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地上脚印,虽然被村民踩踏过,但仍旧能隐约分辨出有两人脚印是往河边而去,细辨脚印深浅,他暗松口气,那两人似乎都没有受伤。

展昭复站起身来,命大家散开来,包括张家店的两名捕快在内,分段沿着河边去寻找莫研和宁晋。

“萧兄…”

顾及萧辰双目不便,自然无法独自找寻,展昭想请他先回镇上,却见萧辰从怀中掏出一只碧青竹笛,凑到唇边试了试音。

“小七认得这笛声,若她在附近,应会循声而来。”萧辰道。

展昭注视他片刻,虽然明知他看不见,仍旧拱手施礼,才转身离去…身后笛声响起,清扬优越,较之寻常笛声更具穿透力,显是萧辰运起内力吹奏。

好饿啊!快撑不住了!

月光惨白,有一只手扒在岸边的礁石上,手指费劲地紧紧抠在石缝中,因为太久,从指尖到臂膀都已经僵硬,莫研几乎快觉得这只手不是自己的了。

她的大半个身子还浸在河水中,冻得牙齿直打抖,这并不算很糟糕,比这更糟糕的是死死钉在她右肩上的那柄短箭。因为这柄箭恰好压迫了右手的血脉,她的右手根本动不了,连动一个手指头都是难如登天。

若是右手能动,她就能爬上岸。

可现在她只能靠左手扒住石头,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地在水里泡着。

一阵风过,挟来几个零散的笛音,恍恍惚惚…

又是一阵风过,笛音似曾相识…

莫研本已半闭的双目骤然睁开——是二哥哥的笛声!

“二哥哥!我在这里!这里啊!”

她试着大声呼喊,无奈重伤在身,从嗓子里出来的声音嘶哑微弱,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懊恼地皱了皱眉,她试着清了清嗓子,深吸口气,刚想大喊,正好一个浪没头没脑打过来,硬是吃了口水进去,顿时狂咳起来。

这次突如其来剧烈的咳嗽几乎耗掉了她所有的气力,身体的震动已经使抠住石缝的手指逐渐松开…忽有人一把擒住她,气力之大,直接将她自水中拽上了岸。

展昭看着她,心中大石终于放下:所幸,她还活着。

“展…大人…”虽然虚弱,她仍笑道,“我…就知道我福大命大,一定死不了。”

他顾不上与她说话,半跪在地上,目光落在她右肩上的那柄黑箭,再往下,借着月光,她右手手掌呈淡淡青紫,显是血脉不通所至。

“你的手是不是动不了?”展昭脸色微变,顿时明白她为何久久无法上岸。

她点点头。

他暗自深吸口气,将她扶坐起来,连点了几处穴道,护住她心脉,心中只盼还来得及,

莫研虽然身体虚弱,但反应还是很快,立时明白他想拔箭,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力气,身子连连往后挪,躲开展昭,说话连贯异常:“我不拔箭,你别过来!”

展昭扶住她不稳的身子,尽力平静道:“此箭压迫你右手血脉,得立时拔出。”

“不急,不急!”她连忙道,本能地忌惮拔箭的痛楚。

“再迟,你的手就废了。”展昭急道,他也不知道现在拔箭是否还来得及,也许她的手已然回天乏术。

“啊…”莫研咬咬嘴唇,显是被吓住,却仍旧道:“…那也不行,我连升麻汤都没喝,此时拔箭会疼死的。”

她愈想愈害怕,挣扎得厉害。

“好好好…我不拔箭,你莫乱动。”展昭看她挣扎时,伤口处鲜血不停渗出,心中不忍,只好先用缓兵之计,“你且先歇歇,我们回开封府后再请公孙先生医治。”

她怀疑地盯着他:“真的?你不会骗我吧?”

“我何时曾骗过你。”

莫研想了想,似乎自相识以来,他确是从未骗过自己,这才松懈下来。前一刻还戒备着展昭,这一刻他又成了救星,她身上确是一丝气力也没有了,想都不想就直接靠向展昭肩上,游丝般地喘气。

莫研衣裳湿透,夜风吹在身上,无法自制地发起抖来。

“…好冷。”她声音微微发颤。

展昭却似乎置若罔闻,轻轻道:“那日听你说喜欢柳耆卿的词,有一首《雨霖铃》你可还记得?”

“记得…”

“念给我听听,可好?”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她有气无力道。

“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后面呢?”展昭紧盯着那柄短箭上,手悄无声息往上挪去。

她接着念下去:“…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

他的手已然握住那柄箭,紧紧攥住,声音却出奇地柔和:“竟无语凝噎,念下去…”

“不是念下去,是念去去。”她声音已是微不可闻,居然还知道要纠正他,慢慢道:“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几乎是与“阔”字同时,展昭颦眉用劲,飞快地拔出箭。

殷红的血从伤口飙出,溅到他的蓝衫之上,绽开。

莫研闷哼,一头栽倒。

日近正午,秋日阳光从窗外透入,带着些许的暖意,落在坐于桌旁的人身上。那人静静而坐,目光落在虚无缥缈之地,他身旁不远处的床榻上,另一人鼻息浅浅,正懒懒地想翻个身…

“哎哟!”

因翻身触动到伤口,莫研痛呼出声,一下子就醒了过来,看清屋内的人,顿时欢喜唤道:“二哥哥!”

萧辰走至床边,伸手轻按她的额头,昨日里烧得吓人的热度已经退下去了,暗松口气,柔声道:“醒了就好,饿不饿?”

“嗯。”莫研诧异地看了看四周,“我们这是在哪里?”

“这里是开封府。”

莫研愣了半晌,终于想起了来龙去脉,大声气恼道:“展昭竟然骗我!”

“他骗你?”

“他明明答应我不拔箭的,可是,他居然乘我不注意…”

“又胡说,若不是他及时将箭拔出,再迟得一时三刻,你这条胳膊就算是废了。”萧辰沉声责备她,“等见了展昭,记得好好谢谢人家。”

莫研心中不服,却又不敢违逆师兄,只好蔫头耷脑道:“…哦,知道了。”

门“吱”地一声被推开,进来的是厨娘马大嫂,手中端着托盘,托盘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药。她见莫研已醒,笑道:“总算是醒了,我这药煎得还算是及时。”

“马大嫂。”莫研还记得她,亲热唤道。

马大嫂放下托盘,上前用粗糙的手抚了抚莫研的额头,热度退尽:“你这小丫头,足足睡了三天,还真吓人!”

莫研也呆了呆:“我睡了三天?”

“是啊!发了两天的烧,硬灌了好几碗药,昨夜里烧才算退下去。”

“药都是您煎的吧,真是麻烦您了。”

“傻话,病好了比什么都强。”马大嫂放下药,“趁热把药喝了,我正好告诉展大人你醒了,免得他担心。”

莫研一听展昭的名字就咬牙切齿:“展大人,他怎么不来瞧我?”同时暗自心道:肯定是心虚,不敢来看她。

“展大人腿伤未愈,公孙先生命他在床上静养。他前两日瞧了你好几回,今天早上还问起你呢。”笑着说罢,马大嫂转身出门去了。

莫研有些怔仲:原来他的腿伤还没好…

萧辰摸到桌上的药,端至她床边,将她扶起,柔声道:“吃药吧。”

“二哥哥,那天展昭是带着伤去找我的么?”莫研低低问道。

“…对。“萧辰迟疑片刻,如实道,“他确是带伤坚持去找宁王和你。”有意无意间,他加重“宁王”二字。

闻言,莫研又不语了,一口气把药喝完。因为她心不在焉,几乎察觉不出药的苦味,不若以前在家时那般叫苦不迭,如此异常,萧辰又怎么会察觉不到。

“对了,宁王呢?找到他没有?”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另一个人。

“找到了,在芦苇丛里。”

“他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