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有时候觉得,这夏秋山真蠢,中了苏家的计都不知道,他也不想想,这事怎么可能瞒天过海,他死不承认就能没事。即便处理了夏秋山,也没解除竹茗轩的危机,这才是孙家的目的。

大虎道:“都怨我,我没想到夏秋山有这么大胆子,如今这事弄成这样,都怨我糊涂,我糊涂…”

善长叹口气道:“事儿都出了,你这样有什么用,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咱这买卖做大了,自然防不住人家惦记,便是没这事儿,还不知有什么事呢,就是关了门也谁也不怨。”

采薇道:“关什么门?咱要是这会儿关了门,不正顺了恒升福的意。”赵鹏叹口气道:“不关门还能怎么着?”

采薇道:“不怎么着,把这些糟茶明儿都堆到兖州郊外河边的空地上,把咱那些老主顾能请的都请来,不来的也随他,贴出告示,凡是明儿去郊外河边看热闹的,无论大小,按人头发给二斤白面,让伙计把面袋子就磊在河边上,我要让兖州府全城的人都来做个见证。”

善长跟大虎如今早没主意了,采薇说什么是什么,第二日天一黑,兖州郊外河边的空地上已是人山人海,里三层外三层的不知道挤了多少人。

竹茗轩的伙计站了两大溜,都举着灯笼火把,把空地上堆成山的茶包照的分外清楚,采薇站在一块高高的大青石上大声道:“都说我们竹茗轩要卖这些糙茶,今儿大家既然来了,也顺便做个见证,也传个话,看看我竹茗轩怎么处理这些糙茶,宁可赔了本,也不会把这些卖出去,这是我们竹茗轩的诚信,宝财…”

王宝财答应一声,带着十几个伙计,手里拿着刀子划开茶包,茶叶纷纷落在地上,采薇伸手接过火把直接扔了上去,茶本易燃,一见火,便烧了起来,冲天的火光,把兖州府郊外的河水都染红了。

大火烧了足足一个时辰才渐渐熄灭,却震惊了整个兖州府,第二日,采薇便带着王宝财坐船南下了。

采薇早就预料到了这次办货不容易,孙家这一步一步设计出的诡计,自然不会就此歇住,皱家早就来了信,说过了年,恒升福孙家就在浮梁高价收茶,不是皱家自己买下的茶田,连那四船茶都没有。

采薇到的时候,春茶已经收的差不多了,问了皱兴,皱兴道:“浮梁这边肯定没了,可南边出茶的地儿也不止浮梁,杭州那边的茶农也不少,且还有一季晚春的茶,过几日才收上来,只是那些多是大商家,有固定的主顾,咱们去了也无济于事,孙家正是拿准了浮梁是咱们进货的源头,才过年的时候就来高价收购的。”

不管有没有希望,总要试试,采薇带着王宝财,跟着皱兴,直接去了杭州,寻了十几家都给推了回来。

采薇真着急了,前面烧茶的时候是做的挺漂亮,后面得有新货跟上,不跟上,前面干的那些都白搭了。

采薇急的几晚上都没睡着,问了皱兴说郊外的山根下还有个大茶商,包了茶山种茶,他家专出龙井,如今皇宫里供上的就是他家。

采薇一听,这皇商更没戏了,可还是想碰碰运气,第二日一大早三人就去了,山脚下平铺而上的大宅院一进一进的,比皱家可不知气派了多少,宅子另一边是绵延的茶作坊,可见人家自己种茶出茶,怎么可能卖给他们。

采薇几个人到了近前,王宝财进去一扫听,不大会儿出来了个穿着绸缎袍子中年人,很体面,看着却慈祥好说话,打量采薇几眼道:“听你们的口音像是冀州那边的人,不知是哪个县的?我们家老东家也是冀州人,刚才在里头听见说话儿,让我出来问问?”

采薇刚冒出的希望一下就掐灭了,三月道:“我们是冀州府定兴县苏家庄的人。”中年男子目光闪了闪,又看了采薇几眼:“你姓苏?”采薇点点头。

中年人说:“那苏家庄村中街上有一户人家,有个叫苏善长的你可知道?”说完,自己又摇头道:“我倒糊涂了,爹说他家十几年前搬到外省去了,看年纪你也才十几岁,哪会知道他家的事呢?”

别说采薇,就是王宝财跟皱兴都愣了,

51因祸得福采薇他乡认亲

王宝财忙道:“您说的正是我们东家。”对方显然颇为激动:“你说苏善长是你们东家?”说着目光落在采薇身上:“那这位公子是?”王宝财道:“这是我们苏东家的二公子。”“二公子?”对方仔细端详采薇半晌,嘀咕了一句:“记得我们家老太爷说苏家就得了两个姑娘,怎的又出了二公子…”

采薇脸微微一红,还是决定先隐瞒,毕竟不知对方是怎么个来路,这边正说着,里面走出一个六十多岁精神矍铄的老人,头上东坡巾,深赭色圆领绸袍,腰系石青色围裳,颇有体面,身后几名仆从相随。

刚才的中年男子见了他,喊了一声爹,采薇才知道,想这位老人便是老乡了,老人的显然比中年男子还要激动些,上前盯着采薇从上到下端详的甚为仔细,一边端详,一边还念念有词:“像,像,真像…你是秀娘的孩子。”

秀娘是采薇娘的闺名,外人怎得知道,采薇一愣:“您是?”老人上前一把抓住采薇道:“我是你舅爷爷,你娘没跟你提过吗?你娘小时候便是在我身边上养大的,你娘原不是定兴县的人,后来嫁了你爹,还是我寻人保的媒呢,那些年本来就穷,还闹了两年灾,可不连饭都吃不上了,不然,我也不舍得把我那外甥女就这么嫁出去的。”

采薇倒是模糊听她娘提过几次,有个亲娘舅就在邻村,娘亲小时候在外祖家养着,便是这位舅爷身边,这位舅爷膝下就得了一个女儿,把采薇娘也当亲闺女一样养着,后来娘的外祖母病逝了,采薇娘才回了自己家,后来赶上灾年,着实吃不上饭了,这位舅爷又保了苏家的媒。

只不过采薇娘嫁进苏家没几年,这位舅爷便撇下妻女上南边跑买卖去了,这一去竟就没了影儿,后来采薇娘那位表姐也嫁了个外省的婆家,连着采薇舅奶奶也跟了过去,先头几年还听见些信儿,后来不知怎的,就没音信了,寻人扫听了,说搬到别处去了。

这些年过来,倒是采薇娘积在心里的一档子事,当初采薇爹和舅舅来南边跑买卖的时候,采薇娘还私下里嘱咐丈夫和兄弟:“去了南边若得空扫听扫听,虽说这么些年没音没信的,保不齐就有知道的。”

采薇爹也让皱兴帮着扫听了,可扫听了这些年也没信儿,难不成这位体面的老太爷就是娘那位亲娘舅。

老太爷不等采薇再说什么,拉着采薇就往那边的宅院的大门走,一边走一边说:“可把我想坏了,那些年艰难,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了,也惦记不到家里头的人,后来好容易熬出点儿体面,你舅奶奶母女正好找了来,问了她,说赶上荒年,你爹带着你们搬到外省去了,也不知道搬去哪儿了,竟是这些年都没一点信儿,你跟舅爷好好说说,怎的后来又回了苏家庄?怎的又跑到南边来了…”

这位舅爷拉着采薇这一路就没停了问话,进了大门,便是典型的江南园林风格,比采薇整出的东篱轩地道多了,从廊子看过去,树木葱茏,假山流水隐着亭台阁榭,竟是好个气派的宅院。

仆从来往一个个的衣着也整齐干净,采薇心里却开始琢磨,这个事她知道的不底细,八岁之前的事她更不清楚 ,这位舅爷问她,她哪说得出来。

高老太爷拉着采薇直接进了正堂屋里,才放开她,招呼下面的人上了茶来,屏退闲杂人等,才笑道:“你是绣娘的二丫头采薇?”

采薇一听老人不仅叫出她爹娘的名姓,就连她的名儿都知道,且一语道破她的真身,还有什么可疑的,当即退后一步跪下磕头:“采薇给舅爷磕头。”

高老太爷扶起她道:“你遮掩的倒好,若不是我早知底细,定然也被你糊弄过去的,好个胆子大的丫头,亏了你爹娘也放心,让你大老远跑南边来做买卖。”

采薇道:“舅爷不知,家里长姐已出嫁,虽有个弟弟今年不过五岁,我爹打从前年病了一场,身子骨便不大康健,在家里盯着些买卖还可,受不得长途奔波劳累,舅舅倒还好,只是今年家里头事儿多,大栓哥又刚娶了媳妇儿,况且,还有兖州府铺子里的烂事,算来算去,只得我一个闲人。”

高老太爷道:“大栓都娶媳妇儿了,那些年我走的时候跟你一样还怀抱着呢,做买卖?你爹那么个实在人也做买卖,什么买卖?”

旁边刚才的中年男子道:“您老人家怎么忘了,刚头不是说了,是竹茗轩。”“竹茗轩?”老太爷道:“竹茗轩是你们家的买卖?”采薇点点头。

老太爷不禁道:“听见过几回,不曾想竟是你们家的买卖,这些年不见,你爹却长大本事了,你这次来是办货的?浮梁那边的茶不知怎的,今年价高了起来,虽说赶上倒春寒,论说也不至于啊,再说,你这会儿来,可不都晚了。”

采薇这才把怎么来怎么去的跟舅爷爷一说,高老太爷道:“恒升福的东家,我是见过几回的,那人心眼子不大正,他家的买卖到了他这一辈上说不得要折了。”说着,不禁捋了捋胡须看着采薇道:“你爹倒真有本事,竟然能想起烧茶这一招来。”

后面的三月插嘴道:“哪是我们家老爷想的,是我们姑娘,让伙计把茶堆到河边,每人二斤白面,引来了兖州府全城老少,当着全城的人把那些糙茶都烧了,这才保住了竹茗轩的名声,我们姑娘说这一招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高老太爷挑挑眉,旁边的中年男子道:“冀州府那个东篱轩呢?”三月道:“那也是我们姑娘自己鼓捣的买卖,不是竹茗轩的事儿,我们还在冀州府里坐着数银子呢?”

采薇瞪了她一眼,三月才讪讪住嘴,老太爷道:“瞧我欢喜的,倒是忘了给你引见,这是你大表舅。”采薇忙行礼,大表舅道:“说起来,不是你们家出了这档子事,你也不会来杭州买茶,你若不来,我爹还不知道要惦记多少年呢,虽是糟心事,却也算因祸得福,总归咱们一家人团聚了。”

这边瞧见了舅爷,便再不会放采薇去的,硬留着她在这边住些日子 ,晚春一季的春茶下来忙着熏制好装了船,让王宝财押着赶了回去,毕竟竹茗轩那边还眼巴巴的等着呢,采薇也写了家书,嘱咐王宝财亲自送到苏家庄去,见了她娘把这事儿底细说明白,采薇便在高家住了下来。

住了几日才弄明白,她舅爷那些年来南边跑买卖,到了杭州郊外却遇上了歹人,抢了身上钱财,舅爷身上没了银钱,别说回乡就是连饭都吃不上,饿了好几天,饿的头晕眼花的,从河岸边走,眼前一黑失足就掉进了河里,后来被个茶农救了上来,瞧着他可怜,便带回家去。

茶农家里有十几亩茶田,就老两口带着个没出嫁的姑娘度日,采薇舅爷便留在他家权作个长工使唤,一来二去的,就说起了婚姻事儿,采薇舅爷也没瞒着,说家里有妻有女,那老两口子想歇了心思,可那女儿偏瞧上了,说乐意嫁,若是他原配妻子来了,便尊一声大姐。

两口子没辙,便操持着给两人成了亲,成亲之后,便把手里这十几亩茶田交给采薇舅舅打理,采薇舅舅却是个有大本事的,没几年,便干的有声有色,出了最有名的龙井,渐渐发起家来,机缘巧合被朝廷采纳贡品的官瞧上,便做起了皇商的买卖。

采薇舅舅后来娶的这位舅奶奶,却是个没运道享福的,生了两个儿子之后,就撒手走了,正巧赶上原配妻子带着守寡的女儿找了来,也算接上了。

采薇的先头那个舅奶奶,大约是一路上风餐露宿的没少受罪,找着了丈夫,没过几年好日子也去了,前窝里那位守寡的女儿,采薇舅爷做主寻了门人家,嫁进了杭州城,如今也是生儿育女的一家子人呢,一年里也就老太爷过笀或是年节的才回来一趟。

家里如今是大表舅母姜氏掌着,姜氏膝下得了两个女儿,一个八岁一个六岁,二舅母伍氏生了两个小子,一个六岁一个四岁,四个孩子一个赛一个小,采薇倒成了头大的,且采薇日常哄着和尚玩惯了,会讲故事,会跟着他们玩,没几日,跟几个孩子就熟成了一个。

采薇倒是难得这样悠闲的呆上几日,每日里跟几个小孩子玩玩乐乐,或逛逛舅爷家的宅院,或跟着舅爷和两个表舅去茶园子里瞧瞧,或去作坊里看炒茶薰茶的工艺,倒是长了不少见识,也给小叔也写了信去,这边离着军营不远,快马加鞭,一日信便送到了,倒是还没见着回信,采薇不免有几分郁闷。

忽这日来了婆子说前面有客,寻二公子的,老太爷请二公子过去呢,毕竟采薇还要在外面走动,老太爷便吩咐了,在家里也唤她一声二公子,免得以后麻烦。

采薇到了前面,还没进屋就看到院子外头立着的,不正是木头的两个随从,采薇眼睛一亮,迈步便进了屋里,果然,木头正跟她舅爷正在堂屋吃茶呢,还是玄色长衫,腰悬长剑,紫玉箫被一支翠色竹箫所替,头上纶巾帽,映着眉如远山鬓若刀裁,那双深沉黑亮的眼睛,定定望着自己,采薇忽然觉得,不知从哪儿升起一股热气,在她脸上徘回不去。

采薇暗骂自己花痴,要说木头虽长得帅,杜少卿也不差的,可在杜少卿面前的从容,在木头这里总是行不通,被他的目光一扫,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或许是两人这些年没断了通信,那夜过后,再有家书便分开了,小叔的便是小叔的,她的便是木头写的,也是那时候采薇才知道,先头的信也都是出自木头之手,还有那些三五不时送家去的书,各州志,那些小玩意,采薇开始还纳闷呢,以她小叔那个大咧咧的性情,哪会想着她喜欢什么。

总之,采薇觉得,她跟木头算最熟悉的陌生人,明明没见过几面,但彼此的事情,却早已熟知,只不过前方正在打仗,他这时候跑过

来是为了什么。

高老太爷瞧了这两人半晌,不禁抚须暗笑,说真的,采薇在他这里住了小半月光景,刚才那一瞬间的小女儿模样儿,还是头一回见,想来这两人早就彼此相熟了。

高老太爷道:“这位木将军说你小叔那边离不开,来接你去军营跟你小叔待些日子,只是那边如今打着仗,我却不大放心。”

木萧道:“老人家请放心,上月里师弟勇破蛮军,把蛮军赶到了百里之外,传来消息说,南蛮的老王病重,一时半会不会再犯我大明边境,如今军队正在整修,听着二公子在杭州这边,才想着接去团聚。”

老太爷点点头道:“青天白日过的好日子,打什么仗!既如此,你便收拾了跟他去吧!去瞧瞧你小叔,回家去也好跟你奶你爹娘报个平安。”这么说着,预备了轻便马车,采薇带着三月,跟着木萧上了官道奔南边去了。

如今正是四月,北方如今都是天气和暖,这南边便有些热上来,越往南走越热,采薇最是怕热的,在马车里闷的不行,最后索性做到车辕上来,一边走一边跟木头说话,其实也就她一个人唧唧喳喳的问这问哪儿的,不过她问了,木头就会回答,虽然话不多,可每次采薇问什么,都会应。

采薇笑道:“这才几年,你都成将军了?”木萧老实的道:“你们家老太爷是客气,我是参将。”“参将是个干什么?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出主意的,那我小叔呢?”

木萧道:“师弟力大无敌,勇冠三军,被元帅点做先锋,如今又立了大功,已上报朝廷,想来不久必有封赏。

采薇道:“封赏?难不成真封小叔一个将军当当啊,那我奶不得乐傻了…”木萧不禁莞尔。

作者有话要说:《一品村姑》正式签约出版哈哈!!!会控制字三十五万字之内,所以以后的情节就转往京城了。

52探小叔木头回马定会约

军营扎在一个要紧的隘口,前面一汪清水潭,临着潭水不远便是一小片桃林,想来三月的时节,这里该是一片云霞璀璨的好景色,采薇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己过于天真,三月里这里正打仗呢,还不知有多少人死伤在战场,谁还有心思去欣赏桃花,桃花源,桃花源,古来隐者的安乐地,如今却是兵戈相交的战场。

桃花谢了,青绿的桃叶映着一潭碧水分外清幽,采薇不禁叹道:“若在此地扎一草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也分外悠闲。”

三月探头看了看道:“公子想的好,可吃什么,您瞧瞧除了那些军帐,连户人家都没有。”采薇白了她一眼道:“煞风景,有山有水的怎会没人,咱们不是人吗,那些军帐里的兵不是人吗?”

三月嘟嘟嘴道:“那都是朝廷的粮草供着的,您要是在这儿扎一个草庐,可没人送粮草了。”采薇道:“我可以种桃花啊!春天能赏花,夏末能吃果,桃仁还能入药,桃木还能辟邪,怎么不好。”

三月道:“我说不过公子。”木萧却道:“你若喜欢这里,却不用在这里扎草庐,往西走五里便是个小村落,我跟师傅师弟在那边住了几年,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种桃树,到了春天,远远只看见一片浅淡的粉色,如烟似雾,因此得名桃花村。”

采薇忽然眨眨眼道:“木头,你竟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木萧脸色有些不自在起来。采薇却颇有自知之明的道:“这样的地方是很美,可让我闲了来此住上一月两月倒好,倘若住上几年,可是不成的,虽然羡慕这样的世外之地,我却实实在在是个红尘中的俗人,做不得世外高人,还是安生做我的俗世小女子吧!”

木萧不禁低笑一声,三月暗暗松了口气,刚才还担心,若她家姑娘非要跑这儿来种桃树,可怎么好。

迎面拂来清风,采薇不禁闭上眼,仿佛带着股野花的清香,夕阳渐渐落下,斜斜投下最后一抹余晖,余晖落在采薇的脸上,镀上一层薄薄的光晕,迎着晚风,她的眉眼舒展,仿佛刻进了木萧心里一样。

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由自主去在意,去思念,木萧后来想想,他跟师傅如果那次没救苏家兄弟,或是师傅没收善学为徒,或者他跟采薇再无见面的机会了,未免不是平生憾事。

木萧总觉得,采薇心里藏着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只要是她的,哪怕一点小事儿,他都想知道,都不由自主去在意,或者也该去筹谋…

不远处一骑飞马踢踏而至,木萧吩咐车夫停住车,采薇还没看清来人,已经被飞跃而下的男子冲过来一把抱住:“小采薇,疯丫头,想不想小叔,想不想小叔…”采薇被他转的都快晕了,才知道这个愣头青就是小叔苏善学。

好在苏善学终是稳重多了,只转了两圈,便放下采薇,采薇站住脚,瞪着苏善学,不禁愣了一下,这一晃,跟小叔有七年不见了,记忆中那个敦实憨厚的小子,变成了个膀大腰圆魁梧非常的黑大个,只是咧着大嘴笑的模样儿,依稀还有昔日的几分影子。

苏善学更是惊讶,从上到下打量小侄女几眼道:“倒是跟小时不大一样了,疯丫头成了个俊公子。”

采薇到了军营才知道元帅不是旁人,就是小叔和木萧的师傅唐秉,很传奇的人物,因当年跟随定国公南征蛮军,而获封威武将军,蛮军破后却挂冠而去,从此朝廷少了一个赫赫威名的威武将军,江湖上多了一个行侠仗义的云大侠 。

蛮军再犯大明,定国公上奏天子,天子连下三道谕旨,请将,请得威武将军挂帅,因此这一仗还没打,蛮军的败局已定。

采薇忽然发现,她小叔挺有识人之能的,当初不是死赖活赖的拜了这个师傅,哪有今日大名鼎鼎破蛮军的苏先锋。

采薇在军营住了三日,便回了杭州,军营毕竟不是她一个女人待的地方,仍是木萧送她回来,眼瞅前面不远就是高家的宅子,木萧勒住马道:“我需连夜赶回军营,便不进去了,替我向你家舅爷问安,北上一路小心。”说完,拨转马头扬鞭而去。

采薇有些怔怔出神,仿佛每次相聚相别都如此匆匆,她正愣神的功夫,忽听马蹄声由远及近,走了的木萧又折返回来,到了采薇跟前,定定看着她,眸光坚定而晶亮:“你等着我,我们京城再见。”苏采薇一愕的功夫,连人带马已经没影儿了。

三月一张小脸激动的通红:“姑娘…不,公子…不,姑娘,他,他,木头,让您等着他呢?”采薇脸也有些红白了她一眼道:“不过一句离别的客套话罢了,你听成什么了?”

三月道:“什么离别的客套话,姑娘真当我傻啊!”采薇道:“你不说他是江湖草莽,做不得准吗?”三月道:“那是以前,这次他跟咱们叔老爷一样立了军功,论功行赏,怎么还会去跑江湖。”

采薇叹口气道:“我倒宁愿他还是个江湖客,算了,别提这些了,他便去了京城受封,我却去做什么还是回去倒蹬我的买卖要紧,别的都是虚,银子才是实的。”

三月不禁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姑娘是个受过多大穷的呢,这样稀罕银子,如今姑娘的银子还少了,东篱轩这一年赚的银子,姑娘两辈子都花不清了。”

采薇白了她一眼道:“谁还嫌银子多,再说银子多了你也沾光啊!赶明儿你跟丰收那小子成了亲,姑娘我给你陪送一份厚厚的嫁妆,保证让你生七个八个小子都能养的活。”

三月小脸大红呐呐的道:“姑娘越发拿我们丫头打趣,谁,谁,跟丰收成亲了?”“你呀!”采薇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前两年你们俩见了面就吵,跟一对冤家似的,最近这一阵,见了到连句话都不说了,两人都成了锯了嘴儿的葫芦,你别忙,等过些日子,我跟干娘说说,放了你去自是不能,把丰收要到咱家来,算个上门女婿,量他也不敢欺负你的。”

三月那张小脸跟块大红布一样:“姑娘越说越没正经的了。”采薇道:“这是正经的大事呢,放心吧!你既跟了我,我便要我为你打算妥当的,不止你,春分谷雨两个也一样。”倒让三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采薇到了高家见了舅爷,把小叔的事儿说了,舅爷也高兴的不行,采薇说要回去的时候,舅爷打点了打点,家里让二表舅守着,带着大表舅非要跟着采薇回去,采薇没法儿,怕舟车劳顿,毕竟舅爷有了年纪,可劝也劝不住。

大表舅道:“你就别劝了,爹惦记着你娘呢,不知道念叨了多少年,好容易得着信儿了,能不见上一面。”

好在高家有自己的大船,倒是比那些雇来的船舒服许多,一路上有采薇陪着说话逗趣,倒也不觉得难熬。

高老太爷最喜欢听采薇说生意经,这一路下来,老爷子才跟大儿子的道:“怨不得他爹把这样大的事儿交在她一个丫头手里,真真天生的买卖人。”

他大儿子笑道:“您可别这么说,您瞧着采薇会做买卖,我却看着是个正经的闺秀呢,琴棋书画,哪样都拿得起来,二弟下棋都输了她,闲暇时画的画,写的字,城里的大家闺秀都比不上呢,倒难为表姐两口子,怎的教养出这样一个丫头来,只不过,今年都十五了,怎的也没听说定亲。”

高老太爷道:“我倒是瞧着上回来的那个木将军跟丫头不一般,姻缘都是老天注定好的,谁又说的准去,我瞧着采薇丫头必然错不了,谁家娶了这样的媳妇儿,不是祖坟上烧高香了。”

大表舅道:“这倒不好说了,虽说采薇样样出挑,可咱们大明讲究的是三从四德,女孩子即便才高八斗有什么大用,况且,采薇还抛头露面,做了这么大的买卖,您老不知道那个东篱轩可是大大的有名呢,前几月我去京城回来,路过冀州府,听说了东篱轩的名声,想去见识见识,竟然不得其门而入,人家不对外接待散客,就那么有数的几十个主顾,别说东篱轩的金贴,便是那最末一等的绿贴,也是千金难求,没帖子,您就是给多少银子都没用,连门都进不去。”

高老太爷哈哈哈大笑:“如今你想去还不容易,别管什么金贴银贴的,抬出你舅舅的名号,哪里去不得。”大表舅也笑道:“我也跟采薇说了,回头第一件事就让她领我进她的东篱轩去见识见识。”

说着话儿便到了定兴县苏家庄,远远便瞧见村中两个青砖围墙的大宅院很是气派,船一靠岸,采薇就遣了来接的伙计去报信了,这会儿马车进了村,早就看见大门外迎着的人,当头就是她爹娘。

刘氏是真没想到,还能见着亲娘舅,说起来,她舅舅比她爹娘都亲一些,从小刚记事的时候,就被舅舅领到了定兴县,舅舅疼她比亲生的大表姐还疼,什么好吃的都先紧着她,为此,舅母看不过眼,私下里对她总是淡淡的,后来她嫁进苏家,舅舅去南边跑买卖竟就没回来,这些年刘氏也总想,也不知这辈子还见不见的着面了,她这个当外甥女的还没好生进进孝呢,说起这些就难受的不行。

谁想过了这么些年,心都快死了的时候,忽然采薇就从南边捎来信说找着了,王宝财当时一说,刘氏都觉得跟做梦似的,愣了好一会儿才问:“你…你说哪个舅爷?”

王宝财忙道:“就是咱家姓高的舅爷,做了好大的买卖,宅子就在杭州郊外,上回给大姑娘办嫁妆,我跟东家从哪儿过,东家还说谁家的宅子好生气派,不成想就是咱舅爷家的,这回若不是舅爷把晚春收的一季茶匀给咱们,竹茗轩说不得要毁在这一场了呢!”

别说当时,就是现在远远瞧着马车越来越近,刘氏都觉得像做梦,马车到了近前,采薇先下车,扭身扶着老爷子下车。

老舅爷一下车,刘氏就撑不住了,那泪水哗就落了下来,当前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叫了声:“舅…”泣不成声。

高老爷子也有些挺不住,老泪也下来了,惦记了这些年的亲外甥女就在眼前了,老爷子伸手扶起她来,揉揉眼,仔细端详半晌点点头:“秀娘啊!这些年让舅好生惦记,舅还说等到闭眼,也见不着我那外甥女了,不曾想老天垂怜,让咱们舅甥还有相见的一日。”

两人对着流眼泪,边上人也纷纷抹泪,采薇道:“娘,舅爷舟车劳顿了一路,还是进屋去再说话吧!”

刘氏这才醒悟过来:“对,对,瞧我,倒是高兴的糊涂了,这半天还在大门口站着呢,舅,我扶着您进去。”

老太爷点点头,扶着她的手走了进去,直接迎进了后面刘氏的院子,让着老爷子上座了,见过了苏婆子,刘氏跟善长大虎跟他两个媳妇儿,还有小一辈的,才正儿八经的磕了头,也见过了大表弟,这才落座说话。

老爷子一瞧,不禁感叹,真是那句话,莫欺少年穷,那时候苏家穷的,也就勉强能吃上饭,这时候你再看,从进来这一进一进规整的宅院,丫头婆子小厮也是来来往往的,俨然一个富裕体面的人家,当初把外甥女嫁给苏家原是没法子,倒不成想,外甥女是个有后福的。

伸手把和尚抱到膝盖上来,端详了端详,又扭头看了看,采薇不禁笑道:“这小子跟你采薇倒是长得像,挺俊俏个模样儿。”和尚笑眯眯的道:“长大了我也像我二姐一样做大买卖,到时候,替我娘好好孝顺舅爷爷。”小嘴跟抹了蜜似的,勾的屋里所有人笑了起来。

舅爷捏捏他的小脸蛋道:“好,舅爷等着你的孝顺。”扫了眼大虎身后,两个小的自然看不出什么来,大栓却畏畏缩缩立在哪儿,一点机灵气都没有,再看他娶的那个媳妇儿,眉眼到还老实,舅爷这才明白,怎么采薇一个女孩儿家,倒走南闯北的跑起了买卖,这家里真没个顶呛的人了。

53、接家书苏采薇初进京城

53、接家书苏采薇初进京城

舅爷在苏家住到过了中秋才回去南边,临走,大表舅劝采薇,把东篱轩开去京城,采薇哪有不想的,只是京城毕竟不同别处,天子脚下,那是皇城,皇亲国戚,极品大员,仕族阀门不胜枚举,她一个小丫头没有靠山,开了这么大的买卖,还不知道有多少麻烦上门呢,至少如今不成,不过也不是毫无希望,如果小叔将来当上个什么官,倒是可以考虑。

大表舅说,京城他手里原有两处闲着的宅子,仿着南边园子盖得,一处送了人,现还有一处空着呢,就在京郊,几个老仆人看着,接着西山边上的温泉,以前还真没想过做什么,如今想想倒是给你的东篱轩预备的,若有机会,你先去瞧瞧,要用的时候跟舅舅说一声。

舅爷走了之后,采薇便去了冀州,没待半个月呢,家里就来人让她回去,说有大事商量,经过兖州府一事,买卖上的事,善长跟大虎都让采薇管着,采薇事先说好:“让我管也可,但要依着我的主意来。”

因此如今各个铺子均添了一倍人手,轮着班来,采薇放开手,把现代的一些营销策略放下去,十五个店铺轮流搞促销,搞活动,搞庆典,弄的人眼花缭乱,这么一来,伙计虽说多了一倍,营业额却也翻了一翻,算起来竹茗轩更赚了,且声名鹊起,在兖州府正式站稳了脚。

采薇的经营策略是权力下放,不会都盯着,派人定期巡视,月盘点,月结账,只月底那几日忙些,剩下的时候倒还算轻松,善长跟大虎倒闲了下来,这会儿却不知巴巴的寻她回去做什么。

采薇进了爹娘的屋子,刘氏拉着她的手坐在炕上,让丫头打了水来看着她净了手脸,才低声道:“叫你回来也不为别事,是你舅舅说以后不掺和买卖上的事了。”采薇一愣:“舅舅的意思是要分家吗?”

善长摇摇头:“你舅舅倒不是这个意思,我瞧着你舅舅最近精神头也差多了,你小表弟病了有些日子不见好,昨个请了郎中来说,恐不中用了,秋萍没日没夜的闹,非说是大栓娘俩使了什么坏,咒了她的孩子,唉!家里头一团乱事儿…”

正说着,大虎大约听见信儿了,过了这院来,采薇一见,可不是,才半个多月的功夫,舅舅跟老了好几岁一样,可见不省心。

大虎坐下叹口气道:“采薇你也别劝舅舅了,这些年舅舅也没少给你添乱,这买卖做到如今成色,细想起来,都是你这丫头的主意在后头撑着,咱们才过了一个又一个坎,如今舅舅老了,不想再费这些心思,这些年舅舅手里也积下不少银钱,我寻人在咱们这边买上十倾地,也跟你爹一样,在家养老吧!”

采薇道:“舅舅才多大年纪,怎的就提起养老这话来了。”大虎道:“舅舅是心老了,折腾不起了,你看看家里这些不省心的事,我哪还离得开,就在家守着她们,我倒看看,还怎么折腾去。”

善长劝道:“你也别太想不开了,儿孙自有儿孙的福,咱们当爹娘的也是尽人事听天命。”大虎叹道:“小的我瞧着是不成了,秋萍哪儿自打小的病了就有些疯癫,现在想来,那时倒不该娶她进门的,却牵连出这些麻烦的事来,大栓媳妇儿刚怀上孩子,她见了就骂,非说大栓媳妇儿那孩子顶了小儿子的命数。”

善长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横竖糊弄着过吧!”采薇道:“既然舅舅不想再做买卖,我让人算了总账出来,把舅舅那份分出来,宝财说兖州府那边这一阵正有个要卖地的,说都是好田,比咱们冀州府这边强,我还说回来跟爹商量,两百倾,咱两家一分,一家一百倾,在那边也盖个宅子,以后在冀州住的腻烦了,也可去那边散散心,每年就让我大栓哥去盯着收收租子,却也拎清,大栓哥也有了个营生,省的每日里在家里闲着。”

大虎的老泪都下来了:“采薇,采薇,你让舅舅这心里怎么过得去啊!添了那么多乱,你还惦记着舅舅跟大栓。”

采薇道:“舅舅说这话可不外道了,如今我可还记着小时候舅舅对我的好呢!”刘氏也道:“你跟我们还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

采薇又道:“竹茗轩也不是就没舅舅什么事了,跟杜家一样,每年给舅舅劈出一成干股吧!”大虎忙道:“这可使不得,那百顷良田,舅舅已是受之有愧了。”

善长道:“竹茗轩是咱们俩一手立起来的,这一成干股你拿的硬气,就别推辞了。”

舅舅走后,善长才问采薇:“只是两百倾良田,得多少银子?”采薇道:“兖州府那边比咱们冀州的贵上一些,我问了宝财,说一亩八两银子,五十亩一倾,两百倾九万六千两银子,拿出十万来,连盖宅子的银钱也尽够了。

“十万?“刘氏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咱家哪来这许多银钱?”善长道:“这些若是从竹茗轩的账上抽出来,咱们的铺子恐要开不下去了。”

采薇道:“竹茗轩的银子可抽出五万,也是舅舅该得的,至于咱家的五万,先从我的东篱轩里挪出来吧!”

刘氏不信的道:“你手里有这些银子?”善长笑道:“我说你别小看了二丫头,她的那个东篱轩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她手里的银子多着呢。”

李氏白了丈夫一样:“再多也是她自己赚来的,赶明留着是份体面的嫁妆,咱们当爹娘的怎好要她的体己。”

善长也点点头道:“你娘说的对,你自己赚的银子,还是好生收着!,家里虽没太多,攒了这些年,五万两还是拿的出的,横竖是买地,也不是干别的,以后收了租子也是个大进项,使唤你的却不妥,回头让林荣把银子支给宝财,让他看着办去吧!”

到底舅舅家的小表弟没留住,没上几日便夭折了,秋萍倒是越发疯癫起来,大虎怕大栓媳妇儿有个什么闪失,便让大栓带着他媳妇儿去了兖州府那边,顺便也盯着盖新宅院,大栓娘也跟了过去,家里就剩下秋萍母子倒是消停了些日子。

小叔那边来信说老南蛮王薨了,其子即位为新蛮王,这位蛮王上书求和,两边正商量着议和的事儿呢,一时半会儿还撤不了兵,采薇忽然想起木头的京城之约,不禁摇摇头,真不知道他怎就那般笃定,可采薇也没想到,她果真就去了京城。

进了九月,京城里周家忽然来了信,信未到苏家,而是直接送去了冀州的东篱轩,采薇接着信吓了一跳,信里就几个字:“二姑娘速来。”落款是四月。

采薇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明薇的家书有几个月没接着了,上次回家,她娘还念叨:“怎的就不来信了?”刘氏惦记着明薇的肚子,这都成婚两年了,怎的也没听见个喜讯,又远在京城,见不着面,因此更是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