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兄沉默许久,道:“御史台。”

两名御使大夫越众而出:“臣在。”

“把这些书信收好,拿去查,若查到线索,立刻来回禀朕。”

“臣遵旨。”

不远处传来楚合凄厉的声音,乍一听像哭,仔细分辨,其实是痛快的笑,我不知道她在得意什么,是庆幸自己攀上平西这根高枝,所以命不该绝么?可她活成这副残尸败蜕的模样,连最后一点可怜的价值都被碾尽,和死了有什么分别?

李栟听着楚合的声音,慢慢地咳起来,越咳越剧烈,忙乱之中,伸手探入怀里取出布帕,刚刚掩住口鼻,就呛出一大口血来。

“父王——”李嫣儿失声唤道,她掺住李栟,抬目泪盈盈地看向大皇兄。

人群中,已有醒事的太医提了药箱来为李栟看诊,大皇兄大约已被今夜之事搅得十分疲惫,没理会李栟这一番惺惺作态,看了二哥与慕央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席。

刘成宝愣了一下,才高唱道:“摆驾,回宫——”

二哥与慕央于是跟着大皇兄走了。

天子走了,婚宴自也没有摆下去的道理,众臣望着大皇兄与兰嘉远去的背影,竟仍能循规蹈矩地高祝一声:“愿皇上皇后良缘白首,愿大随万世永昌——”

我站在龙台外,看着这些大臣们跟着引路的内侍,沿着垂纶湖,慢慢散尽,须臾,有宫女拿了长竿来,开始一盏一盏挑落高悬了一夜的灯火。龙台下,宗亲与嫔妃们也开始离席,他们走得无声,自始至终,没人来与我说过什么,哪怕只是招呼一声。静嫔看了我一眼,在原地踌躇许久,可当我回望,她很快躲闪开目光,匆匆远去。

我知道,从今往后,我又要做回那个为人所厌憎,避之不及的昌平公主了。

小三登步来我身旁,轻声道:“公主,咱们也回宫吧。”

我慢慢点了一下头,应他一声“好”,刚走几步,又不由顿住。

垂纶湖边,人一个一个散尽的夜里,还有一个人安静地站在那里。

于闲止的双眸里已没有赐婚时的茫惘与不解了,他沉默地看着我,直到满园灯盏尽被摘下熄灭,月色悄悄笼上他的身,我辨不分明他的目光,只觉得他腰间环扣的玉色十分温柔。

“公主。”

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刘成宝不知何时折了回来,躬身呈上一道明黄圣旨,赔着笑道:“方才陛下走得急,杂家竟也大意,险些忘了将这赐亲的旨意交给公主,公主莫要怪罪。”

他说着一顿,抬目看我一眼,又补一句,“杂家折回来的半道上遇到沈三少,他已领旨谢恩了。”

圣旨的边缘描着朱色双燕,这是大随赐亲礼上特有的御福。

我伸手将圣旨接过,刘成宝向我一拜,躬身退开。

我再看向垂纶湖边的时候,于闲止已不在那里了。

时隔五年的冤屈终于得以昭雪,我本以为我会彻夜难眠,没想到一沾上枕便睡了过去。

梦里再不是年少种种,零零碎碎罅隙里,始终有一个身影。

月下远山,苍山覆雪,那个人就走在这苍茫山间,天即将破晓,满天星子化作一盏盏阑珊的灯火,他提着灯,回过头。

我一下睁开眼,天还没亮,我在黑暗中努力去分辨床梁的纹路,心中蓦地觉得十分难过。

这样的难过,就像是当年我跪在天华宫前,求父皇不要收回我与慕央的婚约时的惊乱失措;就像我追去雪中宫道,慕央对我说今生今世再无可能的空茫无着。

我看清那个站在灯火阑珊地方的人是谁了。

他是于闲止。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说的是尽量双更啊,但是你之哥看比赛那阵子耽误太多事儿了,雨连天的稿还没交齐全,番外也欠着,最近要抓紧把稿子交了先,大家理解下,明儿见~

他山之石 13

外间传来叩门声,小三登道:“公主,陛下身边的刘公公来了,请您去子归殿觐见。”

天色微亮,刘成宝端着拂尘在天华宫外迎候:“杂家给公主请安,公主新春大吉。”

我这才忆起今日竟是正月初一。

春来的头一日,或许是因为时辰尚早,九乾城里仍是冷清的,好在有些宫女爱颜色,提早换上了春服,襟上绣着的桃李开得十分热闹。

去子归殿的路上,刘成宝道:“昨夜焕王爷与慕将军跟陛下回宫,也不知是说了什么,惹得龙颜大怒,连平日里用的釉里红都砸了,刚才陛下命杂家去天华宫传公主,杂家进子归殿看了一眼,王爷与将军竟还跪在里边儿,看样子陛下是还没消气,公主,待会儿您回话的时候,可得悠着点。”

我点了一下头:“多谢刘公公。”

其实我知道大皇兄为何动怒。

昨日婚宴前,若不是二哥支开礼部的人,在赐婚的灯笼里搁了沈羽的名,凭我一个人的本事,如何能做到偷天换日。

至于慕央,若不是他假称腿疾,引得于闲止误以为我仍对慕央有情,凭他的明睿,怎么可能在拾灯笼的时候失了方寸,没有堪破真正该拦的灯笼,其实在沈羽手中。

那一刻的声东击西,才是成败的关键。

刘成宝又道:“天不亮的时候,远南的世子大人来见过陛下。”

我没应声。

“当时杂家没在殿里伺候,不过,想来世子大人应该是过来辞行的,内务府管事的说,再过几日,等世子大人走了,皇上命焕王爷搬回宫里住,到时要把无衣殿重新拾掇一番。”刘成宝说着,看我一眼,犹豫着又添了句,“公主,世子大人身边莫护卫,今日请了太医。”

莫恒是于闲止的贴身武卫,他请太医,只能是为于闲止一人看诊了。

子归殿近在眼前,一名小太监从阶沿上跑下来,要接我的手炉,炉子烫手,我将它握了一会儿,与刘成宝再道一声谢,便进殿里去了。

二哥与慕央果然仍跪在殿中,我步去二哥身旁,朝大皇兄拜下,但他没应我,只屏退了一旁立着的御史大夫,翻开一封奏疏又看起来。

子归殿里今日焚的不是龙涎,而是沉水,一直到刘成宝数着时辰,进殿换过三回香,大皇兄的声音才悠悠传来:“你是什么时候看破了李栟的计策?他们设计把你骗去桃花阁当日吗?”

我摇了摇头:“李栟来京前,远南的世子大人曾与阿碧提起李贤,说他虽是平西王唯一的嫡子,但因为天生痴钝,十分不得宠。依大随祖制,王爵之位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平西王既然无意让李贤袭爵,今次进京,大可以带一个他最得意的儿子,求皇兄封赏,可他为什么偏偏要带李贤来,还令人称呼他为七世子?阿碧当时听了世子大人这番话,就对李栟起疑了。”

加之后来李嫣儿不惜以伤害李贤为代价,设局在桃花阁害我,我才知道平西王的真正目的——牺牲一个嫡子,为他之后的起兵谋一个最合理的理由。

我道:“平西与燕地接壤,大随立朝数百年,燕国亡我之心不死,平西虽是抵御燕敌的第一道屏障,倘他们一旦与燕人合谋,燕兵便会轻易深入大随腹地。阿碧其实知道大皇兄为何招二嫂与聂家军回京,也知道二哥与慕将军近日为何军务繁忙,正是因为燕国已然开始整兵。而这个当口,李栟却带着楚合与李贤来了京城,为什么?因为他要找一个合理的理由,与燕敌一起起兵谋反。”

大皇兄幽幽地看着我:“说下去。”

“李栟起兵的理由,可以是李贤,可以是楚合,还可以是他自己。其中,李贤是最简单的,只要他死在京城,死在朱家人手上,李栟便可以对外称是我朱家杀了他们平西的世子,杀了平西今后的王,便能以复仇的名义起兵了。因此他们在桃花阁设局,一来破坏我与远南世子大人的亲事,二来,我姓朱,倘能把我‘嫁’给李贤,只待李贤一死,不愁赖不到朱家人身上。

“但桃花阁的计策,太容易被人堪破,所以李栟还预备了第二步,就是楚合。李栟是平西的王,平西之地,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的眼。楚合的身份他早就知道,甚至早在几年前,燕国的三皇子帮楚合‘起死回生’的时候,李栟便与燕人勾结了。燕国的三皇子从楚合口中得知了我身世的秘密,认为可以加以利用,便将楚合送去平西,令她成为平西王的宠妃。今次进京,李栟利用楚合对我的不忿,故意让她当众揭开我的身世。李栟知道两位皇兄一直以来极宠阿碧,而我的身世,偏偏又是一个死劫,他算准一旦楚合当着众臣的面揭开我的秘密,大哥与二哥一定会对她动杀心,一定会赶在她曝露自己究竟是谁前杀了她,因为淮王义女这个身份,太有说服力了。因此只要楚合死了,死在众臣面前,尤其还是大哥或二哥亲自动的手,他们平西李家便与我们朱家有了杀妻之仇。李栟进京后,对楚合一个一个‘内人’,一口一个‘拙荆’,不正是想让旁人知道,他平西王有将楚合扶正之意,为之后杀妻的仇,再添一笔浓墨重彩么。

“燕国已然开始整兵,李栟与燕人合谋,是无论如何也要起兵了,因此他今次进京,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个起兵的理由,也一定要万无一失,否则名不正言不顺地打一仗,最后不得四方归心,岂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因此李栟最后一个起兵的理由,便是他自己。倘阿碧没有猜错,李栟已将平西一切政务交给了他的长子,他年迈老朽,恐怕早就身染顽疾,只是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病症暂且压住了,昨夜他在宴席上,咳出的那口血便是最好的证明。只怕这位平西王,不日后就会死在京师了。”

大皇兄面沉如水:“你既知道大随与平西、燕国的战事避无可避,为何还要命人当众揭开楚合的面纱,命人将赐婚灯笼里的名字换成沈羽?你可知一旦你的身世曝露,将再无可能留住京师,不日战事一起,天下苍苍皆是乱流,朕又该将你送往何处?”

“大哥为何一直想将阿碧嫁给于闲止?”我抬目,看着大皇兄,“不正是为了护我无尤么?可阿碧纵然非父皇亲生,到底做了两位皇兄这么多年的妹妹,怎么可能只顾着自己安危,眼睁睁地看着两位兄长陷入危局之中而无动于衷?”

“古来王朝与藩地难以兼容,到了最后往往二者只存其一,藩王的结局几乎都是非死即反,远南、平西、辽东的势力早已根深蒂固,谈归顺更不可能。如今燕地与平西即将起兵,远南与辽东必不可能坐以待毙,远南势大,等的就是鹬蚌相争,倘阿碧嫁给于闲止,难道远南王就会鸣金收兵?他们也要为自己谋一条生路啊。”

“当年父皇以老死冷宫为代价,逼阿碧嫁去远南,阿碧还曾怨怪过他。而今想来,原来竟是阿碧不解父皇的用心良苦。远南,平西,辽东,甚至燕桓两国早在那时就已知道阿碧的死罪之身,若有朝一日加以利用,非但于大随不利,阿碧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从前阿碧只想着自己,希望余生能够安乐,能够与心爱之人厮守。甚至当年淮安之乱,阿碧还曾不解,觉得朝堂是非,为何要将我牵扯其中?但我现在明白了,诚如当年慕央宁愿与阿碧此生长诀都不愿带阿碧远走,因为他是将军,危局之下,守家守国才是他的第一要责。阿碧是公主,也该承担古来公主应尽的责任。”

“我知道对于皇兄而言,把阿碧嫁去远南并不是一个好选择,甚至如果远南王反过来利用阿碧牵制皇兄,甚至可算得上是一步死棋,因为远南势力太强,且他们与桓国接壤。可如果我嫁给沈羽,非但可以为皇兄夺得兵马,最重要的是,可以在战起的时候,牵制住辽东王。退一步说,即便到那时,沈琼实在要用沈羽,不惜鱼死网破,以阿碧的身世为理由,请旨休妻,他们辽东也一定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起码沈羽手上的一半兵是留不住的。甚至…”我顿了顿,“甚至在此之后,皇兄还可以将阿碧远嫁,和亲也好,联姻也罢,燕或者桓,甚至更远,兵书上不是说要远交近攻吗。”

“我不愿看他人的铁骑踏过我的家国,我只愿大随能够百世永昌,愿两位皇兄与将军能平安。”

我俯身,朝大皇兄拜下:“阿碧,甘为天下棋。”

作者有话要说:想说一下,其实公主这个称呼听着华丽,根本意义上就是个政治物品,盛世还好点,如果生逢乱世,基本上就是政治牺牲品,牺牲的方式就是联姻和亲,基本没有例外。有的还三嫁四嫁,嫁给杀父仇人杀兄仇人杀前夫仇人的多的是。

如果可以,谁还不愿意跟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厮守一辈子是吧。

我理解大家心疼慕央,心疼于闲止,他俩有自己的责任,但女主也有自己的责任,没有义务先来成全他们俩的幸福。

希望大家理解一下女主吧,真的不容易,能放弃慕央,喜欢于闲止,我觉得是她的福气,因为人最悲哀的事情之一,就是守着一段不可能的过去过一辈子了(虽然现在于闲止这里也困难重重,但他总比慕央有希望是吧),反正我作为她的亲妈,还是挺心疼她的,可能我就是偏心女孩纸吧。

明儿见~

他山之石 14

“天下棋。”大皇兄将这三个字缓缓地重复了一遍,离开御案,踱步到我的跟前,“你知道天下棋中一个‘棋’字的含义吗?它意味着从今以后,你将不会再作为一个人而活,而是一个交换品,一个以物换物以保江山的筹码。你说‘远交近攻’,你又知道‘远交’二字的含义吗?对你来说,它意味着颠沛流离,返乡无期,甚至客死异邦。”

大皇兄说到这里,忽地将声音一沉:“朱焕!阿碧不知轻重,难道你也算不到此事的后果?你既知道她早存了嫁与沈羽的念头,为何不相阻反相帮?”

二哥跪在我身旁,沉默许久,才安静地道:“我自小没什么出息,念书念成个半吊子,学武也是杂而不精,一直到当年去了西里,才好好地领过几回兵罢了。那时候我想,反正大哥是太子,什么都出色,我回京后领个闲差,做个富贵王爷,吃喝玩乐一辈子就很好。”

“当年碧丫头出事,我与皇兄闹过,与父皇闹过,甚至在金銮殿的廷议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脱过皇子袍,被父皇拖出去杖打,因为我不理解为什么从小到大与我一起疼着碧丫头的大哥为什么就不管她了。”

“后来,大哥登基前的一夜,父皇把我唤到西华宫,告诉了我碧丫头的真正身世,他还问我…问我记不记得母后是怎么过世的。我说不记得了,父皇说,母后犯了秽乱宫闱的死罪,生下碧丫头的当日,是他亲自命人处死的。父皇还说,其实母后被处死当日,我是在场的,只是大哥您用手遮了我的眼,才没让血溅到我脸上。”

“母后死的时候,我与碧丫头都啼哭不止,大哥您一手抱着刚出生的碧丫头,一手把我搂在怀里,父皇不忍,想要安慰,还没出声,您便将我与碧丫头藏去了身后,整整十日,您将碧丫头与留在您的宫里亲自照顾,不敢假任何人之手。父皇说,也是自那时起,您忽然变得异常沉默克己,大约是在知道自己应该担起这个江山前,就将两个弟弟妹妹的一辈子担在了肩上,而那年您才七岁。”

“我少时胡作非为,碧丫头也十分骄纵,我们兄妹二人从小到大堪称无忧无虑,可回过头来想想,王朝式微,沉疴难去,我与碧丫头身为天家子,却能自在逍遥归根究底,不过是因为大哥在前为我二人遮风挡雨。”

“我是心疼碧丫头,甚至从小到大,我觉得没有人比我更心疼这个妹妹,但也正因为此,我才理解她想为大哥分忧的心。”

“我与她不可能这一辈子都躲在大哥身后,倘若国亡了,家不在了,大哥倒了,我们兄妹该何去何从?”

“今次燕地整兵,平西王带着李贤与楚合来京,起兵谋反之意昭然,战事在即,早朝上不知已议过多少回了。枢密院掌院不止一次上书,一旦战起,最令人顾虑的不是平西,不是远南,甚至不是燕与桓,而是辽东。因为辽东的封地有一部分在大随中腹,囊括最繁华的江陵,一旦辽东有乱,等同于直接将我大随从中切割为二,大随以南抵挡不住远南与桓,大随以北又将与平西燕敌陷入苦战,南北不能呼应,疆土自此分崩离析。因此在平西起兵前,最重要的不是派兵北上,不是摸清远南与桓的密谋,而是稳住辽东,只有稳住辽东,大随才有足够的精力去应付接下来的战事。”

“辽东王沈琼雄才大略,沈羽在领兵上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手下有兵数万不说,即便是辽东其他将领,也对他极为敬重,因此只要能牵制住沈羽,就能牵制住辽东,起码拖个一年两载绝不成问题。如今沈羽在京师,正是大好时机,这些日子议了许多次军务,枢密院与御史台多少回欲言又止,大哥您都没让他们把话说下去,为什么?因为您知道,一旦战起,沈羽必须回辽东,朝廷无论用什么样的借口把他留下都不合适,甚至逼急了,还会适得其反,除了一个——联姻。”

“且与沈羽联姻的这名女子,地位还不能低了,因为沈羽是辽东王的胞弟,倘只是高门贵女或是宗亲家的郡主,便是嫁了沈羽,也只能随他去辽东。放眼大随,只有一个人嫁给沈羽是下嫁,阿碧。”

“大哥我知您因碧丫头的身世,一心想让她避去远南,更知道这么些年,您已习惯将我与阿碧的安危担在己身,甚至连御史台与枢密院的谏言都压了下去,我纵是知道碧丫头的计划,又怎么敢与您相商?”

“我知道大哥会因此怨我怪我,但我心疼碧丫头,从来不比您少一分,她成了这个危局下唯一的解,我也曾数度悲愤难眠,甚至不停自责自己当年为何没有多用功一分,倘若当年能为大哥多分担一些,会不会今日的局面就好一些?可是,我想着为大哥分担,碧丫头难道没有吗?我们兄妹三人都是受天家恩养长大,都是皇嗣,不能因为大哥是君主,就把所有的重担全推到您一人身上。”

二哥说到这里,朝大哥磕了一个头:“皇兄,臣弟二十余年来,从未好好为您分忧,今次兵乱,臣弟自请挂帅,亲自驱逐外敌,待战事平息,无论阿碧在哪里,臣弟都会亲自带兵将她接回九乾城,令她此生不受流离之苦。”

子归殿里寂然无声。

良久,大皇兄问慕央:“你呢?也作如斯想吗?”

慕央道:“臣是武将,只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倘国亡了,何以有家,公主不愿做亡国公主,臣是以助她。”

大皇兄听慕央说完,悠悠叹了一声:“罢了,你们三个都起身吧。”

他背身面向龙案,沉吟片刻问:“那么接下来,依你三人之见,应当怎么做?”

二哥道:“臣弟以为,昨夜婚宴上,大哥将碧丫头赐给沈羽,朝廷中辽东的人一定措手不及,他们一定会连夜传信给沈琼,请他上一本急表,想办法让沈羽回辽东。因此当务之急,是大哥立刻给沈琼去一封亲笔信,亲自告诉赐亲一事,绝了他让沈羽回辽东的念头。”

大皇兄沉默一下,道:“此事不必提了,昨日婚宴后,朕便写了亲笔函,命亲使八百里加急传去辽东了。”

二哥似愣了一下,“嗯”着应了一声。

这便是我的大皇兄,哪怕满心盛怒,也能冷静下来做最该做的事。

大皇兄吩咐道:“慕央,聂璎带回来的三万聂家精锐,不日后就会派上用场,但这些年她跟着沈羽,里头不知安插了多少辽东的人,朕限你半月之内查清,该撤换的将领,一个都不能留。”

慕央道:“臣遵旨。”

“朱焕,而今兵部有你执掌,阿碧如今与沈羽有了婚约,你借机查一查沈羽手下的兵有多少,尤其是他们借给远南的,另外,平西的驻守将领朕不放心,你整合好西北的兵马,过几日跟枢密院一起来见朕,派一个可靠的先过去调度。”

“臣弟遵命。”

大皇兄最后道:“阿碧,纵然你如今和沈羽有了婚约,但他借给于家的四万军,不是那么好讨要的,据朕所知,沈羽与于闲止有私约,但具体是什么,探子没有探出来。昨夜朕召见沈羽,他说过几日会去天华宫探望你,你借机打听。还有——”他一顿,“于闲止病了。”

我犹豫了一下,问:“大哥知道于闲止因何而病吗?”

大皇兄道:“旧疾。”

我行了个礼:“臣妹知道该怎么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辛苦了,过两天给大家发一颗糖!

他山之石 15

我原以为沈羽要等沈琼给大皇兄回函了才来见我,没想到仅仅过了几日,他就到天华宫来了。

正月一到,日子一日暖似一日,小三登提了新沏的茶水为他斟上,沈羽吃了一口,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我险些忘了,沈三少不嗜茶,天华宫的许多茶,原都是为于闲止备的。

小三登道:“是奴才大意了,这茶公主爱吃,奴才早上便煮了一壶,奴才这就去为三少换清水来。”

沈羽却道:“不必。”他一笑,“既是公主爱吃的,尝一下也不错。”

他今日一身绀紫深衣,外罩云纹罗衫,手上的浅绿扳指与茶盏的翠色相映成趣,坐在那里一口一口将茶饮尽,倒是一副闲雅姿态。

小三登又添了一道茶水,退去殿外了,沈羽这才道:“其实沈某今日过来,是有些家常琐事不方便跟陛下与焕王爷开口,因此想先和公主商量。”

我道:“三少但说无妨。”

沈羽道:“是这样,我虽一直没娶正妻,但在辽东的府邸里,还是养着几房妾室与通房丫鬟的。公主知道,我大哥的王妃是平西大郡主,像我这样的宗亲,日后一定是要跟旁的世家族联姻的,本来想着等正夫人过门,再给府里的那几房名分,没想到沈某好福气,竟有幸能与公主共结连理。既然要娶公主,那么沈某日后就当长住京城了。至于辽东府里的那几位,公主若容得下,我便命人将她们接来,公主若容不下,我便将能打发的打发了,实在打发不了的,便送去我大哥在江陵郊外的一处别院,好歹都是有情分在的,给一寸容身之所。只有一位…”

沈羽说到这里,语气稍稍一顿:“她身子不好,当年原是为我怀了位小公子,可惜没等生下来就胎死腹中,她自此以后成日以泪洗面,加上家中已无亲人,无人诉苦排遣,直到近一年,才稍微能瞧见些许笑颜,还望公主大肚能容,允沈某将她接来京城。”

我问:“沈三少很喜欢她?”

沈听了我的话,稍稍讶异地一抬眉,然后笑了:“我这样世家公子,从小见过太多如花一般的好颜色,早就腻了,动心太难,喜欢更谈不上,只是怜惜罢了。”

他说着,语气微微一沉,多了三分认真:“她是将门出生,父兄都是为了救我父王的命而死的,说到底,是我沈家亏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