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停下手中的活计,抬了抬眼镜,看她一眼,接过银票,拿在手中细细的看着。

叶乐乐心里怦怦直跳。她如今可没别的银子,只指着这王氏这笔钱能用了。

幸好这老先生嗯了一声,果真数了十张一百两的银票给她。

叶乐乐心花怒放,再将其中一张兑成了现银。这才笑意满面的回了马车。

因再没人能约束她,她一路就大大方方的敞着车帘四处看,一路留心着想买个车夫回来。

果见街头有些跪在地上,插着草标,面前写着“卖身葬父”或“卖身葬母”的。

叶乐乐看着这齐刷刷的一片,不免心中疑惑,才下了马,那东篱剑庄的弟子知道她的意思,就悄声对她道:“叶娘子,这些大多是江湖上骗人的把戏,等你给了银两,他们就会寻个机会溜了。却不如去寻个牙婆,正经买个人,虽然贵些却靠得住。”

叶乐乐原是不懂这一套的,闻言立刻恍然大悟,在路上打听了一番,寻了牙婆所在,左挑右选的,问了好一阵,才有个中年汉子说以前在主家赶过车,只是主家落败了,又把他给卖了。

叶乐乐便挑了他。问得他姓钟,叶乐乐就管他叫老钟,与牙婆做了契书,叫老钟按了手印,又到衙门去上了档,这才领着老钟和东篱剑庄的弟子一起去用饭。

饭后厚厚的谢过东篱剑庄这弟子,让他回去了。

老钟看着叶乐乐给东篱剑庄的弟子封了不少银两,便状若无意道:“主家娘子好大的手笔!”

叶乐乐不甚在意:“你用心办事,自也少不了你的。”心中却觉得这人初来乍到便有些自来熟的样子。这次是买得急了,下次若有机会,得换个更忠厚老实的才行。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等他们一起行得四五日,出了城,夜间歇在了城隍庙里。因为周遭有不少三教九流之人,老钟便自告奋勇说要守夜,让叶乐乐歇息。

叶乐乐也确实疲累了,先前还有一份警戒,后头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

等清早一惊醒,赫然发现不见了老钟的身影,连她的包裹也不见了。

包裹里头有她随身的衣物,还有兑换的散银,虽然她大宗的银票还在,未失根本,但也平添了许多的不便,不由得十分沮丧。

只好一人凭着脚力,向人问了方向,朝着玉朱县前进。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连吃的东西也找不着,她不由得饿得愁眉苦脸的。

谁知到了午时,后头远远的又传了车马的声响来,路人皆回头看一看,叶乐乐无心关注,自向路旁让了让,也不去看。

这马车却在她身边停下了,叶乐乐觉得被片阴影罩住,便侧过头来看,只见老钟从车驾座上下来,扑在她脚下:“主家娘子,小的起先想着买少了干粮,便驾着车去了。谁知回头你却走了,小的真是该死,不应自作主张。”

叶乐乐看着诚惶诚恐的老钟,不由得目瞪口呆。

他说的话,她自然一个字也不信:“我的包裹呢?”

老钟赶忙回身自车里拿出包裹来:“小的怕被人偷了,是以也一并带着。”

叶乐乐接过打开一看,一件东西也没少。

“你买来的吃食呢?”

老钟闻言又从车里拿出个纸包,叶乐乐打开一看,是几个雪白的包子,用手背试了试,却还有些余温。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由狐疑的打量着老钟。

老钟赔着笑,复又跪下,只一劲的求她恕罪,手脚都打着哆嗦。

叶乐乐想来想去,只猜到一种可能,又不敢确认,心头隐隐的有一丝喜意。

看破不说破,她便淡淡的对老钟道:“下次不得如此,这次便算了,起来赶车吧。”

老钟赶紧起来,扶着她上了车,殷勤的朝着马匹甩了一鞭子,催着马车往前行去。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我来了这边,居然还是日更,主要是没有怎么去走亲戚。明天就回去了,大半时间在路上,有可能不更,如果不更,过后会补上来的

谢谢各位的支持。

64

64、第 64 章 ...

叶乐乐用石头搭了个灶,升起火来。

因为有了马车,她一路又买了个砂锅和调料,这样在野外的时候也能吃上口热的。

正拿着个木铲拌着砂锅中的野菜,老钟拎着对野鸡回来了。

老钟脸上全是讨好的笑容:“主家娘子,我赶巧打了两只野鸡,您加个菜吧?”

叶乐乐一看喜欢!连忙接过,状似无意道:“你怎么打的?”

老钟脸都笑僵了:“嘿嘿,这玩意看着难打,其实可傻了,蹲着晒太阳,小的抡了一棍子下去就打着俩!”

叶乐乐拨动了一下鸡头,看了它脖子上的破口,心里默道:谁傻谁知道啊!

老钟赶紧去打水拾柴火,叶乐乐将鸡去了毛先翻炒一阵,再用砂窝煲了,香味直飘了出去。

路人都忍不住回头。

最后叶乐乐添了调料将它出锅,专门给老钟盛了两碗:“你干的是力气活,多吃点。”

一面别有深意的看着老钟:“但也别噎着,啊?”

老钟只觉得自己小腿肚都有点打颤,闷不吭声的端着两碗鸡起身:“小的去寻个避风的地方吃。”

叶乐乐见他领悟,不由得满意的点点头:“不急走,你慢慢吃。”

这一路走来,竟是无惊无险,有些个小状况,只消坐等片刻,也会“自动”解决。

叶乐乐脸上的笑容却一日比一日多。

因是马车,行得比单人骑马要慢上许多,赶了一个多月,终于是到了卢州玉朱县。

玉朱县说是一个县,面积却赶上了一个城郡大小,四处都是矿山,地大,但却人稀。

县中人家十有八/九都是以挖矿为生。早在五六十年以前,有不少人都被拐骗卖来挖矿,一挖就挖到死为止。若是谁家丢了儿子,只要能进得来矿山,八成也寻得到,只不晓得还是不是个活人。

后头被巡游的御史查出,当年也是桩大事,多方严令禁止,这股风气才停了。

但就是今日,主家如要惩办自家犯了错的男仆,一说要将他卖去玉朱县挖矿,仍是可以让人腿软,这大约跟威胁要将婢女卖去窑子里是差不多平级的。

现下矿山的管理已是不同,多是本地世居的矿工人家,每日去矿上上工,按日结算了工钱,老了挖不动了就停手。

叶乐乐没少上过当,因而也心生了警惕,唯恐只是面上看着太平了,私底下被黑心的矿山主掳了异乡客去关着挖矿的事还没消停。因此进了玉珠县,她就戴了个帷帽,也并不随意和人搭话,始终跟老钟就近待着。

本来她还忧心忡忡,唯恐柏神医早就离去了,谁知老钟打听来的消息让她大喜过望。

柏神医非但没走,还在这县中租了个院子住着,每日也不拒诊,只是要交一两星砂才给看诊。

叶乐乐和老钟四处寻找,好容易找着了柏神医的院子,就看见个童子搬了个板凳坐在院门口。他百般无趣的拿根树枝在地上画圈,听到响动抬起头来看着叶乐乐:“有没有星砂?没有星砂趁早离去,莫扰了我家主人。”

叶乐乐连忙抓出把给自己解馋的糖果来给他:“我们就是来认认门,回头有了星砂也好送过来。”

这童子一看糖果就喜欢,连忙接了过来,口气已是软了些:“话别说满了,星砂可不好寻,我们来了这么久,也只收了三两,我家主人说远是不够呢。”

叶乐乐谢过了他,寻思既然这星砂不好寻,不如就近租个院子,离神医住得近些,再慢慢寻访好了。孰知一打听,附近的房子全是被外乡来求医的人给租去了,原来的主人看着给的租钱高,都乐呵乐呵的出去搭棚住了。

叶乐乐无法,把玉朱县踏了个遍,发现了间唯一的小客栈,一问之下,也只剩得间最次的小房间。叶乐乐进去一看,窄窄小小,墙面暗黄,除了放下了张床,再没别的。褥子看上去脏乱不堪,实在无法躺上去。只这天气她睡在马车里已是冷得有些受不住了,叶乐乐只好出了钱,请掌柜换全新的床褥。将就着住了下来。

老钟就安排他住在马车里。

安顿下来后两人就去寻访星砂。

这星砂说是玉朱县有出产,但因其产量太小,谁也没将它做个正经的营生,要指着挖它来赚钱,早都关矿大吉了。

玉朱县正经的是挖的铜矿、铁矿。因这两样一块两块的也不值钱,并不像金银矿那样严格的查验夹带,每日下了矿,将工具都交回,工头粗一查看就结钱放了人走。

若是真的挖出了星砂,也都是被这些矿工给带走了。

许多矿工也并不懂这星砂的用处,只知道若是挖到就攒着,总有人会来花银子收走。

甚至有些矿工连识都不识得此物。

叶乐乐与老钟花了三五日,四处问了个遍,都说没有。

只最后有一个老人告诉她,说是弓二胡同的杜家老大听说前些日子得了一小块星砂,只不晓得还在不在手里。

叶乐乐一听,此时不论是真是假,都必须跑这一趟。

待好不容易寻到了弓二胡同,叶乐乐一见眼前这情形,跄跄倒退了两步,不免想到了春运的火车。

这胡同本就窄,马车行不进去,这时密密的人群挤满了整个胡同,且整个人群都还在慢慢蠕动着往里钻紧。

老钟去拉了最外边的一人道:“小哥,这是在做什么?”

这人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老钟道:“我们来寻杜家,想买他手中的星砂矿。”

这人翻了个白眼:“你也是为这来的,还问甚么?”一面又转过脸去往里边挤。

叶乐乐看这情形,八成星砂矿还在这杜家没出手,可她也没这把握能从这么多人手中抢购到啊!

老钟咬了咬牙:“主家娘子,您就在这外头等着,我老钟且去试一试。”

叶乐乐看他殷勤得过份,愣愣的点头应了。

老钟挽了挽两边的袖子就往里冲,他生得壮,力气大,还真给他勉强挤了条缝出来,不免引得人骂骂咧咧的。

就听得里边乱七八糟的在喊话:“杜大脚!这星砂矿你攒着做什么?现有的大老爷要出白花花的银子买,你难不成还留着要治你媳妇的腿?早瘸了的,没治!”

“杜大脚,卖给我卖给我,给你两千两!”

“我出两千五百两!”

“杜大脚,你再不开门,莫怪我砸了进去!”

“今日这星砂矿你不卖也得卖!”

乱糟糟的像个菜市场。

叶乐乐伸着脖子看,这胡同里有好几户人家,杜大脚家在最外边一户,但里边的人家也给挤得出来不得。

因为这边矿山多,风砂大,家家户户都是砌了高墙的,因而众人都只能在外头干着急。

这里围着的不仅有前来求医急着买矿的,也有些地痞无赖,看着这矿值钱,想要强霸了来的。杜大脚一家吓得躲在里头不敢出来。

好半天,围墙里露出架梯子头,有个中年汉子爬了上来,他生得五大三粗,看着就憨厚老实,脸上一脸的倔意。

他冲着下边这群人道:“你们莫挤这,这矿我没想卖,就想给我媳妇看腿。你们就算打破门冲进来也没有,我早在外头寻了地埋着了。我杜大脚没本事,就有一口硬气,说不给你们就不给你们。快走!自己挖去!”

喊完这几句,又下去撤了梯子。

众人骂骂咧咧的,谁也不肯退。

过了一阵老钟又挤了出来,冲叶乐乐摇了摇头,实在是挤不进去。

叶乐乐叹了口气:“看这阵仗,一时半会都没个结果,咱们先回去,也上别处打听,迟些再来看看。”

两人便先撤了。一边四处寻找,一边每日都来杜大脚家看看情形。

杜大脚还真是头倔牛,说不卖,就自关着门在家里吃干菜,死活不出来。

地痞无赖们也晓得杜大脚这人,往年有次跟人犯了倔,别人躲着不肯见他,他硬堵人门前拿木锥子擂了半月的门,终于逼得人求饶的。

他们本也是贪财,此时就算是杀进门去说不定也是一场空,就懒得跟他耗,逐一退去。

过得两日,又有些人去寻别的门路散了。

剩下的就只有些急切指着这星砂矿的。

叶乐乐再来就是个黄昏,胡同里几个人零星窝着。

她一见自己终于也能挨着门了,就上去拍门:“杜大脚,这星砂矿多少银子由你说,我是真的要它救命。”

旁人看着不免嗤笑她徒劳。

叶乐乐也是没有办法,总觉得自己没开过口就判了失败太过不甘。心里头也没抱希望,正唉了一声,再想别的办法,就好像听到里边有脚步声。

她下意识的贴着门去听,果然听得脚步声像是往门这边来的,一时也反应不过来这代表什么。

傻愣愣的贴着门,只听得里边一阵门栓的响动,门猛然一开,她就整个人都摔了进去,马上有人抓着她的胳膊就地一拖,杜大脚趁外边人还没回过神,立马把门又拴上,再顶了几根大木棍。

叶乐乐还好穿得厚,也不如何疼,扭过头去看拖她的人。

她呆呆的张大了嘴:“双,双和?”

双和冷冷一笑:“快起来,叫这晦气名字作什么?你叫我杜大脚家的也行,叫我程氏也使得。”

叶乐乐一边爬起来,一边拍身上的灰:“真没想到在这碰上你,你怎么到了这?”

程氏的过往里,只怕唯一有点好感的就是叶乐乐,这一见面,不免生出些感慨,兼之她也际遇不同,并不像刚瘸了腿脚时性格乖戾。

虽然神色也不好看,却是如常的和叶乐乐说话:“去年你给了我银子,我才出了景州,就被人拐了来卖到矿山里,银子也没了。”

果然朝庭虽明令禁止,但总也有些管不到的地方。

她一瘸一拐的领了叶乐乐进屋去,手上帮她泡茶,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道。

她还算好,在矿上被杜大脚撞见,杜大脚可怜她,就赎了她出来,因为她本来瘸着个腿就做不得什么事,当时那拐子也就是把她当个添头送的,矿山主安排她烧饭,又嫌她不利索,怕多费了口粮,正好就便宜让她赎了出来。

杜大脚也是个老光棍了,程氏见他老实,又不嫌自己腿脚不好,索性就嫁给他,两人一起过日子也还和美。

叶乐乐听了,只觉她是不幸中的大幸,连连恭喜。

程氏见她不似作伪,也是高兴。

又问她:“佟姨娘要这星砂矿做什么?我听你声音才叫了我当家的去开门。”

叶乐乐也摇摇头:“你也别叫我佟姨娘,我如今姓叶,你叫声叶娘子便使得。

我中了王氏下的毒,只有柏神医才救得,可不得寻这星砂矿嘛。”

说着看了看程氏的腿。

程氏一笑,看了看旁边始终憨厚不吭声的杜大脚:“这是我当家的心疼我,其实我这腿脚不疼不痒,早长全了,还怎么治?我不好泼了他一片心意。”

嘴上这么说,却透着股甜蜜。

叶乐乐不免看怔了。

程氏对着杜大脚道:“这叶娘子当年可是救了我的命,只要当家的不嫌我这腿,咱们就把这星砂矿卖予她了。成不?”

杜大脚一听叶乐乐救过程氏的命,就没有不愿意了:“成,成,你说了算。”说着就进屋里去拿星砂矿。先前说埋在外头都是诓人的,果然老实人骗起人来才可信。

程氏笑看着叶乐乐:“还是老价钱,收你两千两。”

叶乐乐忙不迭的答应了,再三谢过。

程氏睨她一眼:“你也用不着谢我,说实话,当年你虽救了我,但你有你的私心,我并不十分感激你。要是当年你强逼着我,我正瘸了腿活得没意思,死了也不便宜你的。不过,总归有你,我才有今日。不卖给别人,单卖给你,也是看你人傻钱多,还算守信。”

叶乐乐给她说得哭笑不得。

看着杜大脚拿来一块小指头大小的黄色石头,连忙接了,仔细一看,上边微微有些闪光的小点,还隐隐有种刺鼻的硫磺味道。

当下数了银票交给程氏,自己严严实实的把它包了藏在怀里。想着外边这些人都看到她进来了,今日这门可怎么出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在路上,抱歉没更,今天又有点卡文,更得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