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回家,徐心同终于和奚温宁提及了“周晏北”这号人物。

撇开两个人一言难尽的“校斗”,只说他是学校方面聘请的竞赛社团指导老师。

等她说完,周晏北的电话也如期而至。

奚温宁接起电话,就听对面是一个沉朗性感的声音:“您好,请问是徐太太吗?…阿姨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周晏北。”

奚温宁听到后半句话,一个激灵,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了,连连点头:“啊,对对对,是我…你好你好。”

徐心同坐在沙发上玩Switch游戏,马里奥赛车,她表面假装没有在意,但其实耳朵伸长在听两人说什么。

也不知聊了点什么,聊的还挺久,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虑了,总觉得徐太太不知不觉就笑颜如花,完全不像第一次和一个陌生人交谈的状态。

等到奚温宁挂了电话,走过来推了推她的肩膀,“你这个老师很不错哦。”

徐心同下意识反驳:“他不是我老师。”

奚温宁低头看着女儿,隐去眼底的一些情绪,嘴上轻松地说:“他问我要不要让家里人陪着一块儿去,但你爸那个VR乐园的项目有一个技术难题要攻克,我得过去陪他几天,肯定没空的,你哥临时也不可能从美帝赶回来。”

徐心同本来就没想让他们陪着。

这毕竟和她长年以来的心事有关。

奚温宁也知道这点,她放缓了嗓音,轻轻柔柔地说:“心心,这事儿一直是你的心结…我觉得挺好的,真的,你去看一看,说不定回来就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徐心同操纵这摇杆,皱着眉头:“你好像挺放心的?不怕那个教授是坏人?”

“一般坏人真打不过你,再说他订了远博航空头等舱,五星级豪华海景酒店,我对这孩子有好感!”

徐心同:

行吧,不愧是财大气粗的周教授,出手就是大方。

其实周晏北能讨家长喜欢也不奇怪。

他过去什么样的不做赘述,如今的周教授,是那种做事相当得体的人设,就是有种教养和底蕴,从骨子里透出来,让人能轻易信服。

当然了,奚温宁还有句话没告诉她,那小朋友十几岁的时候,她和徐远桐就见过了,说到底也没什么不放心。

就这么确定好行程,剩下几天过得飞快。

小长假前一天,大学生们结束课程,一个个撒欢似得,飞一般窜出校门,心心念念奔着吃喝玩乐去了。

周晏北订的机票就在隔天早晨。

徐心同提前收拾好行李,拖着一只登机箱,跟着他的车一起前往机场。

路上稍微还有点堵,应该趁着小长假出门旅行的也不少,还好他们时间宽裕。

“徐同学,你知道吗,海南会是第二季《天才演绎法》的举办地点。”

徐心同张了张嘴,简直不敢相信:“你脑回路到底咋回事,我都和你说了这么悲惨的故事,你还要我为校争光?”

周晏北低笑出声,“这话不上台面,但我必须实话实说,我不是要你为了学校,是你为了自己。”

他的嗓音听上去比前阵子更低一些,缠着点沙哑,开了一会儿就觉得眼睛酸涩,抬手揉了揉。

徐心同看在眼里,却没说话。

他大概有点累了。

“你这算不算疲劳驾驶?我身价很高的,你悠着点。”

“嗯,昨晚熬夜了,看了点实验数据,不过你放心我现在很精神,这点路还是没问题。”

两人就这样偶尔交流几句,让周晏北保持着精神集中的状态。

过了安检,年轻人坐在登机处闭目养神,徐心同在机场转了一圈儿,吃了点东西,还破天荒地给他带回了杯温热的红茶拿铁。

毕竟徐大佬也是很会宠人的。

等到他们坐到舒服又宽敞的头等舱座位,徐心同内心才突然产生一个念头。

最近他们两个是不是走的有点太近了。

近到连她都意识到,自己的防御系统慢慢迟钝,甚至有些话很轻易就说出了口。

这真的很合适吗?

…可不去这一趟又不行。

徐心同有点烦躁,她侧眸去看边上的年轻人。

周晏北已经系好了安全带,向着另一边侧过脸,微仰着下巴,睫毛低低地垂落,掩饰不了乌黑眼眸下两块淡淡泛青的黑眼圈。

他手里还捏着手机,漫不经心的神色中带着深深的困倦。

好像睡着了。

第22章 偏爱(2)

第二十二章

从S市到海南, 飞机在平流层飞了三个多小时,周晏北从一个机场睡到另一个机场,困得就像三天三夜没睡。

今天他穿着薄风衣和黑色牛仔裤,两条腿就这么搁在椅子里,笔挺修长,气质温沉, 除此之外, 居然还有一份帅气的少年感,以及俞考嘴里/吊/吊/的气场。

可能因为脱离了学校,离开了S市, 两人不再只是原来的身份, 更多的是做回了本质的“自己”。

就是生活中的徐心同, 和周晏北。

徐心同眯眼看向窗外缓缓涌动的云层,打了个哈欠,眼尾洇开一点泪珠, 她又看了一会儿手机里的科幻小说,也闭眼打了个瞌睡。

再睁开眼的时候, 腿上有一条滑落的毛毯,她把毯子往上扯了扯,已经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盖上去的了。

下了飞机, 周晏北好像还没睡醒,眼皮耸拉着, 一脸酷酷的冷淡, 与她说话的声音也沾着浓浓的困倦, “我和邓明扬约好了明天上午去找他,今天到酒店你先好好休息。”

海南的大部分五星级酒店都设施齐备,泳池、椰树林和加冰的鸡尾酒全都充满慵懒的信号,非常适合睡到日上三竿,再看着海景,吃个早午饭。

于是小长假的第二个早上,徐心同双腿盘坐在起码能睡得下三四个人的高级套房大床上,垂眼呆呆地望着碧海蓝天。

该来的总是要来。

她也是刚刚得知,邓明扬不住在市区,而是住在郊区的一个村里。

周晏北在微信里问她起床了没,然后就在电梯口等着一起下楼。

预订的商务车已经到了,两人一同坐在后排。

徐心同坐定之后,注意到对方的精神状况好多了,“现在精神了?你昨天怎么能这么累,我怀疑你根本不是因为工作。”

周晏北笑的清清爽爽,“那是什么?”

“是夜生活吧?”

周晏北:

他这种条件的男人,仍是在荷尔蒙蠢动的阶段,没有那种那种才奇怪啊。

周教授摊手,言简意赅回答:“怎么可能,这世上还有地方会比实验室有趣吗?没有了。”

徐心同:

真是骚话张嘴就来。

林家村这边的土地大部分都被耕种着不同的农作,她望着越过眼前的山野和田间,心情随着目的地的接近,也愈发有些紧张。

毕竟是那个害死岳绾的男人,至少她是这样认为的。

她恨了这么久的人。

恨不得他去死,去给岳绾赎罪。

到了一家极其普通的砖房门口,商务车的司机找地方把车停好,留在车上抽烟。

老房子外头还被圈着一块地方做了鸡窝,圈养着几只老母鸡。

很快,从另一边跑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脸上有些汗渍,手上也全是脏兮兮的灰尘,指甲缝里还有淤泥,是那种长时间残留下来的感觉。

如果不提他是邓明扬,徐心同在人群中都不会多看他一眼,因为这个人确实就是一副泯灭众人的形象。

然而,被那样骄傲随性的岳绾喜欢过的男人,怎么会如此普通呢。

徐心同第一反应是根本不敢相信。

邓明扬与她对视几秒,望到她眼中明亮如星碎的光,他很快垂头躲开,略显尴尬局促地说:“来了啊,快请进,请进。”

男人领着他们进屋,和蔼地笑起来:“刚从地里回来,那个,这屋子我一个人住,地方有点乱,别见怪。”

徐心同挑着眉想,他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一个人住,难道是光棍?

虽说地方确实不宽裕,地上也有些杂物堆积,但徐心同观察向来仔细,她发现屋子里的角角落落还是被打扫的干净整洁,甚至有些文墨的气息。

砖房的一楼就是十几个平方的小客厅,简陋的黄花木桌椅,擦得一尘不染。

电视机柜上似还摆着一些相框,里面有他和一对老夫妻的合影,也有和年轻孩子的互动,还有一些比赛奖状的照片。

徐心同瞄了一眼,IMO,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

她捡了个地方坐下,邓明扬给他俩端上两杯大麦茶,香气满溢在鼻息之间,还有一股很淡的,青草混着衣物洗涤剂的味道。

怎么说,洗涤剂的味道,就好像城市里独有的一种气味。

由此可见,这男人在这里生活几年,还是留着当初一些生活习惯。

“徐同学,是吧?还是徐渊驰的妹妹?”邓明扬笑呵呵地,到厨房用毛巾擦了擦手,折身回来说:“真没想到还是见到你了,我看过你照片,几年前你还小呢。”

徐心同猜到肯定是岳绾给他看的,脸上神色微沉,唇角不自觉地绷直:“你躲到这里来,就算完了?”

周晏北看她情绪很平静,也就没多插手,任由他们两人交流。

仔细打量邓明扬,会发现他身上还是存留着从事教育行业的一种儒雅气质。

“我一直以为会和徐同学你见上一面,后来觉得这辈子不会再碰面了,但现在你看,我们又坐到一起了,人生真的是…我们意料不到的故事太多。”

徐心同听他这样的开场语,只觉得脑袋一跳跳地疼,沉得突突突突,后脊背冒虚汗。

她转头去看周晏北。

周教授安抚般地笑了一下:“命运有时候就是不按常理出牌,是吧?”

他垂眸,沉着眼看着她,轻轻压着语气:“我和邓老师几年前还有联系,但有一天突然告诉我,他离开S市了,然后我们就断了联络。过了一段时间,我托人打听到他回这里…也就是他父母老家去务农了。”

当时,周晏北对这种做法非常不理解,邓老师在他心目中一直是尽善尽美的老好人,努力把工作中每一件事都做到满意为止。

他喜欢教书育人,这就是这个男人的毕生梦想。

所以无缘无故,怎么会放下一切。

再接着,就是周晏北从邓老师那里知道了一个故事,和徐心同了解的版本稍有出入,但主角应该都是岳绾。

徐心同脑子转的飞快,只是很多的信息还没发消化,感情和理智没法立刻接受。

“你是不是想说,岳绾不是被他害死的?他也是受害者?无辜被牵连?”

邓明扬站起来,又去厨房转了一圈,给他们拿来了一点糖果,还有椰子汁。

这是一种下意识的应激动作,徐心同就算不学心理学,也能看得出。

周晏北清了清温润的嗓子,再开口时夹杂几分郑重:“如果邓老师单纯的认为自己被连累了,他不用回海南这边做这些和人生计划完全无关的事情,他一直活在自责和后悔里,他觉得当初是可以救岳绾的,可以和更多人一起救她,但能力不够没有做到。”

徐心同就像被绑着沙袋扔到了很深的水里,她已经湿透了,带着一种沉闷的,压抑的情绪。

此刻,邓明扬回到客厅,那双黝黑的眼睛,多了一点波动,声音微哑:“岳绾是非常直率的女孩,性格真的很好,人格外聪明,我从教她的第一天就知道了,她的数学天赋很不错,虽然和你的哥哥,和小周比差了一截,但已经是普通人里的高个,很不错了。”

只是没想到,两人的结局都这样苦涩。

“很多人以为岳绾对我是什么产生了爱情,然后这段‘师生恋’毁了两个人的人生,但事情并不是人们眼中看到的、听到的这么简单,这样轻易的批判,是对小岳的诋毁。”

徐心同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在害怕,她快控制不住,就连胃部也在翻涌,她想吐了。

周晏北似乎察觉到了这份情绪,把面前的大麦茶推了推,“喝点热茶,缓一缓。”

邓明扬看了一眼,顿了顿,才说:“徐同学,岳绾对我不是这样单纯的爱情,她告诉我…她是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有时候觉得控制不住自己,才会觉得要发疯。”

岳绾是活得多明白,连自己出了问题都在第一时间发现了。

徐心同咽了咽口水,就像从干涸的喉咙中挤出几个字:“她有什么病?”

“那时候我们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她说,家里人不肯承认她的问题,也从来不直视这种,所以我找朋友介绍了一位心理医生,还找了二中的一位女老师陪同,经常几次治疗之后,医生告诉我们,她有一种‘情感依赖症’,而且症状很严重。”

周晏北眉心拢了拢,为她解释:“就是她必须找到一个可以无条件信任的人,才觉得能够‘活下去’,如果那个人不在,她就会非常焦虑暴躁,另外,那个人不管说什么,她都会去做。”

徐心同的脑中,在这一刻浮现出很多往事的影子。

想起从小到大岳绾几乎不可思议地喜欢和自己呆在一起。

在那几年中,她们两个相处的时间不断递增。

或许,岳绾意识到自己这种病态的情感在滋生,才会下意识转移目标,继而“爱上了”让她有孺慕之情的邓明扬。

毕竟也不可能出现比他更适合的人选了。

第23章 偏爱(3)

第二十三章

徐心同对邓明扬始终提防着, 不可能轻易信他说的话。

但她对周晏北的信任要远远超过这个男人。

加上过去有些不理解的细节,套上这样一个外壳,反而变得合理起来。

她不免动摇了。

尽管对邓明扬的厌恶还是没怎么变。

“心理治疗肯定需要她家人的支持,差不多确诊之后,我带着医生和那位女老师去了岳家,希望引起岳先生、岳太太的重视, 只是结果很糟糕…太糟糕了。”

岳绾的父母不但不相信女儿的病症, 也不相信心理医生的说辞,甚至觉得是邓明扬…败坏女儿的名声。

周晏北:“不管忧郁症、自闭症,还是这种精神疾病, 如果得不到家人朋友的支持, 患者本身会更加痛苦。”

徐心同不用再听, 也猜到了接下来的故事。

身边的同学猜忌到了岳绾和邓明扬的“不正当”关系,对她进行肆意的羞辱和攻击,再加上家人的不理解, 岳绾的处境可想而知。

她知道对邓明扬的占有和爱意是病/态的,但她控制不了自己。

还有邓明扬, 即使他出于师长的责任和同情,已经想尽办法让身边的朋友也一道去帮助这位女孩,可收获太小了, 就像蜉蝣撼动大树。

徐心同手脚冰凉,她难以想象那个时候的岳绾内心有多挣扎绝望。

她怎么能不从楼顶纵身而下。

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就是地狱, 是深渊, 她像蝴蝶展翅, 才是真正解脱。

不,岳绾不是蝴蝶。

徐心同的泪水在眼眶中泛着光。

但不管如何她都得忍住。

以前岳绾最喜欢的一句话,对她说过很多次的话,她想,总算是懂什么意思了。

比起星星,更想成为月亮。

她想成为月亮。

岳绾死后,邓明扬被各种猜忌和舆论侵扰,也陷入苦痛的自责。

当时他有一位交往不久的女友,岳绾的情况她全程知情。

可岳绾的癔症实在太妨碍两人关系,善良的女友已经拿出了最大程度的理解,她知道岳绾想要自救,是走投无路祈求邓明扬的帮助。

然而,女孩死后还是掀起了无穷无尽的风波,毁誉不由人。

最后两人走不下去,选择了分手。

一晃眼,岁月匆匆。

邓明扬见眼前的人都沉默不语,他挠了挠头,站起来说:“要不要在我这吃饭?有老母鸡,我熬了汤,还有好几个菜,就是简陋…”

徐心同没有马上说话。

她知道邓明扬撒谎的概率不大。

不管是心理医生,女老师,还是邓明扬的女友,他们都算证人,可以见证这段故事的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