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谁?”

“我不记得她的名字了,是个格格。”

“呵呵,那一定是琴雅格格。”父亲笑了。

“对,对,对,就是她。您怎么知道的?”宫里这么多格格,父亲居然一猜就准,我简直佩服死了。

“这皇宫中,能自由走动的格格,只有她,怎么会猜错呢。”

“她这么厉害啊?难怪那么高傲呢。”原来如此!

“怎么?她为难你了?”父亲担心地看着我。

“没有,”我摇摇头,却对这个格格分外好奇,“父亲,她是皇上的女儿吗?为什么别的格格不能走动,偏她能呢?”

“她不是皇上的女儿,可是身份却尊贵得很,连宫里的娘娘们都要让她三分。”

“啊?她,她究竟是谁啊?”

“她是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明尙额附的掌上明珠,宜妃娘娘的亲侄女,自幼就养在宫中,深得皇上宠爱。”

天哪,这一堆的来历,虽然我仍不是十分了解,却明明白白地听懂了几个字:亲王、额附、娘娘、皇上…

“幸而你只是偶尔进宫,这些皇亲国戚是沾惹不得的。”父亲轻轻拍拍我的手。

“嗯。”我赶紧点点头,心里有些后怕,天哪,今天我是不是得罪她了…

看来,这个皇宫,我还是离远些好…

第七章 断线的蝶儿

五月,浓烈夏日到来前最后的春光。府中园子里,绿柳成荫,燕语莺啼,暖暖的太阳,和煦的风,天气好得让人再也耐不住房内的烦闷。正巧父亲这几日随康熙去了圆明园,与天清天宇约好的郊游就定在了今天。

终于有机会着女装出门,我和如画一早就在镜子前精心打扮。嫣红的丝带轻挽着长发,嫩白的春装腰间领口织进粉艳的花纹,浓淡适宜,如点点胭脂,如杏花初绽,镜子里的自己,垫着脚尖,左转右看,难得一展芳姿,怎能不占尽春风呢?

从上次酒楼一别,我们四人也很久不见,心中竟是按捺不住的兴奋和期待。到了约好的时辰,我和如画从后门出来。不远处的巷子口,等着一辆马车、两匹俊马,天清天宇两兄弟看我们出来,跳下马迎了过来。

“呵呵,今儿这样好,若不然都要忘了你们是女孩儿家了。”天宇打趣儿我们,如画立刻送给他一对白眼。

“带了琴?”天清笑意盈盈地看着我问。

“嗯。”握着琴带的手心竟有些出汗。

“今儿我也带了好玩儿的呢。”

他走过来,自然然地拉起我的手向马车走去,感觉到他修长的手指,凉凉的,熟悉的牵手,为什么这一次我却怦怦地心跳…

马车晃晃悠悠大概走了不到一个时辰来到郊外,掀起车帘,天哪,繁茂的生命,绿得那么耀眼,在湛蓝的天边勾勒出山峦柔和的起伏,漫山遍野叫不上名来的野花,宛若繁星万点,毫不掩饰地在明媚的春光中争芳斗艳,不远处还有一条小河,哗啦啦地奔走着,拨弄着人的心越发欢快起来。

我跳下车,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着,原来,草,可以这样清香,水,可以这样甜润…

“你这是做什么呢?”有些人煞风景是随时随地的。

“你不觉得这空气很香甜吗?”

“空气?香甜?没觉着啊。”

“你真是烦死了!”所有的情绪都被破坏,我睁开眼,立刻送给天宇一个白眼。

“呵呵…”

拉起边上兴奋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如画,连蹦带跳地往河边跑去。清粼粼的河水晶莹剔透,明丽的阳光折射在浅浅的水底,照得大大小小的鹅卵石五颜六色,自由自在的鱼儿不时穿梭着,惬意得让人羡慕不已。

“如画,你说我们下河水里玩玩儿好不好?”我再也忍不住,坐在石头上开始脱鞋子。

“哎!”蹲在身边的天宇大呼小叫的,“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想踩踩水里的鹅卵石。”

“呵呵,你脱之前总得先问问我想不想娶你吧?”天宇坏起来一点也不比天清逊色。

“嗯?”我被这么直白无赖的话惊得目瞪口呆。

“姑娘,”如画在一边抿嘴儿笑,一边跟我解释,“你忘了,他们是满人啊,女孩儿家的脚是很尊贵的,若是被人看到了,你就要嫁给他。”

啊?这还有没有天理?

“哈哈…”看天宇乐得哈哈大笑,我除了恨恨地剜他两眼也再没什么别的办法。

“吟秋!”正和天宇闹着,就听天清远远地叫我,扭回头,天哪,他手里竟然拿了两个色彩斑斓的大风筝!

“哎呀!”我立刻站起身,兴高采烈地向天清跑过去,“是什么?是什么?”

“蝴蝶!好看吧?”

“嗯!”接过一只拿在手里,好漂亮的蝴蝶风筝,做工这样细致精美,让在现代从没有放过风筝的我兴奋不已,“快放起来!快放起来!”

“不如咱们比赛好不好?”如画在天宇身边摆弄着另一只风筝,竟然想到了比赛。

“好!天宇,你和如画,我和吟秋,看谁的风筝飞得高。”天清一口应下。

“输了要怎样呢?”天宇问。

“若是你们输了,翻跟头给我看!”老天开开眼,让我收拾收拾这个坏小子!

“那你呢?”天宇挑起眉毛,显然明白我是在跟他作对。

“若是我们输了,你就唱个小曲儿给咱们听。”天清看着我笑说。

“喂!您哪头儿的啊?”

“这个好,这个好,再不能换别的!”天宇立刻揪住不放。

郊外的风柔和清爽,不急不徐,托着美丽的风筝腾空而起,蓝天白云下,两只翩翩的蝶儿尽情飞舞,时而互相追逐,时而相依相随,仿佛有着鲜活的生命,仿佛有着真实的追求,我仰着头一眨不眨地看着,竟见不到那条隐隐牵着的线…

风筝飞得平稳悠闲,却是很难分出上下。这时,天清轻轻拉着我悄悄往后退,又跑了起来,边跑边适时地放线,这简单的人工助力却让空中的蝴蝶仿佛多了一双翅膀,忽悠悠越飞越高,远远地将天宇和如画的风筝抛在了后面。

眼看他们要输了,天宇立刻手忙脚乱地放线,却忘了跑起来,他们的风筝马上就疲疲软软的,我高兴地拍着手,又跳又叫。可谁知好景不长,突然刮过一阵疾风,卷起我们的风筝翻滚向旁边的大树,转眼,刚刚还自由飞舞的蝶儿就被挂在树冠上,虽是依然美丽完整,却是被牢牢牵扯住。我和天清急急地追过去。

“这可怎么好?”我抬手遮着阳光,仰头张望着。

“别急。”天清一边安慰我,一边却也有些心急,用力一拉,树顶的蝴蝶纹丝未动,可他手里原本结实的线却被扯断了。

“你看你!着什么急嘛!断了吧?!”

“呵呵,”谁知他反倒笑了,凑过来,指给我看,“吟秋,你看,虽是断了线,可它停在树冠顶上多好看,是不是?”

听了他的话,我再抬头,眼前这棵白杨,枝繁叶茂,高大结实,墨玉般浓烈的绿昭示着它杂草一样顽强的生命力,无根无基的七彩纸蝶被紧紧地包裹着,竟仿佛也感染了生命,相融,相偎,如此的截然不同,相互映衬着,竟浑然成就一体…

“呵呵,是挺好的。”我也不由得笑了。

“这算是哪家赢啊?”如画和天宇收了线,走了过来。

“当然是他们输!风筝都断线了,还能是谁输?”天宇真是欠揍啊。

“可断线之前,我们的风筝比你们的高多了!”我哪里肯示弱。

“好歹咱们的还飞着呢,你们的…”

“我们的也没落下来啊!挂在树上一样漂亮呢!”

“好了,好了,”天清笑着劝我们,“我看咱们两家都各自认罚好不好?”

“好!”我一口应下,指着天宇,“你先翻跟头给我们看!”

“翻跟头?不行!”

“愿赌服输啊,你怎么赖账!”

“你以为我是街头练杂耍的啊?” 天宇丝毫不肯让步。

“行,”我点点头,转而看向如画,“你们是一拨儿的,他不翻,你翻。”

“哎!”某人立刻拦下,咬牙切齿瞪了我一眼,“你可真是!”

“你到底翻不翻?”我努力屏着笑,继续将他。

“那…那要不我舞剑给你们看?”天宇看实在推不过,只好想起了别的辙。

“你还会舞剑哪?”我还没来得反驳,就见如画的眼睛闪闪发光。

“那当然!”在如画近乎崇拜的眼神鼓励下,天宇立刻站起身去取剑。

三个人坐在河边草地上,看着不远处的天宇。翩翩少年,长剑随风。俊逸灵秀,山水都为之失色,轩昂气宇,天地都为之黯然。我托着腮,一眨不眨地看着…

“哎,怎么这么看着他?”天清在一旁碰碰我的胳膊,

“原先怎么没发现天宇这么好看。”

某人没吱声,我却已经感到自己被狠狠地白了一眼。我扑哧笑了,凑到他耳边,“你好看,还是你最好看。”

“呵呵…”我这样直白的奉承终于把他逗笑了。

“该你了啊。”舞完剑,天宇立刻过来逼我。

“好,你们不许笑我!”

“那可说不准!”

我剜了他一眼,起身去拿琴。

轻轻地拨动琴弦,试了试音。又抬起头,“那,那我可不可以只弹不唱?”

扑哧,天清笑了,“等了这么半天,就等来这么一句。”我尴尬地咬咬唇,恳求地看着他们。

“好,只弹不唱,这么多事儿!”天宇倒好像大度了一次。

这才安下心来,低头,轻动手指,清颤的弦音,和着流水潺潺而起,婉婉转转,牵牵绕绕,每一个音符,都仿佛敲击着心头柔软的颤动,悄悄的,竟有些红了脸颊,不敢抬头看他…

一曲弹罢,如画开心地拍着手,“姑娘,你弹得真好听。”

“嗯,想不到还有这么两下子。”天宇居然也很给我面子。

再看天清,眼睛中的笑意满溢了出来,笑得那么坏,竟像是得逞了什么恶作剧似的,靠近我,盯着我的眼睛看,天哪,我哪里受得了他那酥麻麻的目光,腾地站起身,“我饿了。”

“哈哈…”天清向后一仰,躺在草地上,枕着双臂,得意地笑看着我。

“我也饿了。”天宇招呼跟着的小厮拿了食盒过来。有东西吃,终于可以让我不那么尴尬,四个人终于又嘻嘻哈哈地一起说笑。

吃喝完毕,我们到河边散步。我和如画一路摘了不少野花,又叫天宇捋了些柳枝,坐在河边编起了花环。一个给如画,一个戴在自己头上。

“怎么样?”我仰起头问站在身边的天清。

“嗯,还行,”他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我,点点头,“这个样子进城,应该会有人愿意买。”

“你说什么??”这个家伙,以为我插草棍儿卖身哪?他,死,定,了!我假装不在意扭过头,突然站起身,趁他不注意一把把他推到了水里。本想着让他只是湿湿鞋而已,谁承想他一个没站稳扑通一屁股坐在水里。

“哈哈哈哈…”天宇和如画立刻笑得惊天动地。

可我哪里还顾得上笑,我只知道:我,死,定,了!赶紧提着裙子,撒腿就跑。边跑边解释,“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这些话如此苍白没有用,几乎全身湿透的天清仍旧没用两步就追上了我,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反手将我逼近他。我紧紧闭着眼睛,看都不敢看他,“现在知道怕啦?”这几个字听着像是从牙缝儿里挤出来的。

我勉强睁开一只眼睛,“是你先说我的…”申辩一下还是要的。眼看着他挂着水珠的脸离我越来越近,我趁他没注意双膝一弯,甩开他的手,跳开来去。“你!”

“哥,你这个样子一会儿回去,可怎么好…哈哈哈…”天宇跑过来指着他笑,那个幸灾乐祸的样子,想来我也替他报了什么仇也不一定。天清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低头看看狼狈的自己,指着我,摇摇头笑了。

时候不早了,我们一行人收拾东西,准备往回走。我和如画正准备上马车,天清走过来,“跟我一起骑马吧?”

“嗯?”看着湿漉漉的他,我扑哧笑了,“我嫌凉!”

“哼,那算了!”天清转身就走。

我赶紧跟过去,“哎,不兴说笑啊?”他这才扭头,笑着拉了我就走。

“如画,你也来,我带着你。”天宇立刻也叫了如画上马。

天清的马很高大,坐在上面真是神气,美中不足就是这个湿漉漉的家伙,两手环着我揽着缰绳,潮潮的感觉。

“咱们怎么走的这么慢,你看天宇和如画都走远了。”

天清不答话,却在我耳边轻声问,“告诉我,刚才弹的是什么曲子?”

“…不告诉你。”

“说啊。”他的呼吸在我耳边,热热的…

“不行!”我坚决地摇摇头。

“哼,你以为我…”话还没说完,傍晚的凉风吹过,就听天清“阿嚏!”打了个大喷嚏。我也跟着哆嗦了一下。

“着凉了呢。”回头看他,心里有些不忍。

“现在知道心疼我了?”他吸着鼻子,我赶紧掏出手帕递给他。

“吟秋,要不你坐车去吧,别带累你也着凉。”

“嗯…不要,我想…骑马呢。”

“…那好。”

感觉他的手臂微微紧了紧,凉凉湿湿的他,却热得让我的心怦怦直跳…

在巷子口与天清天宇兄弟分手,我和如画匆匆往后门去。一推,心里咯噔一下,糟了,回来太晚,不知谁已经把后门上了锁。不得已,只好走前门,和门人一打听,父亲已经回来,正在见客。我拉着如画悄悄的一路小跑,路过前厅时,蹑手蹑脚,正在我即将大功告成要准备拐弯儿时,前厅的门突然打开,父亲走出来,逮了我个正着。

“艾比!”父亲的声音竟是从不曾听过的严厉。

我不敢再跑,只好走到父亲身旁,抬头看,父亲身边还站了一个人,越发尴尬不已,小声说,“四爷吉祥。”

“嗯。”四阿哥的声音也不似往常,只简简单单地哼了一声算是让我起身。

“让禛贝勒见笑了,小女从小娇惯,顽劣的很。”

嗯?顽劣?父亲怎么在外人面前这样“夸”我?

“艾比,现在就到书房去抄书!”

我一愣,抬头看看父亲,严厉的神色没有丝毫通融的可能。我只好给四阿哥福了福身,转身往书房去。

没有吃晚饭,又被迫抄书,滋味实在是不怎么样。手里不停地写着,脑海中却在闪过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竟顾不得饥肠辘辘,觉不出手臂发酸…“阿嚏!”我打了个喷嚏,又想起了湿漉漉的他,今天真不该把他推进水里,傍晚郊外的风那么凉,浑身湿透,肯定着凉了。都是我不好…

书房门被推开,父亲端了托盘进来。放在桌上,香喷喷的饭菜。我赌气不抬头,只是不停地抄写着。“唉!”父亲叹口气,过来拿下我的笔,把饭菜端了过来。终于抵制不住馋虫的诱惑,大吃大嚼起来。

“今天到哪里去了?”

“跟如画上街去了。”还是不能说实话。

“往后不许再这样抛头露面地往外跑,听到吗?”

“…嗯。”

父亲不再说话。我吃好饭,父亲又递了茶过来,我喝了几口,站起身,走到父亲身边,讨好地给他捶肩。

“总是在家实在太闷了,往后出去都穿男装,行不行?出去逛一会儿就回来。”其实,我知道父亲并不是坚决反对我出门,只是今天穿的这样扎眼,他有些担心。

“唉!”父亲又叹了口气,拉我坐到他身边,“艾比,父亲有话要交代你。”

“您说。”

“孩子,在这个国度,你我这样的人是没有身份的,你懂吗?”

我点点头。

“你正是青春年少贪玩儿的年龄,为父小心照管,不许你抛头露面,就是怕你不小心招惹了什么人,埋下祸端,这也是为父之所以要送你回法国的原因。”

心中不解,却仍是听话地点点头。

“别的人倒还罢了,这皇亲国戚,王公贵族是断断招惹不得的!”父亲的声音竟有些抑制不住地提高。我心里咯噔一下,惹祸?皇亲国戚?难不成买画的事露馅儿了?不可能啊!

“父亲,四,四爷今天来说什么了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父亲看着我,半天不语,我越发心里没底,慌得手心都出了汗。

“今天上书房下了课,”父亲终于又开了口,“十三阿哥追了出来,问我你什么时候还进宫。”

咻,原来是这么回事,禁不住笑了。

“艾比!”父亲的神色却仍是严厉。

“呵呵,”我揽着父亲的手臂,赶忙解释,“父亲您误会了。上次进宫,我们在琴房巧遇琴雅格格,我给她弹了一首曲子,只悄悄告诉她曲子的名字,十三阿哥没听着,总是想问,可我到了也没告诉他,他不过是好奇罢了。”

“为何要逗他?他是皇子,你逗得起吗?”

我不屑地撇撇嘴。

“艾比!往后为父再不会带你进宫,老老实实在家里好好读书,过两年咱们就走。”

心中有些郁闷,不答话。

“明白了吗?”

“嗯。”

“说给为父听听。”

“不许招惹皇亲国戚,不许再见他们,不许跟他们说话,更不许逗他们,好好在家读书。”真是有些赌气,就好像我巴不得要沾他们似的。

“你记住了!”

唉,进了一次宫就这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