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宝梨忙笑道:“咱们姑娘生得好,打扮得鲜亮些也衬得起。不比那些个清汤寡水的,略贵重点的东西就撑不起来。”

这话倒也不完全是奉承。沈云娇浓眉大眼的,像沈大将军,虽不是什么绝色美人,却是大气的长相,那些鲜亮华丽的衣裳首饰穿戴在身上,确实撑得起来。反倒是淡雅风致,跟她有些不合宜。

这边马车里母女俩忙着点检衣饰打扮,那边马车里香姨娘也在忙着给沈云婷整理衣裳,免得在马车里坐皱了,到了人家里不好看。

“这钗子还是——”香姨娘一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虽说是赤金钗,钗头上镶的珠子也有莲子米大小,但颜色却是淡银之色。比起沈云娇那镶八宝的钗子,香姨娘就觉得有些寡淡了。

沈云婷一句话就让她闭了嘴:“那是夫人给云娇准备的,这是嫂嫂特意给我准备的。”

承恩侯府从前在京城之中算是低调的人家,虽然出了一位皇后,但皇后无子,承恩侯梅汝志又实在是个胸无大志之人,手中无权,只爱赏花钓鱼这些闲事,所以承恩侯府一直都不是什么宾客盈门的地方。

不过,如今梅贤妃入宫,还产下皇子,袁家又倒了台,承恩侯府便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了,若不是梅汝志整天的在别庄呆着,承恩侯夫人又不是什么样的客人都接待,恐怕还要更热闹些。

饶是如此,今日承恩侯府这一场桂花宴,也来了不知多少人,门前的马车排成了长队。

沈云娇在二门下了车,不由小声道:“人可真不少。”

其实沈家当初在西北,其声势也不逊于承恩侯府。袁家倒台之后,就是在江浙亦是煊赫。不过沈大将军素来不喜饮宴,沈夫人又只是个继室,并不敢太过违逆沈大将军的意思,故而沈家还真没这么热闹过。

二门处迎客的是承恩侯世子夫人吕氏。

梅汝清虽有两个侍婢,但家中子女却尽是承恩侯夫人所出,独子梅若恒早早就请封了承恩侯世子。不过他的性情很像父亲,整日里除了读读书养养花,也不做什么。而且他还不大喜欢出门,以至于京城里有很多人都根本不认得这位本该炙手可热的承恩侯世子。

世子夫人吕氏比丈夫稍好一点,因为承恩侯夫人在家中宴客之时,都是这个儿媳在侧,所以认识吕氏的人还不少,对她的评价也都不错。

“那就是世子夫人啊?”沈云娇倒是有些失望。

吕氏生得不错,但出身平平。梅若恒年纪只比梅皇后小一岁,当初梅皇后嫁做靖王妃,梅夫人本是想为儿子求娶高门的,却是袁太后挑中了当时任佥都御史的吕家之女,并暗示了梅皇后。

要说佥都御史是四品,就吕御史本人来说,官职不算低了。但吕家是寒门,并无根基,吕御史又有点孤臣的意思,虽然当时好用,但只要日后他退了,吕家后继无人,就算不得什么了。

梅夫人是不情愿的。但梅皇后认得吕氏,觉得她性情温润稳重,堪为弟妇,所以到底还是促成了这门亲事。

不过也正因如此,即使如今梅家成了承恩侯,吕氏的穿戴也不改从前的朴素,虽说身上的东西也都是好的,但乍一眼看上去却并不怎么显眼,至少沈云娇就没看到她所想像的雍容华贵的世子夫人模样。

吕氏身边还有个年轻妇人,年纪与吕氏相仿,脸上虽带着笑,眉间却似总有一丝愁色似的。这女子穿得更简单,沈云娇就更不感兴趣了。

因客人太多,沈家的马车都要在这里等一等,沈云娇觉得无聊,正四处打量,就见又一辆马车自大门进来,车辕上坐着个穿雨过天青色长衫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真称得上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沈云娇一眼看过去,只觉得心里一跳,眼睛便有些转不开来。

承恩侯府的下人已经迎了过去,沈云娇竖着耳朵听,便听那下人满脸笑容地唤了一声:“辰少爷——”接着便牵住辕马,旁边又上来几个丫鬟,将马车里头母女两人迎了下来,口中还唤着“七太太”和“婳姑娘”。

来京城之前,沈云娇自然也补过京城中各家的知识,能被承恩侯府以排行相呼的,那只是能梅氏族人。至于“七”太太——当初在沈家住过的梅大儒,不就是皇后娘娘的七叔么?

这么一想,沈云娇已经猜到这年轻人的身份了——这不就是上次秋闱之后,以论文而闻名的那位梅解元么?早听说他风神俊朗,形貌不凡,如今看来,竟是传言非虚…

香姨娘比沈云娇反应得还快,不过她的反应是往后退了一步,且很想把沈云婷挡住。倒是沈云婷神色从容,大大方方向梅太太见了个礼。

梅太太今天过来,因知道承恩侯府请了沈家,特意没让长子来送,只带了幼子幼女。这会儿在二门上遇见,不由得暗叫自己有先见之明,神色淡淡地跟沈夫人招呼了一声。

沈夫人见梅太太这副冷淡的模样,心里也有几分不快。亲事上头确实是沈家有些不是,但说到底也没损了梅若明什么。且梅大儒教授倭语的功劳,还是沈大将军在奏折里一力推举,纵然梅大儒是梅皇后的母族之人,也不能抹了沈大将军的推荐之功。更不必说,沈云殊还救过梅若婳呢。

这若是在私下里,梅太太冷淡些,沈夫人也就算了。可今日这是在承恩侯府,幸而眼前只有个吕氏,若是还有其他宾客,梅太太这般模样,岂不是很不给沈夫人面子?

幸好吕氏带着身边的少妇已经走了过来,笑着招呼。梅太太便拉了那少妇的手道:“沁姐儿,你也回京城了?”

承恩侯有三女,长女梅若华便是梅皇后,幼女梅若婉是梅贤妃,如今皆是身份高贵。唯有次女梅若沁,听说是嫁了个普通的书香人家,先帝之时便跟着丈夫外放出京为官,京城里并不见她的踪影。眼下梅太太这样招呼,这少妇显然就是梅若沁了,却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

梅若沁生得与姐妹们有三分相似,只是眉目太过平淡,既没有长姐的端严,也没有幼妹的妩媚,只能算是中人之姿。不过她气质淡雅,眉尖常蹙的模样,倒是有几分楚楚动人。听了梅太太的话便轻轻笑了一下,温声细语地道:“今年父亲五十整寿,我这几年都在外头,此次带着孩子们回来为父亲祝寿。”

吕氏对这个小姑子显然十分亲近,笑道:“可不是,这一外放就是四年,家里人都惦记得很。”说完了,转头招呼沈夫人:“世子常常说起沈大将军和沈少将军,先定西北,再治江浙,战功累累,甚是景仰。只是沈大奶奶有喜,不好惊动。夫人能带着两位姑娘前来,真是不胜欢喜。”

沈夫人忙客气几句,跟着吕氏进了二门。

承恩侯府办这个桂花宴也是有底气的。园子里有两株近百年的老桂树,一株金桂一株银桂,如同双生般并立着,亭亭如盖遮了园子小半边。此时树上已经如同繁星般挂满花苞,虽只才开了三分,那幽香已经顺着风,一进承恩侯府就能闻到了。据说等花朵全部盛放的时候,一阵风吹来,这一条街上都是香的。

梅家为这两株桂花,特在园子里挖了一条水渠,落下的桂花顺水漂流,里头还养了红色的鲤鱼,追着黄白两色的桂花唼喋,煞是好看。至于梅家的桂花宴,自然也就设在水渠边上。

承恩侯夫人正在那里与先来的人说笑。今日能到这里的客人身份都不低,倒是梅太太,算是最低的了。但她本是承恩侯府族人,丈夫又是名动京城的大儒,虽无官职,却也超脱。

吕氏请了沈夫人往水边去。今日客人虽多,沈夫人这正二品的大将军夫人也能数得着了。彼此见礼过后,承恩侯夫人便笑道:“听说杭州多桂花,沈夫人想必是看惯了的。”

沈夫人也笑道:“杭州桂花虽多,如贵府这两株一般的却是少见了。且闻着这香气,竟似比南边的桂花还清幽些似的。这条水渠更是开得好,实在是点睛之笔。”

承恩侯夫人对这条水渠也颇是得意,笑道:“这还是贤妃娘娘在家的时候想出来的。”

周围众人,自是少不得要跟着夸赞梅贤妃几句。有人便道:“家里出一位皇后一位贤妃,真是再没人有您这样的福气了。”

吕氏不由得瞥了一眼旁边的梅若沁。梅家三女,外头人说起来却都是只提两个,有些个近年才来京城的,竟都不认识梅若沁。吕氏听着那人拍马屁,都觉得有些替梅若沁脸上发热。

承恩侯夫人却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笑道:“也都是皇上天恩。”说着,又拉了沈云婷和沈云娇的手笑道,“沈夫人也是有福气的,家里儿子争气,女儿也生得水灵。”

沈夫人心里不由得憋闷了一下。承恩侯世子才华平平,在京城里是出名的不怎么争气。可是承恩侯夫人所说的那个沈家争气的儿子,也肯定不是沈云安哪。

不过这时候沈夫人当然不会表露出来,只笑道:“您过奖了。我怎么能跟您比呢。”皇后娘娘的生母,自然是没人能比得了的。

众人也都笑着奉承起来。梅若沁垂了眼睛在一边,仿佛没听见似的。倒是吕氏看得不忍心,捉个空儿笑道:“母亲,咱们这里说话,女孩儿们坐着也无趣,都叫她们去园子里罢。”招呼梅若沁,“二妹妹帮我请两位沈姑娘过去。”又笑向梅若婳道,“婳妹妹我可就不招呼了,容我偷个懒儿。”

承恩侯夫人便笑道:“偏你会支使人。罢了,沁儿去罢,也瞧瞧晶姐儿和水哥儿,可别叫他们磕着绊着,也不许往水边去。”

沈夫人笑着正要叮嘱女儿几句,便见梅若婳和沈云婷都起身了,唯有沈云娇有些心不在焉地还坐在那里,竟像是没听见吕氏说了什么似的,不由得眉头微微一皱,连忙戳了女儿一下,道:“跟你姐姐一处,可别乱跑。”

承恩侯夫人便笑道:“夫人别担心,园子里许多人呢。”

梅若沁领了几人往园子里去,沈云娇转了转眼珠,便赶上梅若婳,笑盈盈地道:“姐姐从岭南过来的,我听说岭南那边儿天气和暖,一年四季都是鲜花不断,可是有的?我家从前在西北那边,八月里就冷得不行了,到了杭州就觉得暖和许多,冬天雪都下不了几场。没想到岭南竟是更暖,四季如春的?”

梅若婳笑了一笑,道:“岭南确是比这边都暖和。岭南微草,经冬不凋,尤其是云南那块儿,是真真的四季如春,花开不断…”

香姨娘一直亦步亦趋地跟着沈云婷,此时便凑在沈云婷耳边低声道:“二姑娘这是怎么了?”方才梅夫人在二门处态度冷淡,沈夫人甚是不快,若依着沈云娇的脾气,必定不理梅若婳,这回怎么还这么殷勤地凑上去,未免太过反常了吧?

沈云婷也想不明白,低声道:“姨娘只看着就好。”梅若婳也是承恩侯府的亲戚,沈云娇这样,总比板着个脸,叫别人明晃晃地看出梅沈两家不和的好。

几人才走了几步,路边上就钻出个小胖子来,摇摇晃晃地冲着梅若沁就扑了过来:“娘亲——”

“水哥儿别跑!”后头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儿跟过来,手里拿了个红红绿绿的布球,跑得气喘吁吁。

梅若沁忙蹲下身抱住那小胖子:“怎么自己跑在这里?跟着你的人呢?”又招呼那女孩儿,“晶姐儿怎么也一个人?”

女孩儿看见母亲,有点胆怯地站住脚,小声道:“水哥儿让我给他捡球,他自己就跑了。小灵去端酸梅汤,吴妈妈——被人叫走帮忙去了,说小郡主喜欢她做的芝麻饼。”结果就只剩下她一个人看着弟弟,然后一个没看住,弟弟就跑了,幸好她追得快。

梅若沁抿着唇,对女儿招招手。晶姐儿有点犹豫地过来,却被母亲也一把搂进了怀里,顿时松了口气,把手里的布球塞给弟弟:“给你。不许再跑了,再跑就不乖。”

小胖子却把大脑袋一抬,奶声奶气地:“就不乖!”

晶姐儿气得直瞪眼。梅若沁搂着女儿,只觉得一阵心酸。是,她是才华平平,远不如两个姐妹,就是嫁的人家也不怎么如意。可这两个孩子也是承恩侯府的外孙,如今在承恩侯府里,母亲不把她当一回事,就连她的两个孩子,别人也不当一回事吗…

☆、第153章 私心

一场桂花宴办下来, 承恩侯夫人也觉得疲惫。贴身丫鬟青雀替她去了头上大首饰,便站到她身后, 一边替她揉着肩膀,一边小声将今日花宴上女孩儿们的情况逐一说了。

“这婳丫头,倒真是个有能耐的。”承恩侯夫人嗤笑了一声。

青雀笑道:“也是辰少爷自己有出息。奴婢看,就是佑王府的小郡主, 对辰少爷也是倾心的。若是佑王府出面,恐怕也轮不到沈家。”

承恩侯夫人冷笑道:“这倒不用担心。佑王这是糊涂了, 一个庶女, 真当成什么宝贝呢。就是她看中了辰哥儿又能怎样?梅家不会愿意,佑王妃都不会张罗的。”

青雀笑道:“佑王爷就这一个女儿, 自然是宠爱的…何况,一个女孩儿, 便是嫁得好些,也未必就——”

“你说的也是。”别看是亲王府的女儿, 承恩侯夫人其实并不在意小郡主,“一个庶女罢了, 嫁出去又能怎样。只可惜七哥不会同意的。”

青雀是承恩侯夫人乳娘的孙女儿, 可算是心腹之人, 在承恩侯夫人这里最受重用, 说话也不免就随意些:“七老爷家里几个儿女都不曾定亲, 这——”七老爷到底是打算找什么样的儿媳和女婿呢?还是真想着让皇后为他们选亲事?

承恩侯夫人叹道:“你若这样想,可是看错人了。这事儿,若是七哥来定, 怕是早就定下来了。只怕是七太太不情愿罢。”

青雀有些不大敢相信地道:“夫人的意思是,七老爷真不打算跟那些高官显贵的人家…可,之前,明少爷不是差点就跟沈家…”

“沈家那也是个庶女。”承恩侯夫人轻笑了一声,“有那么个长媳在前头,后头的儿媳又能高到哪里去?七哥这个人,真不是攀慕富贵,争权夺利之人,只可惜——”只可惜娶的妻子却不是这么想的。

青雀不禁犹豫起来:“可,可若是这样,那无论是沈家二姑娘,还是许家三姑娘,恐怕七老爷都不会愿意。”

承恩侯夫人笑了起来:“沈二姑娘娇纵,许三姑娘更不用说,翰林之家却养出个草包来,比她两个姐姐差得多了。就这样的,别说七哥,就是七嫂都不肯的。不过,我们也不是真要促成这两桩亲事,不过是要用一用他们罢了。你不必担心,婳丫头还不至于把她哥哥都卖了,不过是做个鱼饵罢了。”

青雀默然片刻,低声道:“可夫人,这事儿若是被人知晓,七老爷怕不是要怨上咱们府上…再说,侯爷怕也——”

说起承恩侯梅汝志,承恩侯夫人就觉得憋闷。从前还是白身的时候不思进取,如今成了侯爷,倒越发的游手好闲起来。女儿一点得不到他的助力,还要拦着她。当初,竟然还不愿让幼女入宫,难道让长女抱养别人的儿子,扶别人的儿子得位不成?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考虑梅汝志的意思?不过,说到梅汝清,承恩侯夫人倒有些犹豫,只是思忖片刻,到底还是爱女之心占了上风:“婉儿既是要沈家,我这做娘的自然只有帮着她的道理。七哥那里——那也是婳丫头自己情愿的,咱们只知道七哥从前就跟沈家有交情,哪里知道婳丫头起了那样的心思呢。”

说到这里,承恩侯夫人又嗤笑了一声,“到底是我那七嫂教导得不好。”

青雀已经习惯了承恩侯夫人时不时地踩梅太太一脚。再说在这件事上,她的看法是跟承恩侯夫人一样的:“奴婢也真没想到,婳姑娘会把辰少爷拉出来…”拿自己孪生哥哥来钓鱼,这也真想得出来。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承恩侯夫人不在意地道,“那几个丫头,也不是什么好的。”反正这种事儿,传出去对男人顶多不过是点风流名声,吃亏的都是女子罢了。何况,究竟是沈家二姑娘不好,还是许家三姑娘不好,又或者是小郡主不好,又关承恩侯府什么事呢?

青雀默然。承恩侯夫人手指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敲了敲,沉吟道:“许家好办,倒是沈家,门户甚严。”

青雀犹豫一下,凑到承恩侯夫人耳边小声道:“苏妈妈说,今儿跟着沈大姑娘来的,有她的姨娘。”

“姨娘?”承恩侯夫人大为惊讶。她怎么没看见?

“就是跟着沈大姑娘身边的那个婆子。”青雀尽职尽责地解释,“…沈大姑娘的亲事,怕是这位姨娘不放心。”

“这倒有意思…”承恩侯夫人沉吟着,“宁愿扮作个婆子跟着来,可见为这个女儿也是能豁得出去。你说,若是我给沈大姑娘说门亲事…”

“那,那位姨娘怕是什么都肯了。”青雀小声道,“毕竟沈大奶奶眼看着要临盆,至少半年多不能出来走动,可沈大姑娘却是拖不起了。”越拖得晚,能寻到的亲事也就越差…

只不过,这位姨娘不怎么出门。

“这有什么。”承恩侯夫人嗤笑,“这回她不放心要跟出来,下回自然还是不放心。”进不了沈家,可以让人出来啊。

“对了,素芯那丫头呢?”

青雀忙道:“送回下房里去了。如今还在那儿闹。”

承恩侯夫人露出一丝笑意:“那丫头演得不错,这事儿若成了,得赏她。”

“可这说撞克着了…”青雀犹豫着道,“会不会外头传,说咱们府里不干净…”毕竟自己家的丫鬟在花园里忽然倒下,接着就又哭又笑地唱起戏来,这事儿传出去,对承恩侯府也不好听吧。

“是撞了花神,又不是撞了什么脏东西。”承恩侯夫人不在意地道,“再说那园子还是从隔壁买回来的。”就算园子里有什么,也是从前那户人家的事儿,这些年还是多亏归了承恩侯府,才压住了没出祸事呢。若传出去,外头人只能说是承恩侯府有福气。

青雀却总觉得这事儿不大可靠:“可是,夫人,纵然那青鹤道长成了活神仙,难道就能凭他一句话,就把沈大奶奶说成是厉鬼附身?再说,就算硬说有厉鬼附身,沈家不买账,又能怎样呢?”难不成还能硬把沈大奶奶拖出来烧死?京城可不是那等穷乡僻壤,沈大奶奶也不是什么无依无靠的民妇呢。

承恩侯夫人淡淡道:“青鹤道长一人不足为信,若是许家——她自己的亲人都出来指证她呢?更有甚者,若是沈家也有人出来指证呢?并没人想烧死她,只要沈家把她休了就行了。”许氏是死是活谁会管呢,只要她让出沈家大奶奶的位置就行了。

“若是沈同知不肯呢?若沈大将军也不肯呢?”说到底,这休不休的,还得看一家之主啊。沈家京城里有沈云殊做主,就是把杭州也算上,也是沈大将军做主,只要这两人不信,谁能奈何许氏?

承恩侯夫人皱眉道:“一个被厉鬼附身之人,沈家为何不休?”这名声若传出去,人人都说沈家娶了个厉鬼,对沈家难道有什么好处不成?

“便是不休,私下里处置了也是一样。”让许氏“病逝”就是了。

“且沈家只要处置了许氏,就能娶到婳儿,梅家难道还比不得许家?”无论怎么看,这事儿都对沈家有利呀,“更何况,当初许氏就是代嫁,若不是她嫁进门沈云殊真的病愈,恐怕许氏早就被沈家休回去了。”

“再说,那许婕妤与袁家还有瓜葛,如今也是想着交好沈家,显然是为了支持自家女儿。沈家弃了许氏,也就甩脱了这个包袱,何乐而不为?”

承恩侯夫人怎么想,都觉得沈家根本没有必要死保许氏,放开一个许氏,结果可算是皆大欢喜。除非沈家傻了,否则何必为这一个许家硬塞来的庶女拒绝宫里的贤妃呢?

青雀犹豫道:“可,可奴婢听说,沈同知与沈大奶奶——夫妻情深,何况沈大奶奶还有孕在身,若是生下长子…”

承恩侯夫人几乎要嗤笑了:“夫妻情深算得什么呢?自古男儿多薄幸,何况若论容貌,婳丫头也并不逊色。”

青雀忧心忡忡地道:“可这事…说不准啊…”若不然,梅若婳为何要请宫里贤妃出马,不就是为了给沈家施压么。

承恩侯夫人这几天被梅若婉说得动心,简直都觉得沈家已是囊中之物了,此刻听青雀反反复复表示忧虑,脑袋才冷静下来几分,默然片刻才道:“但婉儿说的是,沈家,万不能落入别人手中。”她两个女儿都在宫中,若是最后大位却落到了别人手中,岂不把两个女儿都害了?

青雀踌躇良久,还是道:“这话本不该奴婢说,可——只要皇次子由中宫抚养,谁能动摇咱们小殿下的位置呢?”又何必为了梅若婳这么大动干戈的。

承恩侯夫人对着自己的心腹,终还是叹了口气:“婉儿是不愿把耀哥儿送去中宫的。”当初梅若婉对着太后说过了六月就把孩子送去交泰殿,可是她送去没两天,就借口耀哥儿夜啼,把人又接回长春宫,只隔几日带耀哥儿去中宫请安,在交泰殿玩个把时辰罢了。且把迁入交泰殿的时间又拖到了过年之后。

如此种种,就算承恩侯夫人是亲娘,也没法昧着良心再说假话了:“婉儿自幼好强,最不肯居于人下。当初,若不是因为姐姐无子,她又怎会入宫呢?纵然贵为四妃,到底也只是妾室。”如果不是因为长女无子,幼女有这个皇后姐姐,能结一门多好的亲事,自己当家作主啊。

“她受了这般大的委屈,如今——我这个做娘的,还怎么好硬按着她把孩子送去,那可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可,可——”青雀都料不到承恩侯夫人居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可贤妃娘娘这样,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心里怕是会不痛快吧?

“就算不送到中宫,那也是她的亲外甥呢。”承恩侯夫人叹道,“总比别人生的强吧。不要耀哥儿,难道她还要许婕妤的儿子不成?”

青雀也觉得这话是对的。虽然说皇上的孩子也都是皇后娘娘的孩子,可到底皇次子有梅家血脉呢。只是既然这样,又何必再折腾沈家呢?难道沈家还真会支持皇长子不成?

“这却不得不防。”承恩侯夫人瞥了青雀一眼。有些话,纵然青雀是她的心腹,也是不能说的。

所谓知女莫若母,梅若婉好强,承恩侯夫人再清楚不过,晓得这个女儿入宫,虽然身居妾位,却是想着与皇后平起平坐的。可她同样也了解长女,以梅若华的性情,若是梅若婉惹恼了她,她未必不会抱养别的皇子。就瞧瞧她对那苏美人百般照顾,幸好苏美人生了个公主,否则这会儿交泰殿说不定已经有个皇子了。

可若是梅若婉能争到沈家的支持,那就不同了。承恩侯夫人垂下眼睛,她一直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小女儿,明明才貌双全,琴棋书画皆精,在她看来纵然做皇后都是够格的,可却因为长女无子,家里只能将她送进宫为妃为嫔。就连成婚的大红喜服,都没有穿过一次。

承恩侯夫人倒是无意把长女拉下来,让幼女做皇后,毕竟手心手背也都是肉。可是纵然都是肉,手背上到底是嫩些,戳一下更疼。两个女儿也是这般,幼女在名份上受了委屈,那做娘的多帮她一些,也在情理之中罢。

至于说若沈家因此不悦——有许珠顶在前头,若能在沈家再找出一个做枪头的,沈家先恨那两个再说吧。实在不行,不是还有梅若婳么?至于梅贤妃,到底是宫里的娘娘,沈家又能如何?

再说,沈家又何必为了许氏那般拼命呢?若真是那样,沈家多半就是对许婕妤所生之子有些心思了。到时候,梅若婉把这话在皇帝耳边提一提,皇帝难道就真的还能如以前一般,对沈家深信不疑吗?

承恩侯夫人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这事儿可以一试。许氏一个代嫁庶女,能在沈家立住脚根,靠的也不过是那一张脸而已。可美貌又不是不可替代的,梅若婳不就不差吗?就算到时真的不行,皇帝看在皇后的份上,也不能将贤妃怎样的。

承恩侯夫人正思忖着,就听外头道:“二姑奶奶来了。”

梅若沁?承恩侯夫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可是有事?”这个二女儿跟儿子一样的不争气,自幼就是个愚笨的,好歹嫁的人还算有些出息,这几年外放到川陕那边,听说还要升了。可这会儿她又带着两个幼年的儿女跑了回来,虽没说什么,可看那样子,只怕是在夫家过得不如意了。

青雀忙低声道:“今日水哥儿的嬷嬷被厨下叫去帮忙,说是给小郡主做芝麻饼…哥儿一人落了单,被二姑奶奶撞见了。”厨下也是够没眼色的,真觉得二姑奶奶不受宠,就能如此随意了?再说,便是把人叫去帮忙,你也再添个人来看着哥儿啊。这是幸好没出事,若真出事了呢?厨房所有的人都加起来怕也抵不过,难道那小郡主还能替你说情不成?

承恩侯夫人果然大怒起来:“小郡主又怎样?谁准厨下把哥儿的嬷嬷叫去的?去,给我查,谁出的主意,谁叫的人,还有管厨房的,统统打十板子,扣三个月月钱!”纵然她不喜这个女儿,那也是家里的主子!

青雀忙去传话了。这里承恩侯夫人眼看梅若沁进来,正准备温言安慰一番,便听梅若沁低声道:“母亲,我,我想跟徐林和离…”

“什么?”承恩侯夫人完全没想到会是这句话,“你说什么?和离?为什么?”

“他——”梅若沁垂着头,半晌才道,“他要纳妾。”

“纳妾?”承恩侯夫人好像听见了笑话一般,“他要纳妾,你就要和离?”

“母亲——”梅若沁抬起头来,双眼微红,“当初成亲之前,他与我说过,此生不染二色。可如今——”

承恩侯夫人一阵头痛:“男人说的那话,哪里信得呢?那妾是什么人?”

“一个平民女子,名叫卢眉。”梅若沁将一条帕子绞成了麻绳,“他,徐林他就像迷了心窍一般,先是将那卢眉置为外室,后来说她有了身孕,就要接回家来做妾。”

想当初,梅若沁原是不很想嫁徐林的。徐林是梅若恒在书院里的同窗,家境平平,梅若恒喜他才华,才有意嫁妹的,否则以他一个举人身份,如何娶得靖王妃亲妹呢?

梅若沁倒并不是十分在意家境,只是梅汝志见过徐林,说是此人有些油滑,只怕不是良配。可承恩侯夫人考较过徐林,却觉得是个有才的,将来必有前程,并不辱没了自己女儿。

梅若沁其实更相信父亲一些,可徐林却托梅若恒传进话来,求见梅若沁,并当面许下不染二色的诺言。由此,梅若沁才遵从母亲的意思,嫁给了徐林。

这几年,徐林表现也不错,两人且有一子一女,家里虽有个守寡的婆母,平日里只管吃斋念佛,家里事都交给梅若沁做主。故而梅若沁虽在姐妹三人中嫁得最差,日子却也过得不错。

如今徐林在任上干得好,就要升官了,可也不知他究竟犯了什么糊涂,忽然之间跑回来与她说,酒后与一平民女子乱性,如今那女子有了身孕,只能接进府里来了。

这消息对梅若沁不啻一声惊雷。原本她伤心过几日,也是打算妥协的——卢眉是个良民,不是贱籍,若徐林始乱而终弃,卢家告他一状,他的前程必然受损——可是她一查才知道,卢眉早就被徐林置为外室将近半年了,什么酒后乱性,都是骗她的!

“他若真是无心之失,我也认了,可这——”这明明就是欺骗!

承恩侯夫人叹道:“这徐林也是着实有些混蛋,你回娘家来也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