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霂说笑而已,没有打算让他干活,欲把话圆回来,竟听见他不紧不慢地说:“然而我是这栋房子的男主人,能够指挥男主人洗碗的,惟有女主人。林霂,如果你想看我洗碗的样子,可能需要考虑和我交往。”

她万万没有料到他会如此回答,呆住。

那声“林霂”,再搭配那句“考虑和我交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她像是被他调戏了,又像是被他郑重其事地追求了。

总而言之,她这一次真是自己挖坑自己跳,糗大了。

就在这个疑似丢脸丢到外婆家的时刻,西蒙毫无预兆地开口:“为嘛要交往?女主人除了老婆,还有老妈。小霂霂,以你的美貌,完全可以当表哥的后妈。”

林霂一愣。

萧淮一怔。

西蒙笑眯眯地看着两人:“我说的难道不对?”

林霂默了几秒,脸色终于恢复正常,转过身把背影留给这两位一见面就闹腾的表兄弟。

“吃饭吧。”她说完摇摇头,抓住饭勺。

作者有话要说:银行boy要发起追求攻势了…

21、新的旅程(下)

林霂那天晚上睡得不好,因此次日早晨起床时有些头痛。

按照旅行计划,一行人自驾前往柏林。

银色的奔驰概念车驶上高速路,很快抵达中途的加油站。萧淮与林霂互换位置,接下去将由她开一段路。

即使出发前已经研究过路线,林霂还是免不得感到紧张,刚咬了下嘴唇,萧淮适时地递来薄荷味口香糖。

她道谢,缓缓地吐了口气,踩住油门。

这个时节路上的车少、大车更少,完全没有强行超车或截头猛拐的状况,无形之中安抚了林霂紧绷的情绪,让她不再畏惧,车子也越开越顺。

萧淮微微阖起眼帘,靠在副驾座椅上休息。

林霂有点开小差,原以为萧淮会像上次那样全程盯梢,岂料他老神在在,闭目小憩,毫不担心她会不会成为马路杀手…

“林霂,压线了。”萧淮合着眼说。

车轮压到路面上的白色实线发出了突兀的响声,林霂扶稳方向盘,迅速让银色奔驰回归到原来的行驶车道。

原来他没有睡着。林霂暗暗松口气,集中注意力。 

坐在车后座的西蒙停下手中的炭笔,无奈地问:“亲爱的,你可以开得更慢一些吗?动态速写俨然被我画成了静态速写。”

他为了训练敏锐的感受能力,一直在捕捉沿途风景。之前萧淮时速200码,现在林霂把车保持在80码,他画了一阵子,翻翻速写薄,发觉纸上的景色定格了。

林霂抬眸瞥向后视镜里的西蒙,欲言又止。

萧淮睁开眼,用低沉闲适的嗓音说:“不要催促她。”

“No No,这只是正常的呼吁,拜托开快点。”

两种声音在耳边响起,林霂认真且沉默地开车,维持平稳的速度前行。

西蒙纳闷:“亲爱的,我和表哥因为你而起了分歧,你为什么看起来无动于衷?”

萧淮以为她不好意思,安慰说:“你慢慢开。”

林霂仍然没有说话,双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两眼直望前方。

直到远远地看见休息区的标牌,她才做出解释:“我不是无动于衷,而是量力而为。我曾经被主任医师责骂过,不要受周围人言行举止的影响而轻易推翻自己的主张。”

西蒙挑了挑眉:“酷。”

萧淮却问:“主任医师骂得很凶?”

林霂忽略了西蒙的评价,问萧淮:“如果下属做错事,你会疾言厉色叱责他们吗?”

萧淮不答反道:“我给你的印象很强势?”

“不是。我感觉金融从业者的工作压力非常大,情绪容易起伏。”

她这么说是有原因的。曾经有位基金经理经常挂急诊,时不时抱怨工作中的烦心事:“每天不分时差地盯着行情走势,从来没有明确的下班时间,下了班也提心吊胆地生怕哪家公司、哪个地方又发生了什么丑闻和突发事件,也怕国家突然出台什么新的宏观调控政策引起股市波动。随时处于高压的状态,常常感觉抑郁,甚至想轻生。”

林霂弯唇笑了下:“但你不同,你温和沉稳,情商很高。”

萧淮的神色有点意外,刚想说什么,西蒙用明媚忧伤的腔调接过话题:“艺术家的压力也很大。如果找不到灵感,又或者卖不出画,几乎难逃穷困潦倒的悲惨命运。”

林霂鼓励道:“你是德国最具学术实力与收藏价值的画家,前程似锦,我看好你。”

西蒙眉开眼笑,毫无预兆地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亲爱的,能不能用实际行动支持我前程似锦的事业?比如,当我的模特?”

她吃惊,缩了下肩膀。

“抱歉,干扰你开车了。”西蒙立即收回手。

“没事。”她挺直背,根据标牌箭头的指引,把车驶入休息区。

西蒙下车去买咖啡,先端了两杯回来,折身再去取第三杯。

林霂从萧淮手里接过热乎乎的拿铁,揭开杯子盖孔就要喝,却被他按住。

他先品尝手中的咖啡,喉结上下动了动,撤开手说:“温度正好。”

她依言抿了一口,咖啡师果然把温度控制得恰到好处,不烫嘴。

两个人在车里独处,萧淮有话直说:“西蒙对待女性一贯狂妄轻佻,如果他的言行举止让你难堪,你可以直接表达不满。”

“没关系,他年纪比我小,我把他当弟弟看待好了。”

萧淮听完打量她,视线从眼睛移到鼻子再落到嘴唇:“恕我冒昧,你是哪年出生的?”

林霂小声说:“不告诉你。”

萧淮目光一软,唇角扬起似有若无的弧度:“驾驶证上登记了你的出生年月,我翻翻看。”

见他真的去翻驾驶证,她玩笑似地叹口气:“不公平,你知道我的,我却不知道你的。”

萧淮想起了什么:“我也觉得不公平,当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时,你已经用手机上网搜索过我。”

林霂:“…”

唯一一次上网搜索他,发生在初次见面那天。不会吧,他眼神如此犀利?也难讲,她的手机屏幕超大。

林霂尴尬地低下头,伸手捋了捋耳边的长发,眼睛正不知该往哪里看,一张德国公民身份证忽然出现在视野里,萧淮的个人信息一览无遗。

她忘记了糗事,视线停留在他的出生日期,声调微微上扬:“你的生日竟然是情人节。”

“帮我保密。”萧淮开口,嗓音沉沉的,透露出微妙的意蕴,“否则容易招来无法推脱的应酬,还有可能引起旁人的误会。”

林霂略加思索,点点头。

西蒙去而复返,带来一盒甜甜圈:“瞧瞧,有惊喜!”

五颜六色的甜甜圈看起来可爱诱人,林霂拿起一只咬了口,浓郁的巧克力和椰丝的香甜味霎时充盈在唇齿间,再配上暖暖的咖啡,相当美味。

她问萧淮:“你尝一个吗?”

西蒙道:“表哥不爱吃甜甜腻腻的面包。”

萧淮看西蒙一眼,后者无辜地耸耸肩膀:“我也想带点惊喜给你,很遗憾,没有见到你喜欢的。”

“你为什么知道林霂的喜好?”

“她昨晚烧的糖醋排骨,甜得能让我飞起来。”西蒙答完,笑眯眯地逗弄林霂,“男人在不在乎一个女人,就看他是否关注她的生活细节。小霂霂,有没有感觉我比表哥更在乎你?”

吃人家的嘴软,林霂配合地点了下头,又说:“不过,有一种‘不在乎’叫作默默关怀。”

指尖有残留的巧克力粉,她张唇吮了下,请示身边的男人:“对吧,萧淮?”

他不予置评,但如有默契递给她一张纸巾。

*

车子再度启程,一路向北疾驰。

萧淮开车时沉默少言,西蒙却闲不住,侃侃而谈他在印度画画时的见闻,并拿出画薄给林霂观赏。

她翻了几页,都是正面裸体素描,细腻的笔触描绘出无数漂亮女人的躯体。

西蒙收敛了嬉笑之色:“我画得如何?”

林霂无法回答。她受职业习惯影响,看待人体的角度截然不同,不能完全理解这些/裸/露的躯体传递了怎样的艺术美感。

“脱光之后,人体最真实的思绪和欲念将无所遁形。换言之,裸/体艺术既能展示本我,亦可以用来审视被隐藏的自我。”西蒙一面阐述,一面往后翻,“比如这个十八岁的女孩子,她脱掉衣服前索取了丰厚的酬劳,所以肢体语言很放松,甚至透露出小小的得意;再看看这位二十四岁的寡妇,她前后嫁过五任丈夫,眼神里蕴藏着深沉的失望,但举手投足间依然渴望下一个心爱之人的触碰。”

不可否认,西蒙的绘画技巧高超。胴体修长无瑕,肌肤光滑,骨肉均匀,那种流畅和洗练,突破了条条框框的限制,非寻常画家所能企及。

见她聚精会神欣赏画作,西蒙认真地劝道:“你当我的模特吧。我会用巧妙的构图遮住你身体的重点部位,虽是裸体画,但不露骨。”

萧淮听到这句话,侧过脸庞看向林霂。她的神色十分平静,没有羞涩,没有反感。

他收回目光,意味深长地开口:“林霂,欧洲早期的裸体绘画通常带有情/色意味,你知道原因何在?”

她摇头。

“绘画将触目所及的东西呈现在观赏者的眼睛里,是占有的隐喻。早期的画家之所以偷偷创作裸/体画,是因为贵族愿意花重金买画。换句话说,从古至今,谁拥有财富,谁就拥有观赏女人裸/体的权利。”

林霂听完,迅速合上画薄还给西蒙:“抱歉,我对裸体模特没有兴趣。”

西蒙斜斜地看了眼萧淮。

萧淮勾起唇角:“你把画收起来,准备下车。”

西蒙的心情不太好:“下车干嘛?离柏林还有一段路程,很快就要抵达别墅了。”

“你没有查看旅行计划?今晚住在城外的酒店,明日清晨再入柏林。”

作者有话要说:一下子更三章的感觉好可怕…存稿君吐血…

22、东西二德

车子止步于柏林市的西南郊,勃兰登堡州的首府:波茨坦。

三人办完酒店入住手续,分别前往各自的套房。

林霂趴在大床上翻看旅行行程。酒店紧挨着著名的无忧宫,一座建于十八世纪的德意志王宫园林。无忧宫的一侧,有座金碧辉煌的亭楼,被称为“中国楼”。

萧淮在这个时间段的安排是“处理工作邮件”,西蒙是“艺术创作”,于是林霂独乐乐了。

漫步在王宫外的林荫大道,目睹夕阳在天空中燃烧出火红的晚霞,沿路风光美丽得犹如巨幅油画,林霂情不自禁地拍了几张风景图,发到朋友圈。

从中国楼出来,她逛了逛附近的商业广场,在回酒店的途中发现自己被移入微信群,群名叫“嘻嘻哈哈游柏林”,群主是萧淮。

两条群消息弹出来。

Hsiao:“亲爱的,晚餐时间到了,我带你去吃大餐。”

Hsiao:“意大利餐厅or中餐馆,你选哪个?”

林霂停下轻快的脚步,低头盯着手机屏幕。

这些消息被迅速撤回,群组也被解散,她收到萧淮的私聊信息:“说话人是西蒙,他趁我不注意抢走了我的手机。”

林霂回道:“我猜到了,不要紧。”

萧淮的状态是“正在输入”,过了两秒,她却收到一条验证信息:Simon请求添加你为朋友。

她犹豫片刻,选择了同意,接着被移入新的微信群,群名仍是“嘻嘻哈哈游柏林”,群主则变成了西蒙。

群消息接二连三地跳出来。

Simon:“小霂霂,表哥欺负人。”

Simon:“我说要去吃意大利餐厅,他偏要去中餐馆。我要求让你来投票决定,他磨磨唧唧不肯交出你的联系方式。”

Simon:“说说,你支持谁?”

此时林霂回到了酒店,答道:“甜甜圈撑胃,我吃不下,你们吃好。”瞅瞅时间,又加一句,“明天需要早起,我先睡了,两位晚安。”

放下手机,她去浴室洗澡。

半小时后出来,手机上有许多未读消息,大部分是西蒙的热情邀约,剩下则是萧淮的私聊信息:“不吃晚餐睡觉对身体不好。我们去吃点东西,你回来再接着睡?”

“如果你觉得西蒙太吵闹,我们可以单独出去。”

大概是她迟迟不说话的缘故,萧淮拨通了她的电话,响铃三十秒。

林霂既没有回拨也没有回复消息,把手机搁在一旁,仰躺在床上。

现在是晚上八点,华灯璀璨,夜色朦胧,是适合单身男女约见的最佳时间,也是一不小心就容易对对方怦然心动的暗昧时刻。作为普通朋友,应当避免在此时单独相见。

阖上双眼,她强迫自己立刻睡觉。

然而根本睡不着,心情也有些纠结,那是患得患失的滋味,仿佛是她想要突破一些局限,但又出于自我保护而逃避。

辗转反侧一阵子,她把脑袋蒙进了被子里。

床头柜上,手机屏幕的光线逐渐变暗,直至全黑。

*

林霂醒醒睡睡,直至清晨五点半被闹铃唤醒。

起床后她给萧淮发消息:“我昨晚很早就睡着了,没看见你的消息,不好意思。”

他没回,她就当昨晚的事情彻底过去了。

她在前台退房时遇见了萧淮,若无其事地打招呼:“早安,西蒙呢?”

萧淮神色淡淡的:“他画画到深夜,又喝了许多红酒,一睡不醒。我只好请酒店工作人员把他扶入车里。”

昨晚后半夜突然降温,走出酒店时,天空中细雪纷飞,整座城市被皑皑白雪覆盖。

林霂摊开手心,接住几片晶莹的雪花。刺骨的寒冷渗入肌肤,迅速蔓延开来,冻得她哆嗦了一下。

一抬头撞见萧淮的视线,她尴尬地笑了笑,麻利地向他走过去。

车里的空调提早打开,空气都是暖暖的。林霂坐进去脱掉外套,后排座位上西蒙盖着毛毯睡得正酣。

银色奔驰发动,驶向柏林。

萧淮一路上都不说话,林霂也没有刻意闲聊。在这样的情况下,车里的气氛似乎有些沉闷,她只好把视线投向挡风玻璃。

细雪洋洋洒洒飘落,在玻璃上积成一小堆;雨刷轻轻一挥,雪花蓦地散开,又在极短的时间里重新积聚。

她偷偷瞄一眼萧淮。

见他沉默不语盯视前方的样子,她即使想闲谈也只能闭上嘴。

车子进入柏林地界,雪停了。

天空黯淡无光,不见晨曦,路面湿滑,街道两旁的树木光秃秃的只剩枝桠,整座城市显得萧索冷清。

林霂从这种氛围里感受到了原东德地区的历史沧桑感,清清嗓子找了个话题:“我曾经读过一位作家的散文,描述她从西柏林前往东柏林,持有的是台湾护照,不允许过境。你猜猜,她是如何成功抵达东柏林?”

萧淮不答,打了转向灯,将车子驶入右车道。

林霂自顾自说:“作者长得非常漂亮,某位东德军官一眼就喜欢上她,主动帮忙办理临时过境证,亲自护送她过关卡。在通关的最后一刻,军官用英文对她说——你真美。”

…一片寂静。

林霂垂下眼帘,不说话了。

就在这时,萧淮用十分理性的口吻接过话题:“你看过《窃听风暴》,应该了解东德地区的百姓一言一行皆被政府严格监控,徇私这件事几乎不可能发生。”

林霂愣了下。

她读这篇散文时是高中生,一直以为是真实发生过的爱情故事,还为此掉过眼泪,从来没想过情节可能是虚构的…

气氛突然变得过于安静,萧淮问:“我说得不对?”

林霂扁扁嘴:“你说得挺有道理。”

他察觉到她语气的微妙变化:“你认为这个故事是真实的?”

她默然不语。

萧淮回眸瞥过来,淡淡道:“看不出来,你这么好骗。”

林霂脸色略窘,别开脸不看他。

她希望他听完故事后笑一笑,他不但不配合,竟然奚落她。

不知道萧淮心里在想什么,随之又说:“文章的名字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