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对于照顾人似乎很在行。途中,不须罂开口,他会主动递上水,问她饿不饿;走一段,他会问罂累不累,要不要下车歇息;日头出来,他会将一顶草笠戴在罂的头上。

罂怀疑不知道的人会以为跃是她的仆人。

“跃时常照顾人么?”罂忍不住,小声问道。

跃笑笑:“从前载爱跟我,照顾惯了。”

提到载,罂忽然想起那个面上带着伤疤独自坐在殿前饮酒的身影,笑意微微凝住。

“不知他在何处。”罂低低地说。

跃亦是默然。少顷,他握着罂的手紧了紧,道:“父亲不会让他出事。”

罂抬头望他。

跃的面庞黝黑了许多,那眉间似有忧色,却无损双目的明亮。

罂微微颔首。

太阳随着一行人启程升起,灼灼地伴了一路,待到黄昏的光泽隐没在平原那头的时候,众人也找了地方烧火扎营,准备露宿。

荒郊里的野物很多,跃和从人们都是历练出来的行猎好手,没多久就扛了两三只麂子回来,洗剥烹食。

罂做不了什么,坐在跃的旁边看他亲自 烧烤麂肉。

新鲜的肉慢慢换了颜色,在架子上“滋滋”地响。跃用手不时地翻动,肉块里的油脂滴落下来,火苗欢快地窜起一点,带着烟气,似乎也想尝尝麂肉的香味。

跃的眉间映着火光,眼神很专注,不知在想着烤肉还是别的。

罂看着他,觉得他这个样子真是好看得很。想起他们初遇的时候,跃也给她烤过肉。那时,他似乎也是这副神情,罂也盯着看了一会。

那时心里就已经对他有好感了么?罂认真地想了想,说不定真是这样……“再等等就能吃了。”跃发现了罂的目光,以为她饿了,和声道。

罂觉得耳根有些热,抿唇微笑,点点头。

跃的烤肉技艺,罂早有领教,这次也丝毫没有失望。肥美的麂肉吃下去,肚子鼓鼓的,口留余香,罂一阵满足。

众人走了一日,跃安排好守夜轮值,就命令歇息。

行走在外讲究不得许多,罂用溪水洗漱一番,回来的时候,跃已经把露宿的毡子铺好了。

罂的包袱里只有衣服,用脚趾头来想也知道今夜要和跃睡在一起。

“这铺虽不大,挤挤也能睡。”跃看看罂,火光照着半边脸,眼睛似乎有些闪烁。停了片刻,他挠挠头,低声道,“嗯……野外夜里也凉。”

罂点头:“嗯。”说罢,她大方地脱掉麻履,掀开毡子面上的长衣,躺了下去,“睡吧。”

跃没有说话。

少顷,长衣又被拉开,罂的身旁躺下一个温暖的躯体,她听到跃呼吸的声音绕在耳边。

长衣很宽大,足以覆盖两个人。毛毡却不算宽,罂担心跃不够地方,背着他微微侧过身。

跃颇有默契,也侧起身,一只手臂环过来,把罂抱在胸前。

那胸膛宽厚,跃的手臂压在身侧,罂却一点也不觉得重。

营地中寂静极了,篝火“噼啪”地燃烧,无人说话。罂看到除了守夜的人,小臣乙和其余从人也都躺了下去。似乎有意,他们睡的地方离这边最少也隔着四五丈远。

毛毡下垫着厚厚的干草,一点也不硌人。跃的呼吸在罂的颈后起伏,匀称的节奏中带着男性粗重的温度。他的手仍环着罂,一动不动。

他说夜里很凉,罂倒不觉得,她现在有点热。

忽然,罂觉得大腿后抵着什么东西,硬硬的。她疑惑,在长衣下伸手去摸,还没碰到,手腕被跃一把抓住。

“罂……别动……”跃的声音低低喷在耳后,带着热气,似乎隐含着某种压抑。

罂一愣,脸瞬间烫起来,睡意全无。

她明白过来那是什么,的确不该动。

笨死了。

她的心跳蓦地加快,暗骂着,为自己的反应慢懊恼不已。明明是个过来人,居然这么幼稚地破了功,莫非真是这些年变迟钝了……心潮虽澎湃,罂身体却像石化了一般动也不动。

跃的手捉着她,手指紧紧攥着,有些痛。他的胸膛抵着罂的后背,热力透过布料,罂觉得像烧火一般。大腿上的硬物还抵着,并无减退,罂能感觉到跃的呼吸正变得急促,片刻,他突然放开罂,一下背过身去。

罂转头。

“无事……你睡。”跃的声音仍旧低沉,伴着胸腔里呼吸不正常的起伏。

罂知道这样的处境,此事只好如此。她轻轻地“嗯”一声,闭上眼睛。

睡吧。她告诉自己,尽量心平气和。

夜凉如水,风时而掠过枝头,传来细微的响动。秋虫趁着最后的时节卖力歌唱,夜枭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这一切,通通没有逃过罂的耳朵。

眼睛闭了一次又一次,念了无数的数字,脑子却仍然精神得很。

一名从人起身换岗守卫,能听到简短的低低交谈。

夜风已经带上了露水的味道,罂仍然没有睡着。

背后传来些细微的挪动。

罂睁开眼睛。

“你睡了么?”她轻声道。

“不曾。”片刻,跃郁闷的声音传来。

罂转头,正对上跃双眸。

篝火已经黯淡了许多,二人相视,罂忽然露出笑容。

跃看着她,唇角勾起。他平躺过来,无奈地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

“为何不睡?”他低低问。

“睡不着。”罂答道,犹豫片刻,问他,“不难受了么?”

跃的脸上浮起些可疑的晕色,没有看她,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罂注视着他,忽然觉得跃真是越看越顺眼。

她想吻吻他,但知道这样恐怕不好。她的身体仍然与跃保持着一点距离,却握住跃的手,把脸依偎在他的肩上,轻声道:“睡吧。”

跃看着肩旁隐没的半张脸庞,她浅浅的呼吸似乎就在耳畔。

心中被一阵柔软的蜜意包裹,他莞尔,轻轻应一声,闭起眼睛。

头顶,星辰汇作河汉。

跃曾经听老人说过,若睡前望见星光,必有美梦……

52、亳邑(中) ...

几百年前,跃的先祖商汤灭夏,将都邑定在了亳。此后的历代商王四次迁都,直到盘庚将都城定在了如今的大邑商,都城才终于定了下来。

不过在商人的心目中,亳并不仅仅是个旧都,它的地位也从来没有因为迁都而遭到废弃。

亳是商汤之都,商人无论迁徙到什么地方,都要把祭祀亳社作为生死大事来对待。

两日之后,在夕阳的余晖之中,这个浸染了商人感念的城邑出现在视野之中。

同往城门的道路笔直宽敞,与大邑商相比并无二致。

道路两旁的田野一望无际,庄稼已经到了成熟的时候,灿灿地映着阳光,在风中掀着海水般的草浪。

罂惊诧不已,即便只是远远一瞥,她也能感受到亳并不是个被遗弃的旧都。

秋风卷着谷物成熟的味道,云霞满天,更衬城墙的沧桑巍峨。田野中远远传来邑人劳作的歌声,顿挫而悠长,就像这平原上的风一样。

跃和从人们走在夕阳的光辉里,望着渐渐走近的城墙,脸上的神色无一例外地带着些肃穆。

“跃从前来过么?”车上,罂轻声问跃。

跃笑了笑,道:“父亲崇尚先祖,时常带我来。”说着,他握着罂的手紧了紧,转过头去,双目直视前方。

守城的武士早已得到了消息,天已经快黑了,城门还没有关闭。

出来迎接的亳尹见到跃,向他深深一礼,高声道:“恭迎王子!”

跃答礼,问他:“邑中近来可好?”

“甚好,”亳尹生得一张喜气的圆脸,笑起来眼睛眯眯的,“亳有天佑,无旱无涝,今年获物颇丰。

一行人终于进入亳邑的时候,夕阳的余烬还没有全然褪去。路旁大大小小的茅草房屋就像一个个巨大的蘑菇,屋顶上圆圆的线条染着淡淡的红光。

亳邑的热闹程度远远比不上大邑商,邑人的生活状态也更加悠闲。正是晚餐的时候,城中浮动着炊烟和饭食的味道,让走了一天路的旅人们登时感到饥肠辘辘。

跃是被商王发落过来的,除了亳尹,并没有其他贵族来迎接。倒是街上有许多吃饱饭出来闲逛散步的邑人,见到王子跃突如其来,纷纷欢笑地围到路旁行礼。

一群小童口里喊着“王子,王子”,蹦蹦跳跳地跟在马车后面,钻到从人的队伍里嬉闹。

对于跃身旁的罂,人们无一例外地露出好奇的表情,许多人盯着她看,罂听到有人问:“那是王子妇么?”

跃面带微笑,没有说话,握着罂的手也始终没有放开。

亳的宫室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不常住人。它的规模比大邑商的宫城要小许多,更像是一座商王的别宫。

宫中的仆人举着松明,罂借光四下望去。只见这里的宫室要比大邑商的矮一些,样式也简朴,看得出已经建造久远。有的墙头和屋顶已经被攀缘植物覆盖,看起来,竟是别有一番趣味。

商汤当年住的宫室还在,不过已经改成了供奉神主的祠堂,亳尹把跃安排在了不远的桃宫。

“桃宫有汤池,年初大王来亳,曾细心修葺。”亳尹解释道。

跃颔首:“但由尹安置。”

桃宫之中已经燃起了烛火,罂才踏进宫门,一眼就望见了几名仆人正在堂上摆设食器。小臣乙和从人们都被领到了别处用膳,亳尹看看跃和罂,也微笑地告退。

亳邑的膳食没有大邑商的精巧,分量却足得很,有肉有菜,把小案摆得满满的。罂早已经饿了,跃刚刚吩咐旁人都退下,她就捏起筷子,迫不及待地夹起一条烹得块色泽诱人的小鱼。

“先用些羹。”跃把盛羹的陶簋推到她面前,看到她一边嚼着食物一边满眼放光的样子,不禁好笑,“慢些,不够还有。”

罂含糊地嗯了一声,喝些羹汤,又去吃肉。

肉是成块的,要用刀片好。罂的刀法一向不好,肚子饿又缺乏耐心,刀下的肉一块一块切得难看极了。

正烦恼,忽然,她的铜俎被跃拿起,另一只铜俎却摆上前来,上面摆着一片片切工精细的肉。

她抬头,跃把她的铜俎放到自己面前,拿起小刀切开那些肉,唇边浮着促狭又无奈的笑。

罂也笑,她用筷子夹起两片肉,伸到跃的面前:“张口。”

跃愣了愣,看看罂,又好笑又无奈,张开嘴巴。

肉片带着新鲜的温度,嚼在口中香得很。

跃脸上笑意愈深,双目泛光。

“你不会用刀,怎用梜却如此熟稔?”跃看看罂手中的筷子,好奇问道。

罂一笑:“我向来惯用梜。”说罢,又夹起几片肉,放到跃的面前。

跃也不再问,低头用食。

罂看着他,忽然想起这是他们第一次正经吃饭。

似乎以后有好日子呢……她看着面前的铜俎,脸上止不住地笑,心跳有点快。

用过膳之后,跃有些事要出去,让罂先去洗漱歇息。

亳尹很周到,派了两名侍婢过来,引着她去桃宫的寝殿。

先前在宫道上的时候,罂就听亳尹说桃宫有汤沐。原以为是个普通的水池,没想到竟是真正的温汤。它紧挨着寝殿,足有半个庭院那么大,用石块砌得整整齐齐。

汤池是露天的,精致的竹帘在柱子之间垂下,编织得却并不密实。在外围看去,池边的烛燎光一闪一闪,隐隐可见氤氲的热气,很是诱人。

罂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怔忡,脸上隐隐有些发烫。

两名侍婢想替她宽衣,罂忙道:“我一人便可,尔等不必在此。”

侍婢们微讶,却不违抗,向她一礼,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罂一人,静悄悄的。

最后一件衣服褪下来,罂放到旁边的藤榻上,轻轻将面前的竹帘撩起一角,走了进去。

池水淡淡的温热扩散在空气中,与外面的凉意浓浓的俨然两样。

罂走到池边,伸出腿来探了探。

出乎意料,水并不像寻常温汤那样热,很合适的温度,这个时节却是正好。池子里修有一圈石阶,罂一步一步地走下去,水漫上来,渐渐把全身包裹。

许久不曾像这样泡过池子,罂呼吸一口气,把头埋入水中。

淙淙地水流声响在耳边,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轻轻托着,温柔而惬意。罂在水中散开头发,探出头来,擦掉脸上的水珠。

池边,一个铜铸的鱼首中淙淙地淌出新鲜的温水,罂走过去,借着水流冲洗头发。

烛燎静静燃烧,罂低头看着乌发顺着温水在指间滑下,水珠在□的肌肤上闪着晶莹的光泽,火光勾勒着每一寸曲线。

忽然,她听到有些微的动静传来,回头,却见池边竹帘动了动,一人走了出来。

罂愣住。

跃赤/裸着上身,腰上仅系着一块白麻敝膝,烛燎的光照下,结实的肌肉如雕塑般完美。

热气倏而翻涌上脸,罂望着他,竟移不开目光。

跃看着她,脸上的潮红泛光,却没有走开。他的双目炯炯,忽然,迈步走下水池的石阶,直直朝罂趟来。

心“砰砰”地撞着,罂望着跃,直至他走到身前,俯身把自己的双唇攫住。

气息一如既往的火热交缠,却添了几分贲张。跃的身体像烧过的铁一样烫,双手插入罂的湿发之中,揉在她的胸前,又探向腰后。厚茧摩擦着肌肤,麻麻的微痛,罂的喘息却带着快意。

“罂……”跃的舌头霸道,不知满足一样深深侵入,喘息间,呢喃的声音低沉而模糊。

罂没有回答,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心里却像被什么塞得满满的,双手紧紧攀着跃的肩背。

忽然,跃双手把罂抱起,向前两步,放在鱼首旁的石阶上。

双唇忽然暴露在凉凉的空气之中,罂明白他要做什么,喘着气,一动不动。

跃的脸上仍然红炽,瞳中带着池水般的温润,欲望如雾气般在眼底升腾。

他扯开腰上的敝膝。

罂低头看着那昂藏的物事,目光定定。

“如何?”跃低沉的声音中带着戏谑,拇指上的厚茧摩挲在她水润的唇间。

罂轻吮那手指,柔软的舌头掠在上面。

跃低头看着她,眸中凝住,倏而染上一层氤氲。

吻如暴雨一般骤然落下,跃的身体压来,坚硬的触感抵在罂的腿根上,像一头蛰伏的兽,危险而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