车,又命妙儿跟着:“你就劝她,是送她到清静些的地方养病,养好了再回来。切记要好好安抚,事后定有重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