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里的女子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穿着改良过的中式旗袍,旗袍并不紧密地贴身,隐约含蓄地显出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她双手交合端坐在欧式洋椅,明眸善睐,美丽而婉约。

林霂吃惊,手一抖,发出去几个惊叹号。

萧淮回复个疑问号。

林霂双手捧着手机,打字打得飞快,字里行间透露出激动的情绪:“好意外,第一次看见少女时期的外婆,真美,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其实不仅林霂没有见过外婆年轻时的照片,林霂的母亲也没见过。外婆所有的宝贵回忆早就随着战争烽火化为灰烬。

萧淮感受到了她高涨的情绪,问道:“我看过祖父的回忆录,这是苏女士十六岁时的照片。你喜欢吗?”

“喜欢,特别喜欢。”这是林霂迄今为止收到的最特殊、最值得珍藏的礼物,不禁兴致盎然,精神大振,“还有其它照片吗?

“有,不过不是苏女士的独照,是她和祖父的合照。”

居然有机会一睹萧承翰。林霂追问:“合照在哪里?”

“在书房,密码箱里。”

竟收藏得这般严实。林霂有些小小的惊讶,这时新的微信消息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等我回家?”

“嗯?”

“等我回家,一起看照片。”

林霂在短短一瞬间做出回答:“好。”

“可是晚宴暂未结束,或将持续一小时。”

“没关系,我等你。”

萧淮的状态是“正在输入”,然后又变成正常。就当林霂以为他无话可说之际,几个表情符号弹出来:[疲惫][思忖][咖啡]

林霂想了想,也回复表情符号:[OK]

她放下手机,集中精神观看了半个多小时的电视节目,然后去了厨房。

煮咖啡,打奶泡,一切井然有序的忙活着,竟听到由远及近的车辆行驶声,接着是城堡入口大门徐缓地开启声。

林霂知道老管家会去迎门,头都没抬,专心致志地在咖啡表面拉出一朵栩栩如生的郁金香,正打算把散发着浓浓奶香的拿铁咖啡端出去,一折身,就见到萧淮出现在眼前,立在她的身旁。

等待着的人,忽然之间回来了。

他脱下藏青色西服外套,搭在手臂上,安静地望着她。厨房里的吊顶灯投射出橘色的光线,光与影映落在他的五官轮廓,显得那张英俊好看的脸庞愈发生动柔和。

林霂不知道他打量她多久,主动寒暄:“晚宴结束了?”他提前了十几分钟回来。

萧淮轻轻淡淡“嗯”了声,并没有谈论工作:“一回到家就闻到了咖啡的香气。”

他的嗓音有些暗哑,似乎是说了太长时间的话而导致的。林霂打算为他倒杯温水,他却兀自端起咖啡尝了口,再说话时,嗓音浸润了水汽,恢复了几许明朗润泽的质感:“我发现,你煮的咖啡很好喝。”

林霂浅淡地笑了笑。

“你今天早晨询问我是否回来用晚餐,是计划和我一起庆祝生日?”萧淮说着,看了看手表,“还没到十二点,我还有机会陪你过生日。”

林霂想起了出门前的打算。

她了解德国文化,知道德国人看重生日,一定会在生日当天好好庆祝,婉拒道:“没关系,我…”

她突然被他轻轻搂了一下,沉沉的、带着笑意的祝福随之在耳旁响起:“生日快乐,林霂。”

整个过程不足一秒,林霂的心脏陡然重跳一下。

她知道外国人为了表达亲近感会拥抱对方,但是当她被萧淮搂在怀里,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闻到从他唇舌间吐出的咖啡香气,那烫烫的、暖暖的温度,仿佛从她的心尖拂过,勾起特殊的感受,让她的脑子空白了一瞬。

男人和女人胸口相贴时的触感,太清晰。

“亲爱的Hermann,您有常客来访,小山美智子女士。”老管家突然出现在厨房的门口。

萧淮抬手按压了下太阳穴,叹口气:“林霂,请你稍等片刻,估计是工作。”

萧淮离开厨房径直上楼,林霂平复会儿,穿过起居厅准备回客卧,恰好遇见美智子从大门走了进来。

林霂曾经和美智子有过两次照面,对后者的印象停留在“精简干练”,可是美智子今天的妆扮完全不一样,火红色的收腰晚礼服十分优雅地衬托出她玲珑有致的体态,雪白的酥胸呼之欲出,简直勾人魂魄。

林霂看了好几眼,才收回视线。

她猜到美智子也参加了晚宴,也猜到对方在回去休息的途中接到工作任务,然而身为高级助理穿得如此性感,委实让人惊讶。

美智子对林霂有着比较深刻的印象,却是不好的印象,撞见林霂穿着家居服出现在萧淮的家中,立即停下脚步,用生硬的汉语问:“你住在这里?”

林霂一时间难以道明因果关系,只好简单地概括:“我遇到了些难题。”

美智子勾起唇,似笑非笑:“我猜也是。”

林霂曾经听见过无数含沙射影的说辞,乍然听到美智子的冷讽,内心颇有点微妙,表面佯装不懂,单单提醒:“萧先生在书房等你。”

“我知道。”美智子的态度十分冷漠,折身上楼。

在林霂看来,美智子的一举一动都非常熟悉大宅里的一切,与萧淮的关系也似乎不是单纯的上下级这般简单,然而这俩人并没任何亲昵的举动,看起来又不像情侣。

凑巧老管家端着一壶红茶从厨房走了出来,林霂按捺不住好奇,拐着弯儿问:“萧先生和他的助理,经常工作到这么晚?”

老管家古怪地看了林霂一眼:“Hermann和美智子小姐经常一天工作十四个小时。”

林霂正要往下问,老管家如有预见:“林女士,我知道您想问什么。”

“美智子小姐是唯一一位可以直达五楼书房并且允许睡在五楼客卧的贵客。”

“所有爱慕Hermann的未婚女性,都视美智子为竞争对手。”老管家这回说话语气终于不再端着,反而充满了怜悯,“美智子小姐与Hermann相识整整六年,情谊匪浅。林女士,您最好不要视美智子为劲敌,因为您一定战胜不了她。”

如果是平时,林霂听听就罢。

但今夜不同,心情本就糟糕,先遭遇小山美智子的冷讽,又被老管家断章取义“劝降”,她回答道:“曼施泰因老先生,萧先生是一个待人接物大方得体的绅士。一间客卧而已,也许他根本没有想过用楼层高低来挑明亲疏远近。”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模仿了老管家的腔调,把每一个德语单词都咬的很重,话落,竟听到高跟鞋踩偏的声音——

“啪嗒”一声,无比清晰,直击心灵。

林霂闭嘴。

不妙,被小山美智子听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银行boy:听说你们很喜欢季先生…嗯?

10、暂别离

两小时后,城堡外响起车子引擎的发动声,小山美智子走了。

林霂一看时间这么晚,猜测萧淮需要休息,决定明天再找他。

刚躺下,敲门声响起。

林霂起身开门,看清楚门口的萧淮,微微一愣:“萧先生,你要出去?”

三更半夜,萧淮换了身西服,高级羊毛面料的深灰大衣没有一丝褶皱,像是即将出门工作。

萧淮解释道:“事出突然,我需要即刻飞往柏林。”

“可能在柏林停留三天或更久,行程暂不确定,我无法告诉你准确的归期。”他的语气带着深深的歉意,“管家也有事傍身,十六号开始休假,届时家中只剩下你。”

林霂望着他,反应过来:“我现在就收拾。”

她折身回去飞快地把个人物品往随身小包包里塞,转眼就收拾妥当,最后从枕头底下翻出手机,搜索附近的酒店。

萧淮欲言又止,走近她,大手轻轻地按在她的手背,修长的手指遮住屏幕,所有的动作连贯流畅,却不显得强势。

林霂抬起头。

“你误会了。”他的声线浑厚低沉,透出一种冷静与沉稳,“我希望你住在这里,直到我回来。”

“可是主人不在家,我作为客人不方便久留。”

“我说过,你是朋友,不是客。”

“不,我们相识尚浅,这样太叨扰了。”林霂实话实说,“何况你出门在外,管家也休假,我一个人…”

“正是因为你一个人,我非常在乎你的人身安全。如果你坚持离开,我来为你订家可靠的酒店。”

林霂沉默了。钱包里的现钞根本不够住酒店,除非使用萧淮给她的欧元,但这和住在萧淮家里没有本质区别。

她点点头:“萧先生,我听你的安排,不走了。”

说完,她瞄了一眼萧淮的左手。

萧淮的手由始至终搭在她的手背上,暖暖的温度从他的掌心传递到她的肌肤,不算暧昧,但也让她感觉过度亲昵。

萧淮注意到林霂的表情有一瞬的细微变化。

他没有突兀地收回手,反而从她手中抽走手机,整个过程再自然不过:“我留个联系方式,如果有突发状况,你随时打给我。”

林霂看着萧淮按开通话记录,输入前几位数字,一个被她标记为“诈骗”并且列入黑名单的手机号码自动显示在屏幕上。

萧淮输入号码的动作一滞,抬眸瞥向她。

林霂迎着他的目光,一脸莫名。

俩两对望,过了几秒,林霂忽然反应过来,萧淮也在此时开口:“我曾经尝试联系你,始终联系不上,却不知你已经把我划入黑名单,理由是…”

他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备注,唇轻轻扬起一丝弧度,嗓音低醇温柔:“你做的对,女孩子要有保护自己的意识。”

林霂尴尬极了,赶紧撤销黑名单,当着他的面把手机号存入“朋友组别”。

她缓和气氛笑了笑,岔开话题:“这么晚了,慕尼黑机场还有飞往柏林的航班?”

“我有一辆私人飞机托管给空客公司。”

果然是大人物,还有私人飞机。林霂不擅攀谈,有些接不上话。

萧淮问道:“你喜欢听音乐?五楼客卧里有许多古典音乐的黑胶唱片,你可以自取。”

五楼客卧…林霂不假思索道:“不麻烦了,我用手机听音乐也一样。”

萧淮沉默了几秒:“林霂,你有个特点,时常对朋友说不,包括对最好的朋友关怡。”

说完,他话锋一转:“当然,这说明你独立,有主见。”

林霂知道萧淮最后的评价并不全是褒赞。也许是因为今日感触太多,内心不断翻涌着什么,她用克制平静的口吻回道:“萧先生,我是个平凡的人。平凡的人更要学会独立自主,否则哪天失去了依靠,很难在无人嘘寒问暖、无人帮助支持的日子里生活下去。”

见萧淮神色一怔,林霂又说:“我的意思是,并非所有的人都像你这么包容。换位思考下,我能不给人添麻烦,就尽量不添麻烦。”

“亲爱的Hermann,专车已经抵达,你可以启程。”老管家的声音从房间外传了进来。

林霂客气道:“萧先生,我送你。”

外面天寒地冻,萧淮不同意林霂送,但她坚持走出城堡,目送他上车。

寒风彻骨,又下起了细雪,她的脸几乎冻僵,勉强挤出一抹微笑,对着顶级奔驰车里的萧淮挥手告别。

车子渐远,她哆哆嗦嗦地走回屋子里,一条微信消息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Hsiao:“我把密码箱的临时密码告诉你。”

林霂的手指冻僵了,发语音代替:“不着急,我等你回来。”

她声线颤抖,听上去像是冻坏了。车里的萧淮也改用语音回答:“抱歉,让你久等。”

林霂觉得这话颇为耳熟。两年前,男朋友从德国回来,在机场抱住她的时候,也曾经说过同一句话。

那一刻,她满心欢喜。

现在才知道,不过是一场空欢喜。

她的神情变得黯淡,很快又恢复正常,将手机凑到唇边,按下微信语音的“小方条”。

慕尼黑的冬夜,雪还在不停地飘落,气温骤降,客卧的玻璃窗上结起了霜花。

林霂看了一会儿雪景,关灯入梦。

奔驰车逆着冽风前行,风雪铺路,车窗上亦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萧淮结束与助理的通话,才注意到林霂发过来的新语音消息。

他点下播放。

寂静的空间响起林霂的声音,温言软语,透露出少有的揶谕的意蕴。他能够想象得到她说这段话时浅浅一笑、唇角弯弯的模样——

“萧先生,你只是让我等待几天,又不是等待几年,无需说抱歉。请安心工作。”

萧淮的表情十分平静,维持着淡然的本色,除了他的手指微微一动。

最终,一个字都没有回复。

*

林霂早晨醒来走出房间没有看见老管家,只找到他的告假条。

她恍然想起今天就是十六号。环顾周遭,外面的世界雪花漫天,起居厅壁炉里跳动的火焰噼啪作响,光与热一阵一阵传过来,即使整座城堡大宅空荡荡、静悄悄,她也没有感到冷清,反而觉得连空气都是暖洋洋的。

她思索接下来的旅行安排。

最重要的事情已经办妥,对慕尼黑的景点也不是特别有兴致,翻开男朋友的日记,随意一瞥,见到了这样一段独白。

“木木,慕尼黑下起了鹅毛大雪。天寒地冻,好想和你一起吃火锅。”

林霂静静地坐了会儿,随即以最快的速度梳洗换衣,召唤出租车前往附近的大型超市,买买买。

几个小时之后,林霂微信圈里的“朋友们”看到了一张图片。

冰天雪地、银装素裹的城堡花园,林霂穿着米色毛衣外套,围着一条流苏复古撞色红围巾,坐在热腾腾的涮羊肉火锅旁边,笑容灿烂,尽显惬意。

此图没有文字说明。

一石激起千层浪,图片收获了“朋友们”各种羡慕嫉妒恨,关怡也在底下评论:只有我在意给你拍照的人是谁吗?是不是昨晚出现的暖男?

林霂一概不回复。

接下来的几天,她一个人走走停停、吃饭、旅行,用现在的时光完成了旧时光里“季先生”和她无法达成的种种愿望。

她前往圣母教堂倾听民间艺术家们演奏贝多芬的《欢乐颂》,来到慕尼黑内城最古老的广场点一份超大量的双人啤酒肋排套餐,溜入巴伐利亚州银行总部玩自拍。

她甚至厚着脸皮深入红灯区,观看夜幕下一片玫红色中透出的婀娜身姿,赠给脱/衣/舞/女郎丰厚的小费。

每完成一个愿望,她就发一张图片。

微信朋友圈里的评论也从“看起来好好吃”“看起来好好玩”变成了“我们都想知道给你拍照的人是谁?新交往的男朋友吗?”

她依旧不回复。

此时此刻,仅剩下一件事情待完成:前往德国梅森市,购买著名的梅森瓷器。

*

准备去梅森市的那天,慕尼黑全城降雪。

林霂撑着伞前往火车站,走在大街上,看见街中心广场里的液晶屏播报着一则突发新闻:德意志投资银行或将脱手上海发展银行百分之二十股权。

林霂的信用卡凑巧就是上海发展银行的,她暗暗吃惊,忘记留意脚下冰霜,身体猛地向前一倾,膝盖先着地。勉强站起来,发觉膝关节以下全麻、膝外侧疼痛难忍。

估计是软组织挫伤,不排除副韧带受损的可能性。

梅森市之行泡汤了,林霂只能打道回府。

她举步维艰地回到城堡大宅,挨着沙发坐下时牵动了伤处,疼得“嘶”了一声。

屈膝困难,实在不方便脱掉包臀长裙和紧绷的连体袜,她勉强挪步至厨房,把裙子往上提,用剪刀剪开连体袜,进行一番自查。

膝盖外伤不算特别严重,周围一圈有压痛感,也许静养几天就能痊愈。

林霂放下剪子,穿过厨房和起居厅,走向房间。

没走几步,她听到旋梯那边有沉实的脚步声,心中一阵困惑,循声瞥去,目光从实木雕花立柱挪到了踏板台阶,再往上,一阶、两阶、三阶…最后是一双修长挺直的腿,套在西裤里,看着特别有力量。

林霂愣了好几秒,心脏猝然收缩!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为什么萧淮在家?他说过在柏林停留更久,为什么刚满三天他就回来了?

林霂低头看一眼自己,吐血的心情都有了。

两条腿光溜溜的也就算了,包臀裙原本只卷至大腿,行走间裙子一路往上跑、滑到了大腿根部,她相当于什么都没穿——

不,穿了条白色蕾丝内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