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皇兄一直不近女色,养在后宫的静嫔与兰贵人他十天半个月才去瞧一回,其他的宫女默默,他更是看都懒得看,有宫女在他身旁伺候了一年,他连样子都记不住。

今日兰嘉虽只与我大哥说了一句话,但这句话,我大哥听了,非但听了,还看了她一眼。

我心下一抖,叫停了轿辇,将兰嘉拽到一边道:“兰二小姐,本公主问你一桩事,你老实答我。”

她愣了一下,点头道:“公主请问。”

我压低声音:“你…当真对我大皇兄有意思?”

兰嘉听了这话,似乎有些惊讶:“臣女并非是对皇上有意思。”

我松了口气。

她续道:“臣女已思慕他许多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要在有话要说里面讲点什么你们才更爱我呢?

更新规律姑娘们记住了我就不提醒了哦~~

醉妄言 03

兰嘉说,她瞧上大皇兄,是在离妃的册封宴上。

那年离妃执掌凤印,父皇大宴群臣,兰嘉随右仆射大人赴宴,席间溜去御花园。

春夜木香花开了,密密匝匝,花下有池,池中锦鲤穿泳。

兰嘉本已觉得眼前的景致美极,不期然竟看到一个少年。

少年坐在木香花畔的亭子中,一袭杏黄衣,眉宇清冷凌厉,正在翻阅书卷。

我大皇兄七岁便被册封为太子,整个九乾城,独他一人能着杏黄*色的衣裳。

兰嘉说,她虽早听闻我大皇兄为人严谨冷漠,少年老成,但她初见他时,还是忍不住好奇。

他坐在那里,就像一幅画卷中的点睛之笔,令眼前的所闻所见都鲜活了起来。

正巧有宫女送糕饼来,兰嘉接过,送入亭中,搁我大皇兄的石桌上。

可大皇兄并不领情,半晌,只屈指敲了敲桌面。

兰嘉不解,疑惑道:“太子?”

大皇兄眉心一蹙,却未自书本中抬头,只道了一声:“茶。”

“他那时竟将我当成了宫女,问我讨茶喝,我没茶,便不给,他也没有再要。我却平白捡来一个由头,理所当然呆在他的近旁。”

她呆在他身旁,就着月光看他手里的书本。

竟不是太子皇子该看的经史子集,而是一卷传奇话本,名曰古镜。

兰嘉当时觉得诧异好笑,堂堂当朝皇太子,竟也会看这种寻常公子喜爱的俗书。

可今时今日她回想起这一刻,与我说,若真要为她对大皇兄的思慕溯一个源,也许就是在窥见他瞧话本的时候吧。

我其实很能理解她的感受,一个人最动人心魄的时候,往往是当他表现出与平日不尽相同的一面,好比粗心的人忽然温柔,多话的人忽然沉默,好比一直以来严谨到一丝不苟的大皇兄忽然就有了一抹玩世不恭的姿态。

那本名曰古镜的传奇,兰嘉原本是看过的,可她陪着他再看一回,不知觉间,便陪到了夜深。

更鼓声鸣,宫中的宴席散了。

大皇兄闻声收书,转身却险些与兰嘉撞个满怀。

兰嘉知他要走了,一边在心头遗憾不能陪他将话本看完,一边又怕他太过克己,往后再无时间消磨在这些故事的因果,便与他道:“后来王度在庐山遇到一个隐士,隐士说,这古镜乃天上之物,必定不能在凡间久留。当夜王度入梦,梦到古镜对他说,你兄长曾待我不薄,我就要去世了,只想再见你兄长一面。王度便回长安,将古镜还给了兄长。几月后,镜匣悲鸣,开匣观之,古镜已再也不见了。”

这便是将故事的结果说给了他听。

说完后,兰嘉又是一叹,说这些话本子就是这样,瞧完后,让人觉得人生亦不过恍如一梦。

我大皇兄听了她的话,却是愣怔。

须臾,他像是回过神来,或许是瞧出兰嘉不是宫女,或许是介怀她窥见自己看话本子,一时脸上微红,眉目间却浮出怒意,挥袖道:“放肆!”

兰嘉看他这副样子,却不经意笑出声来,笑过又说:“太子若喜欢,兰嘉倒看过几卷让人瞧了心头欢喜的,不如帮太子将书名写下来。”

大皇兄眉间怒意不褪,耳根却更红了些,再不理她,转身离去。

“后来这些年,我也进宫过好几回,每回都刻意去寻皇上,刻意要跟他打照面,可他总是目不斜视地从我身边走过,已不再记得我了。”

兰嘉与我叙完当年,已是子时时分,小胖墩倚着我的膝头睡熟了,案头焚着的淡香,据说便是用木香花制成。

我道:“可今日看来,我大皇兄不见得不记得你。”

兰嘉噗嗤一笑道:“这还是托了公主的福。公主离宫这些日子,皇上时而便来天华宫坐坐,我奉茶时,便时而与他说几句。皇上当真极在乎公主,也只有与他说起公主时,他才肯应我两句。”

我道:“我们兄妹三个一齐长大,大皇兄待我如父。”

兰嘉点头,又说:“不过皇上能记得我,却是因为李嫣儿。”

“三郡主恳请皇上为她与大世子赐婚,皇上一时愁恼,我便为他出了个主意。”

我不由愕然。

若大皇兄眼下为我和于闲止赐婚,便显得刻意为之,可这天下间还有哪桩大事能将大世子与平西三郡主的亲事阻上一阻?

兰嘉似乎看出我的困惑,说道:“公主,您可知这些年,臣子上书求皇上选妃立后的折子有多少?”

我闻言一惊。

是了,大皇兄至今没有子嗣,年来上书恳求皇上立后选妃的折子堆积如山,听说今年开春,连僻居西华宫再不过问朝政的父皇亦将大皇兄唤去,过问了此事。

我道:“可三年一回的选妃是在明年开春,你的主意,是让大皇兄将选妃提前?”

兰嘉摇了摇头:“不是选妃,是立后。”

我有些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了一夜。

想得却不是大皇兄吩咐我的,是不是要嫁于闲止一事。

大哥虽不近女色,但他要立后选妃我并不惊讶,他到了这个年纪,如果再没有子嗣,已是对天地祖宗不敬了。

我只是介怀宗谱上的规矩——选妃立后,女子的年纪都不能过二十一。

而兰嘉已二十四了,等了许多年,最后却要白白错过。

我是兔死狐悲,她却比我看得开。

隔日我去跟大皇兄回话。

他道:“你既已定了心,余下的事便不必愁了,倘若李嫣儿私下找你,你却要自己担待着。”

我点了点头,又小心翼翼地问道:“皇兄你果真要立后?”

大皇兄正提了笔在批奏折,过了片刻,才抬起眼皮子看我一眼,笔尖沾了沾砚台,慢吞吞地道:“这有何真假,是该立了。”

我默了半日,虽晓得他立后并不只是为我,但心下依旧感念得不知如何是好。

良久,大皇兄又道:“后宫嫔妾凋蔽,母后早逝,父皇亦不过问政事,这回选后,朕请了淮王妃主持,你是长公主,理应从旁协助。”

淮王去世后,父皇将淮王妃封作“夫人”,是为当朝第一夫人。如今无论在后宫,亦或在朝臣家眷,无人比她品阶更高。

我应了一声,又问:“那皇后的人选,大皇兄可定了?”

大哥闻言,将笔往案头一搁,靠在龙椅背上,伸手捏着眉心:“朕一提选后,礼部的王启堂就列了一大串名录给朕,方才又送了几十余副画卷来给朕瞧,实在烦得很。”

我讶异道:“王大人的意思,怕不是要大哥皇后连并着嫔妃一块选了罢?”

大皇兄闭目养着神,半晌才应道:“随他闹去。”又捡起案头的笔,继续批阅奏折:“你且回吧,朕今日还请了淮王妃进宫。”

我将好走到子归殿前,大哥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

“碧丫头。”他唤我,“现如今李嫣儿,聂璎等人都在宫中,少不得去找你,且你已定下要嫁给于闲止,朕已下旨不再克扣你的用度,需要什么,便吩咐小三登去内务府领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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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忘记把稿子放存稿箱里面了,更晚了,对不住大家。

本章中的古镜,引自唐传奇《古镜记》

之前听断弦的第三章,小绿跟胖墩讲的那个故事,引自元曲《墙头马上》,我写的时候略微改动,原剧是大团圆结局。

这一章闲哥连个酱油都没打,下章一定要把他放出来=v=

明天因为榜单的缘故,我更新会晚一点,下午两点=v=

醉妄言 04

出了未央宫,小三登便是一副欢喜的样子。

他说:“奴才本来还愁今年过冬的银炭,不知要怎么跟大世子开口,这下好,皇上不再克扣公主的用度,公主便能养好身子了。”

我点了一下头,远远瞧着兰嘉牵着小胖墩过来。

走近了,她道:“世子大人本说今日一早就过来接小世子,眼下已辰时了,人却没到。”

昨夜我回宫太晚,于闲止已先走了,走前确实留下话说今日会早些过来接胖墩子。

小三登道:“大世子惯来十分守时,眼下还没来,怕是被什么事给绊住了罢?”

他非但守时,且还十分务实,成日都有一大堆卷宗公文要瞧,加之李嫣儿近日闹到了京城,他那处想必也不怎么安宁,虽则以他惜字如金的性子,任何人都与他闹不起来。

思及此,我与小三登道:“你去备马车,我将阿青送过去。”

小三登应了,转过身却愣在原地,半晌,轻声唤我:“公主…”

我已瞧见了。

他身后不远处走来三人,当中那个身着紫棠色华服,双鬓虽已泛白,一双凤目依旧不怒自威,风姿与气势不减当年。

当朝第一夫人,淮王妃。

我思忖片刻,将胖墩子交给小三登,道:“你带阿青先走。”

小三登自然明白我的意思,急忙将胖墩子牵走了。

我自十七岁被幽禁兰萃宫,此后再没见过淮王妃,如今算来,已五载有余了。

可笑她身旁跟着的两个姑子我竟还记得。

其中一个姓尤,当年我跪在离妃住过的坤月宫中,恳请父皇明察时,便是她拿着淮王妃写好的状书,痛斥我的罪名。

莫须有的罪名,整整念了十三条!

淮王妃走近了,唇畔挂着一丝笑,没有出声。

倒是她身旁姓尤的姑子先开口道:“方才的小人儿是沈家的二世子罢?难得在宫里瞧见这么小的娃娃,还以为是哪位夫人将子女带进宫来,原来是昌平公主。”

我没有应她。

兰嘉笑了一声,道:“是我没弄懂宫里的规矩还是怎的?主子没开口,身旁的下人就敢碎嘴?姑子看起来也一把年纪了,行事却没个方圆,这样的下人要搁在我本家,怕是早撵出去了。”

尤姑听了这话,眼底怒意尽显,正要回嘴,淮王妃看她一眼,然后笑道:“原来是兰二小姐。”

兰嘉施了个礼:“见过淮王妃。”

淮王妃看向我,顿了顿,缓缓问道:“听说公主这几年落了病,如今可好了?”

我道:“劳王妃挂念,已好了。”

她似乎有些讶异,微微挑了眉,笑道:“看来兰萃宫并非什么不好的去处,公主在里头呆了几年,性子竟比以往娴静许多。”

我亦笑道:“可王妃看起来却老了许多,果真是一朝罪孽,十年普渡,听闻这些年您一直吃斋念佛修身养性,今日得见,竟是还没有渡够。”

淮王妃的瞳孔微微收缩。

我又道:“大皇兄立后之事,有劳王妃了。”

她冷冷拂袖:“皇上的吩咐,本夫人自会尽心尽力。”

语罢,便带着两个姑子往未央宫而去。

尤姑路过我身旁,埋着头嘟囔了一句。

她的声音已压得很小很低,仍是叫我听见了。

——以为自己什么东西。

玉墀台外长风猎猎,我听得自己怒喝一声:“站住!”

周围的宫女太监全被我一声吓得跪倒在地,淮王妃一行三人顿住脚步。

我看着尤姑,平静道:“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