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那日许碧回门,她看着沈云殊站在许碧身畔,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是有点后悔的。

当日听说是伤重将死,如今却是生龙活虎的不说,瞧着还对二丫头小意体贴——没见那日二丫头说要去看路氏,许良圃才一犹豫,那沈家大郎就开口替二丫头帮腔了么?这女子出嫁,哪个不想要个温柔体贴的夫君?沈家大郎一介武夫,怎的偏却如此会体贴人?

若是许瑶未曾中选,许夫人还真想不出能给女儿找个什么样的夫君。沈家有个二品大将军,沈云殊自己又是五品守备,她要到哪儿才能找一门比这还好的亲事啊?

所以从许碧回门那天之后,许夫人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时常半夜里惊醒,想着许瑶的亲事就睡不着。那说不出的悔意就像蚂蚁一样,在她心上啃噬个不停。

天幸啊,天幸她的女儿争气,在那么多秀女之中脱颖而出,终于能进宫做贵人了!许夫人只觉得这些天吊着的一口气猛然松了下来,整个人都有些轻飘飘的,似乎马上就能飞起来似的。

“好闺女,娘就知道你是个好的,从小就比人强…”许夫人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许珠坐在一旁,对她的絮叨都有些听烦了,撇了撇嘴道:“大姐姐才封了才人呢,依我看该先打听打听别的秀女都封了什么。”

许夫人瞪了她一眼,倒是许瑶轻轻点头道:“珠儿说的是。娘,才人不过是五品,咱们家此时还不是张扬的时候。”别人不知,她最清楚自己是如何中选的。若是没有袁胜兰,皇帝未必就会挑中她。如今入宫只是个开始,后头的路才更难走。

许夫人被女儿这么一说,有些发热的头脑才冷静了下来:“娘这就叫人去打听。”宫里头发这样旨意都是自上而下,她只要打听打听有几家在自家之前接了旨,就知道了。

若说这些秀女都封了什么位份,那最清楚的莫过于宫里了。

梅皇后在寝殿里有些恹恹地歪着,见心腹宫女捧雪进来,便丢下手里的诗韵,淡淡道:“送出去了?”

“是。”捧雪先答了,又轻轻埋怨一句,“娘娘又不披披帛。虽说天气热,可这殿里放着冰山,也得仔细凉气侵人呢。捧月那蹄子,定是又偷懒了。”

这是梅皇后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十年下来这情份也不是普通主仆了,闻言懒懒笑了笑:“你别骂她。她倒是取了来,只是我心里燥热,不曾披。”

捧雪往旁边橱子里一摸,果然摸出一条重纱披帛来,先拿了给梅皇后披上,才道:“娘娘若是心里燥,奴婢去给娘娘泡一碗莲子茶来,可不能这般贪凉。”梅皇后这哪是燥热,分明是心烦。就说从前她刚做靖王妃的时候,可没这毛病,还不都是后来这几年遇了太多的事,心里压的东西太多,硬生生把好人给折腾出病来了。

梅皇后由着她把披帛披到肩上,笑了笑道:“她瞧着怎样?”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梅若婉。

复选秀女二百余人,最后择定了二十人,若以最初的数千人来计算,可真称得上是百里挑一了。

这其中,数着袁胜兰和梅若婉的位份高。袁胜兰封了九嫔之首的昭仪,梅若婉紧随其后封了昭容,还得了一个“华”字的封号。

捧雪在梅皇后面前情份不同别人,说话也略大胆些,闻言便叹了口气,低声道:“三姑娘也太不体贴娘娘了…”

赐封的旨意是要发到宫外各秀女家中的,但梅皇后这里要打听消息自然容易,只是消息打听了来,梅若婉就是一脸不快,连掩饰都不肯掩饰。虽说这是在她宫里,但这般做法也实在是不妥当,以至于捧雪送人出去的时候,都要小心着怕别人看见。

梅皇后苦笑了一下:“她何曾知道要体贴人。”若是知道体贴,当日就不会向袁胜兰发难了。若不是她逼着袁胜兰,让那许瑶找到了机会,也不会再给袁胜兰添个助力。

“母亲怎么说?也在埋怨我?”

捧雪咬了咬唇:“夫人只是疼爱三姑娘…少爷说了,袁氏是太后的侄女,皇上将她封为昭仪也是情理之中,特别给了三姑娘封号,已然是看着娘娘的情份了。”

梅皇后便又苦笑了一下:“恒儿是个懂事的。”

承恩侯梅汝志有三女一子,皆是正室所出。长女梅若华,就是梅皇后。次女梅若沁,在几个姊妹之中最不出色,只在福建本地寻了夫家。幼女就是梅若婉了。

捧雪说的少爷,就是承恩侯的独子梅若恒。他论才华也只是平平,但依梅皇后看,既是将来承爵,才华在其次,明理通达才是最要紧的。如今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梅皇后也就放心些了。

捧雪替梅皇后捏着肩,低声道:“有少爷在,娘娘也能放心了。夫人那里,其实,其实奴婢说句僭越的话——夫人是有些…娘娘其实不必在意夫人说什么的。”

她这么说,反而越发说明,承恩侯夫人对此也是不满的。

梅皇后默然片刻,淡淡地道:“母亲说了什么?”

她用这种语气说话,捧雪便不敢再隐瞒,嗫嚅着道:“其实夫人也无非就是觉得三姑娘的位份被袁氏压在下面,她说…她说不学无术…”

梅皇后嗤地一声笑了出来:“不学无术?母亲真是走火入魔了。这后宫又不是翰林院,便是学富五车又能怎样?皇上又不是要寻女先生。”

捧雪低了头不敢说话。其实她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身为奴婢,有些话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说出口。

她是梅家家生子,自然知道承恩侯夫人这点执念是怎么来的。

梅家出大儒,族中子弟择妻也都选的是知书达礼的才女,承恩侯夫人岑氏便是如此。可是承恩侯梅汝志本人才学却是平平,在梅氏族中根本提不起来。尤其他这一辈儿还出了个族弟梅汝清,是南边一带有名的大儒,便把梅汝志衬得更不起眼了。

偏岑氏平生最慕才子,嫁了这般一个丈夫便有些彩凤随鸦的怨念。开始是督着丈夫读书,后来眼看丈夫实在不成,便把一腔心血都放在了儿女身上。

她生的子女之中,梅皇后是第一个孩子,自是她悉心培养的。然而梅皇后虽也爱读书,却并不怎么在诗画上下功夫,在一众族姐妹当中也说不上出类拔萃,让岑氏颇为失望。便是她后来被选为靖王妃,如今又做了皇后,在岑氏心中,仍是不大满意的。

偏偏她生的次女和独子都随了梅汝志,论起诗书来还不如长女,唯有幼女梅若婉,自小聪慧,七岁就能做诗了。岑氏欣喜之下,简直把全部心血都投在幼女身上,其余几个孩子,便是连梅若恒都不怎么在她眼里了。

其实这次选秀,梅皇后本是想在族中挑个女孩儿过来的。可岑氏却说,若梅若婉不配入宫,梅氏还有哪个女孩儿配入宫?梅皇后无奈,又想着梅若婉也是才貌双全,便同意了。

可是这次赐封的旨意下来,岑氏又不满起来,又觉得梅若婉实在可惜了。毕竟入宫便是为妾,若是另择亲事,那便是家中主母,不必向别人低头。

这些话,捧雪打定主意就烂在自己肚子里,绝不说出来让梅皇后添堵,便只道:“娘娘不必太担心,少爷是个明白人,会劝夫人的。”毕竟是独子,便是岑氏嫌弃儿子才学平平,也总要听几句的。

梅皇后淡淡一笑:“我不担心。”岑氏好在是还知道规矩,晓得臣不可议君,这些话她只会在家中说说,不会叫外人知道的。既然如此,她又何须担心?难道到了如今,岑氏还能来她面前埋怨不成?

倒是皇帝给梅若婉的这个封号,让她反复揣摸了半日。

会有这样的位份,其实早在秀女们入宫之前,皇帝就在她面前透露过了。梅皇后也明白,这宫中如今还是太后为尊,怎么也要让袁胜兰一步的。不过皇帝当时的意思,是听说她的妹妹才华过人,准备给她一个“文”字做封号的。如此一来,一个位居九嫔之首,一个却有封号,两边也就平衡了。

但如今封号是给了,却换了一个字。

当然“华”字也很好,光彩昳丽曰华,繁盛丰茂曰华,甚至也有文采文饰的意思,譬如《文心雕龙》里就说:然则圣文之雅丽,固衔华而佩实者也。若看这个意思,正是在赞梅若婉才貌双全。

可是梅皇后却总觉得,并不仅仅是这样。

对后妃而言,“文”字为封号,该是极高的赞誉了。毕竟不但辞采英华谓之文,端庄雅静亦谓之文,这里头不但有才,抑且有德。

梅若婉才貌是都有了,然而说到文静温雅…梅皇后想到她在玉液池边对袁胜兰说话的模样,就觉得自己是有些明白了。

而且,华还有一个意思。《晋书》里说:饰华言以弱实,骋繁文以惑世。虚空不实,亦谓之华。

梅若婉的诗写得清新秀雅,配上一笔轻盈精致的赵体,皇上也要赞一声相配。可是赵体亦有“因熟而俗”的评价,而梅皇后记得,皇帝其实并不甚爱诗词,便读也是爱那些大气纵横之作,如“花间”一派,皇帝从来都视为“小技”的。

梅皇后撑着头,脸上神色似笑非笑。母亲是走火入魔了,可是并不是人人都像她一般慕才如狂,且这“才”之一道,也并非只是寻章摘句。

不过她才笑完,便又沉沉地叹了一声。皇上对梅若婉不满,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若不是无子,她又何必要接妹妹入宫?既然接了她入宫,总要让她得宠才好。

“皇上还封了谁?”虽说她是皇后,可最后这赐封的旨意,却都是从太后那边出去的。虽说大部分应该都是皇上跟她提过的那些,但还是有变动。

捧雪便报了一串的人名。梅皇后静静听了,问道:“苏才人是哪一个?”

捧雪早打听清楚了,忙回道:“是工部员外郎苏家的女儿。娘娘没听过她,因她从前住在福建苏家祖籍,并没在京里。听说苏员外郎现在的夫人是继室,所以…”

“竟是个命苦的…”梅皇后微微叹了一声,又有些疑惑,“我怎么也不记得选秀时见过她…”

捧雪想了想:“奴婢也没注意呢,想来是不起眼。”这些秀女当中,最出众的那些还没入宫就已经在梅皇后这里挂上号了,她早就挨个注意过,其中绝对没有这个苏氏。

梅皇后更好奇了:“若是不起眼,太后怎么挑中的?”

捧雪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低声道:“只怕就是因为不起眼…”就是因为不起眼,太后才挑中呢,不然进来的都是姿容才华俱出众的,那不更把袁家姑娘比下去了吗?

“不过奴婢仿佛听说——”捧雪搜刮枯肠,终于想起来一条,“这位苏姑娘,当初入京的时候在驿站撞上了倭人。”

梅皇后也忽然就想了起来:“皇上跟我说过,沈家娶的那个许氏就在宣城驿险些被倭人劫了,当时还有一家的姑娘入京,跟许氏一起被困在驿站里,难道就是她?”

这倒有趣了。当时皇帝还与她说,许氏和那位被劫的姑娘都算得上有些胆色了,并不曾被吓得手软脚软,还能趁乱逃出来。若真是这个苏氏,那究竟是太后误打误撞挑了她,还是皇帝想起此事,点中了她呢?

梅皇后想得有趣,倒也有了点兴致:“待苏氏入了宫,倒要瞧瞧是个何等样人。”

☆、第59章 欢喜

赐封秀女的旨意下来, 京城里就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了。

苏家宅子里,宣旨的内侍刚走,苏老爷就欢喜得无可无不可了:“这这, 这真是天大的福气!”他在屋里搓着手转了两圈, 便冲着苏夫人道, “圣旨上说七月底就入宫,这些日子赶紧着,该备的衣裳该打的首饰,都赶紧张罗起来!”

苏夫人却是从接了旨那脸就僵着, 这会儿被苏老爷问到脸上来,方道:“老爷, 咱们家这不是嫁姑娘。大姑娘才封了个才人,既不是当皇后又不是做贵妃,哪还能带着嫁妆进宫的?”

苏老爷仍旧搓着手道:“圣旨上说了, 才人能带一个陪嫁的丫头, 再带两个箱子,那也够了。你就多给她备下衣裳首饰,再带些银钱。宫里头用钱的地方多,多带些!”

苏夫人这口气是再也憋不住了, 冷笑道:“老爷看要带多少银钱?要不要把家里的银钱都给大姑娘?再不然,把这宅子也卖了?”

苏老爷怫然不悦:“你这是什么话?如今阮儿是贵人了, 进宫是为了一家子博富贵——她若得宠,诚儿诺儿将来的前程还不都有了?就是语儿,宫里有个姐姐, 将来说亲事也得人高看一眼不是!”

苏夫人闭紧了嘴不吭声。郑佑那事儿她是瞒着苏老爷的,想着横竖苏阮也没有证据,等到落了选,还不是由着她摆布?谁知道这苏阮不显山不露水的,竟然能在几千秀女中脱颖而出,竟是要入宫了!

这一得势,真能指望她提携家里?尤其是她这个继母,苏阮不恨她就好了!

苏老爷看着她的模样,猜出了些意思,干咳一声道:“你若是怕阮儿记恨家里,那倒不必。不过是这几年留她自己在老家住着——我也托了族里教养她——她是个好脾性,不会记恨的。再说这毕竟是她的娘家,将来她在宫里,若是没个得力的娘家,日子也艰难。”

他开始还有点儿惭愧,但到后来就渐渐理直气壮起来:“我好了,她两个兄弟好了,她在宫里也就更稳当。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来,她该知道这些,若是因为从前的事就怨恨起来,那就是不孝。”

苏夫人听了这话,可也并没有多大安慰。苏老爷这些年还只是个闲官儿,苏诚苏诺两个年纪又还小,说到前程还远了去了。不说别的,这两个不自己考出功名来,苏阮就算再得宠,难道还能让皇帝提拔两个童生去做官不成?更不用说,苏阮还未必能得宠呢!

苏夫人把苏阮在心里从头到脚又过了两遍,都想不出她究竟是凭着什么能被选中的。不定是宫里皇后娘娘不愿有太多出色的秀女入宫分宠,索性就选那中庸的来充数呢。

这么一想,苏夫人更不愿意多拿什么银钱出来了。然而她知道苏老爷这会儿欢喜得都过了头,硬顶是绝对不行的,只能软声道:“可是老爷,如今家里真没有这许多银钱了。这些年…老爷也是知道的,不然,先把前头林氏姐姐的嫁妆理出来,给大姑娘带去用?”

苏老爷的脸就黑了。

苏阮的生母林氏嫁过来的时候自然也带了一笔嫁妆,算不得丰厚,却也中规中矩。可他多年仕途不得意,为了上下打点花用了不少,现在叫他把林氏的嫁妆理出来,只怕一理就会发现已经去了大半。这男人家花用妻子的嫁妆,可是好说不好听。

苏夫人心里明镜似的,口中还是软软地道:“有了林氏姐姐的嫁妆,妾身再把自己的嫁妆挪些出来——前几日刚给语儿打了几件新首饰,都给大姑娘带过去——再加上公中的,应该也就差不多了。好在便是入了宫,逢年过节也能进宫去请安,若是缺什么少什么,到时再补贴就是。”

苏老爷黑着脸道:“语儿年纪还小,她的首饰,阮儿怎么用!”苏语今年才十岁,刚刚用些小女孩儿的珠花丁香之类,若苏阮在宫中戴这个,可不叫人笑死了?

再说入宫之后,倒是年节时家里可以奏请进宫请安,可那多是高位妃嫔才有的待遇,若苏阮一直是个小小才人,哪里能轮得到她随意见家人?

这么一想,苏老爷恼火之余,脑袋倒也冷静下来了。若苏阮入宫不得宠,那给她筹一大笔银子带进去,岂不就都是打了水漂?

“既然这样,那公中出一份银子,再加上她娘留下来的嫁妆,先给她带进去罢。”要让苏夫人拿自己嫁妆出来给苏阮,苏老爷也心知不大可能,毕竟她自己还有三个儿女呢。不过这也好,等将来苏语出嫁,也是苏夫人自己张罗,不必他再费心了。

苏夫人松了口气,看着苏老爷往前头书房去清点林氏的嫁妆,自己往椅子上一歪,叹了口气:“想不到那丫头竟还真有这个福分…”

她的心腹丫鬟小声道:“若是大姑娘日后真得了宠,那表少爷的事…”

苏夫人也有些后悔,可这会儿后悔也无用了,只得强撑着道:“无凭无据的,不过是佑儿慕少艾罢了,到底也不曾做什么。”虽是这么说,到底心虚,停了片刻便忍不住问道:“大姑娘这会儿做什么呢?”

丫鬟回道:“没见做什么。就是叫清商往外送了帖子,好像是要请个手帕交来见。哦,好像就是那日在街上拦下马车的,表少爷说,是镇边大将军沈家的人。夫人,这要不要拦?那沈家听说是恶了太后…”

苏夫人眼珠子一转,笑了:“拦什么。恶了太后才好呢。”她从来不指望着苏阮飞上枝头,这一家子就跟着鸡犬升天。若要她说,苏阮在宫里不得宠才最好呢。只要她还在宫里,苏家总能沾些光,可若是苏阮真得了宠,要整治她这个继母也不过是一句话,她才不要呢!

许碧一接到苏阮的信,第二日就登了门。苏阮看她来得这般快,倒有些惊讶:“你家里…”许家不是也有人得了赐封,许碧这时候该回娘家去道喜才是啊。

许碧摆摆手:“昨儿就叫人送贺礼过去了。”估计她本人不去,许夫人巴不得呢。

苏阮便微有些黯然:“也是,你我都是一样的…”同样为家中所不喜,与家人亦不亲近,说起来,倒是这个结拜姊妹比亲人还亲些似的。

许碧笑道:“姐姐都要进宫了,还说这些做什么。”说着就往外拿东西,“这些东西,我估摸着姐姐在宫里用得着。”

苏阮瞧她拿出个匣子来,打开一瞧,只见里头是上下两层的金银锞子,有五分到二两不等,大的打成海棠、梅花式样,小的就是花生、莲子式样,粗粗一算也要有一百多两。最下头还搁着几张银票,十两五十两不等,也有二百两的样子。

“这,这不成!”苏阮顿时觉得这匣子烫手,险些就扔了出去,“这是做什么!”这一匣子金银得有至少三百两,哪里能收得!

许碧却按住那匣子:“姐姐知道进宫也是要用银子的吧?”别看进了宫就是贵人,那不贵的贵人多了去了。若是无宠,就是想吃口热饭热菜怕都得自己掏钱,宫里的份例那都是摆着好看的,可做手脚的地方多了去了。

这些,但凡看几本宫斗小说都知道。就苏阮家这样子,能给她多少钱?

“姐姐若是自己有足够的银钱,这些东西入宫之前叫清商给我送回去便是。”许碧也不跟苏阮说什么套话,“若是当真用不着,我不强送,可姐姐若是为了些有的没的,那就没意思了。”

苏阮的手便慢慢垂了下来,苦笑道:“我跟妹妹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家里这样子,怕是给不了我什么。”她早看出来了,苏老爷表面上是一家之主,其实许多事情最后还是要听苏夫人的。

“那姐姐就拿着。”许碧眨眨眼睛,“若是姐姐在宫里得意,我在外头也有的说嘴不是吗?”

“你——”苏阮哭笑不得,“你哪是这样的人…只是这些,这些,沈少将军知道吗?”她猜这是许碧从自己嫁妆里挤出来的,虽说嫁妆是女子自己做主,但到底已经嫁了人,这一大笔银钱拿出来,若是瞒着夫家…

“姐姐放心,他知道的。”许碧说起这个,有点儿心虚。

沈云殊那日悄悄入宫,回来就告诉了她当时的情形。若是在别人看来,沈云殊那是在皇帝面前为苏阮“美言”,但在许碧看来,入宫便是为妾,苏阮日后简直就是在荆棘上走路,究竟对她是好是坏,也实在无法断言。只不过从目前来看,入宫总比嫁给郑佑强就是了。

这点儿心思,许碧不能对任何人讲,只能在银钱上帮衬苏阮一下了。别的东西给着打眼,赏人的金银最实惠。

苏阮低低叹了口气,终于把匣子接了过去:“妹妹是个有福气的。我能进宫,说不得也是沾润了妹妹的福气。”

这话其实说中了一半的真相。许碧拉了苏阮的手:“也是姐姐自己做人积福。”若不是她真心要帮凌玉珠,赶了一夜为她做出一条新的间色裙,单凭沈云殊说一句话,如何能取信于皇帝呢?

“姐姐入宫,我大概是来不及相送了。再过几日,我就要回杭州去了。”

苏阮拉了许碧的手,满心怅然:“好容易见得一回,这就要走了,日后再见,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她消息再不灵通,这些日子在宫里因着许瑶的缘故也听到了一些,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来京城要办的事,如何了?”

这个问题,许碧其实也挺想知道的。她出了苏家,一上马车就看见沈云殊,不禁吓了一跳:“不是去兵部了吗?”怎么悄没声的又跑到她马车里来了,吓人一跳。

沈云殊懒洋洋地歪着:“事办完了,来接一接少奶奶。”

“有九炼呢,你还跑来接我做什么。”许碧十分煞风景地回答。

沈云殊有几分无奈地看看许碧,叹道:“还不是怕少奶奶舍不得你那结拜姊妹,若是要哭一场,我也好给少奶奶递条帕子。”

许碧嗤地一声笑出来,脸上又有点热,抬手用手肘捣了他一下:“有丫头呢,哪里用得着你。”

沈云殊叹道:“原来我还不如个丫头。”

知雨早躲到车辕上去跟九炼并坐了。许碧只好自己咳了一声,问道:“咱们过几日就回杭州,那跟袁家的事儿,朝廷上是定下来了?”

沈云殊还是那么一副坐没坐相的模样,懒懒地道:“哪儿有那么容易。朝廷要派巡察御史去浙江,亲眼看看究竟是怎么个情形。”

秀女选完,朝堂上仍旧没吵出个究竟来。大部分官员都倒向袁氏,但也有一部分人声称眼见为实。且东瀛虽为小国,也要防微杜渐,免得将来尾大不掉。

一番争吵之下,还是皇帝提出折衷方案,派钦差前去江浙巡视,看倭寇之患究竟如何。若当真有些严重,那江浙一带海防的军备银子或许还要提一提,水军的规模也要扩大些。

“军备银子…扩大水军…”许碧忍不住道,“这是谁想出来的主意?”

这可是个大大的诱饵。袁翦自然巴不得江浙守军规模扩大,那表示他手里能掌握更多的权利。可若想要这权利,就得承认倭寇之患并不是什么癣疥之疾,那沈大将军之前的军功也就不是吹出来的了。

如此一来,袁翦怕是要两头为难了吧?这块香饵,他到底是吞还是不吞呢?

沈云殊笑而不语。许碧立刻就明白了:“是你的主意?”

沈云殊嘿嘿一笑:“若是派了司御史去,那就更有趣儿了。”

许碧想想那情景:“司御史不用避嫌么?”

沈云殊顿时就乐了:“司俨那人?别说袁司两家还不曾正经议亲,便是真成了亲家,司俨也断不会避什么嫌的。”他冲许碧勾勾手,一脸神秘地道,“别急,一会儿咱们去堵他们。”

许碧莫名其妙:“堵谁?”

沈云殊却只嘿嘿笑,不肯直说。许碧看他那坏样儿就觉得心里痒痒的,没忍住掐了他一下:“到底是堵谁啊?”

她这点力气,掐在沈云殊身上跟蚊子叮似的。沈云殊全不当回事儿,就由着她掐,还要装模作样地呼痛。

许碧哭笑不得地停了手,恨道:“这么卖关子,你自己去堵吧,我要回家!”

她正说着,外头九炼就喊了一声:“少爷,到了。”

许碧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发现马车停在一处茶楼门口:“这是…”

沈云殊已经先跳下马车,回身伸手来扶她:“进去喝杯茶。”

许碧只好扶着他的手下了马车。

这茶楼上下两层,下层大堂里有说书唱曲儿的,上层却是雅间,颇为讲究。

茶楼里的跑堂眼都尖着呢,沈云殊和许碧虽然衣饰并不华丽,却自有气派,跑堂的立刻迎上来,满脸堆笑把人往二楼请。

沈云殊目光在大堂中一扫,便道:“司大公子定的是哪一间?”

跑堂的先是一怔,试探着道:“您——您是司公子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