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后宅、对家中人很失望,他与大房的弟弟、妹妹们疏远,但二房的梁宗均却视他为兄长,常找他聊天,说他的心事,说他如何喜欢永乐公主,他是真心疼爱梁宗均,因为他的开朗、正直、坦然,亦真心拿他当弟弟。

他潜心攻读,不是为旁人,只是为了早逝的母亲,更是为他自己。他少年成名,考中秀才,还是案首;他十六岁通过乡试,以第一名的优秀成绩成为举人。

而他却以完成祖父心愿之名,离家云游天下。彼时他只带了从小一块长大的小厮长随壮实,第一次一去半载。再归来,祖父让他打理家中生意,他想磨练自己,答应了祖父的要求,他用半年的时间,让自己学会了各种生意,后,又离家云游。

祖父、祖母心疼他幼年丧母,虽有亲姨母为继母,梁宗卿对继母并不算亲近,继母生了两个属于自己的儿子梁宗明、梁宗勤,他甚至与两个弟弟疏远。

继母一心盘算着,如何让自己所出的儿子成为卫国公世孙,面上对他关怀备至,私下里却处处厌恨他抢夺了弟弟的光芒。

梁宗卿在得晓母亲所有的痛苦后,与二房的梁宗均更亲,他会指点梁宗均学问,甚至帮梁宗均挫合良缘。

他要再去离去,父亲梁武功自是不允,他们父子间发生了有史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最激烈地争吵。梁武功要他娶永乐公主为妻,他不同意,梁武功就以不许他出门为要胁偿。

气恼下的梁宗卿,一声大吼:“父亲,我不会像你这样生活,更不会让我的妻子再承受一回娘那样的痛苦。我的妻子,必须是我深爱、真爱的女子,今生寻不到深爱的人,我宁可终身不娶!”

“你说什么胡话,你娘哪里痛苦?她是无福消受…”

梁宗卿从怀里掏出母亲留下的小札,一把丢给梁武功:“娘是郁郁而终,罪魁祸首是你!当年,你为母亲的美貌所动,苦苦央求外祖将她嫁你为妻,可你娶她之后,可曾真正珍惜过?你一直在伤她的心,她独自吞下所有的苦水…”

梁武功拾起小札,看着上面熟悉的笔迹,一页一页翻看下去,他以为做得很好的秘密,原来结发妻子一早就知晓:知道他去青\楼,发现他与大姨娘偷\欢,甚至知道他引\诱妻妹…在这小札里,他身为父亲、丈夫的尊严顿时消散得干干净净,曾经用力维护的嫡长子体面也消失无影无踪。

他如五雷轰顶,浑身一颤,无法相信妻子妙龄早逝是因对他失望、心事郁积在胸而病没的。

小札的最后,笔迹不如以往,每一笔都显得苍白无力,每一个字都似写得很沉重,一瞧就是她病重之时写下的:“我不能和离,可我真的好厌恶这里。这里的一切好脏,好脏!我闭上眼睛,看到的是他与妹妹相好的影子,月夜下的假山后…”

梁武功不可思议地瞪着那些文字,每一个字,都如一把刀子深深地扎在他的心上,月夜下的假山后,那是他与继室的第一次偷\欢,原来从那时起,他的结发妻子就已知道,可她却装出不知。

从她生下梁宗卿,她就以身体不适拒绝与他同房,她竟是嫌弃他脏。她宁可让自己在郁郁寡欢中早逝,也不愿再活下去,这是绝望,更是放弃。

她放弃了自己的性命,也放弃再三背叛她的夫君。

梁武功恍然大悟,当年她在生下梁宗卿后,性情大变,他直说她“性子越来越孤僻,你是活活将自己逼病的。”可他,却不知她的心事。在她的眼里,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她甚至已经不屑与他说话。

“如果我死了,他与他心爱的女子就能结为夫妻,我不屑做他的妻,若可以选择,我宁可嫁一个山野村夫,日出而出,日落而息。而今,我已油烬灯枯,这样去了也好,也好。

我舍不下玉郎,可是翁爹婆母是真心喜欢他的,这个眉眼里像极了我的孩子,我只求上天保佑,能让他寻到一个懂他、爱他的女子…”

梁武功抬眸,他第一次懂得梁宗卿那眼神里的含义,是不屑,是冷笑。

事实摆在眼前,梁武功再解释已是无用。

梁宗卿道:“你的嫡子,不止我一个,你有宗明、宗勤,亦有好几个庶子、庶女。你想抱孙子,让他们给你生;你想让儿子娶公主,亦可让他们娶,别来逼我。

今生我只娶自己真爱又深爱的女人,没有退一步而求其次,更不可能随便一个女子就能成为我的妻子,更不会为给你生孙子就娶某个女人,我不会因你来牺牲我的幸福。我,只为自己而活!我不会让自己成为又一个你,也不会让自己的妻子重复娘的痛苦!”

梁武功在这一刻,方晓早在多年前,他与嫡长子之间就有无法跨越的鸿沟。他觉得在梁宗卿与梁母面前,他就像一个跳梁小丑、一个笑话,他们明明知晓他的所有,却佯装不知。他以为掩藏得很好,可他们只是冷眼看着他粉墨登场。

在梁宗卿的面前,梁武功觉得自己无所遁行,儿子将他所有的秘密都给剥光,让他赤果果地呈现在他的面前,他无力反驳,无力阻止梁宗卿的选择。

大吵次日,梁宗卿离京。

这一次,他离开便是整三载。再回京,他结识了沈宛姐妹,也果决地斩断他与永乐公主之间的情意。他已是双十年华,可他看中的女子还是个孩子,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对一个十岁的孩子动心,从欣赏、到好奇、好感、喜欢,一路过来,他觉得看着她慢慢长大,将她培养成他期待的样子也很不错。

沐容从不曾让他失望,甚至比他预想的做得更好:她坚韧、独立、骄傲、隐忍,她可以不爱所有的美名,但却不会背负污名,她看似普通,却每每在大事面前,做出的抉择,让他刮目相看。

她活得真实,却又活得恣意,她清醒地知道,她弄得进恨,也知取舍,做到了许多男子都不能做到的事。

他掩藏着自己的秘密,不让人知道他的心事。

他是一个严格的人,对自己很严,他想寻真心喜欢的女子,在他的观念里:无关身份,她可以是高贵的公主,也可以是卑微的山野村女,只要他喜欢,被他所认定,一生一世便唯她一人。

沐容听着他讲叙过往,这是梁宗卿二十多年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慎重地讲他母亲的故事,讲母亲在她看似柔弱的外表下,有着一颗怎样孤傲的灵魂,她宁可失宠,也不愿强迫自己去接受一个背叛他的丈夫。

她,又是一个极其美丽的女子,当年的大柯氏曾是洛城第一美人,梁武功对大柯氏一见倾心,步入婚姻易,经营婚姻难。在相处的岁月里,大柯氏越来越对梁武功失望,她温婉柔软,不屑点破,也不愿去指责,独自品尝着在梁家的苦痛、挣扎。

沐容紧紧与他相依:“玉郎,我们一定能像婆母期盼的那样生活下去,你有我,我有你,我们之间再没有旁人,没有别的男子,亦没有旁的女子。爱情,是我们两人的事;家,亦是我们两的。”

梁宗卿宠溺地轻吻着她的额头,成亲了,他才真正地向她敞开了心扉,也真正问出几年来他的疑惑。

沐容道:“你舅家还有人吗?你外婆…”

梁宗卿用心地想了片刻,“与我娘一母同胞的还有个舅舅,我娘过世不久,我亲外祖母病逝。舅舅被我外祖父以不孝之名赶出洛城柯府。继承了柯府的舅舅是继母的兄弟,继母的生母原是姨娘,后因她嫁入卫国公府,被外祖父晋为继室嫡妻。我总觉得,当年继母来京城探望母亲,就是一个阴谋。”

沐容明了,为甚梁宗卿对大房的弟弟妹妹很冷淡,在他看来,是继母、姨娘们害死了他的母亲,而最大的元凶却是梁武功的背弃。

梁宗卿轻声道:“大房的家业我都交给你,若有不懂的,你只管召了管事来问话。五娘、十一娘、十六娘三人的婚事、嫁妆,你瞧着办,对她们要求严格些,莫拿她们当单纯善良的小姑子,她们的心思可都不简单。我怕你心地善良,被她们算计、利用了去,你待她们好,她们不会觉得你好,反而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你是长嫂不错,可又不欠她们,该训的时候就训,无论何时,我都站在你这边。”

沐容嘻嘻娇笑,“若是几个妹妹听见,许是会寒心。”

“她们背里做的事,我就不寒心?回梁府以来,我让五娘打理府邸、让十一娘管着大厨房,让十六娘与五姨娘管绣房,她们哪个没有暗中侵贪银钱,外头一匹一等茧绸是八两五钱银子,他们就敢给我报十五两银子一匹,只说兵荒马乱什么都涨价;干木耳,一斤二百文,就会报五百文一斤;铁狼、季紫嫣成亲,我送了铁狼夫妇一对琥珀杯,珍宝铺子最多五百两银子,就敢与我报一千两银子,还好夜龙将军的贺礼是我自己预备的。”

梁十一娘管大厨房,就敢在采买的菜蔬上翻上一番。

梁十六郎更是连布料都涨一番做账。

梁五娘瞧着稳重老实,竟然也在玩花样。

沐容听得咋舌,“你就没点破她们?”

沐容忆起初识梁宗卿,他与她们谈各地风土人情,甚至于咸城到京城哪里有什么客栈,又有什么村落,如细数家珍一般,可见是个有城府,亦是个心中了然的人物。

梁五娘姐妹三人居然拿他当傻子,想想都可笑。

梁宗卿道:“我就想瞧瞧,她们在我面前都玩什么花样?真拿我当不问庶务的傻子。容容,给她们寻的婆家,就寻个他乡异地的,早早打发出门也好,至于嫁妆三人差不多,都照了五千两银子的预备。”

沐容低应一声,“你一说,我心里有数。”

梁宗卿道:“我原不是看重银钱的人,只要她们安分守己,我自会待她们好,她们人前扮乖巧,背后使手段,着实让我瞧不上。只要不招惹到我便罢,一旦招惹到,我自有法子收拾她们。”

他的这些妹妹,都被早前的小柯氏和姨娘们教坏了。

如此一想,梁宗卿还是觉得沐容可爱,至少她的心比她的外表要真实、美丽,不像那些庶妹,心比外表丑陋多了。

沐容忆起梁宗明妻,问道:“三奶奶是怎么回事?”

梁宗卿苦笑道:“想让她的闺女嫁给晋阳王,真是痴心妄想,也不瞧瞧她自个儿身份。”

沐容记得,梁宗明妻也姓柯,“她与大太太是什么关系?”

“她是大太太娘家弟弟的嫡长女,当年大太太一心想要提携娘家,就让三郎娶她为妻。”

梁宗明妻柯氏与梁大太太是姑侄,难怪早前沐容听人说她们婆媳就跟母女一般感情深厚,一时间梁大太太在京城赢得不少贤惠好婆母的名声。

梁宗卿道:“四月时,我与二叔举家迁往京城,就她不想来,还问二叔,能不能把晋阳的那份家业留给她们母子。二婶没应,说晋阳的家业原是皇上赏赐给梁家,她柯氏无功劳更无苦劳,不能给她。”

他微微勾唇一笑,“大田庄、大铺子的契约,二叔交给了我,我想向皇上请辞,还予皇上。柯氏有一座田庄、两个小铺子就够他们生活了,只要她用心打理,还是会过得很好。若是家业多了,只怕是祸不是福。”

一个节妇,带着两个幼儿幼女,没了梁家保护,难免会生出事端。

易地而处,沐容若一人拖着两个孩子,为了两个孩子的成长,也会跟着二叔、大伯回京,可柯氏盯上晋阳的那份产业,想独吞了去,又盯上晋阳王,想将女儿许给晋阳王就迟迟不肯回京。

梁宗卿轻疏一口气,他与梁武业分家时,他就只得了当初卫国公府家业的三成,另七成给了梁武业。梁武业比谁都清楚,若不是昔日沐容认识梁宗卿,想将梁宗卿为未名宗效力,未名宗的弟子未必肯出手搭救他,又何谈二房有今日的地位、富贵。故而,最后梁武业做主,两房人平分家业。

梁宗卿推辞不过,将祖田祖屋留给梁武业。他要分族出来,将来寻了好地方,再置成他这一房的祖田祖屋。

他手头有五千余亩良田,又有近三十家店铺,京城有十二家,另二十家分别在京城所辖县城内。

夜,深沉。

夫妻俩说着话,各自睡沉。

*

翌日,是沐容三朝回门之期。

沐容穿戴齐整,随梁宗卿入宫叩拜太后、皇后。

太后、雷皇后拉着沐容的手问长问短,说了好些话,留了她与梁宗卿在慈宁宫用午膳,夫妻二人陪太后说了一阵话,告辞出宫。

行到御花园,有大总管来报:“月凰公主、梁相爷,皇上召见!”

晋帝端坐养心殿龙案前,细细地打量着沐容,又看了眼梁宗卿:月凰被齐帝瞧中,愿聘为太子妃;又被神医谷瞧中,愿聘为少谷主夫人。

沐家的掌上明珠,怎就这样嫁了呢?

看着梁宗卿的眼神,莫名地多了几分挑剔。

“皇叔。”沐容轻柔一唤,将晋帝从神游中唤回来。

晋帝抬手,“来人,赐座!”

晋帝昨晚就没睡好过,他真怀疑,是不是沐七郎与沐容透露了什么,否则好好儿的,怎沐容自己挑了婚期,可事实证明,北齐的国书是在八月二十日才发出的,而沐容在这之前就选定了婚期。

难道,这是天意?

沐容谢恩,落座绣杌,“皇叔,宗卿待我很好。”

这是何意?难不成,他唤她过来,就问这事,这是妇人们关心的问题,自有太后、皇后去问。

晋帝轻咳一声,梁宗卿春风满面,沐容也面含酡红,瞧来夫妻感情不错,罢了,大哥沐元济就这么一个女儿,就如太后所言“容容幸福比什么都重要”,他也算对得住过逝的大哥大嫂,何况沐容还赠他一国,将唾手可得的帝位转赠于他,他怎么能念着五百里江山、二百万两黄金之事,落俗了。

“月凰,你与神医谷少谷主相熟?”

沐容微微抬起下颌,“神医族的人,臣侄只认识一个鬼医淳于瑾!”

晋帝道:“神医谷少谷主正是淳于瑾!”

鬼医就是神医谷的少谷主。

晋帝笑道:“你能否出面说服神医谷,派弟子襄助晋国。”

神医族的医术独步天下,齐帝宇文充几年前要死不活,被鬼医一治,就能征战沙场,还能打理朝政。还有沈皇后,烧得面目全非,能给沈皇后恢复容貌,这样的医术,天下间少有人及。

沐容正容道:“臣侄愿意一试,但不敢保证一定能说服神医族子弟入世襄助晋国。”

晋帝笑,只要有她这话,就说不是十足的把握,至少亦有七八成。

小座一会儿,夫妻二人相携出宫。

不远处,一个着灰袍的中年男子静默地望着如神仙璧人的夫妻,久久地凝神。

“师父!”身后一个清秀少年轻唤一声。

灰袍男子连连摇头,“麻烦大了!要是阿瑾知道他喜欢的女人嫁了人,只怕又要大闹神医谷,大夫人失算了!失算了…”

灰袍男子正是神医谷谷主的第三子。

几年前,是他入世寻找鬼医,将鬼医强势抓回神医谷。

记忆回到了淳于瑾刚回神医谷时:

淳于瑾几次逃跑失败,这次他不玩逃跑,改闹绝食。

淳于夫人捧着托盘,推开儿子淳于瑾的房门,微微一笑,“阿瑾,你真不吃?”

淳于瑾躺在自己的牙床上,背对着淳于夫人,嘴里哼哼着用鼻子说话一般:“不吃!不吃!我就把自己饿死!这辈,我可是神医族最有学医天赋的,我饿死自己,看你们如何向我爹交代!”

淳于夫人她不仅善毒,年轻时更有江湖第一美人之称,只是她的闺名已经快二十年没人唤了。今日,她特意做了几样精致的菜肴,全是淳于瑾最爱吃的,她一样又一样地摆出,动作优雅,菜香四溢,诱人垂涎。

“阿瑾,你昨儿就没吃,今儿还不吃?”淳于夫人心疼地望着淳于瑾的背影,她缓缓走近牙帐前,“神医族绝技,易皮换脸、续筋通脉、死骨生肉,你可只学会了易皮换脸之术,这续筋通脉、死骨生肉可都没学会呢。”

淳于瑾气哼哼地嚷道:“不学!我就不学!”

“又说气话,神医族三大绝技,每代必须得有一人学,你二叔、三叔想学,你祖父教了几十年,他们也没学会。你父亲原是会的,谁想而今也是活死人,就算有朝一日好了,记不记得早前的医术还得另说…”

第221-222章 缘错

第221章缘错

淳于瑾打断母亲的话,“我不要学绝技,我要出谷,我要找容容。你自己说的,让我找个媳妇回来,我现在找到了,你又说话不算话,还不许我找她,派三叔把我抓回来…”

淳于夫人哭笑不得,她就这一个宝贝儿子,坐在帐前,轻声道:“沐九娘就在那儿,她还能不见了。”

“不守着她,我不放心。娘啊…”淳于瑾一提到沐容,浑身都是力气,待他转过身时,一张精致绝美的面容呈现在淳于夫人的面前,与淳于夫人的容貌倒有八分相似,而那双深邃有神的眼睛,充满了男子的无尽诱惑。

人比花娇的男子,这是专属他的美,而那白皙如雪的肌肤,便是女子瞧了也会嫉妒,柳叶眉、桃花眼,挺拔的琼鼻,红艳的唇。他是一个美如娇花的男子,面容里透出一股子阴柔之气,可眼神又独有男子的刚毅,明明是截然不同的风格,融合一起,却半点不突兀,反而让他显得阴亵、魅惑偿。

“娘,九娘比我还聪明,他看一遍医书就能背下来。你看过她整理的医书,她的字是不是写很好?她是我见过最聪明、最有本事、最厉害的女子,娘,你不是说,要我的眼光放得高些,别是个女人就贴上去,我好不容易遇到个这么厉害的,你却不让我去找她。她那么好,万一被别人抢去了怎么办?”

淳于夫人面容转肃撄。

老谷主生怕神医族医技失传,已经发了话:淳于瑾在外头野了大半年,耽误了太多时间,必须拘在家里学神医族绝技。没学会之前,任何人不得放他出谷。

之后,老谷主开启了神医谷外的阵法。

阵法一启,外头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淳于瑾逃跑过五六次,每次不是闯不过阵法就是负伤而归。还有一次,他固执地非要闯阵,身受重伤,二老爷闯入阵中,将他带回家。

淳于夫人轻啐一声“真没出息,为个女人就要死要活了。”睨了儿子一眼,“瑾儿呀,你认真想想,沐九娘父亲新逝,她可是汉人,得守中原汉人的礼数,父死守三年,这三年她是不会谈婚论嫁的…”

淳于瑾眼睛晶亮:“对啊,她父亲没了,她肯定要守孝!她很伤心,她很敬重她的父亲,我应该陪在她身边,哄她高兴…”

沐容回晋阳,给他写了信。

她心里还是记挂着他。

她还说:她要攒嫁妆。

他们多像,她攒嫁妆,他攒聘礼,将来他们的婚礼一定能轰动天下。

他怎么能抛下她一个人,她没爹了,就连家也没了,听说沐家被凉帝那混蛋给收没了…

淳于瑾满心都是担心。

淳于夫人心下落漠,她千宠万疼的宝贝儿子,人大了,一门心思想着别的姑娘,莫名有些失落。转而又想,谷中的男女不少,从小到大,淳于瑾都喜欢与男孩子玩,淳于夫人颇是担心,生怕他长大后成为断袖分桃之人,而今看来,她真是白担心了。“阿瑾,你乖乖留在家里,跟你祖父学神医族绝技。为娘答应你,帮你说服你祖父,同意你娶沐九娘为妻。中原习俗,父死三年孝,这三年,儿女是不会议亲说亲的。你看…可好?”

淳于瑾嘟囔道:“我若不在,她喜欢上别人怎么办?”

“你不是说她懂事乖巧?哪有懂事的姑娘在孝期还议亲的?”

淳于瑾歪着脑袋:“听起来有些道理。”

“是必然有道理,沐九娘定会守孝,你放心,她跑不了,待她孝期一满,神医谷第一个去求亲…”

淳于瑾笑问:“娘同意我娶她。”

“为娘不同意,你是不是会把自己饿死!可真要我的命了,我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要是你没了,我也不要活了…”

淳于夫人扮着假哭状,凄凄然,泫然欲泣,要哭不哭,独有她每次一使这招,比真哭还让淳于瑾心疼。淳于夫人最爱用这招逗儿子,就如当年她逗丈夫。

“娘,我一定要娶她!否则,你别想抱孙子,你不是说聪明人生的孩子会很聪明,我才不要儿子跟我小时候一样,一本医书三天才背熟。如果是我和容容的孩子,半个时辰就能背下,不,是一刻功夫就能记牢。”

三天背一本医书,这是天才好不好?

可淳于瑾出门一趟,完全被沐九娘给刺激到了。

着实是沐九娘那过目不忘的本事,让他觉得自己在沐九娘面前被秒成了渣渣。

人家一个时辰就能背几本,还能再默写下来,这是逆天的技能啊。

他认定:沐容比我聪明!

淳于夫人眯了眯眼,“那你安心留在家里,娘给你做好吃的,过几日就跟你祖父学绝技。”

这小子一定是脑子少根筋,神医谷最顶尖的三大绝技啊,谷里多少弟子想学,便是嫡系二老爷、三老爷学了几十年,只能学到易皮换脸术,这后头两项可是怎么也学不会,老谷主的评论是“学续筋通脉之技,眼力快捷,心思细腻,手足麻利,此三者缺一不可。”

灰袍男子仰天而望,长叹一声:“阿瑾死骨生肉之技还未学透,若让他知道,沐九娘易嫁梁丞相为妻,只怕会闹得神医谷天翻地覆。”

“师父,我们先瞒着他,哄他说,亲事已订。”

灰袍男子很为难:瞒人不对,骗自家人就更不对。可若淳于瑾知晓真相,一定不会再潜心学习神医谷绝技。这可是神医谷中每代中只出一个的学医天才,如果在他这里断了绝技,神医族就出现断代了。唯今之计,亦只能瞒一时算一时。

师徒二人商议一阵,拿定主意,先瞒着淳于瑾。

*

沐容还来不及与神医族的使者会面,神医族的人再次人间蒸发,没人知道他们何时离开,就如当初突然出现在京城。

沐容向紫嫣打听时,紫嫣悠悠轻叹道:“使者是神医族的三长老。”

三长老入京,就是替少谷主淳于瑾求亲。

沐容听紫嫣说过,这位三长老的年纪在四十出头。

沐容问道:“当年,是夜大哥亲往神医谷,许下重金请鬼医出世给沈皇后治伤。你知道神医的地址?”

紫嫣摇头,“神医谷隐于世外,有人说在一个岛上,还有人说在大森林里。大师兄求助神医谷,不是他独自一人前往,是机缘巧合之下救过一个神医族子弟,得他引领入得神医谷求助。”

昔日,夜龙跟着神医族子弟入谷,兜兜转转,有水路、有山路,许下重金,神医谷老谷主同意派弟子出谷救人。夜龙离开时,也是由谷中弟子引领离去。待他再回头去寻神医谷,只能在森林里打转,怎么也寻不得法,即便他照着记忆里的原路进入,总会在三天后又回到始发地,连试了两次都失败,夜龙没有再继续下去。

神医族自盛唐以后,数百年来,能平安繁衍生息,还能保祖上的医技不退,更有超越先祖的医技就定不寻常。

“我答应皇上劝说神医谷弟子为晋国所用,还没见面就突然消失。”

紫嫣道:“我听大师兄提过他寻神医谷之事,以大师兄的记忆力,连他都寻不到,就没人能寻到。”

夜龙是当年能令江湖闻风丧胆的顶尖杀手,在他手下从未有过活口,除了他绝高的武功,还有他不同寻常应变力与智慧。

沐容不无遗憾地道:“寻不到了?”

紫嫣笑道:“世外之地若寻常人能轻易寻到,又怎会存在于世间数百年。”

沐容只得打消念头。

从威远候府铁家出来,她又去平国公府探望沐芳华。

沐芳华与夜龙成亲后七日,夜龙出征沙场。平国公府由沐芳华打理,沐芳华自幼在冯氏身边长大,又得雷皇后指点,无论是主持中馈,还是打理府邸,都是个中好手。沐芳华的性子温婉柔和,与夜龙的冷漠刚毅倒相得益彰。

姐妹正闲聊说话,有侍女来禀:“公主、郡主,荣宁公主正寻月凰公主。”

几人抬眸望去,但见四个衣着女侍卫服饰的女子簇拥着沐秀华款款而至。

沐秀华进了花厅,笑道:“九姐,又有事儿做了,我请了父皇示下,父皇同意在三大女子诗社里挑精通账目的女子去女子营做小吏,许的是正九品官职。”

她微微浅笑,“论带兵打仗,武功好,我远不如荣平;要说头脑好使,主意多,我又不及月凰;要说贤惠能干,我更不及八姐。这不,我可是找你们帮忙来了!女医先生、笔帖式、营中主簿都不能少,武功教头从御林军里挑了四个女侍卫。”

沐芳华虽打理夜府,正闷得紧,当即笑道:“你说的这些,我不大懂。”

沐秀华道:“什么笔帖式,军中哪有此职,其实就是个女账房先生。女子营不能有男子,只能让女子做账房。”

沐芳华“噗哧”笑出声来,“十一妹跟着十二妹做事后,没了以往的矜持。”

沐秀华愣了一下。

她变了很多,自从与沐娟华一道在女子营校场走动,变得信心满满,变得有时候连她自己都认不得。

沐容问道:“十一妹,何时挑选女官?”

“事不宜迟,明儿一早就开始。荣康已经遣人给三大诗社递了话,明日由三大诗社挑出人选,大后日再由我们从中择优录用。”

沐容与沐芳华交换了眼神,“大后日的最后遴选设在何处?”

“哟,只说了明日三大诗社先挑人,可忘了大后日遴选活动的地方。”

沐芳华道:“520小说榭那边,容纳百余人能成,到底小了些。桂花园那边够大,怕是到了那日围观的人太多。我瞧海棠馆倒不错,不大不小,原就是一个宅子改的,还算幽静。”

沐秀华道:“就定在那儿了。你们应了,大后日记得辰时一刻准时到海棠馆。”

沐家姐妹有了事做,一个个过得充实。

沐秀华从怀里掏出一个帖儿来,“九姐,给你的,上回你请了申监正帮你给府里的姑娘取名之事,已经定下了,申老头最近喜装神弄鬼,今儿鬼鬼祟祟地对我道,说他替九姐占过一卦,叫九姐明年三月前莫要离京。至于其原因,申老头说,九姐得空,去钦天监找他。”

沐芳华不悦地道:“也不知怎了,皇上和我父王都极信他。”

沐容垂眸:申半仙是梦周道长的弟子,梦周又是沐家的老祖宗,无论是晋帝还是顺王,都是信得过自家老祖宗的,对他们来说,梦周道长就是活神仙。

沐容岔开话题,“十一妹,让我府里的几个姑娘去你营中磨砺一番如何?”

沐秀华眼睛一闪,“是要参军入紫衫营?娇滴滴的姑娘我们可不要,我们要会打仗、会包扎伤口、能吃苦的。”

沐容粲然一笑,“回头我再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