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附和坏的少说好的,他这一开口后头的人也跟着起哄。荣掌柜冷笑一声,当即将一坛酒开封。

酒香顿时满溢飘散,冲入众人鼻中。这回讥讽声已变成称赞,“果真是好酒。”

在前头的两个男子说道,“闻着香,就是不知味道怎么样,掌柜的来一口?”

一滴酒也是钱,荣掌柜有些迟疑。见众人翘首以待,只好让小二拿了杯子来,小心舀了三分之二杯递过去。

两人浅饮入腹,已是惊叹,“好酒!”

荣掌柜洋洋得意,将酒坛重新封好,“我酿的酒,怎么会差,要买的得快些了,否则通通要送去给官老爷家里的,轮不到你们喝了。”

立刻有人上前买酒,一时顾客满员。

突然人群中传来惊叫声,瞬间将这里的喧闹震得寂静。众人纷纷去寻声源,就见两个男子捂着肚子咬唇颤声,“疼得好像肠子都绞在一块了…”

忽然有人道,“这两人不就是刚才试酒的?”

本来要买酒的人立刻停了手,荣掌柜急声“别污蔑我的酒,定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酒我喝了几壶,一点事也没。”

可即便他这么说,还是无人再上前买酒。转眼功夫,酒楼门可罗雀,惊得荣掌柜瘫坐地上,面如死灰。

平日万丰酒楼总要等到月色沉落时才打烊,可今日却早早关了门,酒楼的厨子小二都被打发回去了。

荣掌柜此时哆哆嗦嗦收拾着东西,胡乱的把衣服收拾进箱子里就算弄好了,见妻子还在慢吞吞拿衣裳首饰,气道,“还不快些,等明天刀把子来收钱,你就等着被他卖到青楼还债吧!”

“他敢。”

“他如何不敢?他的事听的还少么?”

贺绿浓撇撇嘴,总算是将东西收拾好了。荣掌柜忙拉着她走,准备从后门逃出去,有了钱去哪里都能过活,总比在这等着还不上钱被刀把子砍的好。

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前小院却站了黑压压数十人,看得荣掌柜心里一凉,箱子也咕咚落地。

刀把子见了他,笑笑,“荣掌柜这是要去哪里?”

荣掌柜极力镇定,“陪、陪我夫人回娘家。”

刀把子笑笑,“我怎么没听绿浓说过她有娘家人的事?”

荣掌柜愣了愣,“你说什么?”话落,就见妻子从他旁边出来,款款走到对面那男子一旁,笑得妩媚。

刀把子看着她笑道,“还好你让人来说他要跑,否则就真让他跑了。他跑了不要紧,可把你带走就不好了。”

荣掌柜满脸惊愕,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她让自己找刀把子借钱。这两人,根本早就勾搭上,一开始就在给他下套!

“贱丨人!”他气急上心,冲过去要杀她。

贺绿浓惊叫一声,往刀把子身边躲。刀把子冷瞧着荣掌柜,连眼神也没动,旁人已上去揪住荣掌柜,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子。

耳光声响,连站在二楼窗台的人也听见了。

阿古倚在窗前,眸光淡薄地盯看后院众人的一举一动,缓缓喝完杯中酒。

酒香入腹,空杯留香。

好酒。

第7章 连环扣(二)

第七章连环扣(二)

荣掌柜被打得踉跄后退,颤声道,“你们这两个奸丨夫淫丨妇,不得好死!那刘九是不是你们找来的?南山酒翁是不是被你们收买了?”

贺绿浓讥笑道,“刘九是我们找来的,南山酒翁只是顺手被我们利用。你要是不起贪心,我们怎么能骗得了你。”

“我待你这样好,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荣掌柜只差没呕出血来,双目瞪圆盯着她,却不敢再上前,怕又挨打。

“你这窝囊废,跟着你往后没出头的日子,就知道兢兢战战过日子,没点胆识。”贺绿浓是瞧不上眼他年纪大,倒不如跟了身强力壮又胆大的刀把子,“别人只会说,你的媳妇被刀把子拿去抵债了,别人不会道我半分不是,却会说你窝囊。你要是敢说我半句坏话,我就让人撕了你的嘴!”

刀把子也是笑笑,“钱我也不跟你要了,就拿这酒楼来抵押,地上的衣服你收拾收拾拿走,别在京城晃悠,让我瞧见了,当真会打断你的腿。”

荣掌柜颤巍巍道,“你们定会遭到报应的!”

刀把子脸上一沉,“滚!”

荣掌柜腿脚无力,站起身又瘫倒在地,看得满院的人都笑起来。他真想将贺绿浓的往事说出来,让刀把子瞧清这女人的嘴脸也好。可是转念一想,为什么要告诉刀把子?以后贺绿浓腻烦了,刀把子就会变成第二个他…不对,是第三个…

想着,凄苦的脸上已露了笑。

祝福他们,祝福这对奸丨夫淫丨妇,不得好死!

他哆嗦地将衣服随便卷好,想去偷偷拿那张银票,还没碰到,就被旁人一脚踹了肚子,痛得他不敢再拿,慌不迭跑了。

此时夜幕已至,从小巷逃走,一路都不见人。他顾不得看路,摔了好几回。

正是十五月圆时,月色明亮如雪,十分孤清。

等走进一座破庙中,几经确认没人跟上来,这才蹲身从袜子那抽了两张大额银票出来,拿着银票终于笑了出来。笑得既寒碜又凄凉,想到酒楼没了,贺绿浓又出卖自己,心中悲痛,终于哭了出来。

哭声悲怆,震得在庙外猎食的小小兽类都跑开了。

清冷月下,树影婆娑,一个身着绿罗裙的姑娘踩着地上碎月,缓步往破庙走去。一步一步,像是从地府来的使者,要在这夜里夺人魂魄。

荣掌柜已慢慢平复了心绪,决定就地睡一晚,明早就走,有了这千两银子,去哪都能从头再来。虽说被贺绿浓背叛,可一想到那几万两不用还了,心情竟好了起来。他将庙里的破木挪来点了火堆,卷了卷衣服就准备就地睡下。刚躺下就听见门外有轻轻脚步声,不由心里发毛,立刻坐起身,拿了支烧红的木柴警惕往外看着。

不一会,门外就出现一个姑娘,像是随月而入,十分诡异。

荣掌柜的心已吊高到嗓子眼,等看清那姑娘面庞,诧异,“酒翁?”

阿古顿步看他,目光幽冷。

荣掌柜见她左手执杯,右手拿个精巧酒壶,此时此刻看起来更是诡异非常,喉咙干涩,吐字出来,已觉刺疼,“你怎么会来这里?”

阿古面色冷然,缓声,“来祭奠你。”她将酒倒满一杯,却不是敬他,而是将酒洒落地上,“这是我用了三年时间酿的鸩酒,专门为你们酿制,而这一杯,是你的。”

荣掌柜错愕,“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古微微一笑,笑得决然冰冷,“你当初偷了那么多的银子逃来京城,买下这酒楼,还做了这里的荣掌柜,舒服的日子过久了,你就真忘了自己曾经是个奴才。对,我不该叫你荣掌柜,而是该叫你…荣、管、家。”

荣掌柜脸上的错愕已露恐惧,声音尖锐起来,“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不是南山酒翁,你是谁!”

阿古笑了笑,像一朵红莲绽放,妖冶而又危险,“你觉得这世上还会有谁喊你荣管家?”

荣掌柜看了她许久,完全不认得这陌生的姑娘,可是如果说世上还有人恨他入骨要他死,那也只能是那人了。他满目惊愕,“大小姐!”

听见这已三年没有听见的称呼,连阿古都像一瞬回到过去,愣了片刻。半会回过神,目光又如利剑,全是寒光冷意,“我应当欣慰荣管家还未忘记我。”

“…你不是死了吗?”荣掌柜已快崩溃,“你不是在大婚当天就死了吗?”

阿古点头,“对啊,是死了…但…没死透。如今我回来了,回来找你们报仇。”提及报仇,她双目泛红,恨不得化身阎王殿的牛头马面,将他拖进地狱里,恨声,“你在我们宋家待了十几年,我爹那样信任你,可你却在他病重时,勾引他的妾侍,偷走钱财,夺他性命!荣德,你枉为人!”

已死之人又出现在面前,荣掌柜已近崩溃,大声道,“不是我,不是我,老爷是因为你死的。大小姐暴毙的事传来,老爷就卧床不起,哪怕我们不走,他也会死,是你,是你杀了老爷!”

阿古握紧酒杯,脸色苍白,双目染红,“你以为能骗得了我?你以为宋家就你一个下人?我去找了奶娘,她亲眼看见你进了我爹屋里,等她再进去奉茶时,爹爹竟气绝了,那枕头就落在地上。是你活活将我爹闷死的!是你亲手杀了他!”

“不是我,不是我。”荣德惊叫,惊恐地往里面躲,地上隐隐有水渍,竟是怕得尿了裤子,他惊恐得双目瞪圆,“不关我的事,我没有做。”

“那这些钱你是怎么得来的?”

“我…”

“你没做亏心事为什么要逃到京城来?”

荣德答不出来。

“你忘恩负义,忘恩负义的人死不足惜!”

话中带着满满血腥,阿古冷冷盯着他。双眸不带半分温情,像含了冰霜,冷得能让人坠入地狱深渊。

荣德眼里忽然布满戾气,不知哪里来了力气,猛地站起身往她扑去,“去死吧!”

阿古未动分毫,荣德心有迟疑,却顾不了那么多,刚到近处,手中火棍还未击落,就见她身后突然闪出一人。那人个子矮小,一瞬惊诧,手势骤停之时,那小小身影已到身前,小腹顿时传来刺痛。痛得他握不住手中东西,火棍悄然落地。

他惊愕地看着面前的小孩,才认得是那酒童,“你…”

金书将匕首从他腹中抽出,血便喷涌而出,他盯看着这人,面无表情。

荣德喉咙咯咯作响,脸色惨白,捂住流血不止的肚子,惊诧不已,“不…不是我…”

他一直说着这三个字,最后闭眼时还在想,不是他想闷杀宋老爷,那个杀宋老爷的绝对不是他。

——好像这么想了,去了地狱就能瞒骗过鬼官,不用下十八层地狱…

人已不会动弹,地上的血染红了干稻草。这艳红的颜色,让阿古想起了桑葚酒。

《本草拾道》里有提,桑葚酒能让人安魂镇神,而这如酒的红血,也确实让阿古安神静气。她将手中酒壶丢到他的尸身上,看着那鸩酒渗进他衣裳里,看着这往昔宋府的管家,她自小就喊荣叔的人,目光冷厉。

金书抬头说道,“阿古姐姐,好饿啊,我们去吃饭吧。”

阿古微点了头,“烧了这里。”

“嗯。”金书从兜里掏出火折子,点燃干稻草,见火势窜起,这才蹦着步子追上阿古。抓了她的手,童声回荡在这空地上,“吃饭去咯。”

身后红光冲天,烧红了顶上乌云,将破庙烧得一干二净。

“啊!”

贺绿浓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她竟梦见荣德拿了火把来找她索命。她抹了抹额上冷汗,捂住颤巍巍的心口,“死鬼,要死自己死去,寻我做什么。”

等她平复了心绪,这才发现枕边没人,她蹙眉摸了摸被窝,冷的。

这么晚了,刀把子跑哪去了?把她接回来第一晚竟丢下了她,这男人,除了下身可靠,其他的也不可靠。

她又懒懒躺下身,闭眼继续睡。不过片刻,她就又坐起身。将枕头拿起,来回摸寻好几回,却什么也没有!她藏在这里的酿酒方子和酒楼地契竟都不见了!

“刀把子!”她将牙咬得咯吱响,便要下地去找他算账。鞋还没穿好,就见刀把子推门而入。

第8章 连环扣(三)

第八章连环扣(三)

瞧见他进来,贺绿浓已没了好脸色,端坐床沿盯着他,“大半夜的你跑哪去了?”

刀把子瞧了她一眼,也不过去,只是坐下倒茶喝。有些匪气的脸上已露了不耐烦,“别把我当做荣德,可以随意使唤。老子去哪用不着你管。”

贺绿浓顿了顿,冷笑,“既然你这么急着过河拆桥,那我就只能一起拆了。你说,那酿酒方子和地契是不是你拿走了?”

刀把子玩味地转着杯子,笑了笑,“是又怎么样?”

“把它们还给我!”贺绿浓瞪眼道,“别想着黑吃黑,连个女人的钱也拿,你要脸么?”

刀把子笑得嘲讽,“凭你贺绿浓也配跟我说要脸的事?你勾搭我害死你男人的事,你倒是忘的一干二净了。”

贺绿浓诧异,“刀把子!明明是你出了这主意要我诓他钱财,如今你竟反咬我一口。”

“老子说是老子的事,你听还是不听却是你的事。你大可以不跟我做这事,做了就别想脱身。”

“那你是要跟我反脸?”

刀把子冷笑一声,也不瞧她,“也不瞧瞧你是什么货色,你敢背弃荣德,以后就敢捅我一刀,我怎么会那么傻将你这美女蛇留在身边。”

贺绿浓咬牙道,“那你将酿酒方子还我。”

刀把子没答话,将随身带的匕首抽出,狠钉入桌子,恶声,“你若是再不走,休怪我要你的命!”

这话听着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贺绿浓简直要气疯。却不敢再骂什么,恨声,“总得让我回酒楼去收拾些衣裳吧。”

“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明早别让我瞧见你出现在酒楼。”

贺绿浓不慌不忙出了这屋,又朝他啐了一口,这才赶回万丰酒楼。

酒楼此时大门紧闭,荣掌柜欠了几万银两的债,厨子小二早就走了。贺绿浓从后门回到家中,奔回自己房里。可并不是去衣柜拿衣服,而是趴在床下将里头的一块木板撬起,摸了一番,终于从里头摸到一个盒子。

哪怕是从那里拿出来的东西,也不落一点灰尘,可见平日她拿的次数不少。打开盒子,里头放着的都是大额银票和一堆珠宝,还有——真正的酿酒方子。

此时她俊俏的脸上又慢慢露出艳绝媚色,全然没有方才惊慌的模样。

——她见过的男人那么多,怎么可能会相信刀把子会善待她。

——她早就想脱离荣德,但是就这么一走了之一定会被抓住。正好刀把子跟她说了设计荣德的事,于是心生一计利用了他。果然,事成之后刀把子将她赶走了,可她早就藏好了日后过活的钱财。

刀把子被自己利用了都不知道,还以为他是赢家。可笑,当真可笑。

她冷冷一笑,“等你用那方子酿了酒,就等着喝死人吧。到时候我定会去给你送牢饭。”

“咚咚。”

寂静的夜里突然敲门声,她猛地一顿,抓紧了手中盒子往外看去。

酒楼不该有人的,那是谁?不可能是刀把子,如果是他那这门直接就被踹碎了。

夜风微微寒凉,从窗户吹入,惊得向来胆大的贺绿浓心底也起了疙瘩,闭嘴不敢答话。

“咚咚。”

依旧是敲响两次,不多不少,甚至轻重也没有变化。

贺绿浓只觉见鬼了!更何况窗门那投映的影子,还是个长发姑娘,时而有发飞起,看着更是渗人。她惊恐地盯着那,忽然想起这酒楼应当还住着一人。这才稍稍大了胆子,“阿古姑娘?”

门外女声低沉,“是。”

贺绿浓心里将她骂了个千遍万遍,将盒子塞进被褥里,这才去开门。见了她便说道,“酒翁啊,明日我就要离开这了,酒楼里外都没人了,你也赶紧寻个其他地方住下吧。”

阿古轻轻点头,“荣夫人要离开,荣掌柜又死了,这酒楼也要空了,那这房钱我要给谁?”

“给我就好,我…”贺绿浓顿住,“我家掌柜死了?”

心底是嫌恶荣德,可嘴上的习惯还没改过来。这样一说,在旁人听来好似他们真是一对伉俪。

阿古面色平静,语调更平静,“对,死了,听说是在一间破庙里自尽了。”

“不可能。”贺绿浓惊诧,“他胆小如鼠,根本不可能自行了断。”

阿古忽然笑了笑,“果然是夫妻三年,知道对方的脾气。”

贺绿浓心思细腻,已觉她周身散着危险,往后一退。阿古也随之跨步进来,反手将门关上。看得她两眼发直,要冲出去。谁想阿古手一抬,将她狠狠推回屋内,差点没让她摔着。

此时屋内只点了一盏煤油灯,灯火昏暗,光源闪烁,映得对方神情更加阴沉可怕。

贺绿浓害怕了,好像要死在这屋里般的恐惧缠裹心头,颤声,“荣德是你杀的?”

阿古抬眼看她,面色清冷,“是。”

“你要杀我?”

“是。”

“为、为什么要杀我们…”贺绿浓瞪直两眼,已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双手紧握对着她。

“贺姨娘。”

三字一出,贺绿浓已彻底愣住。

阿古眸光冷漠,缓声,“你本是我家车夫的女儿,贺叔叔去世后,我爹帮你葬父,留你做了厨娘。可你却不安本分,给我爹爹下药,让他要了你的身。后来你寻了大夫造假,说你有孕。爹爹便抬你进门,做了他唯一的妾侍。作假孩子的事你全推给大夫,自己安心做了姨娘。爹爹待你不薄,可你却在我爹病重时,勾引荣德,还和他联手害死了我爹…你说你们该不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