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黄/色的液体,兑着冰块,在昏暗的光线下,越发显得晶莹剔透。

酒吧昏沉的光线,不堪明亮,两个男人的脸均隐藏在暗处。但这两张俊颜摆在这里,又这般气质卓然,衣着光鲜亮丽,自然惹人注目。四周无数打量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暧昧不明,晦涩隐忍。

周显星浑身充斥的酒气扑鼻而来,周峻深下意识地皱眉,他一点都不喜欢闻到酒味儿。

“别喝了。”他伸手夺走周显星的酒杯,“看看你都喝成什么样了,这里人多眼杂,你明天又想上头条了?”

“你说什么?大声点,我听不见!!”

周峻深:“……”

“我说让你别喝了,小心被狗仔队拍到。”他加了音量。

明星最怕狗仔伏击,“狗仔”这两个字周显星听进去了。

周峻深的话让周显星浑身一震,下意识就看向四周,那些赤/裸/露骨,形形/色/色的目光始终笼罩在他身上。

他是公众人物,这样肆无忌惮、无所顾忌地在酒吧买醉,若是被有心人看了去,指不定会写成什么样子。

自从走进这个圈子,就注定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暴露在无数人的视线下,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这个圈子一点也不好混,充满了阴暗和勾心斗角。有多少人光鲜亮丽,星途蒸蒸日上,势头正盛,却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从云端跌至泥泞,再也翻不了身。在娱乐圈浮浮沉沉几年,这样的例子他看得太多了。

下午他被阮冬阳的话彻底伤到了,心伤,神伤,心痛难忍。从医院出来,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被打击地一塌糊涂。

自从和阮冬阳重逢以来,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示已经不爱他了,早就彻底放下他了。电话、短信、微信、朋友圈,各种渠道都和自己拉开了明确的距离。可他始终不愿承认,一直在麻痹自己。今天她又旧事重提,搬到明面上来讲,再也容不得他装鸵鸟。

出了医院看到十字路口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车流,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他蓦地想起当年他和阮冬阳提分手的那天,他站在她身后,看到她一个人蹲在无数人流和车流中嚎啕大哭。

他当时就差一点,真的只差一点,就走上前抱住她,然后告诉他自己不出去了。

而如今他只恨自己当年没有更勇敢一点,没有拉住她的手。归根结底,前路诱惑太大,他不由自主就顿住脚步,没有再向前走一步,没有拉住她。

一口气吹散过往灰尘,记忆居然也能这般鲜活如初。

于是那些被时光封尘许久的往事,就像那遇到催化剂的化学物质,以燎原的趋势涌上心头。脑海里往事一点一点堆积如山,压地他几乎无法喘气。

越想越多,越想越心痛。感觉都要窒息了,完全透不过气来。

然后没头没脑就进了这家酒吧。大口喝酒,肆意买醉,麻痹自己。酒劲上来了,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肆无忌惮地拨通了小叔叔的号码。

将那些不甘,心痛,隐忍,无奈,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对着小叔叔宣泄了一通。言辞激烈,言语露骨,口气生硬,态度恶劣,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通通都说了。

末了痛苦地说:“小叔叔求求你把软软还给我吧,我真的不能没有她……”

电话那头周峻深却出奇地平静,静静地听他宣泄完,不怒不争,问他:“你现在在哪儿?”

周峻深的话让他豁然清醒,放下酒杯起身,“小叔叔,咱们回去吧。”

他就算再郁闷,也不能拿自己的星途开玩笑。

酒醉,神志不清,重心不稳,一个趔趄,眼看着都要倒下去。周峻深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小心点。”

周医生就这样将周显星这个醉鬼半扶半抱地拖出了酒吧。

第32章 锥心剑(2)

将周显星拖出酒吧, 周峻深问:“怎么送你回去?”

“给我经纪人打个电话,让他来接我。”

打完电话,两人站在路边等人。

清凉的夜风一吹,周显星的酒醒了不少,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他赶紧将帽衫的帽子盖到头上,将自己的一张脸藏了个严实。

周峻深注意到他的动作, 微讽,“现在才遮, 不嫌晚么?”

周显星:“……”

脑子清醒了,自然也就回想起自己刚才干了件什么蠢事。他在电话冲着小叔叔可是说了不少混账话呢。

他窘迫地说:“小叔叔, 我刚喝多了, 说了什么混账话, 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周峻深犀利地剜了他一眼,“晚了,我已经往心里去了。”

周显星:“……”

“趁你经济人还没到, 跟我说说你跟阮冬阳当年的事情。”

“13年春天,我被霍导挑中出演电影《九歌》的男二号,饰演少年时代的屈原。软软那时刚刚大学毕业, 担任编剧。我就是那个时候认识她的……”

二十一岁的阮冬阳活泼可爱,热情洋溢,为人豪爽大气,不拘小节。二十二岁的周显星英俊帅气, 为人真挚,幽默风趣, 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干劲儿。《九歌》拍了两个月,两人在这两个月里朝夕相处,日渐熟悉,彼此都渐生情愫。但谁都没有挑明。

《九歌》杀青后,周显星向阮冬阳表白。阮冬阳觉得太突兀了,没答应。她回到横桑继续当她的小编剧,接一些不入流的小剧本。而周显星却因为《九歌》逐渐进入观众的视线。

半年后,两人在机场偶遇。周显星对阮冬阳发起了猛烈攻势。分开的这半年,两人都没忘记彼此。之后便顺理成章在一起。

两人谈了两年地下恋。周显星将她藏地好,除了身边的人知道,外界压根儿就不知道阮冬阳的存在。在一起的这两年,周显星因为《九歌》展露头角,逐渐被外界熟知。紧接着就被西南地区最大的影视传媒公司盛时签下。而霍导和盛时又有心捧他,他的演艺生涯步入春天,声名鹊起。

15年夏天,盛时为他打造了更高的平台,想让他进军国际影圈。他那时正寻求转型,不想失去这个机会。而当时阮冬阳也厌倦了这种见不得光的感情,吃个饭,约个会都要神经紧绷,处处小心。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着狗仔队。私下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闹腾个不停。两人的感情自然而然出现了嫌隙。

后面,他选择出国进修,两人分手。这段感情也走到了尽头。

“我们分开两年,今年年初因为电视剧《蝉鸣》重逢。”夜风里,周显星的声音透着无力和苍白。

周峻深安静地听完,终于明白了为何阮冬阳那姑娘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她的眼里总是藏着很深很深的情绪,就算是笑着,眼底亦是一片荒芜。

二十来岁,失去所爱,俨然已经将她彻底击垮。

那般腐朽混沌地度过了一段最沉重黑暗的日子,哪怕后来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心里的那道坎却是永远也填补不上了。

万分/身痛,不及心痛一分。所以身伤可补,心伤无药可医!

周显星也许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他曾经差一点亲手毁了一个姑娘。真的,就差那么一点。

这姑娘当年真的不遗余力,用尽了全部勇气爱过一个人。可惜,也是这个人伤她至深。

如果这个人不是周显星,不是他的侄子,也许这一刻他的拳头早就招呼过去了。

他从不敢亲口问她,因为就怕她再痛一次。现在从周显星口中听到这一切,他几乎都能感同身受,当年她是有多么绝望。

“显星,我知道我没有立场劝你。但是感情的事情从不计先来后到,并不是你先认识她,她就一定要选择跟你在一起。一段感情靠的是两个人共同经营,当年你选择放开她,一去两年,她自然没有义务在原地等你。何况时过境迁,如今她已经并不爱你了。拿得起,放得下,你是成年人了,这个道理不需要小叔叔教你吧。”

“所以,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

--

半个小时后,周显星的经济人齐鸣和助理小杜赶到。

齐鸣是个火爆脾气,一下车就冲着周显星一顿臭骂,“周显星,你脑子是进水了是吧?酒吧人多眼杂,你居然跑来喝酒,你最好保佑明天不会上头条。要是上了头条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周显星不顾齐鸣的咆哮,扭头对周峻深说:“小叔叔,让齐鸣送你回家吧。”

齐鸣:“……”

齐经纪人觉得他受到了赤果果的伤害,娘的,被人直接忽视了!!

周峻深抬起手臂看时间,“送我回医院吧,还要值大夜班。”

接到周显星的电话那会儿,他刚刚下手术室。侄子在电话那头醉得一塌糊涂,胡话连篇。说的话也是各种难听。他当时真想狠狠揍这家伙儿一顿。居然这样没大没小的,小叔叔都敢开罪了。但身为长辈,侄子醉成这样,电话打到了他这儿,他定然不能放任不管。脱下白大褂就直接往朵爱酒吧跑。

如今送走了这尊大佛,他自然得赶回医院继续值班。其实就算今晚没轮到他值大夜班,他也是要回趟医院的。因为他现在很想见见那姑娘。她的那段过往,他没有参与,却感同身受,他很心疼她。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因为偷看了阮冬阳电脑里的小黄/文才对她起了别的心思的。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他真正动心恐怕还更早。她手术结束当晚,在医院天台,他看到她那双眼睛,眼底的荒芜让他生疼。

***

九点过后,偌大的住院部已经渐渐安静下来。周峻深推开病房门时,阮冬阳姑娘正在开着电脑噼里啪啦打字。

突发水痘住院,存稿箱告急,过多时间又要去浅都跟剧,可把她急坏了。这会儿还在加班加点赶存稿。

其实每次只有专注码字,沉浸在自己所构思的那个世界,她的内心才是平静的。她热爱写作,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可以暂时脱离这个浮躁虚伪的世界,一门心思沉溺于另一个世界。

母上大人和父上大人已经被她赶回家了。同病房的两个小孩也都被家长接回家了。偌大的病房只留她一个人。必然是最佳的码字环境。

“怎么还不睡?”熟悉的男声在寂静的病房里响起,显得格外突兀。

阮冬阳敲键盘的手蓦地一顿,下意识看向声源处。

“周医生你怎么来啦?”震惊!!

“过来看看你。”

阮冬阳:“……”

她有什么好看的?

男人身上宽大的白大褂被晕暖的灯光镀上一圈暗彩,深浅不明,说不出的低柔与优雅。那张俊颜更是惹人注目。

“你继续忙你的,我坐会儿就走。”他拉过床沿的一张椅子,直接坐在阮冬阳边上,曲起两条大长腿,宽阔的后背抵在椅背上,那般气定神闲。

阮冬阳:“……”

她嘴角一抽,“周医生你今晚不值大夜班?”

“要值。”

那您这样气定神闲坐在这里是闹哪样?该值班就去值班呀!她在心里咆哮。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许是察觉到她的不自在,周峻深轻咳一声,告诉她。

她悻悻的,心里崩溃到不行。亲,您这样赤果果地注视着我,我真的亚历山大的好吗?

无语归无语,她还是继续敲起键盘。码字神马的才更重要。

空荡的病房里,噼里啪啦的键盘声,格外清脆。男人也安静,一声不吭,没发出任何声响,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做事。

她白嫩的手指,在键盘上流连,犹如五线谱上跳跃的音符。

窗外是朦胧清凉的月色,幽深宁静。偶有几缕阑珊的灯火一闪而逝。

身旁总有两道迫人的视线笼罩在她身上,挥之不去,更无法忽视。

她只觉得心中忐忑,难以平静。眼睛对着电脑屏幕,手指也在敲个不停,脑子里却是一团浆糊。

五分钟后,屏幕上方出现几行乱七八糟的句子,逻辑不通,语句不顺。

写得特么什么鬼东西?

说好的专注码字一百年的呢?这下算是彻底被周峻深搅了!

她舒然长叹,认命地滚动鼠标,将之前写好的文档保存好。然后微微抬起头和他四目相对,“周医生,你怎么了?”

周峻深:“……”

他被她呛了一下,问:“我有问题?”

“嗯。”阮冬阳毫无犹豫点头,“你今天很不对劲。”

周峻深:“……”

大晚上的不好好值夜班,跑到她病房来看她。可又什么也不说,就这样安静地在她身旁坐着,静静地看着她。饶是谁都会觉得不对劲的好吧。

她看着他那双浓黑深邃的眸子道:“说吧,周医生,我听着。”

细碎的灯光落入她眼里,就像一颗颗明亮的宝石,熠熠生辉。可眼底的荒芜却依然一如既往,难以消散。

“阮冬阳,你的心在哪里?”

告诉我它在哪里,我好将它找到,妥善安置,免它惊,免它扰,免它四下流离,免它无枝可依。

第33章 锥心剑(3)

阮冬阳这一夜睡得迷迷糊糊, 一直睡到日晒三竿。她还没有意识到微博已经炸开了锅。

她掏出手机一看,吓了一大跳。十三个未接电话,全是好闺蜜柠檬初打开的。

她的眼皮当即跳了跳,知道定然是出了什么大事,不然好闺蜜不可能会给自己打这么多个电话。

而她居然睡得这么沉,一个都没接到。

她不敢耽搁, 赶紧回拨。

电话那头好闺蜜焦急的声音透过电流传了过来,“软软, 你总算是醒了,出大事了!”

“怎么了?”

“你自己看微博吧。”说完凌萌初就炸炸呼呼地挂了电话。

留下阮冬阳好一阵怔忡。

她赶紧点开微博, 一看当天的热搜头条, 整个人彻底在风中凌乱。

#周显星酒吧密会情人, 疑是gay?#。

下面还P了九张照片,凑成九宫格。

照片里两个男人姿势暧昧,抱在一起。周显星被拍到正脸, 而另一个男人则只有背影。

阮冬阳握手机的手忍不住抖了抖,别人也许看不出这个背影的主人是谁,她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敢情这两人昨晚去酒吧喝酒了, 然后不幸被狗仔队拍到了。

网上已经炸了,这条爆料被媒体炒得无比火热。

说给周显星听:「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流风哥哥!!!(震惊哭了)」

按耐不住一身正气:「wuli流风哥哥,你是在搞事情撒!!」

三次方岁:「我家夏女王肿么办?周显星你这个渣男!心疼我家苒苒……呜呜呜……」

狐狸先生的兔子小姐「@周显星V你出来,咱们谈谈!!」

我欲成仙不用吃饭:「坐等洗白!(抠鼻)」

取名太慢了, 干脆裸/奔:「只有偶好奇皂片里的男人么?快来告诉偶,偶不是一个人!」

陈欢喜很欢喜:「@盛时官微V, @霍导远V,@夏荏苒V,@柠檬初V,求解释!!」

……

网上一片狼藉,各种骂声。有人煽风点火,肆意炒作;有人持观望态度,看好戏;更有好事者深扒照片中那名神秘男子。

周显星本人,盛时官微,以及娱乐圈好几个知情人士第一时间出来澄清。

周显星V:「对于网上的空穴来风,我气得肝疼。现在必须做出解释。照片中该名男子是我亲人,事发当时我们在朵爱酒吧喝酒。我有些喝醉了,脚步虚浮,他扶了我一把。却被有心之人恶意中伤。公司现已彻查此事,必定追究造谣者法律责任。」

霍声远V:「鉴于我和显星的关系,只怕我会多说无益,但我还是那句话,清者自清,是非曲直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我想不会太久。」

许暮生V:「流风哥哥如果是gay,那这世界上男人就全是弯的了。(笑哭)」

纪想V:「周显星性别男,爱好女。(微笑脸)」

夏荏苒V:「流风哥哥是不是gay,我才最有发言权好吗?(呵呵哒)」

柠檬初V:「看到这标题,原谅我笑喷了,现在的银呐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手动再见)」

鉴于事态严重,她也转发了周显星的这条微博。

软冬冬V:「支持流风哥哥维权!(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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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轰轰烈烈的闹剧最后终于消停了。

这次突发水痘,在医院住了三天,出院后在家休养了好久。四月底,她又去了一趟浅都,跟剧拍摄,一待就是大半个月。

她和周峻深每天都会电话联系。微信里也是一连串的聊天记录。

出院后回家,她时不时都会想起周医生那天晚上的话。

他问:“阮冬阳,你的心在哪里?”

她咋一听到这个问题时,只觉得自己呼吸一滞,心头猛地一震,心绪摇摆不定。

她强压住满腔情绪,佯装镇定,干笑,“周医生你问的是什么鬼问题,我的心当然在心房里啦!不在我岂不是早就挂啦!”

她又不傻,当然听得出这个问题背后的深意。上次周峻深跟她表白,事后她也深切想过自己到底对他有没有想法?自己到底有没有喜欢他?他于她而言又是怎样的存在?

只可惜她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所以然来。最起码迄今为止,他只是她的主治医生,她的学长,再深入一层便是朋友。是那种毫无芥蒂,毫无保留,可以交颈相交,真心相待的朋友。

二十来岁,失去所爱,在当时的阮冬阳看来,俨然要了她半条命。

这几年混沌迷惘地活着,也仅仅只是活着。没有热情,没有激情,提不起信心,甚至于没有心。她的那颗心千疮百孔,空洞无物,风穿过锈蚀的驱壳,空荡荡的,全是回声。

不会爱自己,自然更不会爱别人。

她的心在哪里?说实话,她自己都不知道。

儿时在橱窗外看到漂亮的芭比娃娃。大眼睛,长睫毛,穿着精致美丽的衣服。她很喜欢,因为每个女孩心中都有个公主梦。可惜却从来没有想过将她买回家。因为知道芭比娃娃只有陈列在橱窗里才是最美丽的。一旦被她带回家,不出三天,热情褪去,她便会到处乱扔。到最后可怜的小东西只会衣衫褴褛,缺胳膊断腿。

周医生太美好了。一身白大褂神圣而不可亵渎。这个男人善良,热心,真挚,魅力四射。他积极,上进,进取,热情洋溢。

而她恰恰相反,偏安一隅,不思进取,得过且过。她这样的人,别说没心,就算有心,心在他身上,她也不会想要去亵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