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然对汽车很恐惧,偶尔会有只言片语关于过去的描述,沈钦隽猜不透她什么时候会想起一切,也猜不透……知道真相的进修,她会不会还像现在这样毫无保留地爱自己。

车载电话响了,是秦眸约他晚上见面。沈钦隽皱了皱眉,这女人向来十二分地会做人,从不会用这样的语气邀约他的,隐约觉得出了什么事。赶到那间隐秘的会所时,果然看到,一睑憔悴的秦眸。

她说起过往那些事,以及被人要挟的那些照片时,语气是极度懊悔的。

沈钦隽抿着嘴角冷冷地听。

自己在最开始帮了她一把,让她东山再起,然后又一路照拂下来,她才能越走越好,在这个浮光十色的圈子里,离顶尖只有一步之遥。可现在,她却让他越来越失望。

果然人心是最难改变的。

然而她到底还是白晞的表姐,他沉默了片刻 : “想要我怎么帮你呢?”

她抬头的时候,眼神有异样的光亮。

“沈先生,我们订婚吧”她用叙述的语气说,“我知道你没办法和白晞在一起,也希望她离你远一点儿,这样对我们都有好处。”

他顿了顿,叹气说:“看样子你不是来求我帮忙拿回那些照片的。”

她微微扬起下颌,“你们在一起这么久,为什么她反倒离职了?沈先生,既然你不敢和她在一起,也不会和她在一起,为什么不让我来帮你呢?”

沈钦隽怔了怔,不怒反笑,轻声说:“你在说什么?”

“我记得苏妍那时被送到我家,整天地哭,哭得我不敢和她在一个房间待着。那时她翻来覆去地说,都是哥哥要去游乐园——”

她适时地收声,意料之中地看到眼前的男人脸色微微一变。

“我帮你推开她,你给我一个身份,这样不好吗?”

“你真的不怕我翻脸吗?”他最后淡淡地问,“我听说你曾经被人整得很惨,差点儿不能再回到这个圈子。”

她的唇色苍白,“照片被曝光和得罪你,都是一个下场,我宁可赌一把。”

沈钦隽安坐在那里,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其实分明有各种手段来拒绝这个“幼稚的”“不动声色”的威胁,可是鬼使神差地,他答应下来。

或许潜意识里,只是为了在自己和白晞之问划下一道安全距离吧。

把她推远点儿,能离她回忆起来的那一刻远一点儿。

因为他也不确信假如跨了过去,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渐渐地愈发没了交集,这似乎就是沈钦隽要的,哪怕好几次,就连爷爷也对他欲言又止,旁敲侧击地问白晞怎么不过来了,又为什么突然和秦眸订婚。

他一直佯装镇定,直到白晞跑去盛海,又在路上出了车涡。

他抛下订婚仪式赶去的时候,心里有了一种奇怪的预感,仿佛知道会有什么事发生。

白晞没事,只是抱着膝盖坐在马路边,身子瘦瘦小小的,像是一株不会动的,也没什么生机的植物。她是跑到她面前的,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她额头上贴着胶布,发丝凌乱,有些仓皇地抬起头看他,却喊他“哥哥”。

沈钦隽什么都没说,将唇贴在她额角边,心里却如同破釜沉舟一般地痛快,她想起来了也好,该怎么弥补……总清空是要面对的。

订婚自然是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他现在能做的,只是保护好她,包括……那些脆弱的记忆。

白晞记起了那场车祸,却没有记起车祸的源头,那个小男孩的任性。

自私也好,恐惧也好,沈钦隽有选择地帮她将那些记忆补充完整,并且不用再寻找任何理由,光明正大地将她留在身边,将她父亲留给她的股权和金钱,全数转交给她。

只是白晞却有些变了。

她接受了一切,却对他开始疏离起来。

她也会问他公司里棘手的股权掌控问题,开口的时候眼神亮亮的。其实沈钦隽很明白她的意思,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帮她,到了现在这种时候,只要自己开口,她大约是会义无反顾的。

可是他始终带着这个心结——她去看了心理医生,会随时记起那件事。

到那个时候,她会不会认为自己的接近和照顾是有目的的?

他不想去考虑那个可能性,而杜绝这个可能性,唯一的以就是闭口不谈自己窘迫的处境。即便真的有那一天,至少她会知道,他并非为了那些钱才想和她在一起。

他每天都早早地下班,他们亲密地相处,像是兄妹,也像是恋人。

可是白晞井不怎么快乐,更多的时候他能察觉到她在观察他,用一种很茫然,并不确定的眼神。

许是因为安全感的缺失吧。

可足事到如今,他不知道该怎样给她更多的安全感,让她确信,他是真的喜欢他。

白晞开始早出晚归。他一个人在客厅办公,给她热好牛奶,有时也准备地夜宵。她回来的时候总是一脸倦容,他怎么都不问,看她乖乖喝完牛奶上楼,心底却像个高中生似的雀跃,因在在这个小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个季节的翡海很少下雨,可这天偏偏是雨夜,沈钦隽在给秘书发邮件,却心不在焉地想,要不要打电话给白晞去接她回来。

门砰砰地被敲响了。

打一看,却是很久没见到的秦眸。

他心底有些厌恶,只问:“你来干什么?”

这一次,她是有备而来,眼神里竟也带着孤注一掷的厉色。

她没有和他寒暄,潮湿而微凉的风中,她说:“知道你的父母怎么死的吗?”

他蹙了蹙眉,觉得有些碎不及防,“什么?”

“苏向阳害死了他们,你还会把白晞当成宝贝吗?”她没有撑伞,就这样站着,发丝都往下滴着水,纤瘦柔美的身形下,眼神却闪烁着莫名的光亮和快意。

沈钦隽到底还是让她进了屋,声音沉沉,“你最好不是在骗我。”

“你知道我爸爸妈妈原来是荣威的职工吗?你知道为什么我家在白晞被送走后也搬了家吗?”她顿了顿,“你知道……在我刚刚进演艺圈的时候,我告诉爸爸妈妈我想找你帮忙的时候,他们是多么激烈反对的吗?”

“因为他们一直在害怕,怕当年的事沈家一旦知道了,你不知道会用什么手段来报复。”她双手微颤着从包里找出一沓信纸,“你自己看吧。”

信件就放在桌上,沈钦隽却没有俯身去拿,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心里已经信了一半了对吧?”她抿起好看的唇角,笑的时候眼角带着春光,“沈钦隽,我想尽方法接近你,我和你订婚,不是因为我想当最红的那个明星,是……我想和你在一起。”她轻轻喘着气,目光中闪烁着刻毒而愉悦的光芒,“我可以接受你和任何人在一起,除了苏妍。”

沈钦隽仿佛没有听见,只是平静地拿起那沓叠信,里边的纸已经泛黄,钢笔墨水也有些淡去,他读得很仔细。

时光一分一秒地过去,那个身影被落地灯的光线一拉,投在地上,宛如素描的线条。

秦眸渐渐有些不安,身体轻微地动了动。

他抬起头,“我知道了。”

这样的回应显然并没有让秦眸满足,她死死盯着他,等他说出第二句话。

他的脸色不好看,近乎铁青,可到底,他没有说出第二个字。

“你打算怎么办?”她挑衅地追问。

沈钦隽只是站起来,拉开了门,雨声淅淅沥沥,“你走吧。”

她不死心地站在那里。

“我还会去查。”他站得笔直,半边阴影隐现,喜怒难辨,“如果是假的话,你知道后果的。”

“我拭目以待。”她轻轻一笑。

“可即便不是她,也不会是任何人。”他看着她的背影,最后淡淡地说。

秦眸惶然止步。

即便不是她,也不会是任何人……呵,任何人,甚至不愿再说一个单独的“你”。高跟鞋在湿滑的地上踉跄了一下,她很快稳住了,一步步往前走的时候,竟说不出此刻究竟是痛快,还是痛苦。

当晚沈钦隽没有等白晞回来,去了办公室联系国外的期友,帮忙调回了当年苏向阳的实验数据,他说的是“越快越好”,于是得到的答夏是大约要等五六个小时。

他一个人在办公室,万簌俱静,也无心处理如山般堆积着的公务,只是反复地想,到底是不是真的。内心的天平其实已经倾问相信,因为信中内容所涉及的集团细节,无不和他所了解的吻合。他微微闭了闭眼,靠在座椅上,许是因为太疲倦,竟然睡了过去。

最后真的是被惊醒的,那个梦非常非常地热,热到四处都是暗红色的刚水,倾盆而下,底下的那两个人影顷刻间不见了,只剩下惨叫声……

他满头大汗,大口喘看气,良久,才想起这里是哪里,他又在干什么。

电脑屏幕上的邮件提醒一闪一闪,他用很快速度点开,可是真正要下载文档的时候,却又犹豫了。他曾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他不敢面对的事,可现在,怔怔地看着文档,指尖就这么虚悬着。

背后的落地窗外有了第一丝光亮,昨晚的雨后,又是一个极好的天气。

沈钦隽揉了揉眉心,终于还是点了下去。

要在那些报告中寻找到数据并不算困难,目光落在最后一行,报告人的名字签得异常清晰。沈钦隽又展开了秦眸留下的信件,忍住这片刻的晕眩,又核对了一遍。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只是想起从未见过的父母,还有,当苏向阳出现的时候,那个高大,又给了自己安全感的男人,瞬间与想象中父亲的形象重叠起来……他喜欢苏叔叔和苏阿姨,喜欢去他们家做客,爷爷不在的时候甚至睡在他们家,他们的小女儿虽然有点儿娇气,但也是可爱的……

从他有记忆开始,到苏叔叔苏阿姨车祸去世,那几年时间,他真正地将那家人当作了自己的亲人。现在,他知道了,他们对他那样好,对荣威这样鞠躬尽瘁,不过是因为……他害死了爸爸妈妈。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命运这回事的话,这个命运,一定等同于荒谬。

他的父母死得这样惨,几乎尸骨无存,而他此生最在乎的那个人,却是白晞。

秘书轻轻敲了门后进来,唇角还带着公式化的笑容,“沈先生你昨晚没回去吗?”

办公室里有浓浓的烟味,她跟了沈钦隽这么久,从不知道他烟瘾这么大。蓦然看见抬起头的沈钦隽,眼睛充血,脸色难看得无以复加,她吓了一跳,“没事,没事吧?”

他没说话,显然也不想说话。

秘书识趣地带上门,但是离开前到底不得不说:“沈先生,您什么时候去联系苏妍小姐谈股份的事呢?”

他面无表情,开口的时候声音嘶哑得连白己都吓了一跳,“我知道了。”

股份……呵,那些当初集团奖励给苏向阳的股份,难道不该全数要回来吗?

几乎是在瞬间,沈钦隽知道自己的思维频率已经转到了冷酷的商人一面,撇除私人情感,白晞的心思并不难猜,尽管知道高崎一直在和她接触,可是在股东大会上,她绝不可能背叛自己。

这突如其来的信心令他怔忡了片刻,继而他冷静地站起来,走进休息室洗了脸,又换了衣服,按照秘书给出的行程,再正常不过地工作。

接下去的几天,他晚上都在办公室过夜。

在股东大会的前夜,沈钦隽接到了陌生电话。

那个女生的名字他听说过几次,是白晞的好朋友,也是个律师。

他不知道为什么她深夜来找自己,却还是吩咐保安带她上来。

小姑娘也有一股初生牛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将一沓文件放在他面前说:“股权转让的合同我做好了,沈总你签个字吧。”

他怔了怔。

“白晞是个傻丫头,你……你要对她好一点儿。”她大咧咧地坐在他对面,比了个数字,“高崎给她开了这个数的转让费,她还是要这么做。”

“你们一直在和他拖延时间吗?”他慢慢地说,“这几天。”

“是啊。”许琢把文件往他那里推了推,“喏,东西我送到了。白晞还我让转告你,如果你不想签,她还签了一份委托书给你,你可以替她行使决策权。”

她打了个哈欠,“我们都好几天没睡了,没什么事了,我先走了啊。”

小姑娘一阵风似的走了,沈钦隽打开那沓叠文件,甲方那一栏上已经签好了名字,还摁下了手印,留下空白的乙方,等着自己签字。

他在转让书上签下了名字。

落笔的时候,他一遍遍告诉自己,没什么可感动的,因为,这些本来就是他的。

后续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只是,沈钦隽知道白已不会再去联系白晞。

也不是没想过去找她谈一淡,可是见到了又要说什么呢?

就说她的父亲害了自己的父母,而自己又害死了她的父母?

他强迫自己每天都规津地作息,尽力工作,晚上打球,十二点睡觉,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却总是睡不着。

窗外的月色这样好,他想,如果当年父母没有死,苏向阳现在还是荣威的竞争对手,她也会无忧无虑地长大。也许他们会在某些场合见到,因为彼此父毋的关系,还有些敌意,客套地应对,什么都不会发生。

这样多好。

可偏偏不是这样的。

隔了两天,莫家明将他请去打高尔夫,又去喝茶,途中接了个电话说:“麦臻东要带个人过来。”

他几乎立刻猜出来麦臻东要带的是谁。

股东大会结束那天,麦臻东来公司接老爷子,见到沈钦隽随口问了句白晞的近况,他却只说:“我不清楚。”

麦臻东当即脸色一变,若不是因为有长辈在,几乎便要扬声质问他。

如今大局已定,白晞可有可无。想必这一次,麦臻东是带她来这里散心。

沈钦隽松了松衬衣领口,指尖握着那小小茶盏,站起来走到窗边,拨了个电话。

秦眸就在附近拍广告,妆容艳丽,随叫随到,真是良伴。

他带她进到单独的小间挑选珠宝,她抿着唇,目光从那些色泽微艳的饰品上掠过,“你送我吗?”

“就当是谢你,帮我看清了一个人。”他不动声色,心知她就在楼下,只觉得心跳又快又涩。

她面不改色地挑了两三样,似笑非笑,“我准备好了,你呢?”

她挽起他的手臂,一步步走得摇曳生姿。

推门进去的时候,她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可是沈钦隽并没有听清,他只见到歪着头和麦臻东说笑的白晞,因为听到动静,转头看到自己,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强迫自己把所有注意力放在和莫家明的对话上,用了极大的自制力,终于流畅地说完了那几句道别的话。

一直到门口,他有些厌恶地将手从她手中抽出来,微微抬了抬下颌,“秦小姐,这大概是最后一次和你见面了。”

她唇角始终噙着一丝含义莫名的笑,一言不发。

他掉头离开,脚步从容淡定,可是心里却知道,他退得狼狈。

因他真的是不知道,怎样一个人面对她。

那一天白晞开始给他打电话。彼时他也在回翡海的路上,电话响了很久,久到助理小心地看他一眼,很快挪移了目光。

他没办法像对待别人一样,把手机调成无声,可是一声声的又像是折磨,他终于还是将她的一切讯息拉入黑名单。

设置成功的那一刹那,心中明白,他亲手斩断了同她解释的机会。

后来白晞又给小谢打电话,小谢从后视镜中望着他,他轻轻摇了摇头。

“沈先生,你回哪里?”

小谢轻声问他。

后座那个年轻人一直看着窗外,直到此刻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说:“华山路。”

他还保存着家中的钥匙,在门口踌躇很久,已经是更深露重,绵球还是进去了。

白晞的鞋子放在门口,二楼却是黑漆漆的,她应该已经睡下了。

没有开灯,就凭着记忆,他轻轻地走到她卧室门口,靠在门边仔细听里边的动静,又轻轻推开一丝缝隙,借着这个晚上皎亮的月光,她安静地躺着,侧脸正面向自己,睡得安宁。

既然已经有了决定,此刻再去靠近,又有什么意义?

可是肢体的动作却是不受控制,轻轻走过去,俯身,轻柔地,去触碰她的脸颊,和……明显红肿的眼睛。

她不安地动了动,嘴里喃喃地不知说了句什么话,像孩子一样,睡梦中也会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