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

梅迦逽如实的回答东方闲。

“你知道,皇子对皇位的渴望在哪朝哪代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你单纯的想借力去救一个女子,着实太天真了。便是换做我,亦不可能为你去惹南晋。且不说那时的东淩刚刚开始取得胜利,便是现在的东淩,若知你是为了那名女子,我亦不会出兵。”

东方闲苦笑了一记,“这就是朕与你们的差别。滟”

梅迦逽静静的听着。

“这世间万物都有其特性。一如二皇兄,他爱皇权,看得比任何东西都重要。一如你,爱东淩的百姓,心疼他们受得战乱和丧亲之痛。他是帝王,你是将军,这是职位赋予你们的责任。”

“但逽儿,你可能体会我的人生?笋”

“六岁,我从母妃身边离开。那时年幼,只知道身为亲王不能留京,会给登基的皇兄带来麻烦,会招致杀身之祸。离开帝京时,我还不知道身边的仆人是不能相信的,总觉得他们像母妃宫里的那些人一样,照顾我的起居,对我忠心耿耿。直到我看到诗乐好几次帮我试菜而中毒,才明白,我的身边,只有一个真心待我的人。”

“你可经历过吃饭睡觉喝水玩耍都不能随心所欲的感觉?你可有做任何事情都要小心翼翼加倍注意的感觉?你可明白那种长年累月压抑自己真实性情的感觉?”

梅迦逽开始蹙眉,她的幼年少年,都幸福无比,如果不是十四岁那年的领兵出战,她以为,她的人生,会很欢乐。

“十四年。你明白十四年的意义吗?我是个皇子。但那十四年,我活得比东淩任何一个人都要辛苦。那种苦,在心底。对于失去诗乐,我会义不容辞的担负起救出她的责任。她拿命保了我十四年,我不能让她连死都死在他乡。如果我都不管她,还有谁会管?”

东方闲长长叹了口气,“只是,有时候,当责任坚持的久了,会忘记那是责任,当成了一种习惯。”

习惯告诉自己,得皇权是为了诗乐,是为了有兵力去南晋接回她。

梅迦逽轻声的问东方闲,“现在,你的责任完成了,你的习惯,能改掉吗?”

房间里是长长的沉默。

梅迦逽不再追问,低头开始吃饭。

东方闲亦没有说什么,静静的夹菜给梅迦逽,自己却一点没有吃。

直到扶着梅迦逽去寝宫里面休息,待她坐在床上,东方闲才轻声的说了一句,“七年可以养成一个习惯,但朕,以后不止一个七年。”

梅迦逽一愣,想说什么,终究没讲出口。

“你先休息。”

梅迦逽忽然出口道:“你果然不止五年年寿。”

本欲离开的东方闲站住脚步,“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能。”

“你什么时候知道凤凰是我的人的?”

“其实一开始并不知道凤凰是你人。只知道她肯定不是凤凰。随后才在暗中调查,发现她居然,和你有着密切的联系。”

东方闲转身看着梅迦逽,“难怪你每次都派凤凰保护我。”

恐怕是因为知道凤凰是他的人,必然尽心尽力,而且让他们能交换信息吧。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凤凰虽然不是凤凰,但她没有害我的心,这点我很肯定。既然是你的人,多给你们交换信息的机会,不好吗?”

“你是如何确定她不是凤凰的?”

梅迦逽回忆了一下,心中带着苦,却仍旧是认真的讲了出来,“很早。在你入赘北齐被刺由我救回东淩时。”

东方闲一惊,那么早!

“你……”

“凤凰从小跟着我一起长大。我和她之间有一个秘密,连涅槃都不知道的秘密。凤凰她……是个石女。”

东方闲愈发惊讶。

“凤凰当初从北齐带回了救你的冰凤凰,你可还记得,有一个条件。”

东方闲道:“得由处子来实施。”

“是啊。石女永远是处子,不可能与男子发生关系。凤凰自己很清楚,但她却告诉我,她不是处子了。”梅迦逽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凤凰忠心,她不像涅槃那样孩子气,她不会故意不救你,她说她不是处子,她就肯定不是。之后她也并没有向我解释什么,何况,我与她朝夕相处,想测出她是不是撒谎,实在太过简单。”

“那时你就知道凤凰的秘密,为什么不赶她走?”

“她虽不是凤凰,却能帮我很多事情,何况,不放出长线,怎么钓得到你这条大鱼。”

东方闲突然笑了起来,“原来,你也算计着我。”

“你和凤凰没有逾矩之举,我并不想伤害你们。”

“你所说的逾矩,怕是当时的我们没有做出现在大逆不道的事情吧。如果你一早就知道,你会不会还是沉默以对,不加干预?”

东方闲笑得更加清冷,“朕想起了一件事。”

梅迦逽微微扬了扬头。

“东淩反击南晋时,所有的人都只看到了你在战前的布局,可改变战局的关键竟然是你早已‘暗度陈仓’,那次计划,我看凤凰和涅槃都不知道。在你的心里,那时就已经不信任何人了,包括你最得力的干将。”

“或许吧。”

梅迦逽无力的叹气,“我不能拿东淩百姓的安康冒险。我可以不信任何人,但他们太信我。”

人,不被人信任时,很痛苦;但当一个人太被人信任时,何常不是一种新的痛苦。有时候明明没把握的事情,却不得不想尽一切办法去把不自信变成自信,因为太多的时候,她输不起,东淩也输不起。

东方闲道,“是啊,所有的人,都信你,信你是不败的神话,信你是东淩的守护女神,信你是天下的奇女子,甚至信你可以给人带来永恒的希望。”

“四国战乱,纷争天下。只要这样的局面不改变,百姓就没有安宁的日子可以过。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历史的必然。”

东方闲认真的看着梅迦逽,“但必然要变成必定,需要太多的机会和条件。”

梅迦逽笑,“为什么你不敢诚实的说,你想历史的必然在你的手中变成必定。”

“听实话?”

“嗯。”

“朕不确定你会不会留下来。”

“为什么是我?”

东方闲笑得狡黠,“因为,你是东淩将军里,唯一心中有准备帮东淩一统天下的将军。”

梅迦逽微微一怔,“我该说你太了解我,还是该说你太了解战局?”

是的,她是梅迦逽,她一早就准备了一统四国,但她不是为了某个皇帝,她做了准备,是因为她觉得百姓需要一个统一的大环境,否则,连年的战乱,他们始终安居乐业不了多久,战争需要死人,军队少了,自然就征兵,百姓越来越怕生儿子,越来越害怕自己的儿子长大,越来越害怕战争,她不忍长久如此。为此,她深深的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东淩必须有一个传奇将军,这个将军领兵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没有败绩,没有恶名。等到周围三国运数衰退的时间,东淩这个不败的神话要带领她的铁骑,一扫天下,荡平敌国!

她就是,梅迦逽!

她,不可输一场!

爱情,是他,是她的信念!

百姓,是他们,是她的执着!

爱情伤了,她还挺着,因为,她的国家还需要她,六年来的责任让她养成了如他一般的习惯。习惯,让她不敢放肆的悲伤!

在爱情面前倒下的女子,可以被人同情,但,绝不是她梅迦逽的风范!她可以退场,但她一定会帅气潇洒的退场,而不会留给世人一个悲凉的背影和凄美的爱情故事!

东方闲笑,走到梅迦逽身边,坐下。

“逽儿。”

“嗯?”

“我们做个交换怎么样?”

“交换什么?”

无泪,是我挥遒的心疼;无言,是你隐忍的苦涩12,

(“我们做个交换怎么样?”***“交换什么?”)

东方闲将目光看向窗口,尽管窗户是关着的,但他仿佛能从窗口看到外面无限延伸的远处,那里有着让人力量从生的希望和期待。

“交换我们的习惯。”

梅迦逽怔住,他们的习惯?

诚如东方闲所了解的,不管帝王是不是他,她其实都会努力去实现四国的统一,在这个问题上,他其实不需要耗费什么心力劝服她,她的心从来就不在朝堂的争斗,倒不是她生性多么的宽怀和悲悯天下,而是她领兵多年,经历了各种生死,从战争中看到了什么才能真正让百姓过上安定的日子,她的执着也不是一蹴而就,而是日积月累滟。

他的习惯,是将林诗乐当成了他必须做的责任,救她是他的习惯思维。

她的习惯,是将天下百姓放在所有事情考虑的第一位,平苍生之稳是她的习惯。

现在,他要他们交换习惯,所为何意蓑?

“以七年为期,我把我的习惯改掉。”

不再让林诗乐成为他心中的结。

东方闲看着梅迦逽,“你把你的习惯改掉。”

不要再背负天下万民的平安,只是平平常常的做一个女子,一个有自己生活的寻常女子,不再累,不再苦,不再痛,不是奇女子,不是梅将军,只是梅迦逽,只是倾国倾城的女子。

梅迦逽心湖里被东方闲投下一枚石子,波澜泛起。他要交换的条件,她是否还可以勇敢的信一次?

七年之期,交换彼此习惯的结果,其实只有一个——

他在告诉她,他想忘记林诗乐,他想解救她,他想她是个单纯有爱的女子,她要的爱,他来给!

梅迦逽缓缓的低下头去,七年,再一个七年,她能否许诺的起,她没把握。有时候,她对自己抱着非常的不确定,七年后,如果她的习惯真的改了,她难道真的要生活在帝京一辈子吗?而他,又真的能把背了多年的习惯改掉吗?

“你在怕?”

东方闲定定的看着梅迦逽。

“未知的生活,你不怕吗?”梅迦逽反问。

东方闲异常坚定的回答梅迦逽,“你怕的不是你我做不到!”

梅迦逽心头一颤,不说话。

“真的要拒绝我吗?”东方闲又问。

他懂她的沉默,她根本不是担心他忘不掉林诗乐,她也不是担心自己放不下百姓,她担心的是他忘记林诗乐、她做回小女子后,他们的爱情就要在这座宫殿里开花结果,一生一世。

“其实,你懂我,不是吗?”梅迦逽声音里透着无奈。

“为什么你这么讨厌这里?”

梅迦逽长长叹口气,“想做真正的自己,真正的梅迦逽。”

在帝京,她就永远不会是真的梅迦逽!

梅迦逽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期待之色道:“我想知道,真实的梅迦逽,到底是怎样的!”

“从现在起,你就可以做真实的你。”

梅迦逽摇头,在帝京,她不可能是真的她,这世上,只有她自己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是真的梅迦逽,纵然是他,亦不明白她心底最深处永远无法说出的心灵枷锁。尤其在林诗乐和他母妃的事情之后,她不敢想象七年之后,一旦真相浮出,他又会是怎样的表情和心情,那时,可还有第二个梅迦逽像今日这般,与他约定七年,去挽救他。有时候,世事真的太无常,变化太快,常常措手不及时,有出现新的问题。现在的她,只想专注的做一件事,然后,放开自己,放开他,放开这所帝京牢笼。

东方闲似乎有些失落,问道:“你当真不要试试吗?”

梅迦逽再度摇摇头。

衣袖轻动,龙涎香从梅迦逽的鼻尖飘了过去,她知道是东方闲出去了。

东方闲,对不起。一如你当初的无奈,再了解你的过往后,我发现,我也有了如你一般的无奈。那种无奈,让我不敢再向你迈出一步。不怕自伤,只怕伤了你。在一个没有童年没有青年的你面前,我多希望你能有个正常而意气风发的中年,这段岁月里,你将不会举目无亲,你将不会日日胆战心惊,你将不会被人欺辱蔑视,你可以有尊严和脾气的活着,按你想要的方式去活着。因为,某一个方面,我能明白你的心情,能按自己方式坦坦荡荡活着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对我们来说,它太稀缺了。原谅我,原谅我不能和你交换习惯,哪怕我明白你的交换是发自内心对我的心疼和对自己过往的悔改。原谅我,只有这样,我们后半辈子的人生才会活出各自真实的性情和人生。

第二天。

梅迦逽只觉浑身无力,想起床而力不从心。东方闲出去后,一夜未归。到底去了哪儿,她不知,也不想知。

一名宫女听到她的床幔里有低低的声音,走近,轻声询问,“梅将军是要起床吗?”

“我不是将军。”

宫女愣了下,“这……”

“你扶我起来。”

“是。”

宫女将床幔收好,扶着梅迦逽慢慢坐了起来。

“梅……小姐,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不然,为何会如此的无力?

“浑身无力。”

“我去叫太医。”

一道声音传来。

“叫太医也没有用。”

林诗乐从外面走了进来,看着梅迦逽睡在东方闲的床上,目光越发显得冷冰,“你身体无力是因为太后娘娘只给了你一天的解药,这迷香要解七天,还有六颗解药在我这。”

梅迦逽微微一笑,“你可以把话说得更直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