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宅子有了,平日里的开销却是要自己负责的。梅家不算清苦,但也并不怎么富裕。梅大儒原有一份家业,梅太太也有嫁妆,却都并不丰厚。在岭南时还好些,虽然三个儿子都要读书开销不少,但梅大儒为人指点学问,也常有进项。且岭南地方东西便宜,又有个小庄子出产米粮蔬菜之类,尽够度日了。

京城却是不同,乃是个米珠薪桂的地方,纵然添了梅若明的一份俸禄也不够用,还是因梅大儒在军中教授倭语,另得了些金银赏赐,方才过得日子。故而陆妈妈和梅若辰这回过来道谢,还是坐了雇的马车,梅若辰也坐在车辕上,同陆妈妈说话:“沈少夫人可有嫌谢礼简薄?”

老实说梅家的谢礼确实不丰厚。不过梅若辰这么一问,陆妈妈就微嗔道:“三少爷可别这么说,哪家会这样的。沈少夫人什么都没说。”就是有嫌的,也不会拿到面儿上来啊。

梅若辰笑道:“我这不是怕妈妈受冷落嘛。”

陆妈妈看着他长大,简直拿他当自己儿子一样,看见他就欢喜,笑道:“那三少爷也别这样说,叫人听了,说三少爷失礼呢。沈少夫人挺客气的,直说跟老爷和大少爷二少爷有交情,无须这么外道的。”

梅若辰摸了摸下巴,忽然凑近陆妈妈耳朵,小声道:“听说沈少夫人生得十分美貌,是不是真的?”

他笑嘻嘻的,一脸孩子气,陆妈妈又好气又好笑,板了脸道:“三少爷再这样,我可要告诉老爷太太了。”却还是答了,“沈少夫人确实生得好。”

梅若辰笑着追问道:“比妹妹如何?”

“哪有这么比的…”陆妈妈想板脸,却是素来宠爱他惯了的,实在板不起脸来,只得道,“沈少夫人生得好,也会妆扮…”

梅若辰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如此说来,是比妹妹美貌了。”

陆妈妈叹道:“三少爷可不能再说这样的话了,被老爷听见,只怕还要挨板子的。”

梅若辰不怎么在意地笑道:“横竖也不是没挨过。再说,我只跟妈妈说几句罢了,跟别人哪会提这种事呢。这若是父亲因为这个打我,就是妈妈不疼我,去跟父亲告密了。”

陆妈妈被他哄得直笑,问道:“三少爷不是去见沈大人了?”

梅若辰点点头:“难怪父亲喜欢他,是个有本事的人。”忽然一挤眼睛,笑道,“还一表人才哩。许家得这个女婿,怕不要欢喜坏了。”

☆、第125章 心事

许家得了沈云殊这个女婿喜不喜的另说, 巴上来了倒是真的。

皇长子抓周第二天正是中秋,许夫人就着人来请许碧和沈云殊去许家过节,来的人是许瑾。

许碧听说是许瑾来了, 一阵无语。许夫人这可真行, 知道自己来了讨不了好, 倒把儿子派出来了。

“请进来吧。”别人来了许碧可以不搭理,许瑾还真不能。不为他是许家独子,为的是他对从前的许二姑娘还有个做弟弟的样子,真要说什么亲情, 大概也就许瑾这里还能搭上一点边了。

许瑾今年也十五岁了,他生得跟许夫人很像, 就算称不上英俊少年,也是端端正正的,还稍微带一点儿拘束, 见了许碧连忙行礼:“二姐姐。”

“快坐吧。”许碧跟许瑾其实也没有很多话可说, 只能说一说他念书的事儿,“听说已经是童生了?”

“是。”许瑾倒有点惭愧的样子,“院试落榜了。”秀才功名要经县试、府试、院试三场,他前两场都过了, 第三场却没成,只得了童生。

“你才多大呢, 第一次下场,这也不错了。”许碧随口安慰,“做学问, 急不得。”

许瑾却是有些自责的:“父亲当年读了三年书,第一次下场就中了秀才,我远不如父亲…”他是六岁开蒙,别的事儿不用管只管念书,整念了九年了,还是没成。

许碧暗叹这孩子老实过头了。家里派他来,不就是因为他跟许二姑娘还有点姐弟之情么?好不好的倒扯起许良圃来了。

当然,也可能对他们嫡出的姐弟三个来说,许良圃果然是好父亲,但对许二姑娘么…呵呵。

许碧不接话了,许瑾也察觉她不悦,小心地道:“二姐姐,子不言父过。父亲母亲是有些错处,只是,看在二姐姐如今日子顺遂的份上,还请二姐姐莫要计较了吧?”

许碧嗤笑一声:“若是我今日过得不顺遂,瑾哥儿你还会来我这里么?或者你会与老爷太太说,父亲母亲当年是有些过错的,如今二姐姐日子过得不好,父亲母亲该援手一二才是?”

许瑾顿时涨红了一张脸。他还是有点是非观和羞耻心的,方才虽然说了那些话,主要是因为考虑到“孝”之大道。可现在被许碧这么一说,他不能不承认许碧说的是事实,至少他这个二姐姐嫁去杭州这些年,家里也没过问,现在他只来说孝,那又把慈置于何地?

许碧看他这样,料想他还不是许良圃和许夫人那等人,便道:“其实你也知道,夫人叫你来,无非是想问问宫里婕妤娘娘如何。你带话给夫人,就说婕妤娘娘日子还平顺,气色也不错,只是关心皇长子罢了。婕妤娘娘也与我说过,只记好,莫记坏。我也回了婕妤娘娘,但愿日后只有好,莫有坏了。”说罢端茶。

许瑾涨红着脸起身告辞。回了家中,许夫人早在等着了,一见儿子脸上发红,倒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许瑾一路上惭愧,刚刚脸上热度才下去些,被许夫人一问,又红了起来,把许碧的话说了:“…二姐姐自是要在沈家过节的。”

许夫人脸上便也有些不好看了,恨声道:“如今她倒拿起架子来了。想当初若不是家里给她结这门亲事,依着她一个庶出的,能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去?眼下过得好了,不说念着家里的恩情,只求她跟别人家闺女似的,记着这是她的娘家也就行了。她倒好,这是半点儿情意也不念了!”

许瑾听得不像,忍不住道:“母亲别这么说,当初二姐姐出嫁,那是冲喜去的。倘若二姐夫有什么不好呢?”还恩情呢,就是自己亲娘,许瑾听着都有些脸红。怪道二姐姐冷淡淡的,换了是他,知道许夫人竟然还觉得自己有恩情,心里怕也不喜了。

许夫人气得了不得,一指头戳在儿子额头上:“我这么费尽心思的都是为了谁?你大姐姐若有运道,你难道不跟着沾光?如今她在宫里这般难,家里岂能不想点法子的。”

许瑾抿了抿嘴,道:“我自是知道母亲一心为了我们。可是宫里的事,并不是咱们家能插手的。何况——母亲既是为了我和大姐姐三妹妹,那也怪不得二姐姐…”你又没为了人家操心,人家如何还要回报你?

许夫人怒道:“我是她的嫡母!打小儿把她养大,如今要她帮个忙又怎么了?”

许瑾跟母亲讲不通,半晌叹道:“可二姐姐嫁了,就是沈家人了。”

这话把许夫人噎个半死,想了想吩咐丫鬟:“着人送些东西去庵里给路姨娘,跟她说,年下回家来罢。这在庵堂一住就一年多,也该回来了。”

许瑾等丫鬟出去了,才道:“母亲对路姨娘好些,可别只想着拿捏二姐姐。总归是一家人,从前家里对二姐姐多有亏欠,这会儿得慢慢地弥补起来才好。血脉亲情究竟是抹不去的,可若是总想着拿捏,岂不叫人心寒?”

他往常在家里不大言语,许夫人只道儿子嘴拙,不想竟说得头头是道。只是这一番道理竟是说给亲娘听的,许夫人一边高兴儿子能说会道,一边便觉得不大入耳,敷衍道:“知道了。我也是这么想的,若不然,做什么还叫你去请他们夫妻两个来家里过节。”

许瑾听母亲这么说了,才放下心来,道:“这也急不得,慢慢来,二姐姐总会看见家里的好处。”

许夫人胡乱点头,打发儿子出去:“刚考完试,略歇两天不必看书,字儿却是不能不练的。一日不练手就生了,考文章的时候,一笔字好不好要紧得很呢。”

许瑾正因考试不利有些沮丧,闻言自然称是,去书房写字了。这里许夫人生了一会儿闷气,也只得重新打叠起精神来,安排晚上的团圆宴。许碧不回来,自家还得过节呢。

如今许珠也快十四岁了,眼瞅着要及笄能议亲了,许夫人平日里管家理事都带着她,近来还给她安排一些琐碎事先试试手。今日中秋事多,许珠更该来帮忙的,许夫人忙了半晌却不见女儿影子,不由皱眉道:“珠姐儿呢?”

大丫鬟宝盖道:“夫人跟少爷说话的时候,知翠来把三姑娘叫走了。”

许夫人只当女儿想偷懒,叹道:“这丫头,我还不是为了她好。眼看着没几年就要出门子了,这些事不赶紧学起来,到了婆家怎么办?”

不过许夫人还真是猜错了,许珠虽不耐烦这些琐事,这会儿被叫出去还真不是为了偷懒,她是跟知翠躲回自己屋里说要紧事呢。

“梅解元去了沈家?”

“可不是。”知翠的哥哥在外头铺子里做活,打听消息方便,这不,知翠今日一早回家去瞧瞧,就带了消息回来,“奴婢哥哥跟着的,看见梅解元进了沈府,像是去送节礼的。”梅若婳惊马的事儿并未向外宣扬,梅皇后颁赏,外人也只以为是看着沈家,知翠的哥哥当然打听不到。

许珠却是知道的,也是因着知道,才叫人去盯着,果然梅沈两家又来往起来。

“二姐姐今儿不回来过节?”

知翠摇摇头:“少爷去请了,也没见人过来,夫人那里也没吩咐,看来是不来的了。”

许珠不由得握住了手,有些急躁地道:“不是都进宫去见大姐姐了吗?难道是大姐姐又把人得罪了?”不会啊,年前还不是大姐姐送出消息来,嘱咐要跟沈家走动的吗?

知翠嗫嚅了一下,许珠不耐道:“有什么就说啊,在我这儿还要吞吞吐吐的?”

知翠斟酌了一下,到底还是想在许珠面前得脸的念头占了上风。

说起来,许珠身边两个丫鬟,一个她,一个知缃,年纪都差不多,只比许珠大个一两岁,都是能陪着许珠出嫁的。因她口齿伶俐,一向会讨许珠欢心,故而虽都是一等丫鬟,她就比知缃得脸些。

知缃的老子在外门上做个小小管事,消息灵通,去年打听梅解元的事儿就都是知缃做的,甚是细致,颇得许珠赞赏,隐隐竟有些把她都要压下去的意思。这教知翠哪里忍得呢?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今年她哥哥从城外庄子上调了进来,在外头铺子做个伙计,行动也方便了,可不就帮上了她的大忙?

知缃是个老实头,还不大明白许珠打听梅解元的意思,知翠却是比她开窍早,隐约已经猜到了,许珠这怕是看中了梅解元。

知翠也觉得梅解元极好!年纪轻轻就中解元,文章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好,人又生得那般俊俏,这样的人才,哪个少女会不喜欢?更不必说梅家是皇后娘娘的母族,梅解元还有个做大儒的父亲和两个当官的哥哥呢。

要知翠摸着良心说一句,许家便是再怎么给许珠找亲事,都未必能找得到比梅解元好的了。就是放眼整个京城,有几家能出十五岁的解元呢?

不过,倘若半点希望也无,许珠也就不生这份儿痴心了。可,可梅家,梅家不是与沈家有交情的吗?那许家是沈家的姻亲,若是大家走动起来,见面的机会必是有的呀。若是能多见几次,焉知梅解元不会就对许珠动了心呢?

若说许珠本人,饶是知翠,也不能昧着良心就说自家姑娘才貌双全,堪配年轻英俊的解元郎,但,许家好歹是五品的侍读学士,宫里好歹还有位生下了皇长子的娘娘啊。皇后娘娘,不是不能生么?那皇长子,皇长子的份量可是很重的呀!

这婚姻之事,有时候并不看夫妻两个是不是相配。这一点,知翠单看自己主家就能看得明白了。老爷生得一表人材,夫人还不是相貌平平?可夫人娘家资助了老爷读书,这亲事不就成了吗?

要不大家总说,婚姻是结两姓之好呢?知翠也跟着自己姑娘读过几年书的,晓得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成亲哪,主要是还是看这两家子想不想结亲。自家姑娘是不大美貌,可若是梅家虑到宫里的皇后和皇长子,那也说不定呢…

知翠这也不完全是痴想。自打许瑶生下皇长子,许家门上来往的人立时高了一档,就是来打听许珠亲事的人也水涨船高,可见皇长子的份量了。

当然,还有沈家呢。当初袁沈两家相争,对许家也颇有些影响,许夫人没少在私下里埋怨许良圃当年订的这门儿女亲事。可如今呢?袁家只剩宫里一个光杆儿的昭仪,沈家却风光无限。

尤其是沈姑爷要高升到京城来,多有人听说沈家还有两位姑娘亲事未定的,却又跟沈家不大熟,可不就都来许家这姻亲家里打听了么?

这么算一算,知翠就觉得,自家姑娘这点痴心,未必就不能成。若是她能帮着姑娘办成了这事儿,以后她就是姑娘的第一等心腹,谁也压不过去。

而且,说真的自家姑娘的长相随了夫人,实比不得上头两位姐姐生得好,若是成了亲,怕是也要有个人帮着一同笼络夫君的。这个人,既要相貌好些,又要是自己人,那,除了她,姑娘还能挑谁呢?

因有这么些思量,知翠到底还是开了口:“当初那事儿,怕是二姑娘还记恨着呢。夫人若总是想着是二姑娘嫡母,这里是二姑娘娘家,那怕——怕二姑娘是不会回来的。”

许珠瞪着眼睛道:“她还要怎么样?若不是当初娘让她嫁过去,如今她哪得这般风光!”

知翠不由得心下发愁:“姑娘若这样,就别想跟二姑娘亲近了。”眼看许珠眼睛又要瞪起来,忙小声道,“若是咱们自己家,可跟梅家搭不上关系。”

许珠脸上一红,欲盖弥彰地道:“咱家要跟梅家搭什么关系?就是阿瑾没用,连个秀才都考不中,国子监也进不了。”如今梅解元就时常去国子监呢,若是许瑾能进国子监,说不得也能相交一二,谁知许瑾这么废物呢!

知翠忙摆手:“姑娘可别这么说!少爷才多大呢,能中童生就很不错。老爷都说了,少爷今年运气不大好,明年一定能中秀才的。”

许珠也知道不能在家里提这事儿,但还是忍不住嘟囔道:“都十五了,还小啊?看人家梅解元,十五都中解元了呢…”

这哪儿能比呢?知翠只得道:“有人发达得早,有人发达得晚,那不是都叫大器晚成么?就是梅解元,今科春闱也没下场,还不是梅大儒说,要再练练文章?可见年纪大些终究稳当。”

许珠现在没心情讨论许瑾是不是大器晚成什么的,只是道:“若是他下了场,一个进士定也能中的。”

知翠心道:幸好是没下场呢,若真中了,十五岁的进士,那满京城都能抢疯了,哪里还轮得到自家?

许珠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没再提什么进士的事儿,转而问道:“那你说,怎么才能叫二姐姐回心转意?就算我去奉承她,倘她记仇呢?你也是听说了的,她现在跟以前可不一样,连人都杀过…”

知翠当然是知道的。都说二姑娘跟以前比起来,简直是换了个人。若是以前那个软绵绵的二姑娘,如今夫人这般放下身段,早就哄回来了,可如今却是油盐不进似的。

不过,知翠另有主意:“也不必二姑娘真的就对姑娘掏心掏肺,只要还时常来往就行了。”时常来往,就能跟梅家设法搭上关系,只要搭上了梅家,还要二姑娘做什么用呢?

“到底是亲姐妹,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又有何妨?”知翠早想过了,“这不眼瞅着就是二姑娘生辰了?二姑娘及笄的时候远在杭州,姑娘也不曾送个礼,如今这都在京城了,姑娘细细地做几样针线送了去,二姑娘难道还能扔出来不成?”

知翠扳着手指头数。一年的节庆日子多了,比如说眼下吧,中秋虽过,马上就是重阳,茱萸囊菊花囊是可用的;许碧生辰,送个腰带荷包是合适的;再往后还有下元节、腊八,接着就是过年,多少走礼的借口啊。

有道是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又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许珠下下功夫,这么一连串地送过去,不就有了时常出入沈府的借口?再不时约二姑娘去登个高啊烧个香啊,这不是就又亲近起来了么?说不准,在沈家就能碰到梅家人呢。

“这许多礼…”许珠不禁发愁。姐妹之间走礼当然不必多贵重,针线就好。可她在家里素来也懒动针线的,这,这得做多少啊…

“奴婢帮着姑娘做啊。”知翠正愁没有表忠心的机会呢。

许珠顿时就高兴了:“既这样,先做个香囊重阳用。我去跟母亲说,邀了二姐姐一家去西山登高。”

倘若是在许碧那个时代,按照她的脾气,绝对会跟许家断绝来往的,然而眼下这个时代却是不行,既然她姓许——确切地说,许二姑娘身体里还流着许家的血液,那这关系就是斩不断的。倘若许碧真要跟娘家隔绝,外头对她的议论必然不好听,甚至还会波及沈家,少不得说沈家发达了看不起姻亲什么的。

虽说扳倒了袁翦一家子,可袁太后还在,袁胜兰还在,袁家一族还在呢,许碧也不想因为自己倒给了他们攻击沈家的口实,在拿捏了一下许夫人之后,也就跟许家重新走动起来了。当然,虽重新走动,也要有个分寸,她不打算跟许夫人亲近,倒可以跟未嫁的妹妹多来往些。

故而,虽没答应重阳一起登高,许珠送过去的茱萸囊倒是被接受了,还得了一叠冰丝帕子做回礼,并邀她在许碧生辰的时候过去坐坐。

许夫人虽遗憾自己没得这机会,但许珠能受邀,也算是许碧向娘家示好了,心里自是高兴,把那帕子仔细看了看道:“这是好东西,夏天用起来凉浸浸的。听说宫里每年得的贡品也不多,也就是高位的娘娘们能得些,多是做了里衣来穿,清凉无汗。这个应该是边角料子裁下来的,也不错了。”

边角料子,当然算不得贵重,但许珠也不过送了个茱萸囊过去而已,这般回礼正合适,且是姐妹们之间来往的意思,倒比金珠宝玉地送来显着亲切。许夫人便松了口气,看来许碧倒也没打算跟娘家就此断绝了。

许珠却是更高兴受邀去沈家,忙忙地道:“娘,我给二姐姐带什么生辰礼去的好?”

真是风水轮流转,如今倒要费心费力给庶女备礼了。许夫人心里发酸,却也不敢怠慢,沉吟着道:“你小孩子家,自然还是送针线最好…”晓得女儿是没这许多针线能送的,道,“我那里得了块好狐皮,你给做个手捂子罢。”

手捂子不过就是个筒儿罢了,做起来十分简单,只要用上好皮子,连绣花都可以免了的,就是许珠手再慢,十来天也足够了。

许珠高高兴兴应了。待许夫人取来,却见是一块红狐皮,皮张不大,颜色却好,且无一丝杂色的,又有些舍不得道:“做个手捂子,哪里用得着这样好的皮子…”

许夫人叹道:“沈家是何等的富贵人家,用那些杂色皮子,送了也白送。既送,就要送个好的,她常用着,不也多想着你?”

她这会儿也想清楚了,既然想着笼络许碧,指望着将来能帮上许瑶,就不能再吝啬了。想当初,四千多两银子都被许碧敲了去,这十几两的皮子又算什么呢?

许珠另有心事,听了许夫人这话倒是心中一动:“娘说的是。”若是许碧真能把这手捂子常用着,说不准就被谁看见问一声呢。

就为了这个,许珠对这手捂子可是很下了一番工夫,到了许碧生辰那天,拿个盒子装好,兴冲冲带着往沈家去了。

☆、第126章 生辰

做官的人, 生辰已经不仅仅是生辰了,其实更多的倒是交际的借口。比如说许碧这个生辰,如果依着她自己, 就在家里下碗面, 跟沈云殊两人甜甜蜜蜜吃个双人餐就再好也没有, 纵然没有生日蛋糕,那也没关系。

无奈这是不可能的。沈云殊已经跟兵部扯完皮,去了京卫指挥使司,有上司有下级, 他在外头要交际,许碧在内宅就也得把关系拉起来了。

京城这地方, 跟江浙又不同。沈家在江浙就算是第一等的了,大权在握,少有人比肩。可来了京城, 沈云殊这个四品就不大够看。仅在京卫指挥使司里, 他上头就有一位指挥使,两位指挥同知;平级的还有三位指挥佥事。若是再推及其余各部司,那就更多了。说白了,在江浙的时候只有别人巴结他, 到了京城就轮到他巴结别人了。

当然,说巴结未免有点难听, 沈云殊也干不出那样的事来,但要多交好一些人倒是真的。像许碧生辰什么的,就是个很好的机会。

这种事儿, 比自己级别高的人是不能请的,否则你难道叫上司给你送礼不成?倒是对平级或下级里有心交好的人家可以请上一请,不为收礼,为的是大家走动起来,自然显着亲近。

沈云殊初来乍到,也不打算大办,捡了指挥使司里几个说得来的发个帖子——外头男人们吃酒,内宅女眷们相识一下,四舍五入也就算通家之好了呢。

许碧也给梅家送了帖子。虽然因为香姨娘的昏招,梅家人心里可能有些不大痛快,但梅大儒父子三人还有旧交情,再有城门口惊马的援手之情,要走动起来也不是很难。沈云殊当然是希望继续跟梅家交好的,他是真心敬佩梅大儒,也颇喜欢梅若明兄弟,并不愿断了交情。

随着帖子送过去的,还有一份江浙特产。也不是十分贵重,但十分实用,主要是各种布料十二匹,有贵重的宋锦,也有中档的绫罗,还有松江三梭布;其余则是杭扇、杭粉、湖笔、茶叶之类,端然是两家亲戚走动一般,既亲切又实惠。

梅家果然就没拒绝,也没有回什么重礼,只叫人带了些岭南特产的桂圆干荔枝干来,又回话说梅太太身子已经好了,那天准到的。

送礼还礼,也都是有些门道的。若是你送的礼人家不收,那是撕破脸皮的干法;若是虽收了,却回你一份相当的甚至更重的礼,这里头的意思也就不大好了,至少是跟你家敬而远之,不大亲切。

尤其沈家送过去的都是土物,是拿出亲戚之间走礼的样子来,倘若梅家原般原样回你一份差不多的,那表示人家不打算跟你这么近乎。现下回送点土产,态度就比较亲近了。且梅太太答应必来,至少梅家这边,看来并不打算记恨亲事没成的事儿。

许碧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许珠,但也可能是许珠确实有点心想事成的运气,到了许碧生辰那天,许珠乘家里的马车才到沈家宅子,就碰上了梅家的马车。

沈家这处宅子,当初是想一家子都回京城住的,连带着两个儿子娶妻生子都算在里头,因此很是置办了一处大宅。离内城那等黄金地段是稍远一点儿,地方却极宽敞。因是前朝一个有爵人家的大宅,原本被分开来售卖了四家人,却因端王毒杀太子一事,其中两家都被牵连,另外两家也觉得这宅子风水可能有点问题,不想要了,沈家赶了这么个巧儿,就把四家都买了下来。

说起来,武将人家既是最信风水命数,又是最不信的。往往是后宅女眷们都供着菩萨,前头男人们却只信自己手中的刀枪。

沈大将军一生征战,从不信什么风水之说,倒是在西北宽敞地方住惯了,最喜欢大园子,既有此机会,自不会错过。他也不大讲究园林精巧什么的,着家人买下来之后就照着原样恢复了一下,也没大动。屋舍都是好的,只是园子里的花木没啥名贵的了,倒是有几棵老树很有些年头,为园子增色不少。

因宅子宽敞,各家的马车都能直驶到二门附近才停下,女宾便进后宅,男宾则往前院去。因是许碧过生辰,自然是男宾少女宾多,因而送母亲和妹妹过来的梅若辰,就尤其引人注目了。

许珠头一次来沈府,甚是惊叹这宅子广大,自进了大门就忍不住掀了车帘一角往外看。马车将到二门时,她一眼就看见了梅家马车边上站着的梅若辰。

其实沈府女眷过生辰,只消梅太太带着女儿过来就行,只有了上一回城门惊马的事儿,梅若辰说不放心母亲妹妹单独出门,硬是要陪着过来。梅大儒带着两个儿子出门一游历就是好几年,梅太太在岭南,身边只伴着幼子幼女,自是格外亲近些。儿子要孝顺,梅太太自然笑纳。更何况梅若辰是年轻解元,带着出门也极有面子的。

梅若辰在马车外扶梅太太和梅若婳下车,听见后头又有马车声音,便随意抬头瞥了一眼,正好看见许珠撩了窗帘,呆呆对他望着。他在岭南之时就因人物风流颇被注目,来了京城又有了解元名头,越发招人了。故而也并不觉得许珠的呆视有什么特别之处,反冲她笑了笑。

许珠被他这一笑,才蓦然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竟把窗帘几乎全掀了起来,连忙放下,心中却是有如小鹿乱撞,呯呯个没完。自觉有些失态,便嗔着身边的丫鬟:“怎也不提醒我!”

一边说,一边却是急急下了马车。

许碧是亲自出来相迎梅太太的,许珠下了马车,虽心头乱跳,却还记得先向许碧行礼顺带贺寿:“二姐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虽然不是什么有新意的词儿,许碧也笑纳了,携了她的手笑向梅太太道:“这是我娘家的三妹妹。”

梅太太便含笑道:“瞧着便是个机灵姑娘。”摘了腕上手串儿给许珠戴上,笑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岭南那边儿出的沉香木雕的,香气尚可,拿去玩儿罢。”

要说梅太太出门交际,愁的就是见面礼这种东西。如今来了京城,来往的等闲都是官宦人家,若如在岭南时见面给个小银锞子什么的,哪里拿得出手?可若是金珠宝玉,梅家也实在出不起。

梅大儒是不管这种事的。梅太太若问他,他只会说量力而行,梅家是什么样子,就按什么样子给见面礼就行。可如今两个儿子都做了官,梅太太实在不想给儿子丢脸。且她的儿女们都还没成亲呢,若是落下个穷酸抠门儿名声,影响到儿女们嫁娶,如何是好?

故而,梅太太只能在见面礼的新奇上下功夫了。

说起来岭南那边,也不是没有好东西。就譬如这沉香木,海南那边儿产得多,在当地并不十分稀罕的,若制成了香,再运到京城这边,价值就要翻出十倍百倍去。

于是,梅太太就弄了些沉香木雕的簪子串子香球之类,充做见面礼。这不是制成的沉香,价钱自然不贵,但香气也清雅;再有岭南那边风格的雕工,拿来给小姑娘们做见面礼,也颇招人喜欢。

方才梅太太赞许珠机灵,那真是昧着良心说话。许珠怎么看,也不像个机灵人。然而偏在接梅太太的见面礼上就机灵了,拿着那手串儿笑道:“这个香气真好,看这颜色又细润又沉实,比十八子还好呢。”

十八子是上百种菩提子中挑十八枚串起来的饰物,依各自用的菩提子品种而价格不定,是近两年京城里颇为流行的饰物,不要说中老年妇女,有些未出阁的女孩儿家也爱戴这么一串,彼此见面的时候,还要比一比谁用的菩提子贵重,谁搭配的颜色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