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淮意外至极,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难怪她在油画展览那晚表现得那么痛苦,那么自责,以至于他问一句是否后悔自驾出行,她的眼泪泛滥得如同决堤。如果今夜没有追问,他永远都不知道她低调外表下的内里藏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她被那场大变故伤得体无完肤,心中再无留恋,所以才会卖掉房子,远离这里。

萧淮定定地看着她,只觉心脏被复杂的情绪牵扯着,隐隐约约地疼。

林霂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停下步子,自顾自说:“爸妈从小教育我不可以占别人的便宜,如果他们还活着,又要责备我了。记得读小学时,同桌往我的书包里偷塞了一盒糖,爸妈说有多少颗糖就惩罚我写多少封悔过书,我数了数,三百六十五颗,当时就吓坏了。”

萧淮的思绪百转千回,最后无声地叹口气,配合地问:“你写了整整一年的悔过书?”

“没写。外婆说民国时期的大家闺秀收到礼物后表现的非常淡然,不但不准我写,还邀请同桌来家里吃晚餐。”

萧淮意味深长地瞥她:“原来你早恋是苏女士纵容的缘故。”

林霂噎住。闲谈而已,没料到萧淮洞察入微,说话又一针见血,让她在他面前毫无秘密可言。

她努努嘴,无声地表达小小的不满。

他观察着她细微的神色变化,忍不住将人拉至跟前,问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三年时间实在漫长,你有没有可能改变心意?”

她并未听出弦外之音:“时间长短不是问题。如果能去,我不想放弃。”

他点点头,脸色一片清明,不显情绪波澜。

这时,林霂终于察觉到了萧淮为什么如此发问——他的工作重心不在越南,万一她去了那边,两人很难有机会再见面。

林霂愣了好几秒,再说话时,底气略不足:“我一年里有几天带薪年假、病假、调休假,再加上常规假,拼拼凑凑应该能够挤出时间回国。倒是你,工作那么忙,你有空见我吗?愿意见我吗?”

她讨厌维持远距离的感情关系,但他出现得稍微晚了点,很多事计划赶不上变化,她又能怎么办呢?无论是工作还是感情,她都不想轻易舍弃。

萧淮没有马上回答,大手却扣着她的后脑轻轻一压,让她的脸颊贴上他的肩膀,将人抱住。

这个姿势明显超出了男女间的友谊,她没有躲开,懵懂地依偎在他的怀里。

不知怎的,心中竟有一种惶惶不安的感觉,他准备提前说道别。

然而她想错了。

他平静地说:“工作忙归忙,我总能挤出时间来见你。就像现在,我们本不应该相见,却又相见。”

听见如此温暖的话语,林霂又惊又喜,腾地仰起脑袋:“你一年能见我几次——”

世界静止了。

此时此刻再没有更让人无地自容的乌龙事件:她的双唇非常失误地触碰到了萧淮的下巴。

如果说美智子在年会上光明正大地献吻,她的吻则像是蓄意而为的惹逗。

柔软的唇瓣亲密地贴在他下颔骨最薄弱的部位,留下一抹娇艳欲滴的绯红,还沾着属于她的湿润。更羞/耻的是她震惊之余无意识地抿了抿唇角,遂演变成“偷袭”他还嫌不够,梅开二度,又吮了吮他的下巴。

林霂呆住。

此时此刻,她的眼睛看不到多余的东西,惟见萧淮的面颊;耳朵听不见多余的声音,惟闻萧淮的呼吸;脑子里空空如也,惟剩下一件事——

她误打误撞却也如愿以偿地亲了他!

这时有脚步声传来。她猛然回神,急忙向后退了一步。他将她拉回来,与此同时转过身体,用背挡住了过路者的打量。

脚步声渐行渐远,不知是谁吹了一声含义不明的口哨,长街充满了朦胧的暗昧氛围。

直到完全听不见喧哗声,林霂才惴惴不安地掀起眼帘,视线从萧淮的肩膀移动到他的衣领,再小心翼翼往上移,瞅瞅他的喉结,他的下巴。

目睹那抹刺眼的唇蜜,她掐死自己的心情都有了,哪能直视他的眼睛?

她尴尬地勾下脑袋,夹在耳后的一缕发丝无声滑落下来,就在这时,她的下巴竟然被修长的手精准无误地捏住。

她微妙地觉得情况好像哪里有点不对,那只手却施力一抬,突如其来的动作导致她猝不及防地仰头,对上了萧淮的眼睛。

那双眸子深邃而专注,带着说不清的波澜。

她隐约预感到了什么,整个人却像被按下暂停键,心跳与呼吸皆停滞,怔怔地看着他的脸庞凑了过来——

他轻轻浅浅地吻了下她的唇角。

薄唇随即撤开,给彼此留出两寸的距离。他仔细看她一眼,头又埋低些,再度吻过来。

而这一次,他含住她的唇瓣,轻言低语。

“你希望几次?”

作者有话要说:

银行boy:我终于顺水推舟但也如愿以偿地吻到了girl

作者菌一条条仔细看过小天使们的评论,有些评论好腻害,我的脑洞都快要被猜到了233333

30、新决定

第一次接吻,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往事一幕幕在脑子里闪过,林霂想起初吻的滋味:酸酸甜甜的葡萄酒,莱茵雷司令。

明明知道不应该去比较,她还是忍不住作了一番对比。

萧淮不饮酒,今夜餐后用绿茶清口,唇齿间还余留着清香甘甜的味道。他的呼吸浅浅淡淡,就像微风撩过她细嫩的脸颊,勾起细痒酥麻的感受,让她的心神也随之荡漾。

那些年为旧爱所付出的感情,犹如一朵独自开过了花期的玫瑰,在这一刻终于悄然褪色,萎谢。

人生际遇妙不可言。她失去了前任,又因为前任而意外地邂逅萧淮。

后者不再是封面人物,不只有一张轮廓完美的侧脸,而是实实在在出现在她的面前,赠给她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用含蓄动听的声音说:“你还好吗?”

爱到荼靡,却迎来新境遇。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无论加诸在萧淮身上的标签有多么高端,他不忘本我,始终是一个性情温润的男子。即使面对卑微难堪的陌生人,他也会给予尊重。

那么,他现在亲吻她,应该不是一时消遣吧?

万般柔情涌上心头,她悄悄闭上眼,羞赧温软地回应他。

细腻的辗转,轻微的摩娑,她甚至鼓起勇气用小小的舌尖描绘他的唇线…柔软甜蜜的吻延绵下去,变成一种无言的邀约。

他更深入地吻下来,双手环住她纤细的腰,将人紧紧地搂住,压在自己的怀里。

厮磨。

索求。

交缠。

据有。

她口中诱人的巧克力浓香与他唇舌间的清淡茶香一次次交织。两人相拥在冬夜寂静无声的长街,沉沦在这样的亲吻之中,纵情恣意,浑然忘我。

路灯的光线是暖暖的橘黄色,他和她的影子不分彼此,画面看起来温馨至极。

不知是谁先挪了下脚步,两个人往前走,一路拥抱着,唇与唇密不可分。

怎样到达老洋房、怎样上的台阶并不重要,他将她抵在大门上,一手松开细腰,顺着胳膊往上找到她的颈,托住后脑勺慢慢地向他倾斜,加深了热吻的姿势,另只手则摸索到她随身小包包的拉链上。

“呲——”一声拉链拉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暧昧至极,又蛊惑人心。

他轻易地找到了门的钥匙。

她衣袋里的电话却突兀地响起。

林霂撤开唇,脑袋抵在萧淮的肩膀,呼吸急促。

下巴和嘴唇感觉木木的,她缓了会儿,没有立刻接通电话,而是仰起头看了看他的眼睛。

一双眸子微微垂敛,在夜色的衬托下显得迷蒙深幽。那张俊脸埋低了些,好像笼着一层薄薄的羞涩,这副表情和刚才试图登门入室的举动哪里像同一个人?

手机铃声依旧响个不停,林霂看了看号码,居然是医院值班护士的座机。

她接通电话后才知道出大事了。

有人利用高杠杆炒股,被爆仓后背上巨额负债,一时想不开在居民楼里点燃煤气罐,连累了一整栋楼的住户。

林霂挂断电话,刻不容缓地对萧淮说:“你先回家休息,我赶去医院处理突发状况。”

萧淮看一眼手心里的钥匙,却道:“我也去。”

他的声线恢复了惯常的沉稳镇定,不掺任何私欲。她随之改变主意,提醒说:“急诊不是请客吃饭,我可能没有时间理会你。”

“没关系。”

*

和普通门诊相比,急诊时常面对无法预知的病患和情绪激动的家属,场面往往十分揪心,更何况今夜凌晨发生的煤气罐爆炸事件已经导致多人受伤,这里早就人满为患。

半小时前,副市长致电医院院长,要求不能让任何一个转移过来的伤者死亡。院长不敢大意,紧急召集急诊科、烧伤科、耳鼻喉科、重症医疗科等多个科室的医生,对受伤居民展开救治。

林霂一来就被护士长拉进手术室,担当一助,配合主刀医生抢救一位大面积烧伤并合重度呼吸道烧伤的老人。

手术过程比较复杂,抗休克、输氧、切开气管道、取出异物等一系列措施将持续进行六个多小时。

萧淮在手术室门外等候了短短二十分钟,亟需手术治疗的急危重症患者的数量就翻了个番。

混乱中,一位丈夫抱着遭遇车祸的妻子冲进大厅里大喊“救命”。值班医生把人抱到诊室,发现她下肢的衣服被血染透,但是伤口已经不怎么流血。原来她腿部的大动脉被锐物划开,血早就流光,人也早就死亡。

医生出于职责说一句“把人送到太平间”,丈夫瘫坐在抢救室门口的地上,没有哭,整个人木木呆呆的。

萧淮不忍再看,走到外面透气。直到急诊大厅不那么拥挤繁忙,他才返回急危重症诊治区,静坐在手术室外面的座椅上。

也许是置身于这样一个直观展示生老病死爱恨别离的场合,他更加清楚地意识到生命短暂,每一分每一秒都极为重要。

看看时间,虽然和林霂分开不到几个小时,他又开始想念她了。

想念她的笑容,她的声音,她的吻,甜蜜绵长的吻…

最终他慎重地做了个决定。

*

清晨六点,离萧淮的航班起飞时间不足两个小时,急诊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萧淮一夜未眠,看着病人被推出来,而林霂穿着绿色消毒服出现在门口。

她的脸被口罩遮住,惟有一双大眼睛露在外面,在灯光下显得很疲惫。

她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对身边的护士交待术后事宜:“记得定时吸痰,一定要防止外管脱出,同号气管套管就放在病床旁边的柜子里…”

滔滔不绝的叮嘱并没有让萧淮不耐,他凝视着她,眉头渐渐舒展,薄唇不自觉地扬起一些弧度,那泛开的笑意里蕴含着分外温暖的情愫。

她没有抬头,不知道他的视线长久地驻留在她这边,折身回到手术室里面,将门带上。

片刻后,林霂脱下手术服,走出手术室。

没有在急诊大厅里找到萧淮,她来到护士站柜台处问询,被告知一位疑似萧淮的男子已然坐上出租车离开了。

林霂深感意外。她推掉了蹲守在医院里的记者采访,急急忙忙换衣服跑出来找人,人竟然不见了。

刚巧医院院长从综合病房走过来,见林霂呆立在电梯旁边,打招呼说:“小林,我收到了你发的邮件,暂时没有时间阅读,有空再说。”

林霂勉强笑了笑:“院长早。”

“急诊科主任刚刚提到你,说你功底扎实,下刀果断精确。”他说完,搭电梯朝二楼去了。

院长严厉,极少当面表扬人。林霂听到这些话高兴了一下下,又怅然若失地叹口气。

来时出双入对,去时形单影只。她尝试联系萧淮,十几通电话拨出去,听到的永远都是一句冷冰冰的提示:“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站在老洋房的外面,她又叹了口气。

记得他拿走了钥匙,她看了看脚下,揣着探究的心情弯下身子,掀起门前地毯—— 一串钥匙静静地躺在地上。

迫不及待地回到家,在客厅各个角落搜索,却什么都没见着。

他离开了,一句交待都没有,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这下林霂心塞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第一次失眠不是因为梦见车祸。

床头柜上的手机突地作响,她满怀期待看一眼屏幕,眼神又黯淡下去。

关怡的声音从听筒里流泻出来:“三木,出大事了!”

这会儿还能出什么大事。林霂没吱声,闷闷不乐地把脑袋埋入被子里。

“有个陌生人拨通我的电话,想在二月十四日情人节当天包下‘那年1936’。我问他贵姓,他说‘不是给自己订的,是为老板订的。老板希望和林霂小姐共进烛光晚餐’。”

林霂一惊,从厚厚的被子里钻出来:“真的吗?”

“我骗你干嘛。这位高深莫测的大BOSS是不是萧淮?不过萧淮从哪里得知我俩在经营餐厅?难道是你透露的?”

“…”

“哎唷,果然是你!你俩发展到了哪个阶段?牵手?他显然打算在情人节表白,和你确定感情关系。”

林霂的眼前浮现出昨晚和萧淮拥吻的画面,又想起情人节是他的生日,脸上一热,干咳了声:“你别瞎起哄,万一不是萧淮呢?即便他包下餐厅,也可能只想吃顿饭。”

“萧淮不去别的地方吃饭,偏偏来咱们的地盘,不冲着你,难道冲着厨师?”关怡一扫连日来的愁云惨雾,语气十分欢乐,“为了你的终身性福,我会在餐厅里备好避孕套。杜蕾斯至尊超薄,喜欢吗?”

“…”

“别害羞呀,莫非你喜欢别的?双驱双震按摩器来一发?”

林霂从脸一路红到脖子:“不说这些。我问你件正经事,美林正在遭受医药大企业的狙击?”

电话那端陡然沉默了两秒:“好像是,但公司没有真凭实据。”

“哪家企业?”

“那个,爸爸醒了,我去陪陪他,待会儿回聊。”关怡说完挂断电话。

林霂的心中泛起狐疑,记起药剂科的同事无意间提到即将中止和美林医药的采购合作,换一家鼎鼎有名的医药大企,遂打开手机浏览器,输入关键字:东盛。

她的脸上挂着迟疑,片刻后手指从“搜索”按钮上滑过,点击右上角的X。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急诊室里的某些病例是真实的,作者菌做了参考,为逝者默哀。

银行boy:girl,等我回来。

31、季云翀

忽然间,自然而然地,林霂和萧淮联系的越来越频繁。

起初由于工作和时差的缘故,两人聊不上几句就得说再见。春节时林霂一下子闲下来,萧淮向她发起“视频聊天”,两人白天聊,晚上聊,久而久之,都把这种交流方式变成了彼此的日常习惯。

林霂不小心将这件事说漏嘴,关怡啧啧两声:“你和萧淮浓浓的奸/情简直要扑出屏幕了。”

真是冤枉。

萧淮和她视频聊天时,衣冠楚楚,谈吐不俗,既不提那个擦枪走火的夜晚,也不透露餐厅被他包下,单单关怀她的工作和生活,正派得让人搞不清楚他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思来想去,她决定戳破他的“伪装”。

她说:“大银行家,你有没有看过一部德国电影《心灵厨房》?我想知道13分18秒那段的情节是不是被广/电/总/局咔擦过?前后两个镜头衔接得不对劲。”

《心灵厨房》这部电影中的主人公分隔两地,男主在德国,女主在上海。电影进行到13分18秒时,主角们正在视讯聊天,男主让女主脱掉浴袍,对着她妩媚诱人的身体做了一些自我安慰的事…

这部电影得过国际大奖,她觉得萧淮肯定观看过。可是,他在视频里没有流露出丝毫的窘迫,微微一笑道:“我也不清楚。等我回来,我们一同看看原版电影?”

她嗫嚅嘴角:“这算是第二次约会么?”

他眼底的笑意泛开,点了点头:“当然。”

似乎就在这一刻,有些话不用再挑明,他和她已经心意相通。

没过多久,她搬出老洋房住到关怡名下的公寓里,两人聊天时的话题又多了一个:民国时期西式洋房的装潢风格。

她感觉到他相当重视老洋房的二次装修,于是翻箱倒柜找出外婆的回忆录,摘出老人家在上世纪三十年代拾掇房子时的杂记,供他参考。

他也时常询问她的个人意见,甚至发来房子内部设计图,让她过目。

有一日,她在视频聊天时多问了一句:“房子什么时候装修完毕?”

“十号左右,再留两三天时间进家具。”

林霂被震住了。

逆天的德国人曾经盖一栋二层住宅只花了半个月时间,如今萧淮也只用了十五天装修房子—— 他着急入住?

萧淮洞悉了她的疑惑,温柔地说: “我回来后带你参观新家。”

“你何时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