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很好,真的很好。

第一卷 两个灵魂 宗教裁判所(中)

挽着迦斯的手臂,我慢慢的走,前面的路畅通无阻,我知道迦斯会带我避开所有未知的碰撞。

阳光的味道扑面而来,从来不知道阳光也是有味道的,阳光的味道,也是甜甜的,糖果一般的甜。

四周很静,连风吹过花草的声音都可以听到。

“这是哪儿?”虽然看不见,我依然下意识地侧头,微微仰起头“望”向迦斯的方向。

他不答,我便放弃询问,安静地跟着他走。

“坐。”他轻按我的肩,扶着我坐下,我摸了摸椅子,那是一张藤椅,和以前摆在家中后院里的那张藤椅一样,连左边扶手处的一个小破洞都一模一样,那是一个烫疤,是我以前偷偷在后院里玩“烧烤”,结果差点引起火灾的记念品。

想起那一回,一贯温柔的迦斯也被我气得直跳脚的模样,我便忍不住的笑,那是迦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对我大声,之后,他便突然消失了…

消失的五年间,他遇到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我一无所知。

空气里弥漫起淡淡的茶香,是迦斯喜欢的那一种茶,我记得那样的味道。我却是不喜欢喝茶,偏喜欢可乐,在还是人类的时候…

所以每一次迦斯泡茶的时候,我总是盘腿坐在藤椅上,十分大煞风景地“啪”一下拉开可乐罐,然后抱着可乐罐一边喝可乐一边观赏迦斯泡茶。

真的是观赏,迦斯泡茶的姿势十分的养眼,那般风雅,我不喜欢喝茶,却喜欢看他泡茶,也算是附庸风雅吧。

“啪”一地声,打断了我的回忆,有一双温暖的大手轻轻执起我的手,往我的手里塞了一瓶易拉罐饮料。

我怔怔地喝了一口,甜甜的气泡在舌尖跳舞。

是可乐的味道。

我喝着可乐,轻嗅着空气中茶叶的清香,微微眯起眼睛,傻笑。

暖洋洋的阳光睡得人昏昏欲睡,有一只大手抚了抚我的头发,我便偏了偏脑袋,乖乖顺着他的手靠在他的膝上,猫咪一般乖巧。

我便在那片温暖的阳光中入了梦。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床上,迦斯不在身边,黑暗中辨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便摸索着下了床。

赤脚走在地上,是毛茸茸的地毯,很厚实柔软。

小心翼翼地扶着床沿,我用手去探索,却什么都够不着,一步,两步,三步,还是什么都没有碰着,直到走出第十步的时候,居然还是一点障碍物都没有。

于是我干脆放开了胆子,撒着欢儿地跑,偌大的房间,一片空旷,除了床我什么都没有够着。

跑累了,把自己重重地扔到地毯上,软软的地毯倒比床要舒服。

我开始郁闷了,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怎么跑都好像没有尽头?

摸了摸肚子,好饿。

“怎么睡在地上?”

是迦斯的声音。

我忙一骨碌爬起来,装乖,胃里却仿佛有一只猫在挠似的,好饿。

他轻笑,伸手拍了拍我的脑袋。

我不敢跟他说我饿了。

他跟我说什么我都听不真切,耳朵里全都是他血管中血液流动的声音,它们在诱惑我,诱惑我咬上去。

口中的獠牙比我诚实,我感觉到尖锐的牙齿慢慢滋生出来。咬牙后退,我抱着脑袋坐在地上,不敢让迦斯看到我难看的样子。

他…会不会杀了我?

他会杀了我吧。

那一日清晨醒来,他说,东方晓早就死了,现在她只是一个被黑暗操控的悲哀死灵,以鲜血来唯持着这罪恶的躯体,我想自黑暗的泥沼中拯救她。

那么现在,他会杀了我吧。

杀了如此丑陋的我,他眼中这个被黑暗操控的悲哀死灵,用鲜血来唯持的罪恶躯体…

有一只温暖的手覆上我的头顶,我缓缓闭上眼睛。

…都结束了吗?

一阵馨香的味道萦绕在鼻端,恍惚间,杯沿碰上了我的唇,我微微瞪大眼睛,闻到血液的腥甜味道。

“喝吧。”他揉了揉我的头发,说。

我愣愣地就着他的手,饮尽杯中的液体。

“为什么?”捉住他的手,我茫然地问。

他是除魔者,他是宗教裁判所的大祭司,现在居然在用鲜血喂养一只吸血鬼?

他的手微微一僵,我感觉到他的手上青筋微露。

“这样…也没关系吗?”

“宗教裁判所…不会惩罚你吗?”我问得有些惴惴不安。

我的存在,会不会害了他?宗教裁判所不是一直与魔界为敌的吗?可是迦斯身为大祭司却三番两次对我手下留情。

这样也没关系吗?

他的手从我的掌心收回,我感觉到他拿了帕子轻轻拭去沾在我唇上的血液。

“别担心。”他抱起我,将我放在床上,“你身上的伤都自行恢复得差不多了,可是你的眼睛为什么会看不见?”

“是萨麦尔…他说要带我去黑暗国度,我逃离魔界的时候被萨麦尔打伤了。”他几乎不怎么开口,难得主动问了这么长一个问题,我忙不迭地十分认真详细地加以回答,近乎讨好的口气。

他的手停留在我的眼睛上,轻轻地抚摸着,“是萨麦尔…”

“嗯。”我闭着眼睛,乖乖的。

“看不见…会很不习惯吧。”

“这样很好,很好…”我拉下迦斯的手,抱在怀里,喃喃。

他用另一只手轻抚我的脑袋,不语。

眼睛看不见,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在发生什么事情,我便安安心心住在那个房间里。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所以无论我怎么走都不会被绊倒,其实即使绊倒也没有关系,因为地上都铺着厚实而柔软的毯子,怎么摔都没有关系。房间很大,大到我至今也没有丈量出到底用多少步可以走到尽头,于是迦斯不在的时候,丈量房间是我唯一休闲活动。

我饿了,迦斯会给我甘美的鲜血。

偶尔他也会挽着我的手去庭院里散步,泡茶,帮我梳理头发。

我常常觉得很奇怪,迦斯带我离开房间,不过几十步的距离,我自己走的时候,几百步也走不到门口。

难道我的方向错了?

不过很快我就会将这些问题丢到九霄云外,还有什么是比和迦斯在一起更重要,更幸福的事呢?

第一卷 两个灵魂 宗教裁判所(下)

睁开眼睛的时候,迦斯不在,我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从床上爬了起来,继续去完成昨天的游戏,丈量房间的距离。

走到第一千八百五十六步的时候,我忽然停下了脚步。

因为我迟钝的脑袋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名词:结界。

会不会是因为迦斯他…在房里设了结界?所以我才走不出房间?

可是,他为什么要设结界?我东方晓的人生里,没有什么鸿鹄之志,我最大的理想便是和迦斯在一起。这样的东方晓,即使他不设结界,我也会死皮赖脸地粘着他的啊。

坐在地上,我苦苦思索,左手无意识地轻轻转动着右手食指上的银戒。眼睛看不见的唯一好处就是听觉更加灵敏,指尖触到戒面的那一刹那,我听到空气中气流的异常,侧耳细听,我伸出右手,用右手食指上的银戒戒面轻触空气中的某一点。

再站起身时,我数到第十六步,便感觉到了阳光。

结界消失了。

扶着墙,我慢慢的走。

这个时候迦斯在哪里,在干什么呢?

他设结界是怕我一个人出来危险吧,所以才在房间里铺了那么柔软的地毯,所以房间里除了床什么都不放,这样我怎么玩都不会撞到自己。要是迦斯知道我能够走出来,会不会高兴?

猫一样竖了竖耳朵,我听到有脚步声从走廊的另一端而来,是迦斯!我能够分辨得出迦斯的脚步声!

我偷笑,摸索着躲到走廊后面,准备吓他一吓。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正在我悄悄踏出一步,准备跳出去时,忽然有另一个人比我更早的跳了出去。

“迦斯!”是一个娇娇俏俏的女声。

我忙躲回原处藏好,如果被别人知道迦斯藏了一只吸血鬼,会给他带来麻烦吧。

“巫马小姐。”迦斯的声音温和有礼,却又淡漠疏远。

我嘴角微微翘起,迦斯跟我说话时很温和,却不会如此淡漠。

“好冷漠…”那个女孩抱怨,又道,“叫我火野就好啦。”

“尊卑有序。”迦斯的声音仍然淡淡的,虽然如此说,口吻却是一点都没有卑微的意思。

“你好没劲!”叫火野的女孩嘻笑,随即又道,“女王失踪,魔界是不是已经乱成一团了?”

我嘴角的笑意微微僵住,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找不到莉莉丝,萨麦尔一定发狂,那个家伙撒起野来,还不把魔界拆了,任他们两败俱伤,我们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叫火野的女孩越说越兴奋,又问,“现在魔界形势如何?”

这便是他们的如意算盘吗?迦斯也参与其中吗?所有一切都是他们的计谋吗?

“萨麦尔盛怒之下杀了女王的执政官和审判者,我们秘密派遣的除魔者也已经入驻魔界。”

迦斯的声音一贯温和淡漠,听在我耳中却如晴天霹雳,五雷轰顶。

在我自以为幸福的日子里,他们在浴血奋战吗?

在我盲目的自以为是里,他们遭到了灭族之灾吗?

洛特…

闻人白…

我脑中有一刹那的空白。

“我们伟大的女王陛下归来之日重创来魔界偷袭的宗教裁判所,手刃十名圣十字除魔者啊!唉…宗教裁判所太狡滑了,居然偷袭,如果他们正面宣战,我一定参战,不让女王陛下孤军奋战!”小山热血澎湃的声音尤在我耳边。

“卡洛奇,你什么时候成了女王的忠实拥护者。”

“哼,我们都是女王陛下的孩子!告诉你,从现在起,我不叫卡洛奇,我叫小山!”

“我是女王陛下的孩子!能够永远侍奉女王陛下是我的荣耀!”

耳边一片嗡嗡作响,我狠狠握拳,指尖刺入掌心,感觉不到疼痛。

他们是如此的信任我…

但是他们口中那个伟大的女王陛下却在他们最危险的时候抛弃了他们。

他们是吸血鬼,他们是魔族,他们是可怕的妖魔,他们为人类所不齿,所以他们活该被除之而后快吗?

已经死去的心脏仿佛在油里煎熬,明明很痛,却是冰凉一片。

迦斯,我们…果然还是回不去了。

无论我再怎么委曲求全,无论我再怎么粉饰太平,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

所有的依恋,所有的感情,因为那么多失去生命的魔族,被连根拔除。

谈话结束,他们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我从走廊后走出,无神的眼睛里是无尽的黑暗。

我听到白颜夕在我的心底哭泣,她叫嚣着要破体而出,她要报仇。

白颜夕,你的心很痛,是不是?我也很痛啊…

白颜夕,你很恨我吧,如果不是因为我的愚蠢,他们怎么会死呢?你知道的,他们是那么的相信我。

第一卷 两个灵魂 巫马火野(上)

“你在这里干什么?”迦斯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带着些许的焦急。

听到他的声音,我猛地抬头“看”向他,紧紧握了握拳,又松开,我的手在微微颤抖。

盯着虚空里的某一处,我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只有漆黑一片。

“怎么了?”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随着气流的波动,我感觉到他的手在抚向我的脸颊。

下意识地侧头,我躲开他的触碰。

我想象他的手僵在半空中的样子。

“下次想出来,告诉我。”寂静半晌,迦斯终于开口。

“你不问我是怎么出来的吗?”我微微扬起下巴,有冰凉的液体从眼角滑落,在脸颊上划过一条湿湿的痕迹。

寂静。

“你是谁?”寂静中,冷不丁地响起一声娇斥,是刚刚那个女声。

“我是谁?”我歪了歪脑袋,一脸迷茫,“我是谁呢?”

“你不是人类!”那个女声低喝,随即一道森冷的气流挟带着危险的气息直扑向我,我直面攻击,怔怔地不闪不避,脑海中有一刹那的软弱,如果就这样被击中,死去…也不错…

一双温柔的大手将我拉进怀里,凌厉的攻击在我面前消于无形,只剩一缕轻风拂动我额前的发丝。

“迦斯你!”被化解了攻击,那女声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巫马小姐,手下留情。”迦斯开口,他的声音淡淡的。

我被他拥在怀中,那个曾经熟悉的、令我眷恋不已的怀抱,可是此时却只剩冰凉。

头痛欲裂,白颜夕在我脑中尖叫,她在嘲笑我,嘲笑我刚刚一刹那的软弱,嘲笑我的无能。

“她是谁?”那个女子的声音带着质问,她质问迦斯。

迦斯沉默。

“她是谁?”她的声音愈发的尖利起来,“她不是一只普通的吸血鬼,她可以在阳光下行走!”

“她是我的客人。”迦斯缓缓开口。

我有些疑惑,这个女人不知道我是谁吗?她不知道我就是她口中那个失踪的魔界女王?迦斯没有告诉她?

“来人!将这只吸血鬼送去审讯室。”她道。

“她是我的客人。”迦斯揽着我的手一紧,他护住我,声音微沉。

“我,巫马火野,以宗教裁判所所长的身份命令你!”

巫马火野,这个女人就是宗教裁判所的所长?

“我不喜欢被命令。”迦斯抱起我,转身,便要离开。

“迦斯!”身后,巫马火野气得尖叫。

迦斯忽然微微一僵,停下了脚步。

在那个熟悉的怀抱里,我右手五指成刃,顺势抵在他的脖子上。那样熟悉的怀抱,熟悉到就算看不见,我也能准确地找到他的弱点。

迦斯不动,我不语。

“迦…”巫马火野更气势汹汹地追来,看到这一幕愣住,“迦斯?这又演的哪一出?”

“送我回魔界。”利刃般的手指抵在迦斯的脖颈处,我冷声道,手却在微微颤抖。

“呵呵,我们伟大的迦斯大人被他养的小猫咪抓伤了。”巫马火野拍了拍手,笑得有些兴灾乐祸。

迦斯仍然不语,半晌,一股温暖的气息将我笼罩,我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意识。

再度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那个房间,那个怎么也走不出去的房间。

鼻端闻到腥甜的味道,是新鲜的血液。

“饿了吗?”迦斯将杯子放在我的唇边。

我一把推开,尚且温热的液体撒在手上,带着粘稠的感觉。

“萨麦尔杀了洛特和闻人白…是真的吗?”半晌,我听到自己的声音,空洞洞的。

“嗯。”迦斯轻应。

“骗人!你怎么知道的?!”我跳起来,顺着声音扑向迦斯,“你怎么知道!你在骗人!”

“我去过魔界,亲眼看到萨麦尔的杀戮。”他任由我啮咬捶打,声音淡淡的,仿佛在纵容一个不讲道理的小女孩。

洛特,洛特…

那一日,他说,我以血为誓,从今日起,只效忠于你。

那一日,他说,我以血为誓,将永远陪伴你,使你永不孤寂。

那一日,他告诉我,我就在你的身旁,需要的时候叫我的名字,我就会出现。

我呜咽着狠狠咬住迦斯,吸取他的血液。

甘甜的味道,与迦斯每日拿来给我饮的血液一般滋味,一直以来,他都是用自己的血液在喂养我。

他不动,也不甩开我,由着我咬。

我却是松了口,颓然地跪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头痛欲裂。

东方晓,东方晓,你这愚蠢懦弱的女人!东方晓东方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