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逃过一次,那次是真的害怕,我害怕自己真的会死在左家,那个地方太肮脏,我不想死在那里…”她说得平静无波,像是在讲述一个偶尔听来的故事,“后来,我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害怕了,她们的嘲笑、恶意、伤害都无所谓,我只想快点长大,然后离开那里。”
“我是偷偷报名提前招的,其实左家想把我送出国,但是…”清歌突然不再继续说了。
但是她看见了许尧这个名字。
那一瞬间,她想,原来不止她一个人,这个世界上,不止她一个人背负那样沉重的过去,她有一个哥哥,即使她从未见过他,即使他也许什么都不知道,即使他不认识她…
可他毕竟是她哥哥,她终于有一个亲人了。
这样的喜悦却在接到医院的电话的刹那化作灰烬,剩下的支离破碎一点一点地砸进她本就负重不堪的心脏处。
她知道,从母亲做出那样疯狂的举措起,她这一生就注定是要孤独一人的,正像阿婆说的,母亲一生受尽宠爱,便也连累她这一生,无人疼惜。
一报还一报,母亲说:
“清歌,你要替妈妈还债,妈妈有罪,妈妈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妈妈背叛了爱妈妈的人,妈妈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许清歌啊。”程一诺出声打断她,唇角掠起一道无奈而宠溺的弧度,“你是不是爱本少爷爱得太深,所以变得神神经经唠唠叨叨了?就问你一句饿不饿,就那么多废话。”
清歌怔神,半晌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年精致的脸,温吞吞地说:
“程一诺,你嫌弃我。”
她的语气有些委屈,颊边有淡淡的粉色,发丝倾侧在颈边,墨黑衬着雪白,惊艳般的美好。
程一诺微仰着头,轻笑着点点自己被外间的风吹得有些冰凉的唇。
“许清歌,要吻我么?”
他说的大言不惭:
“你看你现在的姿势,嗯?多像是一个准备强吻无辜少年的色*女,来吧,本少爷大人有大量,就满足一下你的欲*求不满。”边说着,边伸出手,扣住满脸惊诧的女生的后颈,微一用力,将她带进怀中,低头,吻住她不安的唇瓣。
傻瓜,难过的时候不用这样强装坚强。
走廊里的灯光似乎也变暗淡了些,柔和而温馨,长椅上相吻的两人都有着好看的侧脸,他们或许青涩,或许紧张,却始终十指紧扣,用力地要将对方纳入自己的身体里,不再分离。
“咳咳——”不识相的轻咳声骤然响起。
第 108 章
107. 转身只是为了再相遇(7)(1269字)
来了不少人。
清一色的白大褂,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的,都在程晴的带领下,朝着这边看来。
清歌有些不自然地站起身,程一诺皱皱眉,将清歌拉到身边站好。
“既然都来了,还要本少爷教你们怎么做么?”话音刚落,除程晴外的其他医生赶紧迅速撤离,他们是程三少特意打电话叫来的,据说是为一个脑溢血的患者做专家会诊,程家的小祖宗,谁敢得罪,所以即使是有的在供职,有的在休假,都齐刷刷地连夜赶来了。
“啧啧啧,都说是有了老婆忘了娘,感情你这小子连老姐也忘了?”程晴笑嘻嘻地说着踱步走过来,一边打量着清歌,“清歌丫头,以后在这世上,估计就你一个人能看得住我家老弟了,他呀,长这么大,也没见他把谁放在心上过,你不一样…”
“程晴你话很多。”程一诺伸手按住她肩膀,用力一转,将她朝着另一边推去,“那么闲就跟进去商量商量病人的病情,别耽误人谈情说爱懂么?”
清歌跟在身后轻笑,突然想起似乎还没有跟宿舍的三只打电话,慢慢停下脚步,掏出手机拨宿舍的电话。
还没响两声,就被急急接起。
刚喂了一声就传来一声怒骂:
“许清歌同学!你是觉得失踪很好玩嘛!你是觉得我们都是傻子嘛!你是觉得你一个人真的是天下无敌嘛!你是觉得…呜呜呜…你是觉得我们都是死的不会担心的嘛!”
清歌有些错愕,细声反问:
“满爷?”这个声音没有错,可是…是带了哭腔了?
令清歌更加哭笑不得的是,抱着电话的三人在听到这熟悉的嗓音后,居然集体痛哭,边哭边叨叨念着埋怨着,清歌仔细听了半天,才知道自己这样不辞而别的行径严重伤害了三颗少女心,心里微暖,在她们终于安静下来后,淡声解释:
“阿婆病了,我一时着急…”清歌看向脚底的一簇白光,不知道是不是这短短几个小时之内情绪太过大起大落,还是被她们突如其来的担忧打动,她听见自己用极认真的语气轻声说:
“我很抱歉让你们担心了,姐妹们。”
姐妹们…
这厢的锋哥一个哽咽,居然不雅地打起嗝来,因为这是自认识的一年多来,清歌第一次这样主动地叫她们一声,姐妹们。
终于好说歹说地说明自己现在很好,不用担心,那三只还是紧张兮兮的,直到清歌说程一诺和她在一起时,电话那头立马一阵骚乱,然后流年贼兮兮地总结:
“那就好那就好,哈哈,你们好好过二人世界,期末考试之前回来就行,哈哈…”
然后啪地一声迅速挂了电话。
清歌对着缓缓暗下的屏幕瞪眼,嘴角半扬起舒心的弧度。
“他对你很好。”左安靠在墙边,被拐角遮住而显得晦暗的一半光线将他的侧脸勾勒出几分迷蒙。
清歌没有看他,而是看向对面墙壁上挂着的一幅油画,很奇怪明明是医院,为什么会挂着这样一幅抽象派的油画。
左安也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知想到了什么,蓦然笑道:
“我记得,你以前也喜欢画画。”
“不是喜欢,”清歌终于看向他,眸光微闪,有着决绝的凌厉和从容,“而是想变得优秀。妈妈虽然疯,但她永远会记得我是她女儿,她要她的女儿变得优秀,所以我必须学很多东西。”
左安怔住,心中苦笑,她要变得优秀,她也真的很优秀。
“小心展欣。”左安侧过身,轻轻摸着她的头发,眼神带着几分不舍和伤感,“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以后,他会离她远远的,因为很有可能,再相见,他会不择手段将她抢过来。
第 109 章
108. 转身只是为了再相遇(8)(1001字)
第二天下了雪,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无声无息地从天而降,洋洋洒洒地盈满了全部视野。
阿婆已经醒过来,被转入普通病房,她的精神看上去不错,拉着清歌殷殷叮嘱些什么。清歌坐在床边认真安静地听着,从程一诺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看见她乖顺美好的侧脸,心间微微一荡,再看了一会儿,才转身关了门,边往外面走着,边接起响了很多次的电话。
“妈。”
“你给我回来!你现在立刻给我回来!你是不是想我死!那个女人的女儿是你能接近的吗!你到底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妈放在眼里!啊!程一诺你是不是想我死!”不复以往的温雅,此时电话里的那个女人,他一贯高贵雍容的母亲,竟能用这样尖锐的嗓音说话,不,她是在嘶吼。
程一诺眉头皱紧,快走几步避开人群,径直走到医院后院的草坪上,踩着一层不算厚的积雪。
“妈,从前的事情,和她无关,而且,你儿子爱她,非她不娶,你这样逼着我,是打算让你儿子一辈子打光棍么?”依旧是嬉皮笑脸的语气,安抚着情绪不稳的女人,“而且啊,撇开那层关系不说,你也很喜欢她不是么,像你儿子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人,怎么可能会去找庸脂俗粉,那丫头…很好。”
最后两个字说出口时,已成了最婉转温柔的语调。
展欣握着电话,瘫软在沙发上,阖上眼,嘴角勾起讽刺的笑意,说出的话却异常平静,仿佛刚才一瞬的失控只是别人的错觉。
“好,你喜欢就好。”末了,恢复了温和的声线,甚至妆容精致的脸上也收敛了最后一分狰狞:
“如果时间允许,带回来过个年吧。”
脚下的雪因为人为的踩踏而慢慢化开,一如过往的回忆和不忘的执念,终究还是经不住时间的磨砺,而变薄变淡。
年少时的很多想法都是单纯的,即使俨然已经竭力掌控事态,并努力为喜欢的女生运筹帷幄的程一诺,也不能避免这一时一刻的天真。
他不会想到,最终毁了他和清歌感情的人,会是现在电话那头,从原先的异样变回熟悉的语态,和他讲着家长里短的,他在这个家里唯一最爱的,母亲。
他也不会想到,当他被殷勤劝到国外考学商务的一个月后,清歌会就此消失三年。
那样漫长的时日里,程一诺不止一次地在想,三年,他们从相识到相知再到相恋也不过三年,她却狠心地用同样的三年杀死了他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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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0 章
109. 转身只是为了再相遇(9)(1187字)
返校已经是两天后的事了,正好是期末考前一天。
在阿婆的坚持下,两人没能将她带回樊城,而是继续留在夙山,只是在出发前,老人叫住程一诺,单独聊了大半个小时后才亲自走出病房为他们送行。
时间是一个神奇的东西,清歌记得,很小的时候,阿婆还没有那么多白头发,她是个自在且懂得消遣的女人,虽然不是她的亲生外婆,而是收容所的所长,却胜在真心实意地待她,所有的孩子都只能叫她所长,却只有清歌有这个权利,亲切地叫她阿婆。
三岁的那场爆炸,没玩没了似的响彻了一天一夜,清歌以为那么小的自己一定是忘记了,却每每午夜梦回竟分外清晰。
再长大一些,她隐约能感受到母亲那种绝望的举动,因为无法和爱的人在一起,也不愿和不爱的人在一起,所以,她选择毁灭。
最后却是毁了那么多人,也没能毁去自己。
五岁时开始学会隐藏情绪,也终于因为乖巧听话被阿婆带回家抚养,这个老人将最后的几年都倾注在她身上,即使被左家带走的十年也不能磨灭她之于她,点滴的关怀和亲情。
现在的她,站在门边,仿佛濒临熄灭的枯灯一盏,莹莹一点火光照耀着晚辈的前路。
她依然精神矍铄,甚至还能像时下的年轻人一样攀着门沿冲他们挥手告别。
清歌走了几步,突然回头,大声喊着:
“阿婆!我过年要吃糖醋排骨!”语声中是罕见的娇憨和任性,她很少这样泄露出自己想要什么。
老人一怔,故作生气地板起脸:
“就知道吃!”
一老一少隔着不远的距离相互问候和调侃,引来过路医生护士病人的侧目和友好打趣。
“你这孙女长得可真是漂亮啊!”有人夸奖道。
老人得意地扬扬花白的眉毛:
“那可不,我是看着她从这么一丁点,喏,”她微微弯下腰,手比在腿边,慢慢抬高,越过头顶,“长得这么大了!”
清歌静静笑着看她和一群陌生人聊成一片,许久,才蓦然转身往门外走,程一诺挽起一抹笑,也大步跟上来。
“馋鬼。”他笑话她刚才的糖醋排骨。
“要你管。”她扬起下巴白他一眼。
这本是寻常的一次分别,没人会知道,这会是最后的一次相见。
当一切以让人措手不及的姿态来势汹汹时,清歌终于独身一人回到夙山,而那里,再也没有一个老人躺在摇椅上,手里拿着一袋旱烟,撅起涩薄的嘴,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双眼迷离,用浸润沧桑的嗓音说起过往的云烟。
也再也不会有那样的场景,隔着陌生人潮,一人扶着门框朝她挥手,花白的发丝和外间的雪融为一色,岁月就此停止,生命已然美好。
却原来只是奢望。
万事已死,万事重生。
刚进宿舍就被三只用力地抱住,满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屎,清歌以为是担心过头神经错乱以至于压迫泪腺失调综合症发作了,三只却是支支吾吾了半晌后,流年继续被推出来做高度概括的总结:
“总之就是,清歌啊,你已经当选A大少男心中最美女神,年后会有一场年度颁奖盛宴等待你的光临!”
说完嘻嘻一笑:
“是不是很感动?”
清歌面无表情:
“今晚别想补习,明天自求多福。”
三人静默N秒,骤然哭号:
“清歌女神啊啊啊啊啊!!!!!!求拯救啊啊啊啊!!!!!!挂科是魔鬼啊啊啊啊啊!!!”
第 111 章
110. 转身只是为了再相遇(10)【2000字】(2066字)
考完试后就是放假过年了,清歌准备回夙山陪阿婆,想到先前说好的糖醋排骨,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宿舍的三人和她都不是同一个省的,分道扬镳也是一眨眼的事情。
几人做出一副依依不舍的矫情模样来,清歌被逗笑了,这些日子以来,她似乎终于发现自己原来也是可以笑得这么无忧无虑的。
正在收拾行李时,突然接到展欣的电话,话不多,寥寥几句,语气疏离,却表达了一个意思。
请她和程一诺一起去程家过年。
对于展欣,清歌隐约记得那是一个高贵美丽的女子,从一个不在意料中的电话到那一次昏迷醒来后的相见,她留给清歌的印象不算好。也不算坏。
只是清歌想起左安离开前的提醒,他说,小心展欣。
神色很严肃,没有丝毫玩笑。
但对方终究是程一诺的母亲,既然已经认定那人,再漠然也该去见见长辈,何况,程一诺也会在。
却没想到,程一诺突然发来一条短信,匆忙的一条短信,一贯的吊儿郎当语气。
“笨蛋,本少爷临时要出国一趟,半个月后回来,实在想我了,就打电话,嗯?”
她是带笑看完的,原本想回他一句是不是也不回去过年了,斟酌半晌始终没发出去。
她没想干涉他的自由,包括他这个临时出国,程家是军政家族,展家是商业大亨,寄予厚望的这一代的程一诺,无疑有很多事情需要未雨绸缪。
“再见了美女们,小爷我先走一步喽!”满爷背着大大的书包站在宿舍大门口抛飞吻,发丝张扬,嘴角扬起邪恶的弧度:
“小清歌,小爷我期待你的女神盛宴哦!”
她的身边站着那个青松般的少年慕容司,两人看似别别扭扭,却异常和谐地并肩向校门口走去。
流年感叹:
“想不到满爷也能这么小鸟依人啊。”
锋哥神总结:
“殊不知,女神与屌丝往往只有一线之隔啊也么哥。”
闹闹咧咧了一上午,三人终于都离了校,清歌收拾了一些行李,就呆在宿舍里一面看书,一面等程家的司机来接。
看的是一本哲理小说,很短,但寓意丰富,就像人这一生,明明不长,却充满始料未及的情节。
清歌有时候会觉得,世事无常已经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了。有的人选择去反抗,有的人选择去等待,只是当心已经空了,还有什么好挣扎的呢,所以她可以淡笑着面对牢狱里冰冷的四壁,亲眼看着由仅剩的一方高高铁窗构筑起的牢狱生涯,一点一点地磨蚀干净了她本就灰暗的青春和满目疮痍的爱情。
那个不羁的少年,他劲短的头发乌黑浓密,眼神清冽幽深,左耳一颗淡蓝碎钻映衬着唇边邪肆的笑意。
也许,她终极一生,也无法得到他的爱了。
因为,她不配。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女人的笑声像是消弭不尽的诅咒,眼泪滴落在她自己的胸口,那里正插着一把精致的刀,鲜血如花般灿烂。她倒进血泊之中,呼吸由粗重到稀薄,到静止不动。
大睁着的双眼里,还有未尽的不甘,和丝丝缕缕的痛楚。
清歌煞白着脸,双脚像被钉死在地面上,移不开,走不动,她的双手甚至还做出一副想要扶住对方的姿势。
不知过了多久,旁边有女生在尖叫,声音惶恐。
卫薇,她记得,这个女生叫卫薇。
很快有一群人围上来,他们指着她,怒视她,应该还有在辱骂她,可她听不到了。
一瞬如潮汐般退却的人声,只有一个声音在回绕不断:
“小诺不在国内,你一个人来啊…这样很好。那我就可以死得更安静些,孩子,你是个好孩子,怪只怪你是她的女儿…
“她啊,毁了太多人,毁了我的前夫,又要来毁我现在的家庭…”
“我不会让她如愿的!我死也不会让她如愿的!”
茶几上有水果刀,锋利,尖锐,锃亮。她拿起它,当着清歌的面,一寸一寸地插入自己的心窝。
鲜血如花般灿烂。
灿烂如火般刺目。
刺目如深渊般静谧。
凌乱的脚步,嘈杂的哭喊,荒唐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