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玉翘忙摇手道:“都是表嫂不嫌弃罢了,哪有那么好…”

许碧却摇头道:“我在京城的时候看过人家店铺里卖的扇坠子,也不过就是这样的手艺罢了,一个能卖上二三十文,无非是用的线讲究些。表妹这可是能谋生的好手艺,一般人比不上。”

连玉翘送了八个扇坠来,回去的时候还拿了一把精致的扇子,直回到房里都还有些兴奋:“表嫂说我的手艺不比京城里的人差,可是真的?”

青螺抿嘴笑道:“表少奶奶就是京城里的人,见多识广,定然不会说错的。奴婢瞧着,表少奶奶是真喜欢姑娘打的坠子,这么精致的扇子都拿来配。姑娘以后可别再胡思乱想了,多跟表少奶奶亲近才是真的。”

连玉翘手里拿着那把扇子舍不得放下:“表嫂可真厉害,还要学射箭呢…”

青螺也觉得表少奶奶是挺厉害的。就是在西北那边,也没听说几家姑娘会射箭的,表少奶奶竟然想着要学这个,真是与众不同。不过,最要紧的是表少爷竟也不拦着呢,还叫身边小厮特意给寻来弓。

说来说去,都是表少奶奶好福气。这几天她除了陪着姑娘打络子,就是跟这院子里伺候的小丫鬟套近乎。沈府里送来的点心,倒有一半进了这些小丫头们的肚子。

不过吃了点心,小丫头们也就愿意跟她说说府里的事。虽说要紧的事打听不出来,但表少奶奶跟表少爷成亲冲喜那么大的事,自然是能听到的。

“表嫂是有福气的人…”连玉翘也想到了这个,神色就有些伤感。人家进门就冲了喜,表哥那么重的伤都好了,可不是个带福气的么?可她呢?没过门就克死了未婚夫,若是跟表嫂过于亲近,还不知会不会带衰了人家…

青螺就看着自家姑娘抱着那扇子,慢慢地坐到床上去,好像蜗牛要把自己缩进壳里似的,小声道:“以后,我还是少出这院子罢…听说表哥是要去打仗的,别,别冲克了…”

连玉翘这边伤感的时候,那边许碧屋里,知晴也端了茶过来,犹豫半晌还是道:“姑娘,这如今眼看天就凉了,也用不着扇子,还是把这坠子搁起来罢。”

“扇子是用不着,但可以用在别的地方啊。”许碧随手拿了一个天青色的:“这个配那个银禁步就不错。”

这会儿的规矩实在是有点多,比如说走路吧,就要行不动裙什么的。许碧实在没这个意识,总是一迈步就想大步流星。她并不觉得大步流星有什么错,但倘若在府外,一些饮宴的场合也这样,外人会笑沈家没规矩。

为了这个,她只要出门就会在腰上挂个禁步。据说这东西讲究的可以用到二三十块玉,用彩线串起来,走路时发出的声音都要缓急有度、轻重得当,最好是能像奏乐似的那么动听。

许碧自觉一辈子也达不到这个高度,只要有个东西在腿边上荡着,时时给她个提醒就行了。所以她常用的是一件银禁步,由两个空心小球组成,大的有杏子大小,小的只有大的一半,里头还可以填上香料做香薰用。中间以绿豆大小的银珠子缀起来,基本上什么颜色的裙子都能配得上,而且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

这银禁步自然也是沈家给她备的聘礼,不过并没有配坠子。许碧原先戴着也没想到要什么坠子,不过连玉翘打的这个蝙蝠形的结子实在是很精致,正好两个香薰球外头雕的也是蝙蝠图案,岂不是正好搭配吗。

知晴看她要往禁步上挂这坠子,更急了:“姑娘别用!”

她支吾片刻,还是道:“姑娘,这位表姑娘可是克夫…”

许碧笑道:“又胡说了。什么克夫,不过是那家人运气不好罢了,这些个虚无缥缈的事你也信。”

知晴压低声音道:“姑娘,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不说别的,那神佛菩萨是不是有的?既有神佛菩萨,当然就有命数。大少爷可是行伍里的人,这万万沾不得的呀…”

许碧语塞。她觉得神佛菩萨当然是没有的,但她都穿越了…

知雨咬了咬嘴唇,也道:“姑娘,若不然这个禁步上就先别挂了吧,等大少爷打完仗回来再…”这次她很赞同知晴,往扇子上挂挂不要紧,反正扇子马上也用不着了,但随身的东西就…沈云殊毕竟是刀剑丛里拼命的人,万一真被沾上点什么,可是后悔不来。

许碧长叹了一声。若说她自己,那是根本不在乎的,但涉及到沈云殊,就连她这不迷信的人也觉得还是忌讳一点儿好:“那就都挂到扇子上吧。”

“要是挂到扇子上,姑娘也别往别处送了。”知晴又道,“谁知道夫人那里怎么想呢。毕竟还有老爷…”沈大将军也是一样要打仗啊。

许碧无可奈何:“可这也是表妹一片心意…”

知晴在这种事上倒有主意:“姑娘给奴婢,就说奴婢拿着这个想学手艺。”当然她拿回去就搁到箱子底下,别沾身就是了。

“那就先这样吧。”许碧轻叹了口气,“先把话传出去,别让表妹再多想。那什么克夫的话,绝不许往外说。”

知晴答应着,把剩下的坠子都收起来拿出去了。知雨看许碧一脸沮丧,以为她舍不得那坠子,便道:“奴婢以前也会打一点儿,只是没有表姑娘手艺好。姑娘若是喜欢,奴婢去跟表姑娘学学。”

许碧苦笑着摇头:“我哪是为了那几个坠子。只是表妹本来就是无辜的,倘若我也这般避讳着她,她就是来了沈家,又跟在自己家里有什么两样呢?”

知雨低了头,半晌才低声道:“可是如今府里就有人在传了,说表姑娘有些不祥,说不定会克到大少爷的。”

“胡说!”许碧真是有点头疼了,“就算表姑娘克夫吧,她也克不到大少爷身上。”那是她表哥,可没人说连玉翘克表哥。

知雨把声音压得更低:“可有人说,当年前头的夫人曾经想过跟娘家结亲的…”

“更胡说八道了!”许碧皱起眉头,“谁说的?”连氏夫人可是生下沈云殊没两年就去世了,就算她有过这种想法,十几年前的事,现在这些下人们怎么知道的?

“奴婢也说她们是胡说。”知雨忙道,“若真是有这么回事,大将军怎么会给大少爷定下跟咱们家的亲事呢?不过奴婢想,还是该早些给表姑娘找个人家,这样就不会有这些闲话了。”

“找个人家哪那么容易。”许碧有点头疼地捏了捏自己眉心,“若是再听见这样的闲话,是谁说的你就告诉夫人去。”

“可说不定就是夫人传出来的呢…”知雨声如蚊蚋地道,“那青霜不就是…”给继子房里塞个人,这种做法在后宅太常见了,知雨从那些婆子们嘴里就听过不少。如今自家姑娘跟大少爷这么好,夫人八成看不顺眼,正好来一个表姑娘,她不用才怪呢。

“若是她传出来的,就更应该告诉她。表姑娘是大将军都说了要好生照看的,现在照看成这样,她是当家主母,她不管谁管?”许碧冷笑了一声,“大少爷还不在家呢,不用这些人添乱!”

不过,沈云殊刚走,家里就有这样的传言起来…许碧不禁叹了口气,望向东南边,这根定海神针不在家,还是不大行啊。

定海神针现在正站在船头上,手持一个黄铜千里眼望着前面一望无际的水波。在很远的地方,能看到星星点点的黑色,那是一块块礁石。

“那里就是七星礁。”站在他身边的人眯着眼睛道,“露在水面上的大礁石只有七块,可小礁石却不少,水下暗礁更多,大船根本进不去。杜老七就是仗着这个才能在海上横行。”连从前他父亲都拿他没法子。

沈云殊收回目光。秋日天短,黄昏会很快消失,夜色将在海面上铺开,再加上水底的礁石,这老巢真可谓固若金汤,也难怪江浙水军拿他没法子。

“用小船虽然能进去,可是人少,上了岛就是硬仗。”海鹰侧头,打量着沈云殊,“他那岛不算大,可也有五六百人,而且都是精锐。”

若论手下的人数,杜老七在浙闽一带根本就数不上数,可是他的特殊之处就在于,手下全是精壮汉子。这些人大都是亡命之徒,也不考虑什么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因此也就没有软肋,乃是块一等一的硬骨头,想啃下来,只有硬磕。

“岛上既没女人也没孩子。”海鹰冷冷地道,“有些海匪抢了女人会带回老巢,他们不会。他们就在船上或岸上干,干完了就杀了。若是碰不到女人,上岸嫖也一样。不找那有名的姐儿,就是普通的窑子,干完就走。”纯粹发泄而已。

他就是在窑子里遇到过杜老七的手下,然后监视多年,才找准了七星礁的所在之处。这也全仗着他这副斯文的外表,几乎没几个人知道,海老鲨的儿子像个读书人,这使他在岸上的活动更为方便。

“既没女人也没孩子…”沈云殊轻笑了一声,“这样最好。”这样,杀起来的时候就不必有所顾忌,只管杀就是了。

海鹰敏锐地领悟了他的意思,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大船进不了七星礁,所以这次沈云殊带的是二十条小船,每条船上二十人,加起来总共四百人,尚且不抵杜老七的人马数量呢。这样就来硬碰硬?

沈云殊微微一笑:“你可以不上岛。”这四百人是从西北带来的沈家军精锐,水战他们是还不够老练,但上了岛那就是步战,且海匪又没有披挂厚甲的习惯,砍起来想必比砍北狄人更痛快些。

而且七星礁离海岸并不远,是最明确的一处海匪老巢。或许在别人看来这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但在沈云殊看来,这才是最好下刀的一块肉。因为他们只要找到地方,然后就可以用自己熟悉的战法了。

船两侧划桨的人一言不发,仿佛根本没有听见海鹰说的那些话。海鹰不由得又仔细看了看他们。这些人年纪从二十出头到四十岁不等,个个肤色黝黑,被西北的风沙打磨得粗糙而又结实。

在海上划桨,人人都只穿着单褂子,能看到臂膀和肩背处贲起的肌肉。每人背后都背着一把马刀,另有一张弓,一筒箭,脚下则有一件厚牛皮连缀成的背心,穿上之后能护住前后心,这就是全部装备了。

这些人挥桨的动作完全一致,虽然可能稍稍失之灵活,但海鹰估量了一下船只行进的速度,就赫然发觉这些人的力气绝对不小,划桨的效率也很高,即使跟老练的水手比起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沈云殊仍旧望着前方,淡淡地道:“他们来江浙这一年,都在学这个。”学划桨,学泅水,袁翦不肯安排人教,他们就在沿海找渔民来教。

海鹰觉得后背上忽然一阵发寒。他一直觉得自己家族的覆灭都是因为上了袁翦的当,否则他们可以永远在海上称王称霸。可是这会儿他却忽然没有这种信心了——沈家军有这股子必灭海匪的狠劲儿,那么如果江浙一带守军归了沈家,总有一天海老鲨这条鲨鱼也会被灭掉的。

天色黑得很快,但是有点点星光,有海鹰的指挥,小船又比较轻便,他们还是很快划过了七星礁外围那最危险的暗礁带。

不过沈云殊却并没有急着再前进,尽管前方就是小岛了,他反而命令船队全部停下,都隐藏在礁石之后:“上下结束,等后半夜进攻。”

一众军士沉默地执行了命令。他们披挂上牛皮甲,海鹰看到那皮甲内还衬了两块铜护心镜,还有刀弓之类,这些人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耳边只能听见海浪之声。

这个才叫训练有素。他心里默默地想,不得不承认,跟沈家军比起来,他们海老鲨帮也只能算是乌合之众。

到了夜间,海风就骤然冷硬起来,海鹰只觉得自己都快被这风吹透了,就在他忍不住想打个喷嚏的时候,沈云殊仰头看看星空,淡淡地道:“上岛!”

☆、第66章 剿灭

这个上岛, 可不是说把船划过去,而是每人抱了一块浮板,从水中游过去。

虽然杜老七这个七星礁占据天险, 又是块难啃的骨头, 这些年官府都没胆气跑到这里来硬碰硬, 但海匪们也不可能就大意到晚上蒙头大睡,连个岗哨都没有的程度。小船再灵活,二十条船划到近前也会被发现了。

而且船要靠岸,必须有合适的沙滩。这岛上能停船的港口就那么一小块儿, 是海匪们们布防最严密的地方。倒是人如果游水过去,有块岩石都能攀上去, 比船要方便。

小岛上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如果有什么变故,海匪们也不会眼前一抹黑。但同样的, 这些火光也大致上指明了整个岛的地势。

沈云殊前半夜一直都拿着千里眼在观察, 这会儿就将人分成四队,分头登陆。二十条小船上每船留一个人,其余人全部下水。

海鹰在船头坐了下来,下意识地伸手进水中试了试。夜间的海水当然是冷的, 但海水很是奇怪,酷暑之时它是凉的, 到了秋日里反倒有些温,仿佛被阳光暖了整整一个夏天,现在热意还未散似的。

所以这是个好时机。水不是太冷, 海上也未到风季,又是登岛偷袭,对不怎么熟悉水战的人来说,这已是最有利的情形了。海鹰一下子就明白了沈云殊为什么先捡最难动的杜老七开刀,而且他有种预感,杜老七这回是难逃一劫了。

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海鹰忍不住拿着千里眼往岛上看。靠近海滩的地方,火把下头他能隐约看见巡夜的人,但看他们的样子,显然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已然是后半夜了,海鹰觉得自己的眼皮子好像坠了铅块一般,总是不听使唤地想往下沉。这时候正是人最渴睡的时候啊。可是他回头看看,却发现留在船上的人个个双眼大睁,跟那夜里的猫儿似的,半点懈怠都没有。

海鹰刚想感慨一声,就听见岛上一下子乱了起来。

沈云殊是奔着中路去的,不是灯火最多的地方,而是他根据整座小岛的地势推算出来的,既能看得清楚,又方便转移的地方,那里偏是灯火最少之处,基本只能靠星光照亮。

等他带着八十人摸到那地方,果然看见黑暗之中藏着一排房子。于是所有人一起弯弓,可射出去的并不是海鹰之前所想的箭矢,而是一堆黑丸子,落地就呯地一声,冒出一股子浓烟。

这之后第二排箭则是箭头上裹了浸满火油的棉花,外头用油纸包着不让它浸水,这会儿扯下油纸,拿火折子一点就着。

八十一根火箭射过去,正好有人被惊醒,闻到了烟味开门出来。有两个当场就被火箭射在身上,痛呼拍打起来。

一时间火光闪烁,可是烟雾也很浓。这次用的黑丸可跟之前九炼在京城茶楼里用过的不一样,烟雾腾腾没个完,从屋里出来的人被烟呛得睁不开眼,就成了黑暗之中沈云殊这一队人的活靶子。

在西北与北狄人作战,沈家军里即使不是弓箭手的军士,射术也都是不错的,更何况这段距离也并不太远,因此在海匪们冲上来之前,已经有二十多人躺在地上,被射成了刺猬。

沈云殊一心二用,一边射箭,一边盯着那排屋子。有火光照耀,他就看见有几个人影从窗口翻出去,没有像其他海匪一样往这边冲,而是奔海边去了。

想跑!沈云殊一声唿哨,紧跟在他身边的五炼一拍两边的两人,和他一起赶了上去。

这会儿整座岛都乱了套。沈云殊带来的这些人,在沈家军里称为斩首队。他们人数最多的时候也不超过八百人,个个都用一把马刀,上马能与北狄骑兵对着冲锋,下马能步行偷袭敌军阵营,乃是沈家军里的一把尖刀。

沈文父子从西北调到江浙,总共随身带了五百人,其中四百个就是斩首队中的精锐,这次是全跟着来了。

此刻海匪们在挨过第一轮的暗箭之后,也迅速地醒过了神来。到底这岛也并不算很大,海匪们又熟悉地形,于是沈家军很快被发现,双方短兵相接。

这一番偷袭,海匪单是被射死砍死的就有五六十人,还有百余人都受了伤,原先在人数上有将近两百人的优势,这一下就被削弱了不少。

沈家军训练有素,三人为一小队,互为犄角,既能独立作战,又能彼此有个照顾。相形之下,杜老七的手下们虽然都是精壮汉子,却远远比不得他们进退有度。黑夜之中,只听刀兵相击的脆响与利刃入肉的闷响搅在一起,时不时就有一声惨叫,却全都是海匪们的,根本听不见沈家军半点声音。这些人竟好似不知疼痛的,即使受了伤也都是闷声不响,实在教人胆寒。

再是亡命之徒,也并不是个个都能悍不畏死的。若是被牢牢包围,说不定困兽一斗也就红了眼,可这会儿岛四周的海面上都是安静的,显然并没有被官军包围,他们还有船,还有逃生的希望,又为什么要死斗呢?

正在此时,便听不知哪里传出来一声高喊:“杜老大跑了!”

黑夜之中,谁也没弄清楚这话究竟是谁喊出来的,但就是这一声喊,让海匪们原就有些动摇的军心一下子乱了——老大都跑了,他们还在这儿拼什么命?跑呀!港口有船,凭着他们对海上的熟悉,难道还甩不掉这些官军不成?

所谓兵败如山倒,说的就是军心涣散之后,人人思逃的情景了。这些海匪心思一动摇,沈家军立刻占了上风,那惨叫之声比方才还要频繁,便是没想逃的也看着情形不妙,生出了畏缩之心。

沈云殊耳朵里听着海风吹过来的呼喝惨叫之声,双眼却紧紧盯着前头的人。

他已然从海鹰处得了杜老七的画像,认出那跑在中间的一个正是杜老七!

眼看杜老七已经跑到了海滩上,忽然间嗖嗖连声,一支支火箭从天而降,箭杆上似乎还绑了些东西,停在港口的那些船里,最外围的几艘船上顿时发出爆炸之声,火焰腾空而起,一直卷上桅杆,燎着了卷起来的风帆。

杜老七脚下猛地一晃。他这岛小,港口也小,船只都挤在那一小块地方。现在最外围的船被烧,就等于把出口都堵住了,他纵然现在上了船,除非把烧着的船推开,否则也根本出不去!

他抬眼看去,只见就在刚才那阵子混乱之中,已经有几十条小船到了港口外头,火箭正是他们射来的。借着腾腾火光,他看到那些船并不多,船上似乎也没有很多人,可它们堵在那里,如同鹰隼一般,死死盯着他。

“杜老七,还往哪儿跑呢?”背后传来带笑的声音,杜老七沉着心转过身去,就见一个年轻人站在数丈之外,手中枪拄着地,雪亮枪头上的红缨似乎是被海水浸湿了,沉甸甸地垂在枪头之下,像是被鲜血浸透一般。

对方只有四个人。杜老七看了一眼身周,他这边总共八人,都是他的亲信。还能一拼!擒贼先擒王,对方固然想拿住自己这个王,但同样的,倘若他能活捉这个年轻人,也能拿来威胁官军!

虽然手下人数不如海老鲨多,杜老七可是领了一群狼。就如头狼必定是最狡猾最强壮的,杜老七若是没一身好本事,又如何压得住那些亡命之徒?此刻退无可退,他一抖手中的双刀,哑着嗓子喝道:“弟兄们,没活路了,拼了!”

杭州城中,沿海的战况尚未传过来,倒是有一个大消息先传遍了杭州城——朝廷派的钦差来了!

说是巡察江浙,可谁不知道,这位钦差就是为了袁沈两家争功之事才来的?

而且啊,这位钦差是谁呢?是朝廷里素以铁骨铮铮直言敢谏著称的强项御史司俨啊!

什么,你只知道司俨是强项御史吗?那你消息未免有点太不灵通了!听说司俨的次子,跟袁二少爷私交甚好啊。而袁家那位庶出的姑娘,也跟司御史的女儿是手帕交,还因司姑娘的引荐,认识了佑王府的小郡主呢。

并且啊,还有件事你不知道吧?当初去京城的是袁氏族里三位姑娘,这会儿回来的可就只剩大房那一位了,袁大将军的两个女儿都留在京城了。

留京城干吗?嫡出的那位当然是进宫了,这会儿都封了昭仪呢!至于庶出的那位,人家听说是与小郡主投契,被留住在佑王府啦!瞧瞧,这份儿本事!

什么,你说袁家长房那位姑娘也不差?姑娘不差是不差,可没这份儿命啊。谁叫跟司家交好的不是她的亲哥哥呢?谁叫进宫的不是她的亲姊妹呢?

啊,你说太后是她的亲姑姑?呃,这个,那大概只好怨她亲爹没本事了。

哦哦,扯远了扯远了,这不是说钦差呢么?啧啧,朝廷派这么位钦差过来,显然是偏向袁家呀。

你说这做得太明显?呵呵,你可知道司俨的名声那是先帝都赞许过的,谁敢说他会徇私?到时候他查出来的结果,那就是板上钉钉的!没听司御史在朝廷上是怎么请命的么?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人家就是不避这个嫌!

你说这么一来司御史应该是会秉公执法?嘿嘿,那…大概是会的吧,毕竟皇上也说了,要派个忠直清正之人过来,总不见得明说是要护着袁家吧?

没有没有,我可没有质疑司御史什么啊。人家后头可跟着一大群清流呢,万一给我扣个诬陷朝廷命官的帽子,那后头光是跟着来的折子就能砸死我。

是是是,我一个闲人,大人们哪会为了我费笔墨呢,人家知道我是谁呢。我可是连司御史长啥样儿都没见过。

为啥没见过?我当然也跑去看来着,但司御史没露面啊,听说是水土不服,在路上就病了,硬是不肯回京城,一路走到杭州,这不就病得起不来了吗?听说随行的人赶紧往回报信,又在这边忙着请人诊治呢。

没见杭州城里的名医们过去?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人家袁府里现成就有个太医,早送过去啦!哪来的?就是当初皇上从京城送过来,把沈家大少爷给救回来的那一位呀!

你瞧瞧人家袁家会办事不?太医,当初是皇上派过来的,还治过沈家大少爷,这样的人三边都沾着,谁也不会说他是袁家买通的人。这么着既给钦差卖了好儿,又叫外人挑不出毛病来,这才叫刀切豆腐两面光呢。相比之下,沈家这会儿好像就送了点药材过去,真是叫人比得没眼看了。

哎,也不怪沈家这样,毕竟家里男丁都不在,只剩下些女眷,能做得什么?女人家嘛,头发长见识短,没了男人指点,可不就手忙脚乱,不知该怎么办喽…

许碧听着九炼活灵活现地学了一通,忍不住好笑:“司御史真是水土不服?”他也不是一生下来就在京城当官的,听说当年也辗转了好些地方,也做过巡察御史,虽说江浙一带没怎么来过,可也不至于就病到起不了床吧?

九炼嘿嘿一笑:“这个,小的哪儿知道呢?那可是钦差大人,驿站那边把得跟铁笼子似的,鸟都飞不进去一只,小的都是听街上的传言才知道的呢。”

许碧笑啐他:“你就弄鬼吧!再跟我说你不知道?就街上那些传言,最早也是你们放出去的吧?”

九炼把脖子一缩,嘿嘿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少奶奶!最初沈六他们是往外放了点消息,后头就不是了。”要说这些市井闲人也是有些本事的,给他们一个线头,他们就能扯出一张大网来,有些消息还出奇地准确,简直不知他们都是怎么知道的。

“鱼有鱼道,虾有虾道。”九炼摊摊手,“还有些事,大概是他们自己瞎猜的。”

市井之中的传言就是如此。每过一个人,就会被加工一次,所以后头可能传得越来越离谱,但也可能恰好就符合了事实。因此沈六他们只需要放一点儿消息就行,这样即使有人想追查源头,也不太可能——谁还会记得数日之前是在哪里、又是听谁说了那么一句语焉不详的闲话呢?

“王御医那边没给送点消息出来?”王御医摔了自己的腿,这伤筋动骨一百天,如今刚刚养得痊愈。因为身边的药童莫名其妙死在了袁家,袁家对他也是好吃好喝地养着,这会儿送去给司俨治病倒是正好。

九炼摇了摇头:“大少爷怕袁家并不能放心,不让我们轻易与王御医联系。”

许碧皱皱眉:“袁家还是疑心他了?”

“宁枉勿纵。”这个九炼倒是很理解,“若换了是大少爷,也不会轻易放心,除非他回了京城。”所以他们从不私下里接触王御医,这段时间他在袁家真就是养病的。

“不过,驿站那边看得很紧。小的琢磨着,只怕司御史也疑心有人暗地里做手脚了。”司俨若真是个傻子,也当不了这些年的官。只是他如今疑心的是谁,还不好说。

许碧沉吟:“听说夫人去拜访董夫人,大约也是想打听钦差的事…”

九炼苦笑了一下。若依着沈云殊的意思,沈家只要随大流给钦差送份礼就行,但他可管不了沈夫人。而唯一能管得了的沈大将军,也在军营里呢。

“姓董的是个老狐狸,这事儿他不会掺和进去,夫人从董家打听不到什么的。”所以沈夫人完全是在做无用功。

许碧倒有不同看法:“但夫人这样做也是常情,若是不这么做,或许袁家还要疑心呢。”

九炼挠了挠头:“少奶奶说的也是。董家其实倒没有什么,董夫人为人方正得很,又跟夫人有些交情,不会对咱们府上不利。就怕夫人到处去寻人打听,叫司俨那里觉得咱们心虚。”

许碧笑了起来:“那又怎么样?若是他真是个正直的,就该听沿海百姓的话,而不是看夫人做了什么。再说他一个御史,总盯着别人家的女眷也不合适吧?”

九炼老老实实地道:“少奶奶这么一说,小的也觉得这不是个大事了。”只不过沈云殊走之前明明说过家里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便好,钦差来了也不必往上凑,结果沈夫人仍旧不听,着实让他心里不大舒服。

许碧当然也不喜欢沈夫人,但公道地说,在这件事上,沈夫人是不会有坏心的。要知道这可是关系着整个沈家,沈家若完了,她连着她的儿女也都一起完蛋。这可不比给沈云殊娶亲,娶个不好的只坑沈云殊一个人。

“由夫人去吧。不过你们也盯着些,若是觉得夫人有什么不妥当的就来告诉我,我想法子阻止夫人。”

“是。”九炼恭敬答应了。有时候他也奇怪呢,这趟去京城,从少奶奶娘家打听的消息,都说少奶奶从前在娘家那真叫一个懦弱无能,受了妹妹的欺负也只敢躲起来哭,一听说要嫁他们大少爷冲喜,吓得险些病死。

九炼想想他看见的少奶奶,再跟那些人嘴里的少奶奶对一对,总觉得根本说的不是一个人。到底是少奶奶娘家所有人都眼瞎呢,还是少奶奶这大病一场得了菩萨指点,换了一副心肠呢?

许碧不知道他在心里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问了她最关心的问题:“大少爷现在怎样?”走的时候就说了是要去打仗的,这几天没消息,她就有点坐不住了,虽然知道军营里不能随便往外传递,仍旧忍不住想问一下九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