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浣霜刚才退出去了,这会儿又从外头进来,脸色不佳。

“怎么了?”梅若婉心烦地皱皱眉头,“又有什么事了?”

浣霜垂着头,小声道:“苏美人——”因为打探来的消息有误,她挨了梅若婉的训斥,便想着出去打听中宫对苏美人的处置,也好来讨梅若婉欢心,谁知这一趟出去,得的消息却更让人心烦,她都后悔不该如此殷勤了,这消息该叫汲月去贤妃娘娘面前说才好。

梅若婉却精神一振:“苏美人怎么了?可是现在就被拖去冷宫了?还是封了明玉阁?”到底是刚刚生产完呢,这就拖去冷宫不太可能,倒是把明玉阁变成冷宫更现实些。

浣霜更后悔了,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没有…听说是宫外头已经查清了,赐婚什么的都是没有的事,是苏家的下人为了炫耀,随口胡说的。”

“这话是谁说的?”梅若婉立起双眉,“是谁查的?”

浣霜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听说是,是沈指挥同知…”

“沈指挥同知?”梅若婉一时想不起来,“哪个沈指挥同知?”

“就是京卫指挥使司的——”浣霜看梅若婉还是想不起来,只得一咬牙,“就是沈宜人的…”

“沈云殊?”梅若婉这才想起来沈云殊新升了指挥同知,“又是沈家!”原来这许碧与苏氏的交情竟是真的好,沈云殊竟然为苏氏澄清!

浣霜续道:“皇上说,此事是苏家御下不严。另外,已经派人去苏家问过,苏家否认林家骗婚,说那比目佩因是宫中之物,所以拿来长长脸面,更无什么赐婚之说…御史弹劾虽也是实情,却只是苏家下人所为,不干苏美人之事。苏美人管束家人不力,那产下公主之功就抵消了,不赏不罚…”自然也就不用去冷宫了。

“去苏家问,能问出什么来!”梅若婉气得想摔个茶盅。除非苏家是傻的,否则怎会在这时候自掘后路?宫里的女儿逾制赐婚,跟御下不严,这两个罪名孰轻孰重,凡有点脑子的就能分得清楚。更何况苏氏已经有了孩子,保住她,日后不定还有什么前程呢。

“太后那里怎么说?”

“太后,太后说既然皇上已经查清此事,就由皇上处置。”浣霜觉得太后似乎在知道了苏美人所生是公主之后,就不怎么在意苏美人如何处置了。不过,她看看梅若婉的脸色,没把这句话说出来,何必再说了火上浇油呢?到时候倒楣的总不会是太后,肯定是多嘴的她了。

太后都说随皇帝处置,那梅皇后更不会与皇帝做对,苏氏自然是无事了。至于那个孩子究竟归谁养,梅若婉已经毫不在意,一个女孩儿罢了,没什么用处。

可苏氏或不足畏,沈家在此事中所起的作用却不能不令梅若婉重视。梅若婳说得没错,沈家忠于皇帝,却未必就忠于梅家,倒是这个沈许氏,一边牵扯着许婕妤,一边又牵扯着苏美人,简直是左右逢源四处乱跳。有她在,沈家最终会支持谁可不好说,这样一股助力,还是要握在自己手里为好。

“过几天母亲会来宫里吧?”她得把那事儿跟母亲商议了。梅若婳那丫头固然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可若能对她、对耀哥儿有利,成全她的私心又如何呢?

汲月答应着,又略有些忧心地提起来:“奴婢今儿瞧着,袁昭仪很有些反常的模样。”

梅若婉倒没注意。袁胜兰小产之后,她就不把袁胜兰放在眼里了。即使袁胜兰将来能生下皇子,比她的耀哥儿也会小好几岁。别小看这几岁的年纪,对孩子来说差距可不小呢。袁胜兰生的皇子越小,竞争力就越弱。

“奴婢是怕,这人若是不管不顾,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事若反常必为妖。袁胜兰从前是个嘴上喊得响,实际上做不了多少事的人,可是自小产之后她沉默寡言,倒叫汲月有些担心了。

“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

梅若婉哼了一声:“你说得不错。不过,近来听说她又叫佑王府里那个给她寻什么补身的方子了?这佑王妃也是,这么个侍妾,就容她随意走动,简直没规矩!”

“奴婢听说佑王妃近来抱恙…”其实不是抱恙,是佑王府的小郡主到了年纪要挑夫婿了,佑王素来宠爱这个女儿,又要挑那家世好的,又要挑子弟本人出色的。可这样的人家,并不愿意娶小郡主。佑王怪到佑王妃头上,佑王妃便干脆利落地病了。

梅若婉嗤笑:“佑王谨慎了一辈子,这回倒不在乎了?”嫁女与高门重臣之家,可不像佑王平日里的作派呢。

“都说小郡主的生母是佑王最为宠爱之人,或许这是真的…”佑王为了女儿,也一反常态了。只不过佑王妃对小郡主可没那份儿宠爱,并不打算真为了小郡主辛苦。

“这种事儿是最难办的。”梅若婉随口道,“又不是亲生女儿,将来倘有半点不如意,就都是佑王妃的不是。”可这人过日子,哪能事事都如意呢?更何况,小郡主也不是那等肯委曲求全的人。

这事儿,佑王妃显然看得很清楚,所以干脆称病,撒手不管。如此,佑王府这会儿就有点群龙无首的意思,袁胜莲要做什么,自然就更方便了。

苏阮生下公主的消息,许碧知道得很快,当然,也包括后续事件。

“…所以苏美人现在已经无事了。因生的是公主,也没说由哪位妃嫔抚养,如今就还留在明玉阁苏美人身边。” 这种消息,当然还是九炼来汇报,“因是头一位公主,听说皇上倒是挺喜欢的。虽因早产之故,皇上说不办洗三,但满月礼倒是已在筹备了。”当然,不能跟皇子们的相比,但既然该办的都办了,那就证明苏美人是真的没事了。

“这就好。”许碧这几天十分担心,这会儿总算也松了口气,“生个公主也好。苏姐姐能自己抚养,倒也胜过送给别人去养,还要卷入些风波之中。”这次林家干的蠢事硬被捅到朝堂上去,不就是因为苏阮腹中有龙胎吗?

现在生了个公主,苏阮倒能抽身出来了。等过几年,前头的皇子年纪再大几岁,局面也差不多定下来,苏阮便是再生皇子也无妨了。

“范家呢?”既然苏阮无事,许碧这会儿有工夫想起范家来了。先是搅了沈云婷的相看,如今又算计苏家,真要让他们就这么得意了,许碧觉得自己以后都没脸出门!尤其是,范家自己就不干净,也真有底气去招惹别人。

“大奶奶放心。”九炼嘿嘿一笑,“筹建江浙海港一事已经要开始了,朝廷派人去先勘测开建地点,户部把姓范的派过去了。”

勘测海港开建地点,这既是苦差事,又是肥差。但凡有眼光的地方官,都会看出在自己属地开建海港的好处,这就少不了要往那些能说上话的人兜里塞点好处。以范主事一惯的作风,这钱他是必定会收的,而且他难得有这样的肥差,恐怕收的还会不少…

“他家的儿子读书倒还可以,可惜有个风流毛病。”九炼笑得更贼,“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知雨在一边白了他一眼:“这些话也好说给大奶奶听的?还有小少爷呢!”她可听说了,那个什么——反正就是以前一个大圣人的娘,怀着孩子的时候就讲究得很,不好的话既不能说也不能听,那才养出个圣人来。

当然,大奶奶这也不是要养圣人,可什么风流啊之类的事,那可不能让肚里的小少爷听见,若是把小少爷教坏了如何是好?

九炼叫屈:“小的哪敢教坏小少爷啊…”他就是顾忌着,才把话说得那么含蓄,什么青楼啊烟花之类的话,他都没敢说呢。

知雨翻他一个大白眼:“若是你敢教坏小少爷,看大爷不打你板子!”

许碧嗤地笑了出来,摸摸已经很明显的肚子:“知雨说得对。”说起来九炼经常要“挨板子”,要真是都照实了打,少说也得挨上几百下了。

九炼吐吐舌头,换了个话题:“顾家——”在跟别家议亲了。

“意料之中。从那天自白云观回来,顾家就再没登门…”许碧叹了口气,“罢了,这样也好。”

“再寻别家就是。”知雨不服气地道,“我看顾家也没什么好的,大姑娘难道还配不上他家不成?这样的糊涂人,不嫁倒是好事。你还巴巴地当个事儿拿出来说什么!”

得,这个话题又不讨好,但他也不是闲得没事才要说呀:“夫人似乎是——想要来京城。”

“夫人?”知雨差点叫出来,“夫人怎么会想来京城?”

“说是担心大姑娘的亲事。”九炼有些无奈地道,“大奶奶有喜,不好多出去,夫人想带着二姑娘来京城,一并把两位姑娘的亲事都定下…”

“是要给二姑娘寻亲事吧…”知雨撇了撇嘴。这一听就知道,说什么担心沈云婷,不过是个借口罢了,主要是想来京城给沈云娇寻亲事的,毕竟京城权贵更多。

“夫人还说,正好来照顾大奶奶生产…”九炼小声道。

许碧皱起眉头。她早就跟许夫人商量好了,等到生产的时候就把路姨娘接来,如今沈夫人要来,路姨娘可就不好过来了。毕竟放着正经婆婆在,哪有叫娘家的姨娘来照顾的?

“父亲怎么说?”

九炼抓抓头皮:“二姑娘的亲事上,大将军跟夫人起过争执…”沈大将军也替沈云娇物色了两回亲事,也是像给沈云婷物色的亲事一样,不看门第,只看子弟。可沈夫人坚决不肯——难道嫡女竟跟庶女寻一样的亲事不成?可她看好的一家又是江浙大族,世代书香,并不愿跟武将人家联姻。

其实可能也不是因为是武将人家。九炼默默地想。据杭州那边传过来的消息,人家主要是没看中沈云娇本人——因沈夫人看中的是人家的长子,若嫁过去就是宗妇,可沈云娇实在不是个能做宗妇的料子…

当然,沈夫人嘴上是坚决不承认的,她坚持是因为沈云婷之前传出的克夫名声影响了沈云娇之故。不过,如果她真是这么想的,也就不会带着沈云娇来京城了,沈云婷就在这儿呢,影响岂不更大?

“大将军的意思,还要大奶奶把一把关。”

“我怎么把这关…”许碧顿觉头痛。沈云婷也就罢了,沈云娇这自有沈夫人做主,哪里轮得到她把关呢?

“大将军的意思是,那等有实权的人家,不要攀亲。”其实这话沈大将军也跟沈夫人说了,但沈夫人并不是个很听话的,这来了京城沈大将军又鞭长莫及,若是沈夫人不听话,沈大将军就算得了消息怕也晚了。

许碧苦笑:“我倒是能提醒,只怕夫人不听。”

九炼小声道:“大将军说,夫人若是不听,就由大爷想法子…”要结一门亲事不易,想坏一门亲事就容易多了。

“那岂不把夫人得罪死了…”若是沈夫人觉得找着了一位乘龙快婿,又被沈云殊搅了,那她不得恨死沈云殊啊。

九炼也是无奈:“大将军说,大爷是家中长子…”自来长兄如父这句话不是白说的,如果父亲不在,长子就必须提起家里的责任来,而不是怕得罪人就不管不问。

许碧微微一震,半晌才道:“父亲说的是。”纵然沈夫人是继母,沈云娇与沈云殊并非一母所生,但大家终究是一家人。不单是沈云殊,就是她,将来沈家要交到他们夫妻手上,她也一样要担起责任来。

“大将军还说,之前大奶奶对连表姑娘就做得很好,对大姑娘也好,所以才把大姑娘托到大奶奶手上…”

许碧没有说话。沈大将军说她对连玉翘和沈云婷做得都很好,是不是也在委婉地表示,她对沈云娇做得不好呢?可是有沈夫人在,就算她想对沈云娇好一些,也不可能了。

“二爷和二奶奶,还有珍哥儿现在如何?”

“这个——”九炼忍不住又挠了挠头,“从处置了剪秋之后,二爷和二奶奶就和好了。珍哥儿养得也不错,虽然时常生些小病,但大病倒是没有…”沈家专门往苏州去请了位精小儿科的郎中来供在家里,这一年下来,总算是把珍哥儿调养得结实了些。

“这还好。”许碧叹了口气。虽然说起来珍哥儿体弱的事儿其实根本怪不到她头上,但——这里头哪能说得清道理呢?总算沈云安与董藏月夫妻和睦了,珍哥儿也养好了,她也安心些。否则,就算沈夫人来了,又如何相处呢?

“先去给夫人和二姑娘收拾院子吧。”许碧觉得好生头痛。沈夫人这一来,她头上就多了尊佛,却偏偏还没有沈大将军压着,必定是要生事的。

不过既然沈大将军都没拦住沈夫人,那这事儿多想无益,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许碧振作一下精神:“还有什么好消息没?”

“还有一事,不过——”九炼挠挠头,也不敢说这是好消息,“之前袁胜莲往各处搜集的那些求子方儿,这些日子也都找了来。寻郎中看过,说也不过都是些暖宫补血的方子,也没什么出奇。”也就是说,宫里的御医也能开出这样的方子来。袁胜兰有孕,实不敢说就是这些求子方的功劳。

许碧再次泄气:“就这样?”可她总觉得不对,“你再过细查查。袁胜莲那些日子,除了去医馆药堂这样的地方,还去过什么地方。”不管怎么样,她总是疑心,袁胜兰这一胎的问题,就出在袁胜莲身上。

☆、第150章 假孕

苏美人生的这位小公主, 到满月的时候还没有起名儿,阖宫上下都只叫大姐儿。

虽是早产了将近一个月, 但有太医和宫女嬷嬷们仔细照顾,到这会儿小公主已经跟一般足月生产的孩子差不多了。

既是满月礼,小公主自是要露脸的,早上一醒, 乳-娘嬷嬷们就给收拾整齐,送到苏阮这里来了。

“咱们大姐儿真是好看。”清商抱着小公主, 简直眼睛都要移不开。要不是还得伺候苏阮, 她早自告奋勇去服侍小公主了。

“健健旺旺的,就比什么都强。”苏阮接过女儿, 用手指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脸。满月的孩子已经长开了好些,跟刚下生时那红红皱皱的小猴子模样简直大相径庭。已经被乳-娘喂饱又把过了尿, 她精神得很,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 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一旁的嬷嬷便笑道:“姐儿是一日比一日精神呢。吃得好,睡得好, 太医都说了, 这会儿就跟足月生产的孩子差不多了。”

苏阮听了这话, 就露出了笑容:“也是你们用心服侍的功劳。”乳-娘和嬷嬷都是皇后挑了来的, 不管皇后当初是不是对她肚里的孩子有所打算, 但这些个人都是得用的,凭这一点,苏阮就感激皇后。

当然, 许碧托王太医给她说的那个“偏方”应该也是管用的。苏阮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胸口——孩子吃亲娘的奶,身子会更好,这“偏方”听起来没什么道理,毕竟别说这宫里,就是外头的大户人家,也都是要选白胖健壮的乳-娘给孩子喂奶的,像她这样早产,产后看起来体弱又奶水不多,哪里有精心挑选的乳-娘好呢?

不过苏阮素来是很信许碧的。再说给自己的孩子哺乳还不是应该的么?苏阮就这么做了,反正不管究竟是哪一样管用,反正现在小公主看起来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这就够了。

小公主在亲娘怀里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开始把小脸儿往苏阮怀里凑,小手也一抓一抓的。虽然之前已经吃过奶了,但闻到味道,觉得再吃两口也行。

苏阮轻咳一声,乳-娘嬷嬷们就识相地退了出去,只留清商在屋里,小声笑道:“姐儿还是跟美人亲…”别的不说,沈少夫人这个主意让小公主一直跟苏阮更亲近,这就是个好主意啊!

苏阮轻轻嗯了一声,把女儿抱得更紧了一点。皇长子因为在永和宫与景阳宫之间转过几手,至今都是最亲近他的乳-娘,便是许婕妤这个亲娘,对他百般耐心宠爱,也还是得往后排一排。看这样子,倒是生个女儿最好。

小公主其实也吃不了几口奶就停了,转着大眼睛又不知看什么去了。但被她这么一揉搓,苏阮又得换身衣裳。

“小磨人精儿。”苏阮轻轻用指尖点了点女儿的脑门儿,立刻被清商抢了过去:“姐儿可乖了,哪里是磨人精。”

苏阮失笑:“好好好,有你护着,谁敢说她半个字呢。”起身去妆台前换衣裳了。

苏阮今日也要露露脸。苏林两家的事儿虽因皇帝发话而被抹了过去,但她娘家和舅家却是实实在在地丢了脸,再加上只生了一个公主,私下里不知有多少人在看她笑话。越是如此,她越是得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抱着小公主出去给人看。否则,现在这些人只是笑她,后头就该踩她了。毕竟现在她已经没什么大价值,很多人都在私下议论,说皇后恐怕不会再照顾她了。

“可惜沈大奶奶不能来。”清商颇有些遗憾地道。许碧已经有孕七个多月了,这时候可不好进宫。

“她平安生个儿子,就比什么都强。”人虽没来,可给小公主的礼已经送进来了,是一串七彩琉璃的风铃,这会儿就挂在小公主的摇车上,时常引得小公主看得出神。

“是啊。”清商双手合什念了声佛,“菩萨保佑沈大奶奶一举得男。”听说沈家那位二爷已经生了儿子,大奶奶也得赶紧生儿子才好啊。

“外头像是已经有人来了?”明玉阁地方也不大,虽然满月宴是设在正殿,苏阮这里也能隐约听见些动静。

清商往外看了看就转回来:“是佑王妃来了。大概又是带着那位袁娘子一起进宫的罢。如今这位袁娘子,倒成了宫里的常客了。”

她不喜欢袁胜莲。当初她是怎么进的佑王府,宫里谁没耳闻呢?如今还能这么大摇大摆地出来,可真是…

“袁昭仪如今这样儿,她常进宫陪陪,也是应该的。”自己也有了孩子,苏阮对于袁胜兰的小产颇是同情。那天可也真把她吓了一跳,若是小产的是她…

清商压低声音:“您说,袁昭仪那事儿,真是皇后娘娘和长春宫做的吗?”

这件事到如今其实也没个清楚明白的结果,景阳宫和长春宫都被清了一遍,可最后也没个说法。啊,其实也是有说法的,但那个说法,反正后宫里没人会信。

“皇后娘娘——”苏阮总觉得以皇后的为人不会那么做,但长春宫梅贤妃会不会做,这可就不好说了。

对于这件事,袁胜兰的看法跟苏阮倒是相似的,但得出这种结论的原因却是截然不同。

“这事儿或许不是皇后干的,但跟那梅若婉绝脱不了干系!”事情已经过去了几个月,袁胜兰说起这件事来已经不再是那般癫狂模样,但看似平静的语气里,却仍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皇后纵然无子也是稳坐东宫,不管将来谁做了太子,她的位置都不会变。可梅若婉那贱人就不同了。”

若是梅若婉的儿子继位,梅若婉便是太后,而她袁胜兰只是个太妃。可若是她生下儿子并得了皇位,那她就是太后,梅若婉纵然有个做皇后的亲姐姐,也要对她屈膝了。这里头简直是天差地别,梅若婉那贱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别说什么梅若婉不会那么蠢在长春宫做这种事,她有个皇后姐姐自会替她处理,有什么不敢的呢?

袁胜莲坐在一边,静静听着袁胜兰说话。如今她每次进宫都会听到袁胜兰说这件事,区别不过是每次说出来的话略有不同罢了。

“太后姑母,至今都没查出来?”好容易等袁胜兰说完,袁胜莲赶紧插着空儿问了一句。

袁胜兰滔滔不绝的话顿时停了,仿佛水流被堤坝堵住了似的,半晌才冷冷地道:“没有。这些日子我也没去宁寿宫问。皇上都发了话,太后还能怎样。”

这是她头一回在袁胜莲面前提起太后时不称姑母。

袁胜莲也静坐了一会儿,才走到殿门,将外头候着的一个女子唤了进来:“姐姐上回叫我去找郎中,只是这后宫实在没法带进来,这是道观里一位女冠,懂些医术,我带她来先给姐姐瞧瞧身子。”

袁胜兰开始并没注意她带来的中年女子,只当是佑王府给她的嬷嬷之类,心里还想着佑王府大约是怕袁胜莲在宫里做出什么事来得罪了皇后一党,所以叫人来看着她,故而干脆就□□剑把人给拦在了殿外,却没想到居然是请来给她诊脉的。

那女子进来,果然习惯地单手打了个问讯:“无量寿佛,贫道给娘娘请安了。”

袁胜兰皱起眉头:“是道观里的?”她也知道一些寺庙和道观里都有懂些医药的僧道,可那毕竟也就只是通些皮毛而已,给人治些小病也还罢了,真正精通医术的可谓少之又少,自比不得那些行医世家之人。她叫袁胜莲给她寻个医者,结果就给她带来这么一个道姑?

“姐姐不妨让这位道长先诊一诊脉。”袁胜莲柔声细气地道,“这位净凡道长的医术是不错的,尤擅妇人科。当初姐姐最后服的那送子方儿,就是净凡道长给的。”

这么一说,袁胜兰的态度顿时变了。袁胜莲给她寻了好些求子方来,她每个方子都吃一两个月,前头的都没什么用,或者说,至少吃了两个月内都没能让她有孕。唯有最后一个药方叫送子丹,是制成药丸,只在被皇帝召幸之前服下,结果吃了三回,被她就开始思酸作呕了。

若这么算来,她这一胎正是在头一次服用这送子丹的时候怀上的,也就是说,这些个求子方里,只有这送子丹有用!

这送子丹居然就是眼前这个不起眼的道姑给的?袁胜兰不由得将人仔细打量了一下。

净凡道姑看起来像是三十余岁,细眉细眼相貌平平,但脸颊圆润肤色白皙,倒是有几分像那画儿上画的“送子娘娘”模样。

不得不说,就净凡这面相,瞧着不怎么起眼,但对有心求神拜佛以得子的妇人来说,就像是你去寺庙里,看见的和尚很有“高僧风范”一样,颇有几分吸引力的。

“道长请坐。”袁胜兰客气地抬了抬手,“道长的送子丹确是奇效。既如此,还请道长为本宫诊一诊脉,若是能让本宫再孕龙胎,必有重谢。”

净凡谢座,一脸不卑不亢地坐定,双指搭在袁胜兰脉门上,诊了左手又诊右手,良久方道:“娘娘此次小产,对身子确是有损,如今实不宜孕育龙胎。贫道这里有一个方子,娘娘先吃几个月,把身子养好,至少一年之后才宜再有孕。”

“还要一年?”袁胜兰不觉暴躁起来,“这都已经养了半年了!”

在旁边伺候的鹤翎不禁悄悄后退一步,做好了茶盅落地的准备。袁胜兰如今在外头沉默寡言得多了,可回到景阳宫却是越发暴躁,极易动气的。尤其是在有孕这件事上,若不是因为净凡是给送子丹的人,怕是这会儿已经要喝斥起来了。

“是。”净凡欠身道,“娘娘,母体强健则胎儿强健,母体亏损,即使勉强有孕,胎儿也未必养得住,即便生下来也可能先天不足。何况娘娘刚刚小产伤身,若是立刻有孕,于娘娘、于腹中胎儿,都不相宜。”

袁胜兰脸颊微微一抽:“母体亏损,胎儿就未必养得住?那我的身子究竟好不好?”她忽然想起了宫里对她小产之事最后的结论,难不成真是她身子弱,所以才会小产,并不关别人的事?其实,原先伺候景阳宫的太医倒也说过,让她好生养胎,难道这就是在暗示她这一胎胎气不稳?

不,不可能的!若说胎气不稳,为何她除了不思饮食之外并没别的不好?一定不是的!

袁胜兰这问的其实是小产之前,但净凡没听懂她的意思,也不敢多问,斟酌着道:“娘娘体质本是好的…”她在道观之中靠着几个药方赚香火,最是个善于察颜观色的人,一看就知道袁胜兰的脾气不好。更何况这位可是宫里的昭仪娘娘,不是她在外头应付的那些太太奶奶们,一个应对不好,恐怕就要倒楣了。

不过这句话安慰了袁胜兰,殿内的气氛立时就轻松了起来。袁胜兰示意鹤翎取了纸笔来让净凡写下方子,又示意一下,鹤翎便捧出两锭金子来:“道长是出家人,那些个俗物道长也用不上,这又是在宫里,不好太过显眼。这是一点香油钱,道长先收着。若我能再有孕,便给观里塑金身还愿。”

净凡忙接了,躬身谢过,才跟了袁胜莲告退出来。

今日佑王妃是来参加小公主的满月宴,袁胜莲虽能借着机会进宫探望袁胜兰,却并没有资格去参加满月宴,因此带了净凡便径出宫来,上了佑王府备的马车,才低声道:“怎样?”

净凡面上便露出纠结之色来:“昭仪娘娘——”

“有什么话实说便是。”袁胜莲淡淡地道,“你便是跟我说她再不能有孕,也不过出得你口入得我耳罢了。”

净凡不大放心地往车外看看,见车夫离得还远,只有袁胜莲的贴身丫鬟守在马车外头,便也压低了声音道:“不瞒娘子,昭仪娘娘并非小产,而是根本就不曾有孕,昭仪娘娘这身子,只怕是很难有孕的。”

“这是自然。”袁胜莲原还当她能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呢,听了这般说法倒有些失望,“之前太医时时调养,尚且不能有孕,最后还是用了你那求子丹——若是她身子易于怀孕,早就有了。”

净凡没立刻说话。袁胜莲说到求子丹的时候,语气中有些掩不住的讥讽。两人都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求子的丹药,而是一些使人脾胃不调不思饮食的药物,且能使女子癸水暂停一段时间而已。

这种东西,当然是骗人的。是专门给某些实在无法有孕,却又特别虔心的施主用的——总之先让她们觉得道观里的神仙真是灵验,至于胎儿没保住,那当然是运气不好,或者说没这个儿女缘分了。与其管它叫求子丹,倒不如叫假孕丹呢。

当然,有些时候,这东西还有别的用处。比如说,某位太太奶奶或姨娘之类,希望演一出“被害小产”的戏,那这玩艺儿就派上用场了。

“娘子,贫道的意思是,昭仪娘娘本就被人下了药,是极难有孕的。”

这句话声音虽低,听在袁胜莲耳中却如同惊雷一般,惊得她瞬间就把方才的无趣扔到了一边,猛地抓住了净凡的手:“这,这怎么说?”

净凡所在的是一处小道观,就是专靠着给妇人们“求子”得香火的,她在这上头的医术,实不比那些专精妇人科的行医世家差。就说那假孕丹吧,若是医术差的,制出来的药病人服了,那脉象终究与真的喜脉有些差别,遇个高明些的郎中便能诊得出来,岂不是要砸了自己的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