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俩挤进人群里,我看见最前面的那辆婚车开着门,从驾驶座里掉出来一个男的,他脸色苍白,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双手前伸,僵硬地维持着握方向盘的动作。比这更离奇的是他的打扮,他竟然穿着一身古代新郎官的大红色礼服。

旁边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也太不吉利了。”

“这人好像不是咱村的,怎么会跑到婚车里头去,难道是坟墓里爬出来的僵尸?”

“呸,大过年的,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一个穿中山装的老头站出来,他胸口别了朵红花,写着‘岳父’两个字,老头挥挥手:“过来几个人,把这晦气玩意抬走。”

我站出来叫道:“等等,命案现场不能随便动!”

老头上下打量我,问道:“你哪位啊?我不记得请过你。”

我亮出顾问的证件,众人看了,惊讶道:“原来是警察啊!”这证件唬人真好使。

老头态度立马变了,说道:“警察同志,你也看见了,这人不是我们村的,我也不认识他。不知道是谁这么缺德把尸体塞到了婚车里,跟我家没有一点关系。”

我点点头:“这个我了解,大家先退后一下,我看看尸体,待会我叫县里的公安过来处理现场。”

老头转身对众人道:“对不住啊各位,看来今天这婚是结不成了,改天我再邀请你们,大侄子你过来,快去趟饭店把喜宴赶紧退了。”

新郎新娘先回屋去了,众人却不肯挪窝,都站在旁边看热闹,我估计警察来之前是赶不动的。

我叫孙冰心打电话报了警,我蹲下来检查尸体,发现死者关节僵硬,几乎掰不动,但并非一般的尸僵,好像是冻僵的。

我注意到死者的皮肤有些发红,脖子和手腕周围起了一些红疹,我担心他身上有什么传染病,就借了一块红布贴在死者胸口来听骨辩音。

我初步判断死亡时间为十小时以内,也就是昨天深夜,死者这身新郎礼服下面什么也没穿,加上礼服材质比较单薄,关节的冻僵显然是自然形成的。

因为周围人多,我也不好把死者的衣服剪开,就用手摸,摸遍全身上下也没找到任何伤口。

孙冰心问我:“宋阳哥哥,这人是一氧化碳中毒死的吗?”

我沉吟道:“不太像!”

她说道:“要不要我回去一趟,把你的工具取来?”

我摇摇头:“不用了,几里山路,你一个人走我不放心。”

孙冰心笑道:“你还知道心疼我啊!”

不让她去取工具也有一点自私的想法在里面,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周围的村民一直在叽叽喳喳地议论,身边有个熟人在比较安心些。

我站起来问道:“这车谁的?”

一个老实巴交的中年人站出来,客气地道:“警察同志,车是我借给大伯结婚用的,这事跟我没关系,我昨天把这车停在这里,跟几个哥们在喝酒。原本这辆车是打算今天载新郎新娘的,没想到一打开门就看见里面坐了个人,这大喜的日子也不好发脾气,我就拿手推他叫他出来,哪成想他直挺挺地倒了下来,可把我吓坏了……”

我观察他的表情,断定他没说谎,这辆轿车的玻璃贴了紫外线防护膜,从外面看不清驾驶座内的情况,所以尸体昨晚进到车内一直没有被发现。

这时人群炸开了锅,村民自动让出一条路,嚷嚷道:“陆队长来了,大家让让!”

一名矮胖的警官带着几名警察走过来,穿着崭新的制服,我认出来那是我们县的陆队长,但县里几千口人,他应该不认识我。

我们县几十年都没发生过刑事案件,总共就设置了五、六名刑警,平时除了巡逻什么任务也没有,三年前我爷爷的死算是一桩,但当时是由孙老虎直接处理的。

陆警官来到我面前,一挑眉毛问道:“是你们报的案?”

我说道:“是的!”

新娘父亲道:“陆警官,我女儿今天结婚,没想到发生这种事情,多亏这位警察同志及时出现,要不然不得乱成一锅粥。”

陆警官问我:“你是警察?看着不像啊,给我瞧瞧证件!”

这陆警官说话有点不客气,估计也不是省油的灯,我把证件递过去,他翻开一看,用充满怀疑的语调念道:“特别刑事顾问?我当警察这么多年,也没听过这种头衔,你这证是假的吧!你知道冒充警察是什么罪吗?”

众人一听,立即七嘴八舌的道:“搞了半天是个假警察!”

“这年头什么人都有,还有人敢冒充警察!”

我淡淡地说道:“你可以打电话到市局查询。”

陆警官趾高气扬地大手一挥:“查什么查,赶紧滚,妨碍办案小心我把你拷回去!”

越是小地方的芝麻官,架子越是大,我算是领教到了,但这案子发生在他的辖区,确实没我什么事,我忍气吞声地对孙冰心说道:“咱们撤吧!”

孙冰心瞪大眼睛道:“宋阳哥哥,你怎么这么好说话,要你走你就走啊?”

我低声说道:“你放心吧,这案子他破不了,最后还得市局接手。”

孙冰心叉着腰说道:“那也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当众丢脸!”

她拔通一个电话,不用想就知道是打给谁的,简单交谈几句之后递给陆队长,说道:“呐,找你的。”

陆警官好奇地接过手机道:“谁?……你是市局局长……哈哈,别搞笑了,你要是局长我还是厅长呢!”我清楚地听见孙老虎在电话里骂了一句:“我靠!!!”

陆警官挂了电话还给孙冰心道:“胆子不小啊,随便拉个人就冒充局长,趁我没把你们拷起来,赶紧给我滚蛋!”

我脑门上拉下一道黑线,正所谓无知者无畏,虽然孙老虎是他名义上的上司,但没见过面也不顶用。

孙冰心面不改色地数道:“一、二、三……”

陆警官问道:“喂,你在数什么?”

孙冰心微微一笑:“我数到十五,你的电话会响,信不信?”

陆警官一头雾水地道:“少在这装疯卖傻,还不走?”

“十、十一、十二、十三……”

当孙冰心数到十三的时候,陆警官的手机突然响了,他一看来电显示,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转变,毕恭毕敬地捧着电话道:“领导,找我有什么事?……你说什么!……我哪知道他真是市局局长啊……明白明白,我知道错了,回去写多少份检查都可以。”

挂掉电话之后,陆警官看我们的眼神充满敬畏,孙冰心冲我笑笑:“这就叫县官不如现管!”

第二百零九章口供

陆警官毕恭毕敬地对我说道:“两位,刚刚多有得罪,麻烦你们回去不要乱说,谢谢了。”

孙冰心撅嘴道:“我不会乱说的,你刚刚怎么对我们大呼小叫的,我就怎么告诉我爸,看你这个队长还当不当得下去!”

陆警官双手合十哀求道:“求你了,千万别,要不我中午请你们吃饭吧,算是赔礼道歉。”

孙冰心冷哼一声:“切,谁稀罕!”

我感觉下马威也给够了,平静地说道:“陆警官,我就提一点小意见,不管我们是不是警方的人,认不认识局长,你以后说话能客气点吗?你平时对老百姓就这样说话?”

陆警官连连点头:“是是是,您说得对,我态度是有点不好,改,一定改!”

然后他又对围观村民说道:“各位,这两位是市局派来的,刚刚是一场误会,他是如假包换的真警察。”大家脸上都带着喜闻乐见的笑容。

澄清完误会,陆警官又和悦颜色地向我请教案情。

我心想这人真是个变色龙,说变就变,替这种人立功我有点不爽,这案子我打定主意要自己破。有孙冰心这把人形尚方宝剑在身边,我想程序上应该没问题。

我把案件经过大致说了一下,然后说道:“借你们停尸房用一下,我们还要继续尸检。”

陆警官答道:“可以可以,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们队里没有配备法医,这案子就请您多指教了,我手下这几人,包括我您可以随便差遣。”

我说道:“行,先把尸体弄回去吧!”

业余刑警的办事能力一下子就体现出来了,他们连裹尸袋都没准备,还要去找附近群众借床被单来装尸体,陆警官不知道从哪里弄出一捆绳子,挨着尸体围着一个人形出来。

我纳闷道:“你弄这个干嘛?”

陆警官眨巴着小眼睛说道:“你们平时不这样办案吗?”

我一阵苦笑:“拍个照片就行了。”

陆警官叫来一个人,吩咐道:“去借部相机,再买一卷胶卷。”

我一拍脑门,什么都没准备啊,干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说我来弄,陆警官问道:“需要我干点什么吗?”

我说道:“你去录点口供。”

陆警官欢天喜地的去了,几名警官挨个询问每一个围观群众,而且分工特别不合理,同一个人能被问好几遍,这种效率能破案才怪!

我叫车主去给我弄几个信封过来当证物袋,再拿两副橡胶手套,再买一袋奶粉。

等待的时候,孙冰心问道:“宋阳哥哥,你要帮这种人破案啊?”

我说道:“我才不帮别人作嫁衣服呢,这案子咱能要过来吗?”

孙冰心道:“可咱俩都不是警察,名不正言不顺,对了,我想到一招!”

她给孙老虎打个电话,开口就说道:“爸,给我弄个编制呗!”孙老虎在电话里喝斥:“胡闹!”孙冰心撒着娇说道:“反正我明年就进警队了,早晚要入编的。”

孙老虎一口拒绝:“不行!把电话给你宋阳哥哥,我和他说话。”

孙老虎不关心是什么案子,只关心这案子危不危险,怕我们有危险。我知道他主要是担心孙冰心,便明确地说道:“孙叔叔,这案子看起来不像蓄意谋杀,我感觉只是一桩意外。”

孙老虎道:“哦,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大侄子,需要你孙叔支援点什么吗?”

我建议道:“能不能在市局立个案?”

孙老虎答道:“立案可以,但最近局里人手紧张,派不出人来,黄小桃就更不要提了……有了,我想到一个人,我叫他过来一趟,担任专案组组长,但是破案你别指望他。”

他报给我一个联系方式,这位警官姓马,特别叮嘱马警官来了我们一定要去接他。

挂了电话,孙冰心问我:“我爸派谁来?”

我说道:“马警官。”

孙冰心微妙地笑笑:“哈哈,怎么派他来,我爸真会使唤人。”

听他俩的话,难道这个马警官很‘特别’?

等车主把奶粉和手套拿来,我戴上手套钻进车里,手里捧着奶粉往座椅和方向盘上吹。验指纹并不一定都要用铝粉,奶粉就是很合适的替代物,奶粉质地轻,另外可以粘附在人手分泌的油脂上。我在方向盘和车把手上验出几组指纹,虽然可能意义不大,但还是用手机拍下来,方向盘中间有一团唾沫,应该是死者当时太冷,打喷嚏留下的。

孙冰心问我:“宋阳哥哥,你为什么说这案子是一桩意外,你是糊弄我爸还是真这么想的?”

我说道:“感觉罢了!”

孙冰心笑道:“你的感觉一向很准。”

我答道:“少抬举我了。”

取证完毕,我俩把尸体用床单裹起来,抬上一辆警车,车主问我车要不要扣下,我说道:“用不着,但你最近别洗车,也尽量别开。”

车主连说可以。

这时屋里传来一阵争吵声,陆警官等人立即赶过去,回来跟我汇报道:“没多大事,新郎新娘在吵架,新郎以为这男的是新娘的旧相好。”

我喃喃自语:“旧相好?”

孙冰心问我:“宋阳哥哥,死者自己跑到婚车上自杀报复新娘,你觉得这有可能吗?”

我说道:“除非他得了绝症,不然这种报复未免太自虐了,把新娘叫过来问个话吧!”

陆警官点头哈腰的道:“我去叫人!”

一会儿功夫,新娘便跑来了,梨花带雨的说道:“警察同志,你要给我主持公道啊,我家男人非说这死人跟我认识,还怀疑我和他有一腿,说要退婚,叫我把收的彩礼退给他,你给证明一下呗!”

我心想这叫我怎么证明,我问道:“你认识他吗?”

新娘无辜地答道:“我压根没见过他。”

我通过微表情判断她所言属实,点点头道:“行了,我相信你。”

陆警官惊讶道:“这就完啦!”

我问他:“那你还要问多少话?”

陆警官分析道:“这具尸体偏偏出现在婚礼上,我觉得跟这对新人绝对有关系!最起码要问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新娘之前有没有跟别的男人谈过恋爱,对了,最重要的是昨晚他们有没有不在场证据。”

新娘被这番话吓坏了,陆警官在破案这方面真是业余到家了,在无端小事上白白浪费警力。

我对新娘说道:“你可以回去了,我相信这案子跟你没关系,但是这种疑心病重的男人,要不要和他生活一辈子,你应该考虑清楚。”

新娘脸上一红:“谢谢警察同志,我会好好考虑一下的。”

新娘走后,孙冰心笑道:“宋阳哥哥好温柔啊!”

第二百一零章配冥婚

我们坐着警车回到县城,经过家附近的时候我故意把身子放低,要是我姑姑出门买菜的时候看见我坐在警车里,估计该问这问那了。

来到县公安局,几名警察把尸体抬进去,陆警官一路跟我介绍这介绍那,说自己当刑警这些年怎样任劳任怨,希望我们回去和局长美言几句。又指着墙上一块奖状骄傲地说这是他拿下的,我以为是破案得的,上前一看原来上面写着‘市公安乒乓球大赛三等奖’,这刑警当的真是悠闲。停尸间早就成仓库了,几名警察把杂物收拾出来给我们停放尸体,设备自然都没有,孙冰心抱怨道:“连个法医实验室都没有,这要怎么验尸?要不要我去你家拿东西?”

我说道:“不用了,就这样验。”

用肉眼验尸是仵作基本功,这具尸体的情况并不是太复杂,不需要借助工具。

我叫孙冰心去买些紫菜烧成海草灰,她一会功夫就回来了,我把烧好的海草灰吹在死者的衣服上,没想到这一次顺利提取到大量指纹,大概有五六组。

孙冰心惊讶道:“这指纹够多的啊!难道凶手有一堆?”

我说道:“拿把剪刀过来。”

我接过她递来的剪刀,剪开死者衣服,从衣服里露出一些土来,陆警官说道:“怎么这么多土,我给您掸掉!”

我当即瞪了他一眼:“别乱动!”

我拈起一点土嗅了嗅,然后用一张纸折叠一下,小心翼翼地把它们铲起来,让孙冰心过来闻闻。她闻了闻,说道:“臭的?”

我决定考考她:“哪种臭你能分辨出来吧?”

她说道:“好像是腐烂的臭味!”

我点点头:“没错!”

死者身上有大面积红疹,手脚上有一些刮擦痕,但是并不严重,像是衣物留下的,我说道:“这身衣服是被人强行穿到身上的,所以才留下那么多指纹,结合有腐烂气味的土,你想到什么没有?”

孙冰心想了想,最终摇摇头:“我想不出来!”

我笑道:“我再给你点提示。”

我取了些土放在酒精灯上烤了一会儿,叫陆警官关灯,等房间黑下来之后,只见土上冒出一些微弱的淡蓝色火光,亦真亦幻,陆警官震惊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孙冰心第一个反应过来:“土里面含有磷?”

磷是一种燃点很低的物质,稍微加热一下就会燃烧,人类骨骼中含有大量磷,分解之后会渗透到土壤里,所以夏天夜晚常能看见坟头有鬼火漂浮。

我说道:“没错!”

孙冰心答道:“这么说这土是坟土,死者穿着这样的衣服,啊,我明白了,配冥婚!”

我叫陆警官开灯吧,然后解释道:“土里含有大量的磷,证明配冥婚的这一家和我家一样,是有祖坟的,说明这家人过去是个大家族。”

我看向陆警官,他在这里当差,应该比我清楚。

陆警官沉吟道:“县里最大的就是宋家了,我听说宋家过去是当大官的,宋家子弟落地就有三亩田……宋顾问,你该不会就是宋家的吧?”

我说道:“是的,但没你说得那么夸张。”

什么落地就有三亩田,完全是外人瞎编的,但过去宋家确实家大业大,后来才逐渐没落的。

我问道:“周边乡镇有哪些大家族?”

陆警官道:“我一会就叫人去查!”

孙冰心问我:“这人身上有土,难道他是被活埋的?”

我答道:“很有可能!”

“这样说的话,那还是蓄意谋杀。”孙冰心秀眉微蹙。

我说道:“只能说是谋杀未遂,因为他逃出来了。”

孙冰心好奇的问道:“你怎么看出来他是逃出来的?”

我举起死者的手,上面的指甲裂了,我解释道:“死者的手上有木刺,指甲开裂,应该是奋力推开棺材所致。他身上没有被殴打、捆绑的痕迹,也没有死后被人扭动关节的迹象,我推测他从棺材里逃出来,人生地不熟,看见有一辆车停在那里就爬了上去,想驾车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