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晚饭时分,父亲换了朝服,去赴端敏公主的宴会。我依然是呆坐在榻上。夜幕降临,帐子里点上了灯,虚晃的烛光,微微抖动着,我的心酸涩难忍…每天这个时候,我都会靠在榻上,一封一封地看他的信,可今天,却再没有了他的相伴,那些曾经看得人脸红心跳,醉人心神的字句,现在仿佛都成了羞臊的讽刺…

夜里父亲回来,叫人立了屏风,隔了小间,我住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正和父亲用早饭,如画掀帘子走了进来。

“先生,姑娘。”

“如画,你来得正好。我正好要出去,你留下陪着艾比吧。”

“哎。”

父亲匆匆吃完饭,漱了口,起身走了出去。我拿着筷子,捣着碗里的粥。

“姑娘,你昨晚上怎么没回去啊?”如画轻声问我,看我不语,她接着说,“昨儿散了席,九爷一直等在咱们帐子里,夜深了侍卫巡逻,他不便留在女眷营地,这才回去。今儿一早又来了,看样子,也是一夜没睡。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日日想着,这心上人就在跟前儿了,你怎么躲起来了?”

眼泪又掉了下来,扑簌簌地滴进碗里。

“姑娘,这是何苦?九爷那边是心急火燎,你也在这儿淌眼抹泪儿。这就跟我走吧,九爷现在就在帐子里等着你呢,啊?”

“别再说了!”我狠狠地擦擦脸上的泪,“我不认识什么九爷!”

“姑娘!难不成你就想让我这么回去跟他说?你不认识他?”

心中难忍的痛,难堪的羞,让我突然怒气冲天,腾地站起来,“我去跟他说!”我摔下筷子,重重地掀起帘子,跑了出去。

一路奔回我的帐篷,他正急急地来回踱着,看我进来,大步迎了过来,一把将我拉进怀中。

“秋儿!秋儿!!你听我说,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瞒着你,不生气了,啊?”

“你放开我!”我用力推开他,“你走!我不想再看见你!”

“秋儿!你这倒是要怎样?!”他终于忍不住大喊了出来,却又赶紧过来,恳求地说,“秋儿,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不生气了,行不行?你要打要骂,都由你,行不行?”

“打你骂你?我有几个脑袋?!九爷!”

“秋儿!你!你真的是误会我了!!我的心,你真的不明白?”

“误会你?真是笑话!从我们相识至今,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又何来误会你?!”

“秋儿,我,我是一直没得着机会告诉你。”

“没得着机会?临走前我们在郊外待了一整天,你为何只字不提?!你走后,这每天一封的信,你又为何不提?这些信你从不让我邮寄,只是差人来取,我当是你心急,我当是你怕弄丢了,可谁曾想,我写在信封上的人根本就不存在!我今儿才明白,我有多傻!我有多痴!”

“秋儿,那信,那信是…”

“你在宫里待腻了,待烦了,让我陪着你玩儿,陪着你乐,你当我是什么?你的小厮?你的玩意儿?我伺候得您还好吧?!九爷!”

“你,你,我什么时候…”他急得满脸通红。

“天清,这回的戏你演得也够好,只可惜,吟秋不能陪着了!这把假扇子你自己留着用吧!”

“你,你这都说的是什么…”他突然结巴起来,“你,你还记,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这次回去要,要给你份好礼物?我,我是要去讨你的,你,你知不知道?”

“讨我?哼!”我冷笑一声,“那我请问九爷,您是想收我做您的丫头,还是纳我为妾?!难道还嫌羞辱得我不够?!定要让吟秋给你为奴为婢,伺候你,伺候你未来的大小妻妾才甘心?!”

“你,我,我什么时候…”

“九爷您真是太抬举吟秋了!只可惜吟秋是个无父无母,没有出身的孤儿,我,伺候不了!也高攀不起!!!”

“我,秋儿,我…”他一时急得再说不出话来。

狂怒之下,我冲到榻旁,将所有他的信都搬了出来,全部扔进他怀中,“还给你!从今后你我就当从不相识!”

“你!”他捧着信,愣了片刻,突然奋力撕了起来,纸片如雪花般落下,暴怒的他,抬脚狠狠地将地上散落的信件纸张踢散开,“好!好!就当我这颗心白疼了!白费了!从今后,丢开手,永不再见!”摔了帘子大步而去。

我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被撕得七零八落的信,心仿佛也被他撕得粉碎,抱着双膝痛哭出声…哭哑了嗓子,哭干了泪,抬起头,看到如画正将所有的信和纸片收拢起来,用一块大的丝帕包好,走到我身边,坐下来,递给我,我哭着抱进怀中。

“这是何苦…你怎么忍心说那些伤人的话。他是没告诉你他是谁,可他对姑娘的心,连我都知道是怎样的,你怎么这么说他。”

“如画…”又忍不住地抽泣,“他骗我!他骗我!他根本不是真心…”

“姑娘…”

下午,十三阿哥来找我,我躺在床上没有起来。如画告诉他我不舒服刚睡着,他悄悄地离开了。昏昏地睡了一下午,傍晚时分,起床梳洗,带了如画到父亲帐中吃晚饭。

“艾比,怎么一直愣神儿不吃啊?”父亲夹了一筷子菜放进我碗中。

“父亲,我,我想…”

“想什么?”

“从塞外回去就启程去法国。”

“姑娘!”

“哦?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

“我,我不想…您不是想让我早点回去读书吗?”

“嗯…” 父亲若有所思,“让为父再想想。”

“嗯。”

我埋头吃饭。

第十五章 琴音错生隙

这几天,草原上接连下起了雨,偶尔竟会有冰雹砸下来。我开始整日闷在帐篷里,有时看如画绣花儿,有时拨弄拨弄琴,大多数时候只是呆呆地坐着…

这天傍晚刚从父亲那儿回来,十三阿哥就冒着雨奔了进来,打了打身上的雨水,坐下来。看着他,我依然木木的,如画悄悄拽了拽我的袖子,我这才反应,拿了擦脸巾递给他。

他也没像平常那样开口,只是擦了脸,自顾自斟了茶。我不声不响地陪着,看他喝茶。

“哎,你这是怎么了?”他终于开了口,瓮声瓮气的。

“嗯?”

“我进来这半天了,你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

“我…不是给你拿毛巾了吗?”

“啧!”很不满意的一声,“仅此而已?”

嗯?眼前的人…他是皇子啊,我怎么敢…眼睛又有些酸,轻轻咬着唇,站起身,一福,“十三爷吉祥。”

谁知,这一下,竟越发让他倒吸了凉气,“你!”

我彻底不懂了,却也不想搞懂,还想怎样?站着不动,别过脸去。

“哎!当真这么没眼色啊?”

泪在打转,努力忍着…

他腾地站起身,将捋起袖子的手臂伸到我眼前,“当真这么没眼色!!”

天哪!我这才看到那古铜的肌肤上一块巴掌大的瘀伤,黑紫中泛着血红,“这,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被你气的!!”又通地坐下。

“如画,快到父亲那儿去弄几块冰来。”我一边去找药,一边吩咐如画。

“哎。”如画应着撑了伞出门。

找到药坐下来,拉他的胳膊,他竟挣了一下,我又坐近些,帮他把袖子捋高,“是怎么回事?”

“打架了。”

“还有人敢跟你打架啊?”

“怎么没有?你不还跟我使性子呢吗?”

我低着头给他敷药,不再搭话。

“恼了?”修长的食指点点我的手背,我移开些。

“哪有。”

“这些日子你是怎么了?整日窝在帐子里,也不见你说笑了。”

“没什么。”

正说着,有人挑帘子走了进来。

“四哥!”

“四爷。”赶紧站起身行礼。

“嗯。”四阿哥点头示意我起身,走过来坐下,看了看十三阿哥的伤。“怎么回事?皇阿玛近在跟前儿,怎么跟人打架?”

“四哥,这不能赖我!十哥他这几天看我就来气,总是找茬跟我吵,今儿终是逮着个由头,就打起来了。打了这架倒好了,省得他老跟我找别的茬儿。”

“你没得罪他,他就恼你了?”

“我哪儿得罪他了?自从八哥九哥回来,他就嚣张得很!不过也邪了,九哥回来也是整天阴着个脸,脾气暴得很。如今我都躲着走,又怎么得罪他们?”

手一抖,端给四阿哥的茶水被我洒了一桌子,慌乱地收拾着,“对,对不起,四爷。”

“不妨。”四阿哥抬眼看我,那目光越发让我紧张,好在并没有多做停留,转而他又看着十三阿哥问,“今儿打架的事没有声张开吧?”

“没有。就八哥和十四弟在。不过,八哥今儿倒是说了句公道话。”

如画取了冰回来,我用棉布包了,敷在十三阿哥的手臂上。

“既是没有声张开,你也别再提了。老九老十这几日我也看着不大对,你离远些,别再招惹他们。”

“知道了。”

四阿哥抿了口茶,对十三阿哥说,“回去吧?”

“嗯?我,我还敷着冰呢!”

“你自己帐子里没有?”

“呵呵,”十三阿哥不好意思地笑笑,“吟秋要给我弹弹琴呢。你先走吧。”

“哦?”

“嗯?”我一头雾水。

“那天就说要弹,今儿正好有空,选日不如撞日。你说呢?”

“可我…”

“四哥,你回去吧。四嫂还等着你吃饭呢。”

“那好,我就先走了。”

“四哥慢走。”

四阿哥起身离开,我也跟着送到帐外。早有人撑了伞过来,与他并肩站在伞下,福身,“四爷走好。”

“昨儿我听张师傅跟人说,从塞外回去就要送你回西洋?”

“嗯。”

“不是说不走了吗?”

“终归要走的。父亲说早点回去可以上学。”

“哦。”

四阿哥没再说什么,抬步离开。

回到帐中,十三阿哥趴在桌子上无聊地玩着茶盅。重新帮他把冰包整了整,“还疼吗?”

“不疼。”他坐起身。

“你是跟十爷打的架?”

“哼,小的时候就总想欺负我,如今我大了,还敢打我!”

看他又捏紧了拳,我小心地问,“你…也伤了他了吧?”

“呵呵…”他的笑又是那般得意,“他的伤可不是用冰敷敷就能好的,这会子定是在太医那儿呢。”

“啊?你伤他那么重啊?”

“哎,你哪头儿的啊?” 只这么一句,某人立刻吊了眉。

“哪头儿也不是。”我小声嘟囔一句,站起身把药放回去。

“哼,你以为你说什么我都信啊?赶紧着,快拿琴过来。”

抱着琴坐在桌边,一时又发了呆…

“吟秋,吟秋!”

“嗯,”我回过神来,眼眶中的眼泪滴落了下来,抬手擦了擦。

“你这是怎么了?心疼我了?”

嗯?看他一脸的认真,我竟忍不住扑哧笑了。

他一把攥紧我的手腕儿,咬牙切齿地使劲捏着,“笑!”

我笑着拍拍他的拳,他不放,我一挣,那冰包又掉了下来,他只好松手,我又重新给他扎好,“别乱动了。”

“不许再笑。”

“嗯。”

轻轻拨动琴弦,和着依然滴答不住的雨声,清新的旋律飘然而起,心绪,如丝如缕,一一拨动,剪不断的烦忧,理不清的纠缠,一如帐外天地间扯起的雨丝,由心而生,又落在心头…

“吟秋,你怎么又哭了?”十三阿哥趴在桌子上,看着我轻声问。

“这曲子烦人呢。”我不好意思地擦擦泪,冲他笑笑。

“…这首曲子也不觉得悲啊。”

“好听吗?”

“嗯。挺好。只不过你这些曲子都没法儿用箫吹。”

“嗯?就是啊,我可听说十三爷甚通音律,我这简直就是班门弄斧。”

“呵呵,今儿我没带箫来,等雨停了,我带你去个地方,在那儿吹箫才对景儿呢。”

“好。”

“嗯?”他挑起眉,假装莫名地看着我,“怎么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原先怎么说都不肯跟我去。”

我讪讪地低头。

“哎,我饿了呢。”

“那你赶紧回去吃饭吧。”

“我还敷着冰呢。你给我随便弄些吃的来,我就在这儿吃。”

“我不会伺候。”

“那我不吃了。”

嗯?没办法,走过去掀起帐帘,雨已经小了些,如画在旁边的帐子招手,我几步跑过去。

“如画,去厨房给十三爷弄些吃的来。”我正准备转身走,又回过头,“记得不要太油腻,他手臂受了伤。”

“姑娘!” 如画竟是有些生气。

“怎么了?”

“十三爷怎么还不走啊?都来了半天了!”

“那你去轰他走吧!”

“姑娘,九爷他…”

“别跟我提他!你去不去?不去我自己去。”

“好了!我去,行了吧!”如画赌气走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饭菜端了进来,都是清淡爽口的小菜,配了粥和饽饽。十三阿哥必是饿了,狼吞虎咽的。我托着腮,陪在一边。等他风卷残云般吃完,天已经黑了,这才露出走的意思。

“吟秋,到底是谁惹着你了,跟我说说吧?”送他走到门口,却突然问出这么一句,只不过,那爽朗的声音竟揉进了些许的羞涩,“眼睛里老是有泪,看着倒像是心酸的很,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我这样的身份,值得谁动心思欺负我呢。”

“真是有人欺负你了?”他拧起了眉。

我才回过神来,我这都说的是什么,“呵呵,跟你说笑呢。没人欺负我。我好好儿的呢。就是雨天,觉得烦而已。”

他将信将疑地看着我,我双手推着他往帐外走,“赶紧回去,我要睡了呢。”

“…那,那我走了。”

回到帐中,将琴收好。

“姑娘,”如画走了进来,竟是气鼓鼓的,“十三爷可算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