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楚涟漪去宜兰院请安,就看见屋当中站了两个陌生的面孔。一张脸妩媚风流,一张脸精致俏丽,都是不可多得的美人。看打扮,却并不富贵,但也不像府中的丫鬟,楚涟漪一时弄不清二人的身份。

“碗丫头,你过来。”太夫人拍了拍她身边的空位,楚涟漪的步伐有些漂浮地行了过去。

太夫人叹息一声,“你这身子,如今不知吃了多少药,怎么也不见效。”

楚涟漪艰难地扯出一丝笑容来,“让祖母担心了。”

太夫人又拍了拍楚涟漪的手,指着屋当中的两个女子道:“这是给你新买的丫头。”

楚涟漪心里“咯噔”一下,瞬间就亮堂了。自己陪嫁的丫头都凑齐了,如今却凭空添了两个,又是这样风流婉转的美人样,恐怕就是所谓的以后用来通房的丫头了。

那两个丫头认了主子,自退下不提。太夫人屏退了左右,这才拉了楚涟漪的手道:“你身子不好,祖母真怕你过了门伺候不好。这两个丫头,是祖母精心给你挑选的,她们的卖身契在你手里,你自然好拿捏,以后或有错处,你或打或卖,她们都不敢有所怨言,总好过被其他狐媚子钻了空子。”

念着楚涟漪马上就要出嫁,太夫人这才与她说这些妇人的话。

楚涟漪想着刚才那两个丫头的风情,她一个女人见了都怦然心动,只是不知唐楼那登徒子见了还不知道多开心呢。其实太夫人的话,颇有道理,可楚涟漪虽然明白,却想自己真是讽刺。她一边无法接受唐楼纳那位董氏为妾,另一边却还要给他准备通房。

“祖母,难道就必须这样?”楚涟漪抬头,有些委屈地看着太夫人。

太夫人给她理了理鬓发,爱怜地道:“祖母何尝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是这等样貌,你父亲同你娘亲又是那等恩爱,你自然会生出这样的想法。可是,禹亲王不是你父亲,禹王府也不是咱们楚府,这自古哪个男人屋里没有个其他人服侍,你只要好好地拿捏分寸,任谁也越不过你去。再说,禹亲王至今膝下无子,你要是过去,万一,总之在身边放个人也好,就算有了孩子,也是记在你名下。”

楚涟漪心里对太夫人只重身份地位的想法颇为不同意,只是也不能去反驳,何况太夫人的担忧也是有道理的,自己的小日子就从没准过,估摸着怀孕只怕是有点儿悬,于是也只能领了那两个丫头回百花深处。

两个丫头真是百般伶俐,嘴巴又甜,至于姓名,都说入了楚府,以后就是楚涟漪的人了,还请自家主子赐名,也算是施恩,她们脸上也光彩。

楚涟漪给那妩媚风流的丫头取名为流风,精致俏丽的取名回雪。

“你二人怎么入了楚府?”楚涟漪斜躺在美人榻上,和蔼地看着流风和回雪。只有王妈妈和暗香在一旁看着,心里直骂狐媚子。

“回姑娘,入府之前,我二人在廉王府养的戏班子里,后来廉王爷坏了事,太夫人见我二人可怜就买了回来。”回雪的嗓子清甜爽脆,心思也灵动,知道姑娘这是在问她们的出身。

下九流的戏子,难怪祖母说自己好拿捏了,想必祖母是挑了很久的人,这才将她们送到自己跟前的。

这两个丫头都仅有十四、五岁,人又伶俐,模样身子都长得差不多了,正是通房的好人选。

楚涟漪却想,她二人是买给唐楼享受的,自己简直就是花钱买罪受,自然是不情愿的。

“既然在廉王府唱戏,可有拿手的活计?”楚涟漪问道。

“回姑娘,我擅曲,流风擅舞。”回雪迅速而清晰地回答。

楚涟漪瞧了瞧流风的身段,柔弱无骨,舞起来必然是好看的。楚涟漪到了这世界这些年,还从没真正享受地听过曲,看过舞,平日别人家唱堂会,依依呀呀地都不是她爱听的。

“如此甚好,不如你二人唱一曲,舞一曲我看看。”楚涟漪来了兴致,想着与其让唐楼玩乐,还不如自己先享受享受。

回雪伏了伏身子,虽然有些惊讶,却也听话地去取了自己带入府中的行李,她拿了一把琵琶,坐好调弦,流风则取了一副水袖。

好在月波阁的正堂还算大,楚涟漪又让人挪开了中间的桌椅。

回雪清了清嗓子,唱到:“满城烟水月微茫,人倚兰舟唱,常记相逢若耶上。隔三湘,碧云望断空惆怅。美人笑道:‘莲花相似,情短藕丝长。’”

曲子是好曲子,嗓子轻灵动人放如白雪凌空,流风的腰肢果然是流风婉转,那水袖舞得藕断丝连,让楚涟漪听得入了迷,看得入了迷,就是心存不满的暗香和王嬷嬷也傻眼了片刻。

只是末了的那一句“情短藕丝长”恰恰点重了楚涟漪的心思,由不得不长叹一声。

回雪、流风下去休息后,王嬷嬷立刻走了上来,“姑娘,这两个小妖精可留不得,就是咱们女人看了都舍不得,何况男人。”

楚涟漪笑了笑,她心里却觉得好,如果最后非要嫁给唐楼,只怕自己是留不住他人的,有回雪、流风撑场面,自己的日子恐怕才会好过点儿。何况,她就是要看看,唐楼那登徒子最最丑恶的一幕。

是以,楚涟漪吩咐下去,专门拨了小丫头过去伺候回雪和流风,每日里只叫二人唱曲排舞,到了兴头上,也背两首这世上没有的宋词元曲给回雪,也指点指点流风的舞蹈,除了古典,还得加点儿勾人魂魄的巴西热情。

越是与回雪、流风相处,楚涟漪就越觉得唐楼今后福气大了。这二人简直就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还上得床,而且不怕后院起火,乃是居家旅行二奶小蜜的绝佳人选。

楚涟漪对回雪和流风虽然是放牛吃草,可这两个小妮子心思太灵动,绝不肯做那光吃饭不干活的事情,人甜嘴乖,再苦再累的活都肯干,哪怕暗香刁难她们,让她们倒夜香,她们都甘之如饴,只要能在楚涟漪身边做事儿。看来是一定要当楚家十二姑娘身边最忠实的丫头。

有美人养眼如何不好,楚涟漪觉得既然有了那董氏,今后唐楼身边即使多几个人,那也是五十步和百步的区别,也就是没区别,是以也不反感回雪和流风。

既然她二人一定要找罪受,便在王嬷嬷身边先学规矩,王嬷嬷心疼自己的姑娘,对着两个妖精似的丫头自然下了狠手,也不见她二人抱怨,几个月下来,一举一动里除了固有的风流妩媚之外,居然也有大家丫头的规矩了,端庄娴雅,比起好多小门户出来的姑娘来也不遑多让。

楚涟漪虽然防备她们,怕她们知道自己太多事,又着实喜欢她们的灵动,想着今后指不定她们也是有造化的,与人方便就是给自己方便,便抬了她们的身份,到自己身边做一等丫鬟,受暗香的节制。

到了十月里的吉日,便是禹王府来纳征的日子,也就是送聘礼,俗称的过大礼。这一日楚府跟前热闹极了,前来纳征的正副使分别是礼部侍郎和鸿胪寺卿,即使皇子成亲也不外是这两位做正副使,这一次禹王府是给足了楚府的面子。

亲王纳征礼那是有规制的,虽有规制,但所送物件的好坏却是没有规定的。那妃冠上的珠翠宝石看得人眼花缭乱,光鸽子蛋大小的宝石就不下八粒。除了必须之物,其余还有黄金头面八副,珍珠头面四副,金錾花钏一双(二十两重),金光素钏一双(二十两重),金龙头连珠镯一双(五十四两重),金八宝镯一双(八两重,外宝石一十四块)等等不胜枚举。另有乘马四匹,均是千里良驹,各色纻丝六十匹,各色绫六十匹,各色纱六十匹,各色罗六十匹,各色锦六十匹,别有其他布匹不算,还有吃食等等。

虽然布匹等的数量都符合规制,可那质量却是绝佳。当初楚太夫人一直舍不得穿的蝉翼纱于楚府不过仅一匹,可此次下聘的各色纱里,懂行的人一看就知全是蝉翼纱那个级别的珍惜纱罗,直看得心如止水的人也眼红了。

楚涟漪心想,如果她与唐楼不曾相识,指不定看了这聘礼也是要心口扑通扑通跳的,从此富贵常相随,何其不好。

这纳征礼以楚家的世家声望自然是不能贪的,太夫人挥挥手就全给了楚涟漪做添妆,还从自己当年的嫁妆里额外贴补了楚涟漪一万两银子和几处田庄,铺子。

当初楚涟漪的母亲仅有这一个女儿,虽然去得早,但楚涟漪的嫁妆是早就预备下了,楚青全后来又陆续给楚涟漪添了嫁妆,外加了两万两银子,虽然不曾预料女儿会嫁入亲王府,但此番添下来,即使嫁入王室也不会显得寒碜。

楚涟漪虽然从小锦衣玉食,但也觉得触目惊心,瞬间觉得自己就像暴发户一般,想着今后这些物件都归自己支配心下也是欢乐的,可惜无法保持。

这纳征一过,就倒了请期,日子一定就再无法更改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楼子不出来打酱油,就只好快进了。

他不来,我就写着没劲,搞得种田都不种不好了。

其实小楼子也心急啊,好久没种田了,虽然地很瘦,可是总比没有强啊,哇哈哈。

24、醒糊涂...

楚涟漪的算盘打得极好,大夏朝七出之条中有一条便是“恶疾”。

楚涟漪身子本就孱弱,这么些年下来,不知道的人恐怕也不多了,她前些日子又循序渐进地做出了一身病痛的模样,连胭脂都是特制的暗黄色。

纳征一过,楚涟漪就病了,病得起不了床,连带着周围几个小丫头都病了,一色的暗黄脸蛋。

这种时候,三婶婶这种枪杆子不使就浪费了,果真在三婶婶来探望了之后,楚涟漪患了传染人的恶疾这种事就传了出去。

这一病,婚期就拖过了年。

到了三月桃花开的时候,楚涟漪正窝在屋子里装病,同暗香等人在淘这年要用的桃花膏子,杏丫滚溜着那水汪汪的眼睛走了进来。

“出什么事儿了?”暗香一瞧杏丫那强忍住的一脸兴奋就知道有好听的了。

“不是咱们府上,是柳家的茜姑娘要订亲了。”

一提柳茜雪,楚涟漪都来了劲儿。自己成了老姑娘还说情有可原,可茜姑娘到如今还嫁杏无期可都是她自己挑三拣四的结果,常气得柳姨妈长吁短叹,特别是楚涟漪的婚事有了着落后,柳姨妈的气叹得就更是频繁了。

“是订的谁家?”这等八卦,暗香最是爱听,可暗香年纪也大了,平日的八卦作风在疏影走后也收敛了不少,这光荣的重担就交给了杏丫。

杏丫顿了顿,偷偷瞧了一眼楚涟漪,这才道:“是禹亲王府。”

楚涟漪的手一顿,淘膏子的手略略有些发抖。

“什么禹亲王府,你倒是说清楚啊。”这可急死了暗香。

杏丫其实是要连起来说的,可是被自家姑娘一瞪,又被暗香一抢白就停在了关键处,待暗香急吼吼地吼完了,这才道:“是禹亲王府的七爷。”

暗香拍了拍胸脯,松了好大一口气。她帮自己姑娘打探过,禹亲王府就只有禹亲王是嫡出的,其余都是庶出。可就算是庶出,那七爷也是亲王的儿子,将来也是有爵位的,也不知怎么会同茜姑娘订亲。

“怎么会订了这家?”楚涟漪自然也有疑问的,以柳茜雪的家世是绝对攀不上这位七爷的。

杏丫贼头贼脑地看了看屋外,确信无人,这才向着楚涟漪低低道:“是三月里在五姑娘的夫家靖文侯府,据说茜姑娘在扑蝶,可不知怎么的,大概是脚崴了一下,掉入了池子里,恰好那时候那位七爷也在池子边,被茜姑娘拖带着掉入了池子,那池子也不深,后来那七爷抱了茜姑娘上岸。然后,然后就…”

然后就顺理成章了。茜姑娘白玉般的湿透的身子被陌生男子抱了、搂了,虽然是救人之急,可到底是有肌肤之亲了。

不过柳茜雪的运气也着实好,这位七爷看来是安分守礼之人,否则换了其他纨绔,如若瞧不上柳茜雪出身,最多就是抬回去做妾。

楚涟漪想起自己未来可能的婆婆来,这位婆婆肯让柳茜雪入门,想来也不是特别难缠的人。

“外面都说茜姑娘想男人想疯了,居然不害臊。这阵子哪有蝶给她扑,她不过是瞧着那七爷在水边,想出的由头,她就是冲着那七爷扑去的,都说不是扑蝶,是扑人呢。”杏丫兴奋地说着。

楚府这头,太夫人也正在发火。

“瞧你养的什么侄女,今后再不许同她来往,这等下作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她还要不要脸。外面谁不知道她以前是养在咱们家的,无端败坏了咱们家姑娘的名声,以后让碗丫头嫁过去之后怎么在婆母面前抬头做人。”太夫人指着六太太骂。

六太太一个劲儿的哭,她也是很委屈的,哪里知道那茜姑娘有那样大的胆子,光天化日想男人想疯了。

这方太夫人在大发雷霆,还不忘送点儿清心丸去安慰楚涟漪,那一方楚涟漪却在捶胸顿足,寻思着,早知道有这出戏,她就该等现在才装病,顺理成章。

因着她的病虽然有铺垫,可时间太巧合,刚好是请期的时候,所以太夫人难免多看了楚涟漪几眼,还亲自来探过病,这让楚涟漪心里或多或少有点儿忐忑,可如果是借着柳茜雪的事情生病,就是顺理成章了。

可惜了,楚涟漪暗叹。虽然楚府上上下下都在埋怨柳茜雪给楚府丢了脸,其实说白了就是担心楚涟漪嫁到禹王府会受牵连,否则以柳茜雪一个外人,也影响不了楚府多少。禹王府的七爷虽然答应和柳茜雪订婚,可听着是十分的无奈的,想来那老太妃也不会有多待见这样出身卑微又毫无羞耻的媳妇。太夫人就是生怕楚涟漪遭了池鱼之殃。

其实如果不是装病,楚涟漪倒是想去看看柳茜雪的。在这个时代,有这个勇气着实不容易啊,何况柳茜雪还得逞了。想必是对时间、地点和人物性格都是有掌握的,这就叫有勇有谋,楚涟漪都恨不得为她拍手叫好。

想自己楚涟漪又不是柳茜雪的什么人,她凭什么不能争取她的幸福和地位,难道就为了不影响自己?楚涟漪觉得自己没有这种自以为是的想法。

就因为会伤了自己的颜面,就要求柳茜雪不去争取,楚涟漪觉得这样的念头太过自私。从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个方面看,楚涟漪觉得柳茜雪没什么错。如果她不是这样胆大的去争取,留给柳茜雪的未来只怕并不好,可如今至少她总有了一丝盼望。

那七爷虽然是媵婢所生,但如果考授合格,也能封三等辅国将军,如此一来柳氏的地位总算能摆脱商人之阶层,成为有诰命的夫人。

其实楚涟漪颇为羡慕柳茜雪,如果自己当初有柳茜雪的勇气和果断,如果是她扑蝴蝶把那万子言给扑了,如今她的日子就好过多了。夫妻恩爱,婆媳和乐,不知道多幸福。

可惜只怪自己没那个勇气去丢这个人,只敢眉目传情,真有点儿即当□又想立牌坊的感觉。楚涟漪赶紧唾弃自己一番,怎么想起这话来了。

从柳茜雪的事情出来后,楚涟漪持续装病,一直把婚事拖到了六月中。

今年的六月,闷热多雨,楚涟漪怕自己窝在床上,最后搞得骨肉与床铺粘连,在傍晚的时候,让丫头将百花深处四处的门都关了,领了暗香、暮雨、回雪、流风到溪边的大石畔饮酒作乐。

这酒是三年前自家酿的清荷露,酿酒的水还是专门从玉泉山拉回来的,楚涟漪深居闺中,又很少出门应酬,成天没事就捣鼓这些吃喝穿用。这清荷露从酿了开始就没舍得开过,今日天气闷,心里闷,这才一狠心开了。

回雪、流风在一边弹琴唱曲,楚涟漪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真是赛神仙了。溪畔清风吹拂,溪水潺潺,又摘了荷叶做杯,饮这清荷露,真是叹天上人间也少有这样的美事。

月上中天的时候,楚涟漪还不肯起身,只斜靠在大石上,一口接一口的饮着,喝得面色粉红,眼晕桃花,看起来倒不像久病之人。

酒兴上来,抢过回雪的琵琶,自己唱到:“清荷露,碧叶雨,海棠月冷香户,柳梢月影人影孤,恨薄情四时辜负。”

那嗓音低迷婉转,想起那人的薄情,唱得越发动情,楚涟漪本就是倾城倾国的色,怜花惜雨的声,此时雾迷了双眸,螓首微垂,玉兰一样的纤纤手指拨动着琵琶弦,月色映在水里,又跃上她的脸庞,看得回雪、流风等人大气儿都不敢出,就怕惊跑了仙气儿。

回雪暗道,姑娘这模样和嗓子如果去唱堂会,不知得迷死多少人。

一曲唱罢,楚涟漪才摇摇晃晃地起身,抬头望向自己的月波阁,却恍惚中看见阁楼上的窗户开了,窗畔立了一个笔挺的身影,那目光比月色还凉,顿时浇灭了楚涟漪心头的酒意,等楚涟漪甩头想要再看清楚点儿时,那窗畔却又哪里来的人影。

楚涟漪借着酒意,奔上阁楼,空气里似乎还有那人一身的冷梅香气,窗畔的黑漆大画桌上立了一个白瓷银梅的玉壶春瓶,里面插了两支带露绿荷。

楚府是没有这等品色名贵的绿荷的,荷上带露定然是刚刚采来的,仿佛中还能看到那个人舍不得让荷露滚落,一路小心翼翼地捧着。

楚涟漪的指尖拂上那荷花的花瓣,他肯定是看见自己装病了,楚涟漪颓然地坐于榻上,也好,如今真算是撕破脸了。

明知道自己被退婚没有好处,楚涟漪还是头脑发热地做了,也许以前还有回转的机会,如今可就只能一条羊肠小道走到底的。

楚涟漪摸了摸自己眼角的热泪,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哭。

楚涟漪装病的日子还算平静,期间,禹亲王府派人来催过两次婚期,但太夫人也不知道楚涟漪何时能好,求医问药,求仙拜佛看来都毫无效果。

到了七月里,天气闷热得仿佛在人头顶上烤了一个火炉,连待在树荫下都感觉不到一丝凉意,蝉子的声音叫起来都有些无力了,这当口人是最容易发火的。

果不其然,好事不过三,宫里的太后发飙了,命人召了楚太夫人进宫,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总之楚太夫人回府后,吃了三剂清心安神丸才勉强能缓过劲儿来。

次日,太夫人亲自领了三房、五房和六房到百花深处探楚涟漪的病。

楚涟漪的心“咯噔咯噔”往下沉,这位太夫人虽然比较好讨好,但是却不容易被骗。

楚涟漪很尽职地在床上躺着,菜瓜色的脸,鬓边各贴了一张指甲盖大小的膏药,滑稽极了。

太夫人进来的时候,楚涟漪挣扎着起身给她请安,被她挥了挥手,免了。

暗香赶紧搬了紫檀嵌螺钿玫瑰椅来给太夫人坐。

楚涟漪抬眼看了看一脸憔悴,面沉如水的太夫人,其实她年纪不大,不过才五十出头,平日身子硬朗得很,今日却破天荒拄了拐杖,额头上戴了一条黑底金菊纹抹额,正中镶了一块和田圆白玉,两鬓如同楚涟漪一般贴了膏药,却不显滑稽,反而让楚涟漪看出了太夫人的苍老,比上次见她仿佛老了十岁,楚涟漪瞧了心里泛上一丝心痛,老太太这几年对她是十分疼爱的。

“祖母。”楚涟漪嗫喏道。

太夫人双手搁在拐杖上,瞪着眼睛看楚涟漪,面色倒是一脸病态,可那眼睛依然清澈明亮,哪里有病痛缠身的混沌。

楚涟漪浑身上下都装得极好,唯独那眼睛出卖了她,可见她骗人的技术还并不到家。

太夫人没理楚涟漪,冷哼了一声,“看来养在这儿你的病是好不了的,来人,给我抬了十二姑娘去宜兰院。”

楚涟漪吓得一个激灵,该来的总还是来了。

可这当口她也不敢起身请罪,只好将错就错地被人抬到宜兰院。

楚涟漪一到宜兰院,太夫人就请了八个大夫轮流问诊,每个大夫说法不一,太夫人也不管,只让人照着那八副方子都拣了药,熬了八碗药端到楚涟漪的跟前。

“太夫人说,姑娘如今的身子眼看着不行了,不如死马当活马医,让姑娘把这八碗药都喝了,还让老奴亲自伺候姑娘喝药。”太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崔妈妈面无表情地看着楚涟漪。

这位崔妈妈年富力强,身宽体胖,楚涟漪估摸着屋里没有一个人是崔妈妈的对手。这八碗药她要是真喝了,估计也就真的活不成了。

楚涟漪横了心,掀被下床,“崔妈妈,我想见祖母。”

崔妈妈冷着声道:“太夫人在奉祖堂。”

楚涟漪一惊,奉祖堂是楚氏一族搬到京里后修的祠堂,除逢年过节,或子女入谱,只有惩戒族人的时候才会开。

楚涟漪心想估计这次自己是触到逆鳞了,“妈妈,还请你去告诉祖母,我换了衣服马上过去。”

崔妈妈点点头,径直离开了。

楚涟漪让暗香伺候她把脸上的菜色粉给卸了,又摘除了钗环,一身素服,不施粉黛,身边除了暗香,谁也不带,往奉祖堂去请罪。

到了门口,宝钏拦了暗香,不让她进,楚涟漪只好拍拍暗香的手,让她不要担心,自己孤身一人进了奉祖堂。

奉祖堂,屋宇高大宽深,即使在夏日,也显得阴气沉沉,屋正中挂着楚氏族谱上第一人的画像,画像下是三层蓝布窄台,供奉着楚氏的祖先,供台前方放了一张黑漆素光长案,上置鼎、簋、尊、彝、钟、香炉、香筒等祭祀器皿。

一派的幽深肃静,一进来就让人不由自主的升起敬畏之感,楚涟漪正要举步上前上香,却被崔妈妈拦了下来。

“太夫人在西间等姑娘。”

楚涟漪心里暗叹,连上香都不准自己上,看来这次祖母的火是极大的。

楚涟漪一进西间,宝荷就善解人意地递上了蒲团,楚涟漪盈盈跪下。

楚太夫人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最得意的孙女儿。虽然她素来不喜欢楚涟漪的母亲,可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一个模样品行都拔尖的人物,自己儿子为她伤了一辈子心也不算冤枉。

自己这个孙女,继承了她母亲的容貌,心性聪慧更是胜之,可就是聪明得太过了,反而蒙蔽了心性,弄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反而落了下乘。

楚太夫人见涟漪素衣素颜,脸才巴掌大小,下巴微尖,一双眼莹莹如水,脸色苍白,显得楚楚可怜,心下也有些不忍,她身子不好倒不是装的。

“祖母。”楚涟漪出生轻唤。

“别叫我祖母,你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祖母,你是想气死我才是。”楚太夫人撇头不看楚涟漪。

“孙女不敢。”

“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你连太后赐的婚都敢拒,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你是想把我们全家都逼死才开心是不是?”太夫人怒目圆瞪,吼得如河东咆哮。

楚涟漪自己还委屈得不行,也想索性就把事儿给挑开了,免得东猜西疑,“府清侯府来提亲,祖母为什么不同意,祖母眼红那荣华富贵,却要出卖孙女儿去换。,孙女儿根本就不想嫁那禹亲王。”如果当初太夫人允了府清侯府的婚事,岂不就皆大欢喜了。

“你,你个畜生,你爹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畜生。”太夫人一手指着楚涟漪,站起身浑身发抖,眼看着就要往后倒,口里却喷出一口鲜血来。

“十二姑娘,你怎么说出这样没良心的话来,你良心被狗吃了吗?”崔妈妈一边扶着太夫人一边骂楚涟漪。

楚涟漪见太夫人气得吐了血,自己也着急了,眼泪喷然而出,她知道自己的性子,脾气上来说的话是极难听的,她其实根本就没有要说太夫人眼红荣华富贵的意思,反而是借着这机会在骂自己。

如果不是自己贪慕虚荣,如果当时她能端庄地拒绝唐楼,而不是半推半就,根本就不会落到今天的这个地步,她是想骂自己贪慕虚荣,却不肯承认,反而怨上了太夫人。

“祖母,你不要气,不要气。”楚涟漪赶紧起身上前,想要扶太夫人。

却被太夫人“啪”地一声甩了一耳光,那力道大得将楚涟漪顿时就打倒在地,紧接着太夫人就用拐杖开始打楚涟漪,“你个畜生,居然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我贪慕虚荣,卖孙女…”太夫人哭得声嘶力竭。

楚涟漪匍匐在地上任由她打,她也知道自己是说了诛心之话,也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可楚涟漪能说出这样的话,也是因为她本来就是疑心极重的人。

太夫人以前对她不闻不问,可偏偏从与唐楼的婚事有一点儿曙光的时候开始,对楚涟漪越来越关心,楚涟漪不得不怀疑祖母偏疼自己完全是看上了自己以后的荣华,这才有此诛心之言。

可是就算如此,祖母对自己的疼爱,也是货真价实的,四处为自己求医问药都是真的,楚涟漪觉得自己万不该这样说祖母。

太夫人气喘吁吁地跌坐在凳子上,“好,就算我卖孙女求荣,你爹卖女求荣,你就该拒太后赐的婚,让全府都跟着你陪葬是不是?”

楚涟漪匍匐不语。

“你简直是非不分,恩怨不明,不知好歹。你爹爹好吃好喝地供养你,就得来你这样的报答。今天就算我不打死你,你也是死路一条。太后娘娘召我进宫,我这辈子的老脸都被你丢尽了。你想着装病拒婚是不是,你实在是聪明啊,你怎么不想想,你第一次以恶名被退婚,第二次还要用恶疾被退婚,你要是被退了两次婚,你以为你还能活吗?你以为还有哪家敢要你当媳妇,你以为那府清侯府就能八抬大轿把你抬回去,你简直做梦。”太夫人指着楚涟漪,口喷唾沫星子,气得双股发颤。

“我告诉你,你简直妄想。我素来当你聪明,没想到却是一头彻透彻脑的蠢货。好了,如今太后亲自开口要退婚,你就满意了是不是,你以为你还有什么路可走?你今后就只有剪了头发去当姑子,要不然就只有一根白绫。你不仅蠢,还要祸延家族,我们楚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畜生,来人,把东西给我端来。”太夫人厉声道。

片刻后,有脚步声响起,待那脚走到了楚涟漪跟前,她才抬起头来,来人是宝钏,手里捧着一个黑漆木盘,上面放着一根叠成块状的白绫,并一碗水,旁边是一碗装着白末的小碗。

崔妈妈上前,将那白末投入碗里,用一旁的银匙搅动了一下,那银匙瞬间就变黑了,想必就是砒霜水了。

楚涟漪瞧着这两样东西,却没有太大的反应,彼时她才明白,原来她就没想活过。

人因为有所留恋才有所活。

可楚涟漪自问,这里她实在找不出留恋的东西。父亲虽疼爱自己,可是彼此分隔得远远的,那样的爱太沉重又遥远,楚涟漪虽然敬重他,可却从没真正当他是自己的父亲看过。她的父母还在那现代,楚涟漪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最挂念的就是那两个白发送黑发的老人。至于祖母,于楚涟漪小的时候最需要的时候,从没伸出过援手,即使如今两个人亲近了,可到底进不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