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涟晴点点头,她其实也是惊叹于十二妹妹的机灵的。说起来也有些年头没见过这位十二妹妹了,前些年随父亲在任上,今年过年的时候十二妹妹又刚好犯病,太夫人拘了她在屋里,不要把病气传给了家里人,所以许久没见过了。今日甫一见面,她便从自己二人送她的礼物里瞧出了各自的爱好。那礼物真是送人送到心坎上了。

楚涟晴也叹息了一声,多好的人儿啊,如果不出这件事,以后出嫁了,姊妹间互相扶持,一个大家族荣辱与共,才能更根深蒂固。

作者有话要说:我就知道,一旦开始写文,就会停不住,手边的工作又给撂下了,叹息。

4、姊妹情(下)...

楚涟漪送走了旁氏母女三人后,没多久就迎来了五房和六房的婶婶,到后来连寄居在连家的姑母和其他更远的亲戚也三五成群地来探望。每来一次就要稀里哗啦哭一场,其间也有真心怜惜涟漪的,所以她也难免跟着掉几滴眼泪,一来二去眼睛便肿成了桃子。

好容易安静下来,疏影用浸了凉水的布巾给楚涟漪敷眼睛,完了又将在凉水里湃了的梨子切片给她敷眼睛,这才缓和了过来。

“疏影,明日是初五吧?”

“正是,姑娘你是想…”疏影诧异地抬头。如今楚家虽分了家,吃穿用度各自管各自的,但各房的院子都是相临的,明面儿上还是一家人。何况太夫人还在,家里体面的女眷都要去晨昏定省,因着太夫人上了年岁,家里的女人们又太多,她便兴了规矩,除了与她同住的三房外,其他各房的女眷每月逢五逢十才去跟前请安问好。

即使这样的规矩,楚涟漪也难得去立一次。楚夫人生前,与太夫人只见颇多摩擦,弄得太夫人一见与楚夫人面容相似的涟漪就面色不好,上了年纪后又忌讳有病气的人在跟前晃,所以对涟漪一直不怎么待见,几番下去,涟漪也乐得不去太夫人面前讨那个没趣。寒冬溽暑地起个大早对习惯懒觉的涟漪来说可并非易事。

“嗯,明日该去给太夫人请安了,你明儿卯时初刻唤我起来。”楚涟漪翻身朝里,表示要安歇了,疏影也不敢再多问。

带伺候的人退下后,楚涟漪才睁开亮汪汪的眼睛盯着天花,也不知道太夫人会是个什么态度。只是母亲去得早,又出了这等事,涟漪觉得自己以后的婚姻恐怕都掌握在了那位祖母的身上,不得不打起精神费去讨好她,总比坐困愁城来得好。

楚涟漪想起这位多日不见的祖母也不是什么冷心肠的人,只是心眼子窄了些,耳根子软了些,当初母亲在世的时候,父亲就是太宠着母亲,加上三婶婶在一旁挑拨,让太夫人心里起了隔阂,这才看不顺眼大房的。也许自己曲意讨好,祖母还能想起她身上也留着楚家的血来。

就这样反复思量了一夜,次日楚涟漪连打了三个哈欠,困得掉了几滴眼泪后,才在疏影和暗香的伺候下起床,笑着道:“我太懒散了。”不过还好太夫人只让逢五逢十去立规矩,如果以后真的嫁了人,起早贪黑,岂不更惨。

疏影捧来牙刷和青盐让楚涟漪漱嘴,奉上一杯温热的薄荷茶,让楚涟漪润了口,又从粉彩富贵满堂瓷盒里取了自制的薄荷片给她含在嘴里,保持口气清新。

暗香则将楚涟漪的头发简单的盘起,为她在滴了荷花露的海棠式汝窑白瓷脸盆里绞了帕子递上,让她润了润脸。又从一个五彩朱雀盖罐里取了她们自制的玉容散放入楚涟漪的手心,用荷花露润了给她洗脸。

“暗香,挑一点儿珍珠粉末来。”楚涟漪轻声吩咐,本来有些人家的澡豆里已经放了珍珠粉,但楚涟漪觉得常用珍珠粉容易磨得皮肤粗糙,这年头珍珠无论怎么磨都还是有些粗粉粒,楚涟漪皮肤薄嫩,一点点粗粉就能感觉出刺疼来,所以每旬才用一次珍珠粉。

洗完脸,匀了妆,又特地用桃花膏子刷了腮红,楚涟漪这才穿上衣服,两个二等丫头云柳、云桃抬了食桌到南边炕上,暗香、疏影伺候楚涟漪用了一小碗燕窝红枣粥后,她就喊够了。

“姑娘,你怎么才吃这点儿,一会儿去太夫人屋里,还不知道要磨蹭到什么时候,你又吃不惯那边浓腻的菜品,当心饿得胃疼。”疏影埋怨楚涟漪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吃不下了。”楚涟漪吐出口中用于饭后漱嘴的薄荷茶才懒懒地道,觉没睡够吃什么都没胃口。

暗香取了荷花冰片香身丸给楚涟漪放在口中噙化,唇齿留香。

楚涟漪想着去三房那边还不知道要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又命疏影取了一小块香茶饼子放在自己随身带的荷包里,随时可以取出来含在嘴里。

这香茶饼子还是去年夏日楚涟漪翻阅秘方找出来的,使唤疏影、暗香用龙脑、荷花、荷叶,桂花,调和甘草膏、糯米糊做成的小饼。

人吃五谷杂粮,想要吹气如兰,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这番忙活下来,楚涟漪,楚涟漪领着疏影、暗香踏进太夫人住的宜兰院时已经是辰时正。来得不早不晚,三房、五房、六房的婶婶领着女儿、媳妇已经在屋里伺候了。

楚涟漪进屋的时候,楚太夫人微微诧异了一下,“碗丫头怎么来了,身子好些了?”

一听“碗丫头”三个字屋里的人都笑了,楚涟漪羞红了脸。

这“碗”是她的小字,是她母亲在世时给她取的,因着“涟漪”二字都从水旁,深有点儿浮萍易逝之感,但名字又是当时她爷爷取的,不敢另更,所以楚夫人想给涟漪取个稳稳当当的小字,要如山如石,再者涟漪身体娇弱,不好养,又听人劝要取个贱点儿的字才能养大,楚夫人就取了“碗”这个字,既稳当,又寓意女子的温婉。可这字毕竟俗贱了些,涟漪长大后没少被人笑,被她整治过几回后,如今还能这么称呼她的就只有几位长辈了,而太夫人就是其中之一。

“孙女给祖母请安,祖母万福金安。”楚涟漪敛衽行礼。

“免了免了,乖孙儿,快来祖母这边坐。”太夫人今日对楚涟漪格外的热情,人总是同情怜悯弱者的,她虽然不喜欢大房,可也绝不允许外人来欺负自家的人。

太夫人搂了楚涟漪在怀里,瞧了瞧她的脸色,白里泛红,还算康健,也没学那些小家子的女人寻死觅活,所以心里甚为满意,到底是自己的亲孙女儿,“都怪那严家狼心狗肺,不顾廉耻,居然如此欺负我孙儿。”太夫人的眼角有点儿湿润,“不过也怪你娘,怎么就给你订了门这样的亲事。”说来说去,太夫人还是怪去世的楚夫人。

那大媳妇在世的时候,老大就什么都由着他媳妇,不听她这个做母亲的话,大媳妇去了还让她这个老婆子不得安生,打死都不肯再续弦,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唯一一个姨娘,都还是当初大媳妇身边的大丫头。想到这儿太夫人就怨恨楚夫人,连带着对楚涟漪也冷了些。

楚涟漪觉出太夫人的神色不对来,便道:“娘也不是先知,怎么能知道严大人做了首辅后,严家会有这样的做派。”

太夫人想想也是,也就不再提楚夫人的事。

“让我瞧瞧,这就是那遭罪的十二姑娘吧,出落得这般水灵啊,瞧这周身的气派,就是那戏曲子力唱的倾城倾国色也不外如是吧,那严家真是瞎了眼了。”一个三十来岁穿着银霞红坦领罗裙,外罩银紫宽袖衣的妇女抹着眼泪道。

楚涟漪看着眼生,太夫人便介绍道:“这是你刘婶婶的胞姐,夫家姓柳,你跟着你十三妹妹也叫她姨妈吧。”

楚涟漪屈身行了礼,唤了声姨妈,柳姨妈让丫头拿了一副金镯子送给她做见面礼,又引了自己的女儿给楚涟漪见礼。

两个小辈互道了姓名,论了齿序。

柳姨妈是六房婶婶的妹妹,是江南一个富户的续弦,富户死后,几个儿子争夺家产,将这个只生了个赔钱货的继母给逼了出去,好在柳姨妈早有准备,也存了些银子,想起自家的妹妹来,就带着家产来投靠了楚府,只为了能给女儿攀一门好亲事。

因为柳姨妈总是笑容满面,待人和气,口齿伶俐,能说会道,时常能逗太夫人欢心,所以也算在这楚府立足了脚。

楚涟漪略略打量了一番柳姨妈的女儿柳茜雪,真真是个标致的大美人儿,怪不得柳姨妈千里迢迢也要来京城攀亲戚。

柳氏亲热地拉着楚涟漪的手讲话,“真真是个倾国倾色的人儿,就是我看了都舍不得眨眼睛,我看呐这全京城的灵气儿全集在了咱们太夫人的孙女儿身上。”

“瞧你把她夸得,她还只是个孩子。”太夫人其实对楚涟漪的容貌也是极满意的,本想着今后她的婚事以后定会是楚家一门极大的靠山,哪知道出了这事儿,好生可惜了这容貌。

“我瞧着十二姑娘同茜雪倒是真缘分,你瞧这脸蛋,这身段,是不是有三分相似?姐姐我看呐你可不只是在赞咱家的十二姑娘啊。”六夫人上前打趣道。

经她这么一说,屋子里的人都往楚涟漪两人身上看,太夫人点点头,“你这一说,还真有点儿像。”

“可惜都是苦命的孩子啊。”柳姨妈的眼泪说来就来,前一刻还是笑容满面,这一刻就是山雨绵绵了,她用手绢擦了擦眼泪,“咱们茜雪的爹死得早,茜雪的婚事都还没个着落,十二姑娘也是,这婚事多舛…”

一屋子人的话题很快就转到了楚涟漪身上,各房的婶婶都轮流着上前在太夫人面前哭了一圈,弄得楚涟漪自己不哭反而不好了。

“祖母,都是涟漪不好,惹得几位婶婶同姑母还有姨妈都哭得跟泪人儿似的,如果因为涟漪的过错而让长辈伤了身子,这可就是大罪过了。涟漪如今这般,只怪自己福薄,品行有缺,涟漪想去菩萨面前忏悔以赎前愆,还请祖母恩准。”楚涟漪趁机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按惯例达官贵人家里有品行有缺的女眷,都会送到寺庙里修心养性,过些时日如果有所好转还能接回来,否则此生便只能青灯礼佛了。如今楚涟漪身上出了这么大一桩事儿,外间又都说是楚涟漪的错,家里的人嘴上虽不说但都是怪她当初心太狠手太辣,为此前几日太夫人还专门请了皇觉寺的和尚来家里做道场,楚涟漪私下也琢磨了一下太夫人的意思,心想与其被太夫人送出去以避风头,还不如自己请去,回来的时候还有个转圜的余地。

“胡闹。碗丫头,你是我楚家长房嫡女,你爹就你么个闺女儿,怎么能又这等念头,这不是打我们楚家的脸吗?再说这都是那严家的错,我们碗丫头有什么错,休要再说这些,你的事,我自会和你父亲商量。”太夫人这是以为楚涟漪要出家,痛惜道:“你呀,当初要是有如今这般懂事,何至于…”

“祖母,你错怪涟漪了。”楚涟漪靠近太夫人跟前,“涟漪只是想去寺庙里住个十天半月,一是向菩萨忏悔前罪,求菩萨原谅涟漪,保佑我楚家家运昌隆,二是怕涟漪在家里,又会惹祖母和长辈伤心,等外面的评议稍微歇了,涟漪自然就回来了。”

太夫人听了楚涟漪说得诚恳,也知道她说的话有道理,但愿菩萨这能原谅她,这样一来也能让外面说闲话的人稍停稍停。

太夫人想着楚涟漪心要去庙里吃素,可她又素来体弱,心就软了,这孩子虽然和自己不亲,但如今看来举止娴雅又度,虽出了这事,将来也未必没有出息,心里对她也就亲近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啊,好想楠竹快点儿出来啊。

5、水上缘(上)...

“你一个还没及笄的姑娘家怎么好去寺庙里住。”太夫人的话虽然是否定的,但是语气松动多了。

“祖母你就疼疼涟漪吧,涟漪多带些丫头、婆子就是了,祖母…”楚涟漪拉着太夫人的袖口,眼泪珍珠似地一颗一颗往外冒,本来眼睛就又大又明亮,如今滴了眼泪,更像一汪湖水似的,惹人心怜。

“好好,不过得带几个护卫去,可小心些才好。”毕竟是嫡亲的孙女儿,如今遭逢大难,还要去寺庙里吃斋念佛,太夫人心里也不好过。

“谢祖母,还是祖母最疼涟漪。”楚涟漪的脸顿时就放晴了,晴空带露,雨后潋滟,最是动人的风景,看得太夫人都有些呆了,心里更是惋惜这么个孙女的前程。

虽然被一家子大小都看了笑话,但好歹是遂了心愿,所以楚涟漪心情也好了许多,佛门净地是能清洗罪过的地方,再回来后境况总会有所改变楚涟漪想得很开,这辈子还没出过二门,,就当是旅游一趟。

楚涟漪一回屋就吩咐疏影、暗香并自己的四个二等丫头收拾行李,这出门宜早不宜迟,寺庙选好了,是京郊的寄云庵,主持是德高望重,曾经入宫为皇后娘娘祈过福的圆通师太。

疏影、暗香见自己主子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心里也高兴,都是十三、四岁的丫头,能出门也是兴奋,都活泼泼地准备了起来。

楚涟漪让她们收拾的都是半旧的普通衣物,一应用具也是从简,身边仅带了暗香和几个二等丫头,疏影和乳娘留下帮她照看家里,至于婆子并小厮、侍卫等总共有二、三十人,其中还有太夫人专门派来的,不好回绝。好在寄云庵是个香火旺的大庙,女眷都可宿在庵里,侍卫、小厮等在庵外借了几间民房住下。

楚涟漪在寄云庵住了三日就受不了了,这里香火旺盛,人来人往,也影响了尼姑的修行,都带着些浮躁气,逢九还有小庙会,来上香的香客多如牛毛,本来清修之处反而成了人扎堆的地方。

这一日楚涟漪带了暗香、云柳几个丫头并几个婆子在寄云庵后山闲逛,等到山顶,远远眺去山林掩映间似有一座庵庙,走近了询问,才知道也是一处庵庙,名雨润庵。因为名中带了个雨字,所以得了楚涟漪的欢心,因觉着与自己名字中的水互有缘分。

这雨润庵的庵主是寄云庵圆通师太的师姐,因不胜寄云庵的烦扰,才求了当日的师傅惠明到寄云庵后山寻了块宝地,自己化缘修了这雨润庵,最是清净无扰。

楚涟漪进到庵里一看,松柏掩翠,修篁映绿,庵内左侧是一片亩宽的水池,清川如镜,间有野鸭、白鹭嬉戏,静中有闹,别有趣致,顿时就喜爱上了这个地方。

于是楚涟漪求见了知客尼,说明想叨扰一段日子,又送上了香火银子,知客尼见她出手阔绰,又是个安静沉稳的人便禀了在闭关修行的主持圆觉师太,应允了这桩事,这才惹出了后来那一桩桩烦扰的事情来。

楚涟漪见此处极为清静,便只带了暗香并云柳住到这雨润庵来,对自己的身份也只是含糊地提了两句,自称姓苏,这是她娘亲的姓氏,为的是不想让人知道她就是那被退亲的女子。

知客尼见的女客多了,知道到寺庙住的女子都有一桩伤心之事,又见楚涟漪气度端华,不是什么轻浮任务,便也不再深问。

住进雨润庵后,庵内的早课、晚课,楚涟漪都跟着去做,倒不是她于佛经有什么研究,只是觉得众僧尼低低浑浑的声音读起佛经来,别有一番能让人沉静的意境,于这佛音中,她才能抛开世俗的烦恼。

圆觉师太修的是枯禅,又在闭关,楚涟漪不好前去打扰,主仆三人在这雨润庵的偏院住下,隔绝了人世,这日子过得跟桃花源似的,乐不思蜀。

夕阳西下时,楚涟漪总爱在雨润庵的清川池畔煮一壶香茶,望着渐渐开放的白荷花还有那傍晚寻食归来的白鹭,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月闲了。

因是住在庵里,又是夏日,楚涟漪便弃了那些明艳的颜色,只着了白色素纱暗银绣菊花曳地连襟裙,腰上系了掌宽的白色银菊束腰,并一绺浅粉色丝绦。头发简单挽了双环髻,环上各坠了两粒碧玉珠,微风拂来发出悦耳的铃声,妙致横生。

都说要得俏,一身孝,这番打扮出来,又将楚涟漪那本身的十分颜色给烘托出了十二分的圆满来。

这日楚涟漪正煮了茶品着,傍晚清风徐来最是凉爽宜人,却被人煞了风景。倦鸟归巢之时,却被庵外的马嘶之声给惊扰,簌簌扑翅地乱飞入林间。

听着这么大的响动,大概是来了贵人。

果不其然,连平素少出门的圆觉主持都迎了出去,未久就看见一群人行了进来,圆觉亲自在前领路,身后是个看不清容颜的妇人,看打扮则非富即贵,丫头、婆子跟了一堆。不过最意外的是,那妇人身边立的那个身影,看起来仿佛是男子。

这雨润庵的规矩最是严苛,少有男子能进,楚涟漪皱了皱眉头,便知道来者身份定然不凡。去了眼前这水面后,雨润庵并不大,所以楚涟漪在见得来人之后,再要收拾器具离开已有些晚,她又不想见生人,便弃了自己面前的一桌茶水,赶紧躲入了竹林,从后面绕回了自己住的偏院。

唐楼扶着他母亲进月洞门之前,远远就看到了门内池畔坐了一个女子,但视线太远,分不清白与灰,只当是某个僧尼。待走近了,才看见白裙一飘,只看见了那女子的迤逦的白色裙尾和残留在风中的清脆叮当声。

这等景致,又是在山中寂静的庵庙里,让人疑为狐仙下凡。

待走到池畔,唐楼扫了一眼那清茶一桌,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荷香,长途跋涉后此种清香最是怡人。

“太妃这天色已晚,还不知怎么安排?”圆觉在那位贵夫人面前低头询问。

那位被称为王妃的妇人回头看了看身边的男子,“老六。”

被称为老六的正是如今的禹亲王唐楼,只见他对太妃点了点头,“让侍卫在庵外扎营就好,母亲还是住原来的院子吧,儿子随便在哪里憩一晚就是了。”

因着前几日山中连下大雨,今日登上马车数次先入泥沟内,这才耽误了登山的时间,黄昏时才到这雨润庵。如果连夜下山,遇上大雨或者马儿失蹄都不是好事,唐楼这才安排在这山上住一宿。

“师太你看这样可行?”老太妃询问圆觉,知道她素来规矩严,不准男子入庵,这才有此一问。

“自然使得,太妃和王爷是雨润庵的大善人,这庵还是老王爷在世时捐钱修的,王爷天潢贵胄,又不是那些不知根知底的人,只是山居简陋,还请王爷赎罪。”

圆觉给唐楼安排的客房在雨润庵的西侧,老太妃还是住她以前住的院子,安排好之后,众人自安歇下去,闲话少提。

今日恰逢十五,月亮如银盘一般挂在天上,煞是可人。楚涟漪在屋子里静了半日,望着窗外的圆月,想起她那桌还留在了清川池畔的茶,桌子倒是小事,但那套雨过天晴碧玉绘竹的茶具却是她心头爱,舍不得就那样搁着,便领了暗香与云柳挑了羊角灯去寻那桌茶。

月上中天,整个院子里的人都睡了,寂静无声中只能听见蟋蟀的“曲曲”声。月色下能清楚的看见,那桌茶还搁在原处。

楚涟漪让暗香、云柳收拾好桌子往回走。她二人抬了小几,所以楚涟漪自己接过了暗香手中的羊角灯提上,走在二人前面,三人抄了近路,从清川池中铺设的一路水中石上横穿整个池子想往自己住的东面小院去。

夏日晚上清川池畔凉风习习,正是纳凉的好所在,这么晚还没睡的可不止楚涟漪主仆三人。

唐楼本斜靠在清川池畔叠石山上的一块平整岩石上闭目假寐,听到有人声,才缓缓睁开眼睛,却看见池上一个女子提着羊角灯从翠柳中冉冉而出,晚风吹起她的繁层薄纱裙,薄纱翻滚,俨然是一朵最明媚的白荷。

唐楼深呼吸了一口,风中果然送来微微的荷花清香。

月色与灯光在那女子的脸上辉映出柔和明媚的光晕来,让人能一眼瞧清那倾城倾国之貌。一寸秋波,千斛明珠未觉多,双眉横柳,万缕春风难剪裁,艳夺巫岫之莲,丽掩蜀江之锦,见她于水中行来,仿佛洛妃踏月,龙女凌波。直刻入人眼,溶于人心,欺魂夺魄。

有那么一刻唐楼觉得自己几乎都忘了呼吸。他自问见过的绝色十只手指也数不过来,可只有眼前这女子不知怎么就在他心田上激起涟漪来,一圈圈地漾开去,越来越大。

唐楼见那女子出了池子,正走入池畔的暗林中,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跟着她一行三人的影子就追了上去,就跟没见过女人的毛头小子似的。

楚涟漪听得身后有响动,瞧那脚步声沉稳有力,不似女步,心里一紧,可不能在雨润庵闹出什么笑话,立刻低唤了一声“暗香”,然后熄灭了羊角灯。

暗香跟在楚涟漪身边已有多年,也听到了脚步声,又是个机灵的人,羊角灯灭了后,四周顿时陷入黑暗,只有月色掩映,主仆三人躲入园中植的一丛桂树后,悄无声息地往偏院溜去。

回到屋中,楚涟漪不许暗香掌灯,主仆三人摸黑梳理了一番,各自上床休息,半晌她才把一颗扑通扑通跳的心给缓了下来。

“也不知道哪家的登徒子,这般大胆。”楚涟漪心想,这雨润庵看来是住不得了,半夜起身吩咐暗香收拾行李,早课前就起身去辞别了庵主,主仆三人匆匆往山下的寄云庵去,次日就起身返回了楚家。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霸王我!!!!!!!!

看我尖利的牙齿!

关键时刻,不要霸王偶。

6、水上缘(下)...

第二日辰时正楚涟漪打着哈欠起身,去太夫人那里请安。

因着她这是刚从外面回来,今儿又不逢五、逢十,所以想着太夫人跟前伺候的人应该不多,最多就是旁氏在跟前。

哪知道楚涟漪一踏入太夫人的宜兰院就看见三房、五房和六房的人都在,连平日寡言少语的大姑母蔡氏并她的两个女儿也在,柳姨妈正在太夫人的榻前说笑着,逗得太夫人前仰后合,看这景状,大约是有什么喜事。

“祖母,涟漪回来了,昨儿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就没敢过来扰了祖母。”楚涟漪娇声软语地蹭到太夫人的跟前。

“快到祖母跟前来。”昨日大房那边就派了人来报消息,所以太夫人也知道楚涟漪回了府,“让祖母瞧瞧。”

太夫人仔细端详了楚涟漪一番道:“出门静养了一段果然是好,这气色好了,性子也好了,这娇娇可可的多可人怜,人呐就是要大方些,常出来走动走动,同姊妹们一处绣绣花,说说话才好,别什么事儿都自己憋在心里。”

楚涟漪听了这话只能干笑,也不知道太夫人这一番没头没脑似训非训的话又是受了什么人的挑唆。

太夫人还要开口,就被楚涟漪截了话,可不能再让她念下去,“祖母,这府上是出了什么喜事啊,一大早各房婶婶就在,祖母笑得只怕今日能连进三碗饭。”

太夫人老了,最喜欢的就是热闹,如今儿女成人,也不再板着脸说教,所以更喜欢小一辈的亲近她,不拘小节。今日见楚涟漪这般乖巧讨喜,一张脸粉嫩可爱,心里自然就欢喜了,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女儿,不比去了的楚夫人只是个媳妇儿。

“你当祖母是饭桶么?”太夫人假意恼怒。

“天下哪里有这等好看的饭桶?”楚涟漪仗着年纪还小,所以才敢这般调笑太夫人。

“你这丫头,连祖母都敢戏弄。”太夫人点了点楚涟漪的脑袋,“祖母老了,哪里还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

“祖母才不老,咱们要是走出去,别人指不定还以为祖母同涟漪只差一辈儿哩。”楚涟漪这话算是夸张了,但太夫人的年纪也不过将近五十,保养得宜,说她是四十岁也是有人相信的。

“瞧这一张甜嘴儿,真真还是楚府的水养人啊,养出这么个标致又嘴甜的姑娘。”柳姨妈在一旁搭话,她惯会顺着太夫人的心思,在府上对每个人都捧着吹着,阖府上下都喜欢她,所以她虽是六房夫人的妹妹,但也一样在府里四处走动。

“只是十二姑娘这一出去,仿佛瘦了些。”

柳姨妈这么一说,太夫人也发现了,拉了楚涟漪的手道:“的确是瘦了,这下巴都尖了,在庵里只能吃素,难怪人瘦了,今儿就在祖母这儿用饭,好好的养一养,这姑娘胖点儿才富贵。”

“不过这一瘦,十二姑娘倒更有风姿了,这眼睛看着更大更亮了些,人也精神了,看来这庵庙也的确让人修心啊。”柳姨妈怕自己刚才说楚涟漪瘦,惹了她犯病的忌讳,得罪了这位姑娘,赶紧又添了几句好话。

楚涟漪虽然觉得柳姨妈的话好听,却又有些心惊,这位姨妈的手段可真是了得,来了才几天,在太夫人面前就把那嫡亲的媳妇儿给比了下去,在太夫人面前插科打诨,如鱼得水,而平素惯爱在太夫人跟前说三道四的旁氏今日居然一句没吭,也难得没挑自己的刺儿。

楚涟漪没接柳姨妈的话,对着太夫人笑道:“那真是太好了,祖母最会养人,人家都说咱们楚府的女儿好,连孙女儿这一辈也跟着沾光。你看这屋子里一个个都欺花赛玉,连祖母取的媳妇儿都是个儿顶个儿的,涟漪能跟着祖母,自然就能养得富贵。”如今祖母可就是楚涟漪的救命稻草,这大腿不能不抱。

太夫人这一辈子最自豪的莫过于两件事,一件就是养了个乾丰三年的状元郎如今贵为户部侍郎的儿子,一件就是楚府的女儿人人都夸奖。虽然楚涟漪算是楚府的“奇葩”,但那退婚之事另有猫腻,也怪不得楚涟漪,所以太夫人也并不往心里去,要怨也只怨去了的楚夫人。

太夫人将楚涟漪搂在怀里,亲得不得了,本就是长子唯一的嫡女,以前虽然生份了,但如今怜她命运多舛,爱她容颜娇媚,憨态可人,带着些许弥补的心,对楚涟漪亲近了许多。

楚涟漪在太夫人面前说了些寄云庵的风光,一边却在留心堂中诸人,其他人面色都寻常,六房朱氏唇角偶尔对着三房不屑地撇一撇,旁氏却一脸喜容,就连楚涟漪今日讨了太夫人高兴,得了欢心,她也不曾说上句风凉话,可真是转了性子了。

再看六姑娘与九姑娘,都是一脸的欣喜,而六姑娘楚涟晴的脸上还别添了几分娇羞,将如花容颜烘托得更明媚骄人。

楚涟漪的眼波微微流转,便把事情料了个大概,“祖母,让涟漪猜猜今日究竟有何喜事可否?”

“好啊,瞧瞧你这妮子能不能猜出,猜出了祖母有赏。”太夫人今日的心情看来的确好。

两祖孙这般一对一答后,整个屋子人的眼神都胶着在了楚涟漪的身上,只见她灿烂一笑道:“定是六姐姐嫁杏有期了。”

“不算,不算,定是你这狐猾妮子从别人那里听说了,来骗我老婆子的宝贝。”太夫人笑着捏了捏楚涟漪的脸。

“才没有,祖母你这是耍无赖,涟漪昨晚才回家,哪里听得来六姐姐的喜事。这么说,涟漪是猜对了?”楚涟漪在太夫人的怀里不依地拱着,仿似这祖孙两人从一开始就好得不得了似的。

其实一屋子的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六姑娘的婚事昨日才算真的定下来,这事没成之前,旁氏一直捂着掖着,就怕不能成反而被人笑话。昨日定下来之后,今日一大早才带了六姑娘来太夫人跟前炫耀,这才引来了其他几房的人和各位亲眷。

楚涟漪刚回府,哪里能知道这些,自然都是她猜出来的。

“你这丫头怎么猜到的?”太夫人越发觉出了楚涟漪的聪慧。

“这有何难,单看祖母你笑得合不拢嘴,就知道定是有天大的喜事,再看这屋子里,三婶婶红光满面,六姐姐一直垂着头,红着脸,却又偷着笑,涟漪自然就猜到了。”

“你这疯妮子胡说什么,我哪里偷笑了。”楚涟晴作势就要上前拧楚涟漪的脸,两姐妹闹做一团,更惹得了满屋的笑声。

待楚涟漪二人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屋子里才安静了些,只听得一个甜美清凉的声音道:“十二姐姐要是能猜出六姐姐杏嫁何处,咱们可才真算服了姐姐。”

楚涟漪诧异地看了看出声的人,却是柳茜雪。今日她梳了一个双环髻,以鲜红芍药簪于鬓边,斜插了五枝喜鹊闹梅金簪子于发后,一袭对襟杏黄牡丹折枝刺绣褥裙,并花开富贵桃红抹胸,妩媚艳丽之极,但终是少了些她这个年龄该有的天真烂漫。论年龄,她比楚涟漪还小了一月,也未及笄,如今的打扮却仿似大姑娘了。

老于年龄的风情,背后自然有说不得的故事。

只是楚涟漪没想到柳姨娘那样八面玲珑的人居然养出这么个高傲的女儿来,自己猜出了六姐姐的喜事,本就是玩笑话,并不当真,她却较上了劲儿,还说什么服气不服气,这样一来,如果楚涟漪猜不出杏嫁何处,反而落了下成,倒成了楚涟漪的不是了。

柳姨妈连连给柳茜雪使眼色,她都当做没看见。

太夫人听柳茜雪这么一说也来了兴致,“这倒是,碗丫头你要是猜中了,祖母把当年出嫁时你曾祖母送我的那副仅绞丝翡翠镯子给你。”

太夫人此话一出,知道这镯子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气,这镯子是母传女的家传之宝,十分贵重,当初本该传给楚涟漪的大姑母,但因为大姑母的婚事太夫人不喜欢,而大姑母又死活要嫁,所以这镯子,太夫人并没有传给她。

楚涟漪本不想当出头的椽子,但奈何她骑虎难下,这会儿要真是自动认输,在太夫人眼里可就讨不了好了,仿佛一个半吊子似的。她母亲过世,父亲基本不过问内宅的事情,今后她的婚事都得落在太夫人手上,自然是要尽心讨好巴结的。

“既然祖母这样说,那涟漪就勉力试试,猜错了,祖母可不能怪涟漪,这可太难了。”楚涟漪撅了撅嘴,表示不依。

“你尽管猜,祖母的镯子可不是好得的。”连太夫人拍了拍楚涟漪的小手,别有所指地道。

听了这话,楚涟漪更是打起了精神,仔细瞧了瞧旁氏,觉得她那红光满面中简直就是有些得意忘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