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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众人正下山,刘家小姐本就是闺中弱质,一路赶来已经是舟车劳顿,晚上山间又歇不好。如今不过阖眼睡了一会儿又要赶路,她哪里受得了。

而这山上又不方便坐轿,刘阁老只得命一个健壮的老妈子背着她。容尘子牵着河蚌的手走在前面,叶甜和清素、清灵断后,行过一道狭缝时,刘阁老眼中光芒一闪,猛地一停,将身后那个背着刘家小姐的老妈子一绊。

山路本就难行,如今更是冻土成冰,况又背着人,那老妈子脚下一滑,人往前栽,刘阁老伸手貌似欲扶,却一个不慎脚下一滑,堪堪将刘沁芳撞入了狭缝之中。

这山也不知多高,刘沁芳一声尖叫,尚且带着童音。

容尘子在听见声音的时候已然转身,再来不及细想,也飞身跃下狭缝,直奔那仍在坠落中的刘家小姐。刘沁芳其时十四,还只是个孩子,容尘子一扬手便将她抱了满怀。狭缝太窄,飞剑不便,他以手中剑直插石壁,延缓下坠之势。

刘沁芳一脸惊恐,紧紧抱着他的脖子,说什么也不松手。容尘子不好跟个孩子计较,何况这时候她抱紧些也好,真要掉下去,指不定就是一个粉身碎骨。

他提了口气,正准备上跃,冷不防下方涌来一阵吸力,仿佛千百只手拉着人往下坠。他略微皱眉,左手极快地用衣带将刘沁芳缚在自己身上,突然腾身跃到壁间剑上,右手掐诀猛然一划。

山间诸人只听到一声惊天巨响,容尘子抱着刘沁芳跃了上来,刘沁芳安然无恙,容尘子虎口迸裂,右手全是血。他来不及放下刘沁芳,极快地招呼众人:“快下山。”

大河蚌却在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的右手,他叹了口气,拉着这河蚌就是一阵疾行。待众人终于下了山,他方松了口气。叶甜脸色凝重:“师哥,这山中到底藏着何物?竟然连你也……”

容尘子将身前的刘沁芳解下来,看看右手伤口,半晌突然递到河蚌面前,那河蚌大喜,就着他的手就是一阵猛舔。容尘子面沉如水:“看不清楚,不过法力很强。幸亏它一时托大,并未尽力,被我用玄天九雷诀伤了元神,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叶甜也有些吃惊:“想不到这山之中竟然封着这样的怪物,要不要通知道宗,也好一举歼灭了它,省得祸害世人。”

容尘子摇头:“此事不急,至少也该查查县志什么的,知道这是个什么怪物,为何被封印在此,是何人所为。了解清楚再作打算不迟。”

次日,回到刘府,诸人都是一番梳洗。然后刘阁老找到容尘子,他大惊失色:“知观,昨夜里小女沁芳上吊自尽了!”

容尘子面色微变:“为何?”

刘阁老叹了口气:“幸得丫环发现得早,救回来了!知观,此事虽是冒昧,但老朽拼出这张老脸不要也是得提的。昨夜里山隙之中,知观虽是救人情切,但我儿沁芳乃黄花大闺女,被知观这么搂搂抱抱一番,日后如何嫁人?”

容尘子不防竟是因为此事,顿时面色微红:“荒唐,当时情况,刘大人不是不知,事出突然,贫道总不能看着她跌落其中,尸骨无存吧?”

刘阁老硬刀子捅不进去,他是打定了主意要捅软刀子了:“知观所言,老朽自然晓得。此事断断不是知观的错。只是小女命浅福薄,配不得知观这样的贵人。女子贞操何等重要,如今她清白受损,知观又不能……小女如今也惟有一死了。”

“……”容尘子不以为他以此相胁迫,只得同他讲道理,“刘阁老,当初在场之人不多,且大多乃刘府心腹,若他们不妄言妄传,外人如何得知?”

刘阁老此时方一脸正色:“发生过的事,岂能不传就当作不存在呢?”

“刘大人,你……”容尘子伸手指了指他,又无奈地放下,“贫道是出家人,这责如何当得?”

刘阁老早有说辞,他的态度又恭谦又殷勤:“知观乃高道,老朽也不存攀附之意。老朽这小女儿怎么着也是知观相救,只求能随侍知观左右,名分什么的老朽是再不敢想的。”他想想还是担心容尘子推脱,不由又加了一句,“就像知观身边的那位姑娘一样,既是鼎器,老朽觉得多一个也没什么不好,知观以为呢?”

容尘子啼笑皆非,那河蚌已是令他十分头痛,若再多一个,他也不用修道了,一天到晚就处理家庭纠纷了!

“刘大人!实不相瞒……”容尘子被逼无奈,将河蚌给搬了出来,“贫道身边那位……没有什么容人雅量,若是得知此事……”

他素来绝口不提这个美艳的河蚌,此时显然已是黔驴技穷了,但刘阁老不肯罢休,他闻言甚至还一脸喜色:“如此甚好啊,知观不知道,刘某那女儿却是最有容人之量的,保管再难相处的姑娘也会同她合得来!”

见他一脸难色,刘阁老美滋滋地道:“如此便算作知观肯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知观这是又救了小女一命呀!”他不待容尘子多说,转身就走,“老朽这就命人准备嫁妆,这是喜事,大喜啊!”

他开门出去,正欲大河蚌。河蚌今日穿了一件海裳红的长袍,长袍宽松,更可怕的是她刚刚睡醒,这衣袍明显是睡袍,里面什么也没有穿。这家伙身段是真有料,该凸的地方绝对“难以掌控”,该翘的地方绝对曲线玲珑。

刘阁老不过瞄了一眼,几乎就流了鼻血,他心中也有些遗撼——他要是生下这么个女儿,如今早就是国丈了!!

容尘子也差点脑溢血,他将大河蚌一把拉进房里,气急败坏:“怎的穿成这样就出来了?我说过多少次,不许……”

那河蚌才不管他说什么呢,她娇滴滴地环着他的腰,声音嫩得似乎能滴出水来:“知观,他一大早就过来唠唠叨叨,把人家都吵醒了!”

那长发柔滑如丝般铺了他半肩,容尘子不觉就被转移了重点:“那你还要不要继续睡嘛?”

河蚌打着哈欠:“知观陪我就睡。”

容尘子将她从自己身上扯下来,语声已经轻了许多:“站没站相……要睡就回去睡,等你醒了我们回清虚观了,嗯?”

河蚌抬头发现他眉头皱得极深,不由伸手去抚:“知观不要娶他家女儿吧?”她讨好般蹭了蹭容尘子,是个卖乖的语气,“我不喜欢她。”

容尘子点头:“不娶。”

她便笑得如同雪砌花树:“知观不必烦心啦,其实要解决这事儿也容易得很呐。”她将容尘子推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整个人都扑在他怀里。私下里,容尘子还是不大介意她的亲密之举,只摸摸她的长发:“你有什么办法?馊主意不许出。”

河蚌便收回了她许多其他更简单直接的方法:“那去找叶甜呀,让她出马,十个刘阁老也不是对手。”

容尘子有些犹豫:“这种尴尬之事,怎好惊动师妹?”

河蚌得意:“嗯嗯,那我去把这个恼人的事儿解决掉好啦,哈欠!”

话落,她蹦蹦跳跳地出门,容尘子看着她丰韵娉婷的背影,半晌才追出门去,怒火中烧:“你给我回来,把衣服换了!!”

这边河蚌蹦蹦跳跳着跑回卧房,叶甜已经起床,正坐在妆台前梳妆。望见这河蚌她倒是有几分诧异——这河蚌不睡到日上三竿,一般都是雷打不醒的。

大河蚌一脸怒容装得极像:“太可恶了!太可恶了!”这两天她虽和叶甜住内外间,但二人不合,一般不说话。这次她主动说话,叶甜也就留上了心。

“这个刘阁老竟然设计知观,迫着知观娶他女儿!”河蚌愤愤不平,“他那女儿有什么好的,没我好看,又没你有本事,凭什么我们知观要娶她?太可恶啦!!”

叶甜闻言便神色大变:“什么?姓刘的竟然敢诈我师哥!”

河蚌冷哼:“可不是!他还说知观是表面道貌岸然,满腹男盗女娼的伪君子!!气煞我也!”

叶甜回身便抽了宝剑:“他活腻了!”

她杀气腾腾地走出房去,河蚌又打了个哈欠,走回内室往床上一倒,继续睡觉。

斑鸠冬菇汤

第二十九章:

回到清虚观,已经是次日午时了,清玄领着诸小道士在山下迎接。有三个商人打扮的人在观中已经等了容尘子两日,如今听说他归来,也同在山下相迎。容尘子一边上山一边同他们寒暄,随后又问及观中近况,得知无恙方才放了心。大河蚌是不大愿意跟着走的,她走不了多久便脚疼。所有弟子都在场,又有客在,容尘子端着师父、知观的架子,又不好抱她,只远远走在前面,也不管她。

这货便有些不高兴,嘴都翘得可以挂一个油瓶了。容尘子回头看了几次,不着痕迹地放慢脚步等她,但这货脚疼的时候就用挪的,实在是跟不上。容尘子问及客人来意,右手却暗暗折了个黄色纸符。

折成之后也不多说,自弃于地。

那纸符落地之后也无异样,只是河蚌挪过去的时候突然一缕青烟,竟然变成了一头枣红色的小毛驴。这个小毛驴折得十分传神,河蚌这才开心了,摸着那个驴爱不释手。

那小毛驴小巧却灵活,崎岖的山路它走起来也不吃力。细细看来还可发现它四蹄离地寸许,走起来却十分稳便。

及至回了观里,清玄打水过来供他梳洗。他洗脸的时候照例绞干了毛巾给河蚌也擦了擦脸和手,河蚌在看她的脚,好在那丝鞋柔软,脚没破皮,只有点红肿。

容尘子将她略略擦了一下,入密室更衣。那河蚌趴在他的床上,甩着两个小脚看《搜神记》。

见容尘子换好衣服出来,她扯着他的衣角,仰头看他,声音甜甜糯糯:“知观,你早些回来呀。”

容尘子低低应了一声,见她脸蛋红扑扑的,娇嫩如苹果一般,又见四下无人,方俯身在她脸颊轻轻一吻,随后揉了揉她的长发,转身出了门。

容尘子一走,清玄就送了吃食过来,河蚌扯着他撒娇:“清玄,我想喝斑鸠冬菇汤!”

清玄一脸难色:“陛下,这里是道观,只能吃素的。原本膳堂只做三餐,如今为了陛下您,大家已经专门抽出一拨人轮流负责您每日的饮食了。而且这斑鸠是活物,小道可不敢破坏清规,师父知道要骂的!”

河蚌不依:“那你不会去买被杀了的死物呀?不管,本座就要喝冬菇斑鸠汤!!”

清玄怕了她,忙点头:“好好好,小道这就去捉斑鸠!”

河蚌这才高兴了,素手一扬:“清玄你最好了,去吧去吧!”

清玄一路走一路苦想,最后到膳堂时他叫住清韵,犹豫着问:“你能不能……咳咳,把面粉做出斑鸠的味道?”

这边河蚌不安生,外间也不太平。

容尘子正同三名善信谈论着李家集疯狗吃人的事,冷不防清素进来禀道:“师父,外面有人想要见您。”

容尘子见他脸上异色,知道事情不便,还以为是那个大河蚌又闹什么事,不由低声道:“她要什么给她就是了,不要同她闹。”

清素轻轻摇头:“不是她。”

容尘子遂起身,向座间三人打过招呼,出了门。来到待客的偏殿,容尘子也是吃了一惊。只见客房中站着的是个女子,十四五岁年纪,裹着金莲小脚,眉宇间还有含苞未放的稚气。

容尘子立刻想起她是谁来:“刘小姐?你怎的竟到了敝观?”

那女子脸色恹恹,颇带愁容:“容知观,”她是大家闺秀,虽然见过几次,但听她说话还是第一次,她的声音却不似外表稚嫩,不知是不是连夜走路,颇有些沙哑,“知观走后,家父日夜打骂,小女子承受不住,只得逃出。但小女子极少离家,如今竟也无去处……”

她一步步靠近容尘子,神情凄哀,容尘子后退一步,神色如常:“如此,小姐就暂居此处,贫道命弟子打扫净室,稍后来请小姐。”

他同清素出了偏院,清素也摸不着头脑:“按理,那刘阁老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不至于因为这事儿毒打女儿吧?”

容尘子面色凝重:“我们离开时,刘家小姐是否还在刘府?”

清素点头。容尘子凝神细想:“我们方才到观中,她比我们后动身,一个闺中弱质,不曾出过深庭宅院,却立刻赶到了这里?再者,既说刘阁老怪责于她,方才你可见她身上有任何伤处?”

清素也不明白了:“她为何要说谎?”

他心里也嘀咕——莫非又是一个看上师父您的?

但不敢说出口。

容尘子命清灵下山打探刘家近况,再回到居室,方才三名善信倒是不敢有丝毫不耐之色:“知观,这事确实十分怪异,”三人中穿蓝色绸衫的人是凌霞镇隔壁李家集人,叫李居奇,家里粮行,平日里虽不算良善,但除了往上等米里面掺中等米、往糯米里面掺粘米、往新米里面掺老米之外,也没做过多大奸大恶的事。

这时候这个李居奇一脸惊惧之色,连脸上的山羊胡都在抖:“知观,小人那狗本来就是西洋来的哈巴狗,这么小的嘴儿……”他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寸许的长度,“平时日都是我家婆娘养着,别说吃人了,它看见只耗子都跑得跟飞似的!”

他一个劲儿地倒苦水:“如今突然将村西李石的儿子给咬死了,上次李石因为买米的事儿,和小人之间发生过抓扯,但是我再怎么缺德,我也不至于派我家哈巴狗咬死他儿子啊!道长,我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啊我……”

容尘子心里还想着刘沁芳的事,闻言只略略点头:“尸首如今在何处?”

李居奇连连喝了两口水,这些天他一直惊惶不定,到了这道观方才安稳一些。提起那尸首,他还是心中发怵:“尸首小的本也打算抬来,但李石那个老贼不许我带,还愣说我想逃跑,要拿我去见官!道长您是知道的,我和他本来就有点过节,这要一见官,还不判我一个纵狗行凶、挟怨杀人吗?”

容尘子挑眉:“尸首还在苦主家里?狗呢?”

李居奇略微犹疑:“小的走时还停在他们家堂屋里,狗嘛,当时大家发现的时候它正在咬李石儿子的脖子,满头满嘴的血,据说当时李石那儿子李盘还没断气,喉咙里还咯咯地响,身上到处冒血,连鸡-巴都被啃了。唉哟道长您是不知道,那场景老李我这三年五载怕都是再吃不下肉了的!”

他一脸恶心,又喝了口水:“后来有村民用扁担砍了它一扁担,它才叫了一声,叫完之后就跑了,再没人见过。”

容尘子听得眉头紧皱:“李家人可有请过其他方士为儿子超度?”

李居奇犹豫了一阵,许久终于道:“有……在这之前李石请过一个术士,说那狗和李家儿子是前世冤孽,还做了一场法事。”

容尘子点头:“后来呢?”

李居奇神色变得很奇怪:“结果第二天他就不见了,东西什么的都在,人不在了,也没跟主人家招呼一声。”

村里人都问遍了,也没人看见过他。最奇怪的是,他住的那间房是李石家最好的一间,接连两天都不见他开门出来,先前大家只道是先生做法,不敢打扰。后来时间久了,把门撞开才发现人不见了。而当时门是闩好的,顶门杠都在,还是我们村李二牛领着几个小伙子硬撞开的。

容尘子沉吟了许久,突然问:“李家集和凌霞镇中间,是不是隔着一座山,叫长岗山?”

容尘子回到卧房,河蚌还在榻上玩,他命弟子送了清水进来给她刷壳。她乖乖地躺在木盆里,容尘子手持丝瓜囊,轻重有度,她舒服得直哼哼。容尘子捏住她的壳:“别张壳,小心污水灌进去。”

这河蚌还不满,水淋淋地就往容尘子道袍上蹭:“格老子的,我哪有那么脏!”

容尘子似有心事,并不同她嬉闹:“你能不能分辨眼前的东西是妖是人?”

河蚌在木盆里打了个滚:“道行比我低的就能。”

容尘子绞了毛巾将她擦干:“呆会儿过去帮我看几个人。”

河蚌昂着头想了一阵,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东西。她刷完壳,上床就要换衣服,容尘子别过脸,一眼也不看。

她兴冲冲地仍旧换上那件白色的羽衣,走到门口,她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我勒个擦!清玄,我的斑鸠冬菇汤呢?!”

日更党无尊严裸奔

第三十章:

下午,容尘子先带河蚌去看了刘沁芳,清玄张罗了一间净室,刘沁芳已经住下了。这会儿容尘子不好进去,叶甜赶了许久路,这会儿正在休息。倒是河蚌一路上也不怎么走路,这会儿睡不着。

这河蚌大摇大摆地进了刘沁芳的房间,容尘子恐她有失,也赶紧地跟了进去。见她过来,这刘沁芳却并无异样。她神情娇怯,是个平日里寡言少语的模样。

河蚌将她翻来覆去瞧了一通,瞧得她都差点缩到墙角了,这才回头看容尘子:“感觉不到什么异样呀。”

容尘子皱眉,这之前他也用罗盘试了试,但均无异样。这么一想,他也放了心,对刘沁芳,他是一副长者的姿态:“贫道这就派人通知刘阁老,你的事,我会和她细谈。放心吧,他不会再打你了。”

刘沁芳垂下头并不看他,是个怕生的模样,这时候听他说话,也只是偶尔默默点头。

容尘子让清玄给她备了些日常用品,心中仍是不解,却一时没有好办法,也只能等刘阁老过来再说了。当务之急,还是李家集的事比较要紧。

他送河蚌回房,随后去找叶甜。不多时二人收拾了东西,就欲同李居奇一起赶往李家集。

临走之前容尘子自然要告诉河蚌一声,河蚌趴在床上,用花生糖垫着肚子,清韵还在研究怎么用面粉做出斑鸠的味道,所以斑鸠冬菇汤还没有送过来。

容尘子怕她齁着,又喂了她一些清水方道:“我和小叶去李家集,你去吗?”

河蚌歪着头想了想:“李家集……有好吃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