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屏风后面突然传出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响动。

“谁在那里?”赫连云欺身上前,只见到一道黑影闪过,掠出了窗外,他回头看了赫连珈月一眼,见赫连珈月点头,便追了出去。

他的身形极快,只一闪身的功夫,人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国师大人…”此时的朱礼成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他抖抖索索地走到赫连珈月的身边,此时似乎只有这位国师大人的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赫连珈月的表情也是少有的凝重,他侧头看向朱礼成,直看得朱礼成心头发凉,才摇摇头,缓声道,“大人不必惊慌,此事我已心中有数。”

这这这…这竟是在安慰他了?

朱礼成差点感动得痛哭流涕,心道这位风评不佳的国师大人原来竟是个好人呐…

赫连珈月又在房间里转悠了一圈,这才起身告辞。

早已经六神无主的朱礼成哪里肯放跑这护身符,当即殷勤万分地要留他们住下,赫连珈月略一犹豫,竟是同意了。

“可是我们的行李还在奔月楼…”丁千乐不明白赫连珈月为什么如此仓促地答应朱礼成要在这县衙里住下。

“下官这就派人去给大人和姑娘取行李。”朱礼成哪里肯让煮熟的鸭子飞了,赶紧堆着一脸的笑接口道。

“还有依依她…”丁千乐犹豫了一下,虽然和白依依也只是萍水相逢,可是不跟她说一声就搬走,也太过分了。

“下官会派人去给依依姑娘送口信的,如果依依姑娘愿意,可以一同住在这里。”朱礼成忙不迭地又接口道。

丁千乐没辙了。

婉拒了朱礼成要设宴款待的好意,赫连珈月和丁千乐住进了县衙的内宅。

朱礼成亲自将这好不容易留下来的护身符送进了县衙内宅西侧的客房,自己则在隔壁的书房里铺了床,打定主意要粘着护身符以策安全。

因为指望着这枚护身符,朱礼成办事效率十分之高,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便已经派人将他们放在奔月楼里的行李取了过来,并且传话说依依姑娘要留在奔月楼照顾秋月姑娘,不过来了。

…只是那只小白兔却不在行李之中,问过来送行李的衙役,他们都说没有见着那只小白兔。

在这样的当口,丁千乐当然不能任性地说要回去找小白兔,只得作罢。

待来送行李的衙役们都退出门去后,房间里一下子就恢复了安静,往常两人单独相处时,这样的安静也是常有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今天,丁千乐觉得这安静分外的尴尬,分外的难捱。

她一边整理行李,一边偷着瞧了坐在烛火边的赫连珈月一眼,他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神情是少有的严肃。

“…刚刚,你闻到什么味道了?”把玩着手中的茶盏,赫连珈月突然开口。

丁千乐吓了一跳,赶紧做贼心虚似地收回了视线,隔了一阵才想明白他在问什么,犹豫了一下,才形容道,“唔,是一股甜甜腻腻,很奇怪的味道…反正令人感觉很不舒服。”

“这样啊。”赫连珈月点了点头。

丁千乐嗯了一声,低头继续整理行李,这一趟出行,因为顾及赫连珈月的身体,她带的行李零零碎碎的相当多,从药材到衣物,甚至还有他惯用的枕头被褥,各式各样的一大堆,倒真的像是出门旅游的了。

“…怎么办,事情好像比我想象中要严重许多呢。”一旁,赫连珈月突然放下手中的茶盏,叹息了一声。

“什么?”丁千乐愣了一下,抬头看他。

赫连珈月却是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突然转头看向她,有些突兀地问道,“这一路,你到底在跟我闹什么别扭?”

丁千乐一下子囧住了,她立刻摇头否认,“我才没有在闹别扭!”

赫连珈月见她手忙脚乱地将原本已经叠好的衣物又翻得乱七八糟,还一副“我很镇定,我没有在闹别扭”的模样,又叹了一口气,没有再继续追问她。

直至天黑,赫连云才回来。

他是翻墙直接进了县衙内宅客房的,甚至没有惊动睡在隔壁的朱礼成。

而且,他还带回了一个丁千乐意料之外的人。

“海大人?”丁千乐惊讶地看着被赫连云塞住嘴巴捆住手脚丢到他们面前的人。

虽然形容狼狈了一点,但这一位的确是先前失了音信的赫连家族第二族族长赫连海无疑。

赫连珈月倒是一点都不意外的样子,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那在地上蠕动挣扎的人,又侧头看向作沉思状的丁千乐。

这个时候,丁千乐正在想,原来她那一日在街头看到他竟然不是眼花啊…

可奇怪的是…他身上竟然也有那种奇怪的、甜腻的味道,虽然味道轻了许多,但丁千乐还是一下子就闻了出来,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看到丁千乐皱眉,赫连珈月心中有了数,他不动声色地回过头去,看向被赫连珈月按着跪在他面前的赫连海,眼中隐约有了冷意。

“我一路追着那黑影而去,最后才发现那黑影竟然就是海大人。”赫连云笑眯眯地在一旁解说。

赫连珈月点点头,示意赫连云取出塞在他嘴巴里的东西。

“海大人,好久不见啊。”见赫连海死死地瞪着他,赫连珈月竟是笑吟吟地跟他打了个招呼,仿佛赫连海不是被捆住手脚塞着嘴巴丢到他面前的,而是如往常一般在赫连家的后院召见他一样。

嘴巴得了自由,赫连海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狠狠地啐了赫连珈月一口,仿佛恨极了他似的。

赫连珈月也不生气,弹指在面前设了一道结界,又微笑着问他,“元都大人呢?”

见自己的口水没有沾到他,赫连海有些失望,但那失望的神情在听到赫连珈月的问题的时候却是一下子僵住了。

“难道已遭不测?”看着他的表情,赫连珈月食指轻轻敲了敲桌沿,猜测。

赫连海闭着嘴巴,耷拉着眼帘没有搭理他。

“唉,自你们失了音信开始,我便日日担忧,夜不能寐,族里又无人肯再派出人手来相助,到最后也只能由我拖着这副碍事的身子亲自走一遭了…”赫连珈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支着下巴叹息道,十分无奈的模样。

赫连海闻言,狠狠地瞪向赫连珈月,一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的模样。

“海大人为何如此看我?”赫连珈月受了惊吓似的扬起眉,随即又弯了弯眼睛,微笑着看着他,轻声道,“…对了,元都大人既然已遭不测,你怎么还好好的呢?”

“你休要再假惺惺地装模作样!”赫连海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咬牙切齿地大吼,一副被刺激得不轻的样子。

若不是被绑着手脚,赫连海毫不怀疑他会扑上来咬赫连珈月一口。

“这在尚水县作乱的妖怪根本就是你派了那个阴毒的小子从万妖山的九层狱里放出来的吧!”赫连海一副豁出去的模样,一边挣扎着一边红着眼睛放声大吼,“你是想借着这个由头来铲除异己吧!我真是瞎了眼睛才没有看出你的狼子野心!”

阴毒的小子?

丁千乐闻言愣了一下,他在说谁?还有…万妖山她倒听过,可是九层狱又是哪里?

可是听他这样讲,赫连珈月竟也没有否认,而是撑着额头笑了起来。

银月巫女 第34章

“你笑什么?”原本暴怒的赫连海被他笑得有些慌张起来。

“我笑你自作聪明,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赫连珈月微微抬起头,一手托着腮,定定地看着赫连海,刚刚还在笑着,这会儿眼睛里竟是透着一股子的冷意,“只可惜了元都大人。”

“你…你在说什么…”赫连海愣了一下,随即眼神躲闪开来,结结巴巴地道。

“元都大人是被你吃了吧。”赫连珈月淡淡地开口道,竟是十分肯定的模样。

“…你…你在胡说什么?!”赫连海猛地瞪圆眼睛,试图掩饰自己的慌乱,可是这样的表情出现在那张僵硬的脸上愈发显得欲盖弥彰。

“你说说那人许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连一同长大情如手足的元都大人都下得了手?”赫连珈月完全不理他的辩解,只好奇地问,“吃了元都大人你的功力也未曾见长嘛,连小云都打不过。”

“在下还是颇费了一番力气的。”站在一旁的赫连云闻言十分谦虚地道。

“这样啊。”赫连珈月连连点头,“那倒是值得一吃。”

“你们究竟是要干什么?!要杀便杀!何必多言!”赫连海愤愤地瞪着他们,一副差点被他们刺激得喷出血来的模样。

赫连珈月却是淡淡瞥了他一眼,“杀你做什么,你不是早就已经死了么?”说到这里,他一脸讶异地以袖掩唇,“莫非你以为自己还活着?”

赫连海听了这话,脸色竟是一下子变得煞白,“你…你怎么知道?…”

“闻到你身上那股子恶心的味道就知道了。”赫连珈月有些无趣地放下了掩唇的衣袖,淡淡地道,“只是想不到你竟然已经丧心病狂自甘堕落到成为了葬冥主人。”

说出“葬冥主人”这四个字的时候,赫连珈月冷眼瞧着赫连海的反应。

“不不不…我原先不知道…我原先不知道竟是这样的…”在听到葬冥主人这四个字的时候,赫连海神色大乱,仿佛受了极大的打击似的眼神一下子涣散了开来,他一脸惊恐地连连摇头,似乎想否认什么。

葬冥主人?

那又是什么?丁千乐感觉自己已经一脑袋的问号了,可是现在显然不是个开口询问的好时机,因此她忍住了。

“所以说,你永远都是这样自作聪明又不知长进。”那厢,赫连珈月冷冷地下了结论。

赫连海瘫在地上,竟是说不出话来。

就在丁千乐以为他就这样被打击得彻底崩溃了的时候,赫连海却是低着头突然吃吃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赫连珈月扬眉。

“我笑你再怎么聪明最后还不是要死在我这个蠢人手里?”赫连海抬起头,看着赫连珈月,红红的眼睛因为充满怨毒看起来亮得怕人。

“你不是一直没有寻到下手的机会么?”赫连珈月摇了摇头,“就算是葬冥主人,也要让我们中了你的妖毒才行吧。”

赫连海却是大笑,神情骤然变得癫狂起来,“你以为躲过了葬冥之毒就无事了么?这尚水县早已经变成了一座坟墓,你们谁也出不去!谁也出不去了!哈哈哈哈哈哈!…”

那凄厉的笑声配着癫狂的表情,仿佛在下着一个不详的诅咒。

吼完,他竟是平静了下来,从癫狂到平静,中间连个过渡都没有,显得十分突兀,他冷笑着看了一眼赫连珈月,然后默默闭上了眼睛。

在众人面前,他的身体竟然开始腐朽,那速度惊人的快,不消半刻功夫,就化做了一堆枯骨,然后屋子里凭空起了一阵怪异的风,那些枯骨化为飞灰,竟是随风而散。

赫连珈月见状,脸色微微一变,一手将呆愣在一旁的丁千乐拉到了怀中护住,另一手弹出一道青绿色的火光来,那火光离了他的手指一下子变成一簇很大的火苗,那些随风而散的粉末一碰到那火苗,便熊熊燃烧起来。

奇怪的是,那些火苗竟不伤人。

直至那些粉末都燃烧殆尽,那火苗才慢慢地平息了下来。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

渐渐的,丁千乐开始感觉这安静显得有些不太寻常,非但是房间里一片安静,房间外头也是一片安静。

…连一丝虫鸣鸟叫都没有。

安静得过了头,便成了一片死寂。

而且…这里这么大的动静,睡在隔壁的县太爷是睡死了还是怎样,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家主,事情怕是不太妙…”赫连云突然开口,打破了这死一般的静寂。

“死不悔改。”赫连珈月看着赫连海腐朽化灰的地方,冷冷地丢出四个字。

“家主…”丁千乐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冰冷的表情,一时倒忘记了之前的别扭,只担忧地看着他。

赫连珈月伸手抚了抚她的脑袋,表情缓和了下来,“小云,去套车。”

“是。”赫连云应了一声,转身便出了门。

“去哪儿?”丁千乐仰头看他,好奇地问。

“回家。”赫连珈月微笑。

围困

赫连海从出现到死亡,整个过程像是按了快进一般,快得丁千乐都没有看得懂,只是原先答应县太爷要住在县衙里的赫连珈月却命赫连云去套车,竟是一副要连夜赶路回凉丹城的架势。

直至坐上了马车,丁千乐还是一头雾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不是来尚水县除妖的么?怎么只处置了一个赫连海就要打道回府了?她甚至连妖长的什么模样都没有见到呢…

还有赫连海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人体自燃吗?直接化为灰烬什么的也太离奇了吧…那个葬冥主人又是怎么回事啊…丁千乐一脑袋的问号,可是赫连珈月却是完全没有要跟她解释的意思,自踏上马车起便靠着软垫闭目养神,一副累极了的模样。

“家主,我们就这样走了,不用跟朱大人说一声么?”纠结了一番,丁千乐终究是没有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不用了。”赫连珈月答,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哦。”丁千乐闷闷地应了一声,又想起了白依依,心想就这样不告而别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

而且,需要这样连夜赶路,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吧,把白依依留在这里真的没有关系吗?那个柳秋月看起来也不太妥当的样子…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但是赫连珈月此时疲惫的神情却让丁千乐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觉得心里非常的不安。

因为心里不安,一路上丁千乐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仔细想了想,还是因为太安静了吧…虽然是晚上,可是整条街道上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连一声狗吠都听不到…而且刚刚他们走出县衙的时候,没有惊动睡在隔壁的县太爷不说,竟是连个衙役都没有看到…

果然是很奇怪吧…

只是见赫连珈月一副明显不想多说的模样,丁千乐还是保持了沉默。

于是整条街道上只有他们这辆马车一路“笃笃”而行的声音,那声音单调而平稳,听得丁千乐渐渐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也不知道马车究竟行了有多久,终于停了下来。

“家主,事情不太对劲。”马车外面传来了赫连云不太平静的声音。

丁千乐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歪着身子睡在了赫连珈月的怀里,她有些不自在地动了一下,赫连珈月便松开了圈着她的手臂,由着她坐起身。

“发生什么事了?”揉了揉眼睛,丁千乐问。

“我们一直在尚水县里头打转,这条街道我已经走过三回了,怎么走都走不出去。”马车外面,赫连云的声音竟是隐隐透出了一丝急躁。

丁千乐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虽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听赫连云的话中之意,他们显然是被困在这尚水县出不去了,果然…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吧,她下意识看向赫连珈月。

赫连珈月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回奔月楼。”

“是。”赫连云应了一声。

马车便又笃笃地行驶了起来了。

回奔月楼?回奔月楼干什么?丁千乐终于按捺不住心底的疑惑,“家主,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赫连珈月浅浅地笑了一下,伸手抚了抚她的脑袋,脸上是一贯的波澜不惊,“没事,离奔月楼还有一段路,你再休息一阵吧。”

看着那样平淡的笑容,丁千乐心里腾地升起了一股子无明火,她沉着脸“啪”地一声打开了他的手,“不要再拿这些话哄我了,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想知道我们目前的处境!”

赫连珈月轻按着被拍开的手,有些愕然地看着她。

“你说我是赫连家的守护巫女,虽然我现在一点巫术都没有,可是我有权力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你保护着一直蒙在鼓里!”丁千乐瞪着他,有些恼怒地道。

赫连珈月沉默。

她定定地看了他许久,心头那股无明火倒慢慢地熄了下来,然后,她颇有些无奈地轻声道,“我不想再像三年前那样…莫名其妙地恨你。”

听到这一句,赫连珈月心下竟是微微一颤。

她说恨…

果然,是有恨的吧。

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欺骗…在自己最信任的人面前被施以火刑…怎么能够不恨…

赫连珈月定定地看着她一脸倔强的模样,虽然一直不愿意把她拖入这个混乱的漩涡,虽然想一直把她守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可是…那似乎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对着那样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赫连珈月生平第一次,开始检讨是不是自己做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

“我本来设了一个局想要一食二鸟,可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似乎也踏进别人设的局里了。”许久之后,赫连珈月终于开口,说出了他们目前的处境。

他的语气有些干涩,显然不习惯这样向旁人吐露心事。

丁千乐一下子想起了赫连海的话…

他说,“这在尚水县作乱的妖怪根本就是你派了那个阴毒的小子从万妖山的九层狱里放出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