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尊不过是被别人利用的棋子,而令尊之死,也不过是他顶上之人弃车保帅的举动。”展昭语气一转,柔和了几分,“包大人深知令尊是被逼无奈。若小姐深明大义,便该助我等查明真凶。”

他停下来,注视着白盈玉,后者表情惊疑不定,却仍在思量。

“实不相瞒,包大人此番彻查江南贪没,令尊确是难逃其罪,但罪不在全责。令尊这一死,正好让人将所有事情推到他身上。”展昭加重语气,“难不成小姐眼睁睁地看着真凶不仅逍遥法外,并且将他的罪责全部推到令尊身上么?”

白盈玉怔在当地,半晌才道:“你们有何凭据指证家父贪没?”

展昭淡淡一笑:“包大人自年前便开始探查,恕展某直言,令尊行事过于张扬。就说小姐与司马家结亲一事,令尊送出的定礼便是一位三品官员十年不吃不喝也送不起。”

“…那你怎么能肯定杀家父之人就是指使他贪没的人?”

旁边莫研听得不耐,恼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嘛!他若不是怕你爹爹把他牵连进去,何必杀你爹爹灭口。”

白盈玉轻咬樱唇,犹犹豫豫道:“方才展大人曾说,包大人年前便开始怀疑家父,那么家父之死也可能是包大人所为。”

此言一出,展昭和莫研同时大怒。

展昭怒的是她竟然会怀疑到包大人身上,包大人如何能作下此等卑劣的暗杀之事。

而莫研怒的是她竟然会笨到如此程度,包拯怎么可能傻到亲手断掉查案的线索,然后再辛辛苦苦费尽心机地想重新接回来。

两人目光扫过,几乎看得白盈玉打了个战。

展昭深吸口气,知道白盈玉深居绣阁,对官场上事情也是一知半解,解释道:“令尊三品大员,包大人便是要令尊伏法,也须过堂审讯,岂会暗中杀害于他。换而言之,令尊贪没罪证确凿,按大宋律法,罪可问斩。包大人若要令尊性命,何须多此一举。”

听了他这番话,白盈玉低头沉思:展昭分析得在情在理,由不得她不信,可她还记得白宝震临走之时对她的嘱咐…

良久,她才抬头道:“展大人说得虽有理,但终是片面之词。恕盈玉愚钝,一时无法决断。”

“确实够愚钝。”

莫研点头赞同,见展昭用制止的目光盯了她一眼,只好闭上嘴。

“展某明白,望小姐思量清楚。”展昭不急不缓道,“展某明日午后再来。”

“明日午后,不用这么麻烦吧。”莫研显然觉得他给的时间太久,插口道,“我可以坐在这里等到白小姐想明白。”

展昭没理她。

白盈玉本是觉得太短,但看看莫研,只好点点头。

“展某告辞。”

展昭示意莫研,后者无可奈何,跟着他下楼去。

“我的穴道!”白盈玉在他们身后喊道。

“我点得轻,过半个时辰就解了。”莫研头都懒得回。

刚出白府,莫研便停住脚步,不满道:“为何要等到明日午后,反正都让她发现了,索性翻个底朝天,把东西找出来不就行了吗?”

“若她能自愿把东西给我们,岂不更好。”展昭转头看她,忽柔声道,“你脸上还疼么?”

莫研被他看得一怔,挨打的半边脸顿觉得火烧般。

“很疼?”他又问。

她摇摇头。

“那就好。”

展昭微笑,她的另一边脸也开始莫名其妙地发烫。

“你今夜莫回去,就盯在白府。”他接着道,“得防着白小姐,万一她没想明白,想转移东西,或想离家出走,我们也好知道。”

“…哦。”

她怔了怔,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你去哪里?”

“我还有个地方得去。”

展昭微微一笑,与她作别,眨眼功夫,人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莫研尚在原地发呆,半晌才发觉展昭说了等于没说,她很是气恼地瞪了一眼黑暗中他消失的方向,又甩了甩头,想把脑中展昭微笑的模样甩掉。

展昭离开白府,一路疾行,直奔寒山寺而去。

江南贪没牵扯甚大,这是包大人事先便预料到的。展昭深知眼下最大的阻碍并非帐册,而是受皇上所托而来的宁晋。

皇上为了面子,想遮掩此事,这是勿庸置疑的。但若为了皇上一己之私,而使江南贪没案无法彻查,包大人前功尽弃且不提,又如何对得起天下百姓。

一个小小织造府贪没银两便如此惊人,这是展昭先前所未料到的。他下意识地攥紧手中巨阙,无论如何,他也要赌一次:自己与宁晋相处虽不多,但知他也是性情中人,现下只盼他能以天下苍生为念,不再存心包庇。

“展昭求见宁王。”

虽然夜已过半,展昭却规规矩矩地循礼敲开山门,请小沙弥代为通传。

莫约一盏茶功夫,吴子楚出来将他迎进去。

厢房中,宁晋披着外袍懒洋洋地靠在榻上,睡眼惺忪地看着面前神清眸亮的展昭,无可奈何得想:猫就是猫,夜里都不用睡觉。

“展昭冒昧,打扰王爷休息。”

“现在什么时辰?”宁晋歪头问吴子楚。

吴子楚垂肩:“丑时刚过。”

正是睡得香的时候啊,宁晋懊恼地挠挠头,斜眼看展昭:“你还真会挑时辰,到底有什么事非得把大半夜的把我吵醒?”

展昭解下身后的包袱,放到桌上,摊开来,一本厚厚的帐册静静地躺在其中。

“这是展某从白府拿出来的帐册。”

随便瞥了一眼,宁晋的眼底丝毫不见惊奇:“假的吧?”

展昭点头。

宁晋与吴子楚交换下眼神:“我早就知道,若是真的,你又怎么会带来这里。”

展昭神色不变:“假帐未必就不值一看,展某今夜就从这本假帐中受教匪浅。”

“哦?”

“展某请教过本地商户,这本帐上虚报的银两数额已超过百万。”

宁晋闻言不语,手指在桌面轻扣了几下,才淡淡笑道:“白宝震的胃口倒不小。”

“加上每年商户孝敬的银两,再加上层层盘剥,一个织造府一年里便将近盘剥五百万两。”展昭紧盯着他,继续缓缓道来。

“…”

宁晋抬眼,故作轻松道:“展昭,想唬本王么?”

展昭静静而立,目光如水,波澜不惊。

两人对视良久,宁晋终于长叹口气,败下阵来,勉强笑道:“好吧,我知道你展昭不会拿这种事情来顽笑。”

“王爷明鉴。”展昭淡道。

宁晋拿他没办法,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肚子火气没处发,顺手拿了桌上的帐册翻了翻,干脆朝门扔了出去。

帐册颇重,只听“砰”的一声,门被撞得直晃。

吴子楚小心翼翼地蹑过去,将帐册拣起来,瞧了瞧宁晋的脸色,不敢再放回桌上,只得拿在手中。

“你还拣,你还拣…这种破玩意你还拣它作什么!”宁晋气道。

吴子楚立在一旁陪着笑,他总不能把刚拣起来的帐册再扔回去。

展昭抿唇不语,他知道宁晋是有气没处使,这正合他意。他只怕宁晋不发火,却不怕宁晋发火,哪怕这火气是撒在他身上也愿意。

“子楚,你说!”宁晋没头没脑道,“你说怎么办?”

“王爷…”吴子楚自然不能替他作出决定,只好接着陪笑。

“我知道,你早就看不惯这破差事。”宁晋瞪他一眼,很想从榻上下来踹他几脚出气,思及光着脚不雅,转而在榻上唉声叹气:“我早就和皇兄说,没必要这么护着他,皇兄就是不听,说不过就是没见过世面,一时糊涂,也不是什么大错。…光一个织造府就将近五百万两,加上其他林林总总,要有这些银子,十个辽国也打下来。”

吴子楚连连点头:“王爷说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