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什么都没说?”

赵渝甚是失望道,看向莫研的表情却是一副我早就料到你套不出他的话来。

莫研笑嘻嘻地挺挺胸:“大哥说,还有我在!”

“是啊,”赵渝叹气,如实道,“你是在,可有你没你,和有展昭没展昭,区别还是很大。”

“公主…”

莫研被她说得有些懊丧,但拿自己和大哥相比,几斤几两她还是有数得很,所以很识相地不去反驳。

两人正相对默然,有侍女来报:耶律洪基遣人送来良驹若干只,展大人请公主前去试骑。

马厩内,赵渝缓缓扫了遍十几匹马,最后走向一匹通体雪白的马儿,它体型健硕,皮毛光亮,看着就让人喜欢。

莫研兴致勃勃地抚摸着身旁的一匹黑马,笑着对展昭道:“大哥,都说关外没有中原好,倒也不尽然,这真正的好马可都在关外,中原的马再好也比不上。”

展昭笑而不答。

听了莫研的话,赵渝也不由点头赞同,这样的马儿在大宋可是千金难求啊。

旁边的马夫见赵渝挑中,忙备好鞍,请赵渝上马。莫研与展昭各自挑了马匹,自备好鞍,等候赵渝。

赵渝却不急着上马,朝展昭慢吞吞道:“展护卫,上哪里遛马想必你也有主意了,还是请你在前面带路吧,我可不敢轻率行事。”轻率二字,被她咬得特别重。

“公主言重,展昭岂敢。”展昭道,莫研在旁偷笑。

懒得再说,赵渝用手点点,示意他领路,遂才翻身上马。

三人并六七名侍卫一道策马出中京北门,翻过一座小山坡,众人勒马,面前赫然是一大片绿茵茵的草原,直直地延伸到天边。正值夏日,草长莺飞,小花朵朵点缀其间,蝴蝶追逐嬉戏,热热闹闹,美不胜收。

莫研最先叹道:“看来着关外的好处,也不仅仅是马。中原有中原的景致,可关外的景致竟是一点都不差。大哥,咱们寻到这么一处终老之地,倒是好得很。”

听她又在说傻话,展昭只是微笑,道:“你喜欢就好。”

赵渝听罢,长长叹了口气,策缰奔出,惊起几处鸦雀乱飞。此处视野开阔,展昭知道赵渝心情不畅,故而并未亲身跟上,只示意几名侍卫远远跟随。他自己下马来,随意在草地上坐下,由着马儿在旁闲散踱步。

莫研溜了几圈马,尽了兴,便复回到展昭身边,挨着他坐下。

“这马,可还好?”展昭问她。

“简直好得不得了。”她笑道,“跑起来象飞,大哥,你怎么不去试试。”

展昭笑了笑:“看着,就知道是好马。”

忽然有人从背后冷冷淡淡道:“殿下出手,自然都是好马。”

被吓了一跳,莫研腾地起身回头,便看见耶律菩萨奴正站在他们身后不到五步的地方,怒瞪了他一眼。

展昭并不回头,淡淡地温和笑道:“想不到副使大人也有空来此处赏景。”

耶律菩萨奴没理莫研的眼神,缓步上前直到展昭身旁才停住,极目远眺,望着草地深处犹在奔驰的赵渝,半晌摇头道:“这哪里是在遛马,我看根本就是马在遛人。你们中原人骑马,还真是令人不敢恭维。” 第五十七章

“那没法子,架不住我们中原人命好,成日里轿子坐着,马车乘着,犯不上非在马背上折腾。”莫研本就看耶律菩萨奴不顺眼,想都不用想就顶了回去。

耶律菩萨奴仍旧没理她,连看都没看她一眼,那付姿态显而易见: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还不配与我说话。

遇上个不吭声的主,莫研无法,忿忿地依旧坐下,自拔了根野草叼在口中,也不吭气了。

远处的赵渝缓下速度,似乎正侧头往这里看来。耶律菩萨奴双手环胸,面无表情,立在当地,两人遥遥相对,彼此其实都看不清对方神情…不知为何,赵渝的心里却被他弄得无端地有些慌乱起来,缰绳在手中不知不觉绕了几道,调转了马头,朝这里驰来。

待到了近前,赵渝翻身下马,眼睛却故意不看耶律菩萨奴,只对展昭道:“展护卫,我瞧这马还不错,你觉得如何?”

“是匹好马。”展昭微笑道。

赵渝点点头:“那我就挑这匹了。”她目光越过耶律菩萨奴又看向莫研,“你那匹马如何?”

“好得…”莫研刚开口,忽想起方才耶律菩萨奴的话,转而慢条斯理道,“勉强还可以骑吧。”

并不知道之前的对话,赵渝奇怪地多瞧了她两眼,方才分明还看她在马背上兴奋得很,怎得转瞬就一副好像看不上眼的模样。

耶律菩萨奴此时方才冷冷插口道:“若然瞧不上眼,不如还送给我铁骑营的弟兄们,也不算糟蹋了这些马。”

闻言,赵渝暗中银牙紧咬:要了展昭还不够,居然连马都想要走。心中虽恼,但面子上却还得死撑,她淡淡笑道:“副使大人喜欢,本来也无不可。只是这马是殿下所赠,若转赠他人未免辜负了殿下的一番好意,所以还请副使大人见谅。”

耶律菩萨奴冷哼一声:“不是我想夺人所好,只是说起来有个误会。殿下送来的这十六匹马,都是从于丹马场所挑选,而这其中原有六匹是南院大王早先就定下的,今日去取马,才知道这马被送到公主这里来了。”

“你的意思是?你是来要马的?”赵渝语气已带上恼意。

莫研腾地跳起来,搂住马脖子,急道:“我这匹可不行。”赵渝转头白她一眼。

此时展昭方才开口,不急不缓地问道:“既然是南院大王预先就定下的,我们自然不便夺人所好。只是不知此事,副使大人是否已告之殿下?”

“等我回去之后,自然会告之殿下。”

展昭微笑道:“这,只怕欠妥吧?”

耶律菩萨奴丝毫不让:“我是奉南院大王之命而来。”他的言语间,倒有几分若不给就只能生抢的意思。

“那就该让你们南院大王先和殿下说明白,”莫研怒道,“你一句话就把马牵了走,回头我们公主如何向殿下解释?”

“我只负责将马带走,其余事与我无关。”

“你…”

莫研很想往那张棺材脸上踹上两脚,展昭瞥了她一眼,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那请副使大人在此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展昭很快做了决定,此事是耶律重光与耶律洪基之间的矛盾,公主没理由傻乎乎地当炮灰,让耶律洪基来处理此事显然更为妥当。

“怎么?想去告状?”耶律菩萨奴微微挑眉,不待展昭开口,即道,“尽管去便是,南院大王是殿下的叔叔,难不成叔叔向侄子要几匹马,还有不给的道理。”

展昭不欲与他作口舌之争,向公主略一拱手:“也请公主稍候,展昭即刻便回。”

赵渝颔首。

“大哥,我…”莫研急急开口。

“你留下来。”

不必等她说完,展昭便打断她,翻身上马,朝城内疾驰而去。

莫研扁扁嘴,奇道:“大哥怎么知道我也想去?”

“这有何奇怪的,你连辽国都跟来了,但凡展昭去的地方你还有不想去么?”赵渝摇摇头。

莫研似乎半点也没听出赵渝是在取笑她,叹口气道:“可惜铁骑营我去不了。”转而想到耶律菩萨奴就在旁边,顿时把方才对他的恼意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满脸堆笑地问道:“其实我的功夫虽然比展大哥略差些,可在中原也是数一数二,不如你也让南院大王将我请了去铁骑营吧。”

望着这个没骨气的家伙,赵渝气得说不出话来,手暗暗伸到莫研的后腰处,用力一拧。莫研龇牙咧嘴地痛叫出声,转头见赵渝横眉立目地瞪着自己,自知有些不够义气,只好又朝耶律菩萨奴讪讪改口道:“算了算了,我忙得很,估计也没空去,还是别让你们家大王请我了。”

这话说毕,她后腰处的那只手才收了回去,莫研暗吐口气,估计腰上已是青紫。

“莫姑娘的功夫,在中原数一数二?”

耶律菩萨奴直到此时才开口,语气平板,却怎么听都透着古怪的味道。

“当然。”

显然,莫研是想蒙辽国这些没到过中原的人,赵渝在旁翻白眼。

听她答得干脆利落,耶律菩萨奴平静地点了点头,道:“难怪听闻大宋无人,看来果真如此。”

“你…”

莫研没料到他在此处等着,气得咬牙切齿,还想说话,耶律菩萨奴却已迈步向前,去挑选马匹,没再理会她。

“公主,这口气我得讨回来,要不然,他不是连展大哥都一起骂吗?”她气呼呼地朝拉住自己的赵渝道。

虽说赵渝也恼,不过倒还算冷静:“作这些口舌之争有何用,你消停会吧,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过,这个人就是比你高一个段数,你不忍还能怎么样?”

莫研耷拉下脑袋,委屈道:“公主,您何故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别傻了,咱们哪里还有什么威风,就剩下和风了。”

“和风?”莫研不解。

“和和睦睦,一团和气,和气生财,懂不懂?”赵渝突然很想敲她脑袋,“这些日子,我算是想明白了。咱们要在这里长长久久的呆下去,就只能守,不能攻,能平平安安地过下去才是正道。”

莫研似懂非懂:“哦,您的意思就是装孙子?”

赵渝不满地瞪她:“以后这种大白话还是别说出口。”

在前面距离她们几十步远的耶律菩萨奴背对着她们,正抚摸着马背,莫名其妙的,唇角不知不觉地泛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第五十八章

“公主,他要是看上你这匹马,你给不给?”

莫研眼看着耶律菩萨奴一匹一匹地挑过去,已选出三、四匹马出来。

“不给!”赵渝想都不想道。

莫研扭头看她,奇道:“您方才不是还说得以和为贵么?”

赵渝迟疑了片刻,微微沮丧道:“他应该看不上我那匹马吧?”

“我看难说得很,他好像又过来了…”莫研压低声音,戒备地盯着复走回来的耶律菩萨奴。

他笔直地朝着赵渝挑中的白马而来,赵渝狠狠地把马缰攥紧,挪了几步,与马贴得更近些。

“我记得公主方才就夸这马不错。”耶律菩萨奴已走到马跟前,掰开马嘴看它的牙,一付公事公办的姿态。

赵渝恨不能咬掉自己舌头:“我不过是随口说说,其实也一般。”

“哦?” 声音低低沉沉,却不像是问句,倒更像是戏谑。

耶律菩萨奴将脸转向赵渝,目光毫无顾及地直落在她脸上。此时两人仅仅隔半个马身不到的距离,赵渝被他看得一怔,猛地想起那日他抱住自己的情形,双颊赫然飞红,不由退了几步…为了避远些,她索性连马缰都松开了,信步行到一旁,佯作欣赏花花草草的模样。

见她脸红,耶律菩萨奴不明原因,不禁也有些奇怪,顿了顿才将目光转移到马匹上。

莫研在旁,一样不明赵渝心事,只暗自摇头道:“公主也不用这样吧,让人看着也实在太窝囊了。”同时拉这自己的马退后两步,暗自希望他可不要看上自己这匹马。展大哥还未回来,此人若硬是要牵了走,名正言顺的,还真是拿他没办法。

好在,在耶律菩萨奴盯上她的马之前,展昭回来了,随行而来的还有耶律洪基。

“此等小事居然还劳烦殿下亲跑一趟,我真是过意不去。若不是怕辜负了殿下的好意,我绝不会让展护卫去打扰殿下。”赵渝盈盈上前,朝耶律洪基温柔笑道。

耶律洪基忙道:“是我的疏忽,公主多包涵才是。”

他抬眼望向耶律菩萨奴。

“殿下。”耶律菩萨奴按规矩上前行礼。

“几匹马的事情,叔叔居然还让你亲自出马,看来这几匹马当真是叔叔的心头肉啊。”耶律洪基朝他笑道。

耶律菩萨奴静静而立,不笑亦不答。

旁边,莫研闲闲地靠在展昭边上,欣赏此两人狗咬狗。

“只是这几匹马我已经送与公主,此番确实是得对不住叔叔。你就且先回去吧,将我的话转告叔叔便是。”

耶律菩萨奴纹丝不动,平平道:“卑职奉命而来,空手而回,只怕难以复命。”

“那你就把我的马牵了去吧。”耶律洪基笑道,笑容已毫无温度。

“卑职不敢。”仍旧是平平的语气。

耶律洪基又是一笑,上前拍拍耶律菩萨奴的肩膀,笑道:“我也知道你的难处,罢了,也不为难你。改日我定将再去挑选几匹好马,亲自送到叔叔府中,给他赔罪。另外,我有一柄上好的乌木弓,一直找不到主人,想来想去良弓配英雄,在你手上最合适不过。今晚我就派人送去。”

“多谢殿下,卑职先行告退。”

耶律菩萨奴躬身略行一礼,转身上马离去。仿佛送瘟神一般,旁边众人皆松了口气。

直到见他身影远去,赵渝朝耶律洪基歉疚道:“为了送我这几匹马,还害殿下与叔叔起了隔阂,这如何是好?”

“公主言重,这不过是场误会。”耶律洪基笑道,朝耶律菩萨奴的背影努努嘴,“像这等小人,给他点好处,也就能打发了。”

老实说,见耶律菩萨奴如此干脆利落地走了,丝毫没有再纠缠,莫研还真是有些奇怪。这人平常看上去冷漠得很,像是什么都打动不了的样子,却没想到耶律洪基只是许了好处,他居然就真的应允了。

赵渝心中所想与莫研一样,虽然面上不动声色,可不知怎得,总有股说不出的怅然若失在心头缓缓弥漫开来。

不知何时,耶律洪基已将白马牵了过来,朝赵渝笑道:“这匹马公主可喜欢,这可是我看中的第一匹马,连一丝杂色都没有。”

赵渝笑道:“多谢殿下,方才我已骑过,确实是匹好马。”

闻言,耶律洪基似乎非常欢喜:“公主喜欢就好。待到了伏虎林,围猎射鹿,公主骑着这匹马定能收获不少。”

赵渝笑颜相对。

展昭和莫研已在他二人不知不觉之中退开,莫研尚能隐约听见耶律洪基的话,心道:这人嘴可真甜,要是大哥什么时候也这么絮絮叨叨地说上一大堆好听话,那该多好啊。想到此处,不由抬头偷眼看向展昭,正好展昭也低头看她,两人相视一笑…莫研抿着笑,复低下头来,顿时转念道:耶律洪基的嘴便是再甜上十倍,也及不上大哥的一个笑容;大哥便是不笑,只要他轻轻看一眼,便也胜过那耶律洪基百倍了。

这边莫研一径地胡思乱想,那边赵渝为了保持微笑,几乎弄得脸都发僵了。

耶律洪基犹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客套话:“来了辽国这些日子,也不知公主可还习惯?因皇祖母去世,宫中事务繁忙,对公主照顾不周之处,还请公主多多见谅才是。”

“殿下说的哪里话,大同馆中东西一应俱全,再是周到不过。”

“对了,前日我特地遣人送去的驼肉,公主可爱吃?”

“多谢殿下,味道很好。”而实际上当日赵渝听到个“驼”字,立刻想到之前喝的驼血,几乎立刻呕出来,驼肉连看都没看一眼,就命侍女撤下去了。

耶律洪基笑得愈发开怀:“公主喜欢就好…”话锋一转,他突然道,“有一事,我一直踌躇不知该如何向公主开口才好?说了又生怕公主不快。”

“殿下有何事但说无妨。”

“我皇祖母去世,按制应守孝三年,可是我与公主原定在下月举行大礼,如此一来…唉,此事实在是两难啊。”耶律洪基叹气道。

“殿下不必为难,百行孝为先,自然是应按制守孝,将大礼推迟便是。”

耶律洪基闻言,顿时朝赵渝施礼道:“多谢公主顾全孝义。我还有个不请之请,请公主亲笔书信,向您父皇解释此事,不知可否?”

“殿下放心,我自当向父皇解释此事。”

“多谢公主。”

“殿下不必客气。”

见赵渝答应地爽快,耶律洪基了却心中一事,暗松口气,又东拉西扯地说了些风土人情,方才借口尚有公事处理,离去回城。

展昭与莫研复上前,见赵渝方才满脸的温柔笑意却已换成了冷笑。

“我说怎么突然好心好意送这些马来,原来就是要推迟婚期,又怕我父皇生气,减了岁贡,所以特地来讨好我。”赵渝冷冷道。

“推迟多久?”展昭问道。

“三年。”

众人皆默然,半晌莫研才耸耸肩:“反正婚期也是要推迟,这些马不收白不收。”

“说不定此时在他眼中,我也是个小人,给点好处就能打发了。”赵渝轻咬贝齿,突然发现自己越发讨厌耶律洪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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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展昭凝眉,面沉如水:“公主如此轻易就应允推迟大礼,似乎不妥。”相对于寻常而言,面对公主,他这话说的有点重。

接下来的三年苍苍茫茫地扑面而来,多少未知的和已知的危险潜在其中,赵渝又何尝不懂,故而她只是不答,返身走到马匹旁,上马策缰,箭一般的射出去。

见状,展昭低低叹了口气。

“大哥,公主不喜欢耶律洪基,自然盼着越迟越好,莫说是守孝三年,便是十年,只怕公主也会答应的。”莫研轻轻挽住他的手,安慰他道,“…她着实可怜得很,你莫要怪她。”

“不行大礼,始终是名分未定,将来的日子只怕是不好过。”

“怕什么,总归有我们陪着她,怎么样也不能让她叫别人欺负去便是。”

展昭闻言,微微一笑,事已至此,再担忧亦是徒劳,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