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乐乐仰头叹了一声:“可惜了,若是冰雪水消融,就不可见了。”

闻言便有人转过脸来看她,目光有如实质,叶乐乐若有所感,也低下了头来看去。

一看之下吓得倒退了一步,还是宁熙景伸手托住了她的手肘。

宁熙景也打量过去,不免笑了出来,低声对叶乐乐道:“你怕他做甚,有我呢。且他如今披了层官皮,也不比以往能肆意妄为。”

原来正站在这八仙过海下头的,就是庄莲鹤。他此刻身着暗紫色的官服,衣襟笔挺,下摆分成两幅,一边绣着仙鹤,一边绣着劲松,外披一件大氅,乌发用玉冠束起,脸上神情淡淡,对四周人的奉承听若未闻的样子。但明显听到了宁熙景的话。

叶乐乐见庄莲鹤果然没有要与他们计较的样子,不由放了半颗心,但还是不想同他在一起多待,就搡了宁熙景一下:“咱们去别处吧。”

宁熙景笑嘻嘻的:“我还没看够呢,你等着,看他敢不敢来。”

叶乐乐知道他顽心又起,顿时有些没好气,横了他一眼。

谁知这一眼横过去,差点要抽筋。原来目光落处,正看到何谦同一群人说笑着从另一条小径上走过来。

叶乐乐赶紧低下了头。又去拉宁熙景衣袖。

宁熙景只以为她是惧庄莲鹤,偏就不肯退让。

叶乐乐着急,她不好跟宁熙景说“我相公来了”吧?这话一出,两人像怎么回事?奸夫淫/妇?

只好低垂着头,紧了紧身上的白狐皮披风。

庄莲鹤目光一闪,已是看了个明白,嘴角不由勾起一抹笑意。

边上一个大拍马屁的官员乐了,陪着笑起了:“果然好笑!”

惹得一群人都大笑了起来。

何谦闻声一看,脸都吓白了,又不好原路折回,只好朝着叶乐乐这边来,想要尽快穿过。

叶乐乐不由把头埋得更低。

宁熙景不明所以,想了想,终于按下了心头那点顽劣,对叶乐乐道:“好罢,我们走,上那边去,还有许多地儿没瞧过。”

这是要跟何谦来个正面相迎哇!叶乐乐苦不堪言,埋着头跟着他走。

庄莲鹤顺手从一旁的树枝上抓下来一团雪,捏成两个团,同时掷出。

一团迎着宁熙景的脸而去,一团就投向了叶乐乐的肩头。

宁熙景顺手把飞到自己脸前的雪团挥开,因觉得力道不大,并不会伤到人,也就没有理会飞向叶乐乐这团,只是笑看着庄莲鹤:“怎么?还要玩一场?”

那雪团便直直的打到叶乐乐肩上,使得她不由向后仰了仰,她立即又站稳了埋下头去。

心里直骂宁熙景:你个二货,二货,我怎么就看上了你!

但她抬头这一瞬间已让何谦看了个正着。

他一时都忘了庄莲鹤的存在,疑惑的在叶乐乐跟前站定:“这位娘子。。。。。。”

老实说,叶乐乐同以前的佟姨娘已有些不同,所谓相由心生,叶乐乐过得乐天,眉宇间都较佟姨娘时开阔了许多,因为不需再收敛着来,整个人的气质也有了很大的变化。

兼之这段时间一路上泡在暧昧里头,两眼满是迷迷蒙蒙,双颊全是红晕。简言之就是一脸春/情。以前的佟姨娘何曾有过这样的时期。

是以何老爷看着轮廓像,却不敢确认。

便围着叶乐乐左看右看,指望她抬起头来。

怎么奈叶乐乐死也不抬头。

宁熙景不乐意了:“你是何人?!”他是没有见过何谦的。

何谦身边拥着的清客也不乐意了:“你知不知道我家大人是谁?”一面又不敢把话说满,怕惹上了贵人。

有人也看着何谦举动有些过了,就去拉他:“大人,这边走。”

何谦皱起眉:“这位娘子与我一位故人有些相似,不知可否抬起头来一认?”

往旁一站,大有不给看就不走的意思。

宁熙景隐约有了些预感,把剑一横:“却不料天子脚下,还有这种一把年纪的老不羞,今日要看我这剑乐不乐意。”

庄莲鹤遥遥的添了一句:“他不过是认认人,你就要以剑相胁,也要看看本官乐不乐意。”

何谦一时感激涕零,认为庄莲鹤是在帮他,这么来说,庄莲鹤难道从没察觉他的那些小心思,一直还将他当兄弟?顿时就打了鸡血一般亢奋起来:“正是!今日非看不可!”

叶乐乐退无可退,扑通一起跪在雪地上,抱住了何谦的小腿,把脸埋了进去:“爹!爹!爹呀~”

三声爹一出,把人都给叫蒙了。

何谦脸上涨红,听出了声音来:“混账!佟氏你!”

叶乐乐不给他说话:“爹呀,您说我长得像谁,自是像我娘呀!当年您停妻再娶,怕新娶的太太知晓,一别就是十八年,十八年来再没见过女儿,今日竟得了个‘似曾相识’!教孩儿情何以堪啊!”

众人一时哗然!

何谦本来就大叶乐乐这身体五、六岁,这阵子接连逢变,内外煎熬,老了不止十岁。

偏叶乐乐谈个变爱,使劲把自己往娇嫩里整,两人看起来也有十七、八岁的差距。

众人心中点头,十七、八岁,这女儿生得出。

清客们也先没想这事的真伪,只想着这事要不要报与王侍郞听?怎么说他们也是王家的清客。

何谦左右一回头,看到众人看好戏的目光,和众清客们动摇的神情,恼怒的大喝道:“混帐!混帐!这不过是我一妾室——”

叶乐乐站起来捉住他的衣领使劲摇,把咆哮马的功力发挥到十成:“爹!爹呀!您停妻再娶已伤透了我娘的心!怎么能再把她说成妾室!她虽不如新太太身世显赫,也是诗书人家的小姐!爹!您的良心何在啊!”

说着就嚎啕大哭起来,每当何谦要说话,她就用抓着他的领子的手撞他下巴一下,整得他说不出个完整话。

何谦恼怒之下扬手就要扇她,宁熙景眼明手快捉住了他的手。

周遭之人也大声劝道:“何大人!她方才也没上赶着认您,您何必再拿她出气!”

“就是,莫要再作贱了她,可怜见的!”

何谦直气得头昏眼花!

庄莲鹤一边看着,也忍不住笑意,看着叶乐乐因没得眼泪可流,埋着头把雪揉到了眼里,不由皱了皱眉。

旁边的一个官员揣摩上官之意,眼珠一转,询问道:“这何谦闹得太过难看,不如我找人把他先送回去。”

庄莲鹤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

这官员如奉纶音,忙找了几个人半劝半架的将何谦弄走了。

一众清客早已恨不得地遁,非但没阻拦,反倒跟着赶紧退走。

67

67、第 67 章 ...

等到何谦被人乱糟糟的架走,就有个和气的老者劝道:“小娘子莫哭,此事闹开了,何大人此番回去与太太商议一番,指不定就将你认下来了。”

“不若我们陪了她去王家,有我们在场,何谦也不好推脱。”这人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想看热闹。

叶乐乐猛然一惊的样子:“他姓何?”

众人奇怪:“是姓何,方才你没听到?”

“你还不知道自己爹姓什么?”

叶乐乐迅速的把泪一抹:“不是,方才我太激动,没听清你们说的什么,我爹不姓何,姓叶。”

宁熙景皱着眉道:“想是十八年不见,认错人也是有的。”

有人怪道:“你认错了他,他也认错了你?那有这么巧的事?”

叶乐乐着急:“我怎知他是如何认错了,我见他就跟我爹的画像差不离,原本有些犹豫着是不是,又想着不要让他为难,谁知他又走到我面前来要看我,我头一昏,就扑过去抱着他了。认错了爹,我比你们还着急呢!”双眼通红,泪光盈盈的样子。

有人就真疑心是巧合,但更多人质疑怎么会这般巧合,但事主都不在了,谁又能怎么样。

就有人对庄莲鹤道:“庄大人,您说这小娘子怎么瞧着恁古怪?莫不是其中另有隐情?要不还是拿下她,到王侍郎府上问个明白。”

叶乐乐屏住了呼吸,紧张的望着庄莲鹤,宁熙景安抚的拍拍她的肩,低声道:“不要紧,一旦事有不对,我来拦住,你只管跑。”

庄莲鹤把戏看了个够,才淡淡一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世间巧合之事多不胜数,许就真如她所说都是认错了。”

众人一片附和:“正是正是!”

“若真闹到王侍郎家,说不定还让何大人夫妻生了嫌隙。”

“还是庄大人想得周道。”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吹捧起来,叶乐乐松了口气,忙拉了宁熙景走。庄莲鹤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又转过脸来,随意与人应对两句。

直到走出了园子,叶乐乐才拍着胸口道:“方才真是将我吓得不轻。”

宁熙景没出声,叶乐乐见他面上有些思索之色,不由心里有点打鼓,也不知方才这一闹,他心中是何想法。

就算他知道她是何家的妾,但是知道和真的见到,给人的冲击是不一样的。

两人沉默着回了家,宁熙景打发老钟去买些杂物,方才皱着眉对叶乐乐道:“你究竟是如何冒了这佟姨娘的身份?瞧着你的性情见识都不是个家生婢女出生的妾室所能有的,为何何家上下无一人发觉不对?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叶乐乐听着微微瞪大了眼睛,敢情宁熙景将她和佟珠儿现在分成了两个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没错,只是他不知道穿越这个词儿,移魂这个设想实在太过大胆,一般人想不到也不敢想。

当下叶乐乐禁不住微微笑了起来,眨了眨眼道:“这我不能说,总之,我不是他国的奸细,亦不是个坏人。若有一日我能告诉你了,我会和你说的。”

宁熙景就抱着臂,颇有些苦恼的看着她:“真伤脑筋,让人想得睡不着!”

叶乐乐更是两眼笑成了弯月,多想想,放在心上准没错!

何谦被人拥着回了王侍郎府上,心中恼怒,向人解说又解说不清。恼得将人都轰了出去,恨恨一拍桌子,只觉得自己一支妙笔能生花,偏短了口舌,今日竟被个牙尖嘴利的小贱人给捉弄了一回。这笔帐,定不能如此轻轻放过。

要将她抓了回来,好生折磨。

想到折磨,不禁又想到这小贱人如今倒比以往多了几分风情,虽是让人恨,却也恨得心里痒痒的。只不知她一起的那男人是不是她的奸夫,若不是奸夫,罚她一通后,也不是不能。。。。。。

正想入非非,王氏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微微皱起眉头道:“老爷,方才这一通好闹,到底是何事?”

何谦可算找着了能倾诉的人:“你道我遇见了谁,佟氏那个小贱人!她竟敢不认我,大庭广众之下给我闹了个没脸!”

王氏不动声色:“哦?难道她不想回来么?”

“何曾想过要回来,怕是与个奸夫正乐得逍遥!夫人来得正好,务必多派些人手,寻了这贱人的落脚点,将她绑了回来。”

王氏先是应了,又惊道:“如今我们手中却是没有她的身契,要说她是我们何家的妾室,口说也无凭,天子脚下,不好胡乱抓人。若被她反咬一口,只说逼良为妾,让人参上一本也难以消受。”

何谦这关头当然不敢再惹事,但想着更气,重重一拍桌案:“说来也是奇事,到了安阳老家,我也曾想去衙门补上一份文书,日后寻着这贱人也好惩办,谁知却说已有人拿了我的名贴私章前去放了这贱人良籍,将底契都给销了。真不知她如何有这能耐!”

王氏眉头一跳,心中已有了几分数目,却是不说。

何谦这一番发作声响极大,被抱在乳娘手中的幼女便哼哼唧唧的哭了起来。

王氏心疼的从乳娘手中接过,一边轻拍,一边哄着。

何谦悻悻的收了声,心中想着各种暗恨难消。

等到了夜间,小女儿又有些发热,王氏自是衣不解带的照顾着,何谦一人独眠,寻思着明了不行,暗里也要找人去绑了这佟小贱人来才好。

正想着,就听得窗子支开的声音,不由怒道:“大冬天,开什么窗?要冻死我么?!”

骂了一句也不见人关窗,心中道王家人也太不把他这姑爷放在眼里了,连带着下人也敢把他的话当耳边风,霍然坐了起来,就要发作。

就见映着窗外的雪光,床边立着个黑影,他一脚踩在床沿,微俯下/身,将手横支在膝上。看不清面目,只有一种沉沉的威压。

何谦一惊,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见那人拔出长剑缓缓比画了两下,剑身泛出一片湛蓝寒光。何谦心头也随之一寒:“你,你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那人语带了笑意:“没甚么,半夜无眠,想来与何大人倾谈一二。”

“不过么,我这个人有个心悸的毛病,若是何大人声音太大,让我受了惊,手上的剑指不定就伤到了人。”

说着剑尖在空中画了个半圆,虽然看不清,但何谦也感觉到他的那种漫不经心,不由得更加提心掉胆起来:“有话好说,我定不会大声,你先将剑收起来为好。”

对方却不理会,只慢慢回忆道:“何大人如今住在岳丈府上,真远不如景州的园子来得舒坦,说起来,当年何大人为了让那李姓商人乖乖的把园子献上,种种手段也没少使,如今一朝毁于战火,真真可惜了。”

何谦反驳:“什么手段,那是他自愿卖予我的。”

“哦?我这可还有何大人写给卢大人的亲笔信。”

何谦僵住,无法辩驳。

“再说平肃十年,何大人当时还在广齐任职,朝庭拨下款来修筑水事,何大人,您胃口真个不小,一口就吞了一半下去。说起来,后头广齐之水灾亦有何大人一份功劳啊。”

何谦不由簌簌发抖起来,欺压商人,说来做过的人不少,贪墨朝庭银款,还是这般大的数目,任谁也不敢让它露在明面上。一个不好,抄家灭族都有可能。

“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又想起平肃十五年,何大人官官相护,硬将行凶的蒋大人侄儿犯下的事,栽到了书生颜云墨身上。。。。。。那颜家就这一根独苗,死了这个儿子,父母皆一同寻了死路,真是一门惨烈。”

“我今日顺手查看了何大人的档案,敦料纪录在案的事迹,真是数不胜数。

何大人,您似乎向有逼良为妾的嗜好?远的不说,近的就说景州有个农家女子白氏,因为颜色生得好,硬被何大人强了来做外室,还号称惠娘子,是也不是?

今日我又见何大人当众要迫一名女子做妾,可有此事?”

何谦本随着他每说一句,脸色就更白一分,都快要白过外头的雪色了,但听得了后一句,忍不住道:“不,她真是我。。。。。。”

话没说完,对方就随手把剑一伸,分毫不差的顶在了他喉结上。

“她是你什么?我没听清。”

何谦一个激灵,福至心灵,心中豁然,明白这男子说了这许多,重点却只在这最后一句。

连忙改了口风:“是我认错了胡说,她与我没丝毫关系。”

对方笑嘻嘻的:“知道是认错了就好,你的种种劣迹,自有朝庭去管,发现不了,是他们无能,干我这江湖人士何事?只要你莫惹我生气,我也不会多事到将种种证据扔到御史大夫的书案上,你说是不是?”

何谦连连点头:“多谢侠士高抬贵手,何谦省得!定不敢再认错了人!”

对方方满意的收起了剑:“既如此,便就此别过。”

说着利索的翻窗而出。

何谦看他消失不见,一股风吹来,只觉得浑身发冷,方知吓出了一身冷汗,自此大病了一场,这是后话。

却说这男子,自是宁熙景无疑,他先震住了何谦,才到三元街去打包了一份热腾腾的汤圆,急急的往家赶。

老钟给开了院门,就冲他挤眼睛:“叶娘子问了好几遍,差点要去寻您了。”

宁熙景笑嘻嘻的往里走,叶乐乐正在灯下做衣服,看见他一身黑衣黑裤的出来,没好气道:“下午说是要去骁荣会分会去看看情形,却大半夜的也不见回来,我还烧了你最喜欢的红烧狮子头呢。”

说着撂下手中衣物,起身走近了两步,抽了抽鼻子:“也没酒味,又是一身这般装扮,莫不是做贼去了?”

宁熙景将瓦砵往桌上一放:“可不就是做贼去了么?你吃吃这个,桂花馅的。”

叶乐乐狐疑的看着他:“什么不好偷,偷砵汤圆。”

嘴上这般说,仍是寻了勺子舀了个吃,只觉得宁熙景神色间有些得意洋洋的,像只寻了骨头回来等着表扬的小狗一般,虽是猜不透他做了什么,却也为他这心情所感染,只觉得自己也高兴起来,这汤圆比往日都甜了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写得慢,已是找着空就写,但效率很低,实在是只能保证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