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就算没有海港筹建之事,姓范的手脚也很不干净。只不过从前他在户部是个小官儿,手也伸不长,就是有好处也轮不到他多拿,想必也是憋得不轻。如今这一有机会就露出了真面目,只可惜早就被人看在眼里了…

“该!”知雨十分解气,“你这事儿干得好!”

九炼难得听她一句夸奖,简直受宠若惊:“姐姐过奖了,不打我板子就行。”

许碧都忍不住笑起来,知雨脸上顿时红起来,啐了一口道:“我看你就是欠打板子呢!”

满屋笑声,正在炕上努力翻身的元哥儿被惊动了,侧着小脑袋看向众人,啊啊地叫了两声。

九炼连忙收了笑,拿出个精致的风车来:“今儿在外头看见这个做得还算有趣,拿来孝敬哥儿。”

知雨不客气地损他道:“可真会想。竟弄个风车来。这屋子里头哪儿有风,叫哥儿瞧什么呢?”

许碧大笑,把风车接过来吹了口气:“这不是也能玩么。九炼一片心意,你就别挤兑他了。他这辛辛苦苦的跑一趟,敢情没功劳,只剩下打板子了。”

这风车做得确实精致,虽然用料也不过就是竹片彩纸,但比别的风车颇有些不同——扇叶十二片,每片上头都绘着一匹马,动作且略有不同,一飞转起来,就变成了一匹扬蹄飞奔的健马,竟还是个简单的动画片呢。

而且这匹马画得相当不错,笔力雄健,栩栩如生,果然民间自有高手呢。

元哥儿就是属马的,九炼买这风车也真是用心思了。虽然元哥儿还根本不认得什么马啊驴的,但这样颜色鲜艳的东西他最喜欢了,当即就伸出小手来要抓。

许碧笑着把风车插在炕边上:“不能给你,给你几下就扯碎了。”这小子现在什么都想抓一下,抓到手里就用力拉扯,那小胖手居然还挺有劲儿,有时候许碧被他拉住头发,都扯得头皮生疼。

元哥儿很不满意那个会动的东西离自己那么远。他仰躺着伸出小手,却发现够不着,于是果断又开始翻身。

俗话说,三翻六坐八爬。至少这“三翻”,元哥儿执行得很到位,他现在已经满了三个月,再也不肯老老实实被裹在襁褓里了。不管乳-娘将他包得多仔细,用不了一刻钟他的小手就要伸出来,小脚也在包被里乱蹬。如果包得太紧伸展不开,他就要扯开嗓子干嚎了。

要说元哥儿的嗓门,那绝对叫一个宏亮。据说有天他在屋里哭,外头沈卓隔着墙都听见了,还夸奖说这哭得叫一个豪气。听见这评价的时候,许碧都恨不得把元哥儿塞给沈卓养几天,叫他知道知道说风凉话是什么滋味儿!

豪气是豪气,魔音穿耳也是绝对够受的!

不过,好在随着他力气越来越大,哭的次数倒是少了。一般都是他吭吭哧哧自己奋斗老半天,发现实在没有办法了才会开嚎。

比如现在吧,他发现那个会转的东西离他太远,他也不哭,就自己努力试图翻身,也不知道是不是本能告诉他,如果翻个身,他就能离那个东西更近一点。

已经进了腊月,虽然屋里有地龙,但因为怕烧起来太干小孩子受不了,所以也不敢烧得太热,自然元哥儿身上穿的衣裳就不少。大红的小棉袄一裹,让他看起来像个喜庆的团子。而这个团子挥舞着四肢像个朝天乌龟似的乱扒,却总是在成功的边缘被胖屁股坠回来的场面,实在是有够搞笑。

反正许碧是毫不客气地笑得前仰后合的。这小子平常闹起脾气来的时候可是十分可恨,这会儿不好好嘲笑他,更待何时呢?

元哥儿再次努力,然而身子都翻到了一半了,最终还是咕咚一声重新躺平,呼呼地喘气。知雨都看不下去了,有些嗔怪地道:“大奶奶,您就这么看着呀。”还笑呢。

许碧笑得直抹眼泪:“让他翻呗,这会儿折腾累了,也好睡觉。”这小子精力比同龄的孩子要充沛,有时候哄他睡觉也不容易。

“大奶奶——”芸草从外头溜了进来,一边搓着手一边道,“香姨娘叫人过来,说明儿想去白云观,给连氏夫人做场法事。”

“白云观?”许碧微微扬眉,“白云观现在可是名气不小啊。”

的确,从初夏时那场还愿法事开始,白云观可谓是人气暴涨。开始的时候还只是有些百姓前去求签问卜,求符驱邪之类,后来承恩侯府花会之后,一个丫鬟突然发起疯来,在园中轻歌曼舞,哭哭笑笑,口中说的净是些前朝旧事。

因这丫鬟从前伺候过承恩侯,虽没个名份,但为人素来本份,承恩侯夫人也喜欢她,请了好些有名的郎中去给这丫鬟诊治,却是药石罔效。眼看着人折腾得就没个人形了,承恩侯夫人无奈之下,请了白云观的青鹤法师前去作法。

青鹤法师见了那丫鬟,便立起法坛请了一张符,之后带着承恩侯府的下人往园中一株老杏树下,挖出了一具白骨。原来这白骨是前朝一个宫女,因被这旧园主人看中,带来园中,自缢身亡,尸骨就埋在了杏树之下。

原本这魂魄一口冤气不散就是要作祟的,可因这旧园主人是前朝一位郡王。前朝国运未尽,这郡王身上的福运自然极重,便压得这魂魄不敢动弹。

后来前朝国运将近了,这园子却又空置,魂魄虽能出来,却无从附身于人,自然也就无法作祟了。

后来,先帝将此园赏给了承恩侯府,承恩侯府有女为皇后,气运亦足,这魂魄纵有冤气,却也被压得不能出头。偏偏这丫鬟因伺候承恩侯数年却无孕,不知从哪里求了一张符来,按要求要埋于园中某方位树下,恰好就是那棵老杏树。

这冤魂本在地下不能出了头,丫鬟却挖开了树下泥土,于是魂魄趁机附身,要求为自己伸冤报仇。

青鹤道长设下法坛,告知这冤魂前朝已亡,连那旧园主人也早已死于兵乱之中。冤魂虽知仇人已死,但自己的冤屈却也是无处大白,大哭三日之后,求青鹤道长念了一卷经书超度,这才离去。

这事儿闹出来的时候许碧正在待产,也就听九炼说了那么几句。她对这种神鬼附身的事儿素来不感兴趣,也压根儿不信,不免有些阴谋地觉得,这丫鬟根本就是受人指使,来败坏承恩侯府名声的,毕竟一家侯府里闹鬼,怎么都不好听。

不过看起来,承恩侯府并未因此吃亏,倒是青鹤道长曾说,此冤魂在人间徘徊近百年,怨气极大,若不是梅家出了一位皇后,则住进这园子后只怕早就被作祟至不堪其扰了。尤其梅家近来又有大气运,越发的邪祟难近。若不是这丫鬟为了埋符挖开杏树下的泥土,无意间触及尸骨,这冤魂出头之日还遥遥无期呢。

这么一来,青鹤道长与承恩侯府倒成了双赢的局面。青鹤道长有了神仙之誉,承恩侯府则有了福运之名。

颇有些人私下里议论,说青鹤道长所说的大气运,应该就是指贤妃生的这位皇次子。毕竟梅皇后虽贵为皇后,可一直无子,百年之后梅皇后若去了,梅家这承恩侯自然也就没有了。可若是皇次子能继位,梅家的福运至少还有一朝之久呢,这不是大气运,又有什么是大气运呢?

因有这样的传言,就有人疑心这是白云观与承恩侯府唱的双簧,以此为贤妃的皇子造势,要让皇上立储了。不过也有人反驳的。说是贤妃的皇子都已经要抱给梅皇后养了,有没有青鹤这一出,这位皇子将来入主东宫的机会都是极大的,又何必闹这些神道呢?再说现在朝堂上根本没有人提到立储之事,单凭一个道士的话又怎么可能定此等国之大事呢?

另有人说,这事根本没什么阴谋,完全是外人脑补。青鹤说梅家近来有大气运,却并没指明是梅贤妃和皇次子,承恩侯府自己都禁止下人对外谈论此事,又怎么谈得上造势?

并且,承恩侯府闹腾的那几日,外人不好说,那几个进府为丫鬟诊治的郎中却是看过的。其中一位的祖辈就曾在前朝宫中当差,说这丫鬟所唱所舞的,确实是前朝的宫曲与舞蹈,而今朝因不喜前朝那等奢靡精巧的风气,宫中早就不再用此曲此舞,如今还会唱这些曲子的人都不多了。

于是顺着这思路,便又有人提出新的说法。说青鹤的确是得道高人,倒是有人想借承恩侯府此事,诬他们有争储之心,要坏梅贤妃和皇次子的名声呢。

这么一说,就有人又提起了上回苏美人的所谓“逾矩赐婚”之事。此事查证后被确认乃是无稽之谈,那么为何一桩根本不实之事却值得御史上本特意弹劾呢?只怕梅家未有争储之心,却是另有人有此用心,所以要掀起风波吧。

如此一转,事情的矛头又直指许婕妤和皇长子了。倒是梅贤妃适时地提出,先不将皇次子送去皇后宫中了,免得又有人以此做文章,烦扰皇帝和皇后。

梅贤妃这做法,真是把许婕妤和皇长子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以至于有人私下里都说,这幸好苏美人生的是个女儿,倒省了搅进这滩混水呢。

许夫人简直是被这流言的发展气了个半死。她当然想让外孙子将来能做太子乃至于做皇帝,可不是现在这样被放在火上烤啊。尤其是,这事儿明明是承恩侯府闹出来的,为什么最后这把火反烧到了许瑶头上?这是什么道理!

一气之下,许夫人连梅若婳都想要迁怒了。偏偏许珠跟梅若婳越发的要好,你来我往的姐姐不离口,根本不听许夫人说什么。

许夫人恼怒之余,还想走走许碧的路子,从沈家那里向皇帝说几句好话,表一表许家的一片无争之心。可惜许碧生孩子坐月子,许夫人连许碧的面儿都见不着,只能在自己家里生闷气了。

不过这场风波闹得大,青鹤道长倒是乘风而起,名声直上九重天了。听说时近年下,白云观的香火比往年兴盛了不知多少,还有人传说,青鹤道长前些年不在白云观,而是出外云游求道,所以白云观才名气不显;如今他求道归来,定是有真本事,白云观自然也就兴盛起来了。

不管怎么说吧,反正白云观的名声近来实在不小,那股子势头,已经要跟神乐观比肩了。听说神乐观甚至有人提出,要跟白云观辩道,好把他们压下去;且听说白云观也要应战云云。不过此事目前还停留在传言上,尚未有公开确定的消息。

这个时候,香姨娘说要去白云观做法事,仿佛也不是什么特别出奇的事。毕竟近来沈夫人对沈云婷的亲事很有些敷衍,香姨娘提出替前头连氏夫人做法事,多半也有提醒沈夫人的意思。

但是,事关香姨娘,芸草就不能不多加小心。且那白云观,可不就是借着承恩侯府起来的么?香姨娘从前做法事都是在寺庙里,这回来京城却忽然选了白云观,若说这里头没事儿,芸草才不会相信呢!

“既然是给母亲做法事,我自然也要去的。”许碧略一沉吟,便道,“吩咐府里好生准备,到时候去给母亲好生做一日道场。”

芸草忙道:“大奶奶,还真往那白云观去啊?”

“谁说去白云观了?”许碧微微一笑,“咱们家素来做法事都在庙里,来了京城自然也不例外。感业寺,西山寺,哪里不能去呢?”给连氏夫人做法事,这个借口很不错,但究竟去哪里做法事,就不是香姨娘说了算的了。

“去西山寺?”香姨娘听了百灵的回话,笑了一笑,“我估摸着大奶奶就不会答应去白云观的,你就这么回承恩侯府的话吧。跟他们说,到底是要做什么,最好跟我说清楚,否则我在这府里是不能做主的,到时候耽搁了事儿,对大家都不好。”

百灵答应着,又有些疑虑地道:“姨娘觉得,承恩侯府是想在白云观做什么?”

“管他们做不做,反正我们不顺着他们来。”香姨娘怡然地道,“想要叫我做事,就得把底细都给我交待了。”

百灵小心地打量着她。前些日子香姨娘焦躁不安,虽然面儿上不显,但她贴身伺候香姨娘,却晓得她夜里常常是辗转难眠,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百灵很有些担心,生怕香姨娘又要做什么。不过这几日,香姨娘像是明显地安定了下来,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那,那姨娘——”百灵试探着道,“姨娘想问他们什么?”

“问他们想对大奶奶做什么手脚。”香姨娘轻笑了一下,“跟他们周旋了这好几个月呢,等问清楚了,也好早些告诉大奶奶。”

“姨娘要——”百灵又惊又喜,“原来姨娘是要摸了他们的底细去跟大奶奶说吗?”

“傻丫头,不然你以为我要做什么?”香姨娘笑了起来,“我早说了,再也不会犯糊涂了。”虽然承恩侯府开出的条件让她反复思量了很久,甚至一度动摇,可是到最后,她还是打算守着本份,不再自作主张了。

守着本份,便是有什么事,沈云殊和许碧也会帮沈云婷的。可若是这次她自作主张再出错,害了沈云婷,还如何挽救呢?

既然说给连氏夫人做法事,沈夫人也只得带了沈云婷沈云娇一同前往,在西山寺里包了一间大殿,做一整日的法事。

沈夫人着实是不情愿的。给连氏夫人做法事,等于又提醒了她一遍,她只是继室。法事做到一半,她就借口身子不适,带了沈云娇往禅房里去歇着了。

沈云婷倒是一直跪坐在蒲团上陪着许碧,趁着法事中间停歇的时候忙道:“嫂嫂,你也去歇歇吧,我和姨娘在这里就行。”

香姨娘也道:“大奶奶才出月子没多久呢,这地上虽有蒲团也是凉的,别受了寒。”

许碧也觉得跪坐得腿有些麻,遂起身道:“我到外头散散就好。”

沈云婷过来扶着许碧出了大殿,刚走了几步,忽然间从旁边冲出个人来,一头就扎到了许碧面前:“沈大奶奶!”

知雨吓得连忙横身拦住:“什么人!”

来的却是个女子,挡在许碧面前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沈大奶奶,沈大姑娘!求求你们放过我家吧!”

许碧听着这声音倒有些耳熟,上下一打量那张细眉细眼的脸,恍然:“是范姑娘?”这不是范芳吗?

“沈大奶奶!”范芳瘦了一圈儿,身上穿着家常衣裳,头上的首饰也没几件,与上回见面时的精心打扮判若两人,满脸的泪痕,往前膝行两步,似乎要抱住许碧的腿,“我知道上回我娘得罪了沈大姑娘和大奶奶——也是我娘的错,实不该传沈大姑娘的闲话。可我爹全不知晓,大奶奶若是恼了我和我娘,只管冲我们来,为何要牵连到我爹啊…”

“胡说八道!”知雨气得脸都红了。西山寺到了年下香客总是很多,沈家虽包下了这处大殿,却不能禁绝所有香客在这附近走动,范芳这一闹,登时有许多人往这边看了过来。

“你爹大索贿赂,自己犯了朝廷的律法,关别人何事!”知雨恨不得把人拖起来扔出去,只恨九炼这会儿不在眼前,“还跑来我们大奶奶面前厮闹,你若有冤,怎不去刑部大理寺?是了,你爹的罪状人证俱全,想来你跑去那些地方也没人理吧?”

范芳只管掩着脸哭。她的日子原本过得好好的,虽说父亲没能升官,可到底户部还是个好地方。可这一转眼的工夫,父亲往杭州去一趟,回来就全变了。意气风发地去,锁链加身地回,如今人在天牢之中,有消息传出来说,这回只怕抄家流放都是有的。

范太太是已经病倒了。范芳束手无策,简直是惶惶不可终日。这会儿有人跟她说,这事都是因为她和她母亲得罪了沈家,她这脑袋里,也就只剩下来找沈家人求情这一条路了。

☆、第159章 阴谋

西山寺这间佛殿之外, 已经有大胆好事的香客在围观了。

范芳却是不管不顾,跪在地上不肯起来:“沈大奶奶, 我愿意为奴为婢,只求大奶奶放过我父亲,求大奶奶开恩吧…”

知雨气得直跺脚:“寺里的和尚呢?就让她这么闯进来大哭大闹的?”

这会儿才有两个僧人从后头连忙过来:“这位女施主,有话好说。”

范芳只是赖在地上不动。那人都跟她说过了, 她父亲这事儿其实可大可小,收贿之事自来有之, 朝堂之上那些大人, 哪个就真是干净的呢?只看皇帝愿不愿放范家一马了。

此事都由沈家而起,若是沈家肯收手, 皇帝自然也是顺水推舟。上头的口风松了,再往刑部打点一二, 这事也就过去了。虽说官职未必能保,可至少不会有抄家流放之虞。

既然如此, 她除了苦求,也没别的办法了。那人说, 只要她能闹得众人都知道, 此事是因为沈家大奶奶挟私报复, 沈家就算顾忌着名声, 也要收收手的。

也难得沈大奶奶要来西山寺上香, 否则她连沈府的门都进不去,又如何求情呢?这会儿好容易把人等到了,她怎肯就此离开?

两个和尚也有些手足无措。虽说出家人四大皆空, 可女施主就是女施主,做和尚的可以在心里把她们不当女人,可行动上却不行。至少现在,他们就不能上去把这位女施主硬拉起来,否则明儿西山寺的名声可就不用要了——寺中僧人拉扯女子,说出去全寺的和尚都抬不起头来。

但沈家几位施主同样是得罪不起的,尤其人家今天是来为亡故的大将军原配做法事,现在被搅成这样,沈家人岂有不恼怒的?

两个负责来接待沈家人的和尚暗暗叫苦,也不知这范家姑娘究竟是从哪里跑出来的,一个错眼不见,就被闹成了这样。

“既然两位师父也束手无策,不如就报官吧。”许碧冷眼看着范芳闹了半天,也不过是反反复复那几句话,更没有什么进一步的举措,倒好像就是为了闹得沈家脸上难看些似的,便淡淡道,“范姑娘口口声声求我放过她父亲,倒好像范主事是我沈家抓了似的,却不知把刑部和大理寺置于何处呢?或许,刑部的大人们该去问问范主事,是否平日里就无视律法,否则,范姑娘一介女流,怎么有胆子如此轻视刑部和大理寺呢?”

“你,你胡说!我没有!”范芳脱口而出。许碧说报官她不怕,她不过就是在西山寺里哭闹了一场,衙门能将她怎样?难道关押或者打杀她吗?律法里也没这条罪!无非是过堂时要抛头露面,不免丢脸。可她都能豁出脸面来西山寺当众哭求了,还怕什么丢脸?只要能保住一家子,丢脸也值得。

可是这许氏说话未免太过恶毒,轻轻一句就把罪名又扣回她父亲头上。倘若真被她扣实了,父亲岂不是又添一罪?那范家更不知要怎样了。

“怎么没有?”知雨冷笑,“刚刚明明是你说的,求我们大奶奶放过你父亲的,怎么,现在又要耍赖了吗?”

许碧瞥一眼范芳,确定这姑娘并没有多少辩论的口才,有的也不过就是一点子女孩儿家的小聪明罢了。她回头对刚刚赶过来的九炼低声道:“去查查,谁指使她到这儿来的?”范芳怎么知道沈家今天来西山寺做法事,过来得这么及时。

佛殿外闹得一团乱的时候,香姨娘从佛殿侧门走了出去,在一处不起眼的耳房里见到了一个人。

“还以为年前见不到夫人了。”香姨娘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夫人使人来说,真能让我家大姑娘嫁进佑王府?那位可是佑王的嫡子,虽不能承王爵,将来也少不得分个镇国将军之类的爵位,我家大姑娘——我家大姑娘样样都好,可就是投错了胎,实在不该投在我肚子里…”

承恩侯夫人一听这话就觉得厌烦。这些做妾的都是如此,当初明知是妾室也争先恐后,待得有了子女,就肖着想也能与正室所出的子女待遇相当了。动不动就哭说什么投错了胎,既是这样心疼,何如当初就不要生下来呢?

一家后宅之中,正室上要侍奉公婆、下要教养儿女,还要主管中馈。家中众人一丝一粟皆要费心费力安排,有些人家,做丈夫的官职不高俸禄微薄,还要妻子的嫁妆经营来养家呢。

如此耗费心力,却被那些妖精们得了空子,将男人奉承得团团转。男人多有嫌正妻不解风情,不如妾室貌美温柔、小意温存。却不想这些妾室不事生产,一颗心都用在邀宠献媚上了,自是正妻比不得的。可一家之中,若是只有这些只知博宠之辈,男人又如何能得后宅安稳?

承恩侯夫人这些年与丈夫关系日渐冷淡,丈夫时常只携两名美婢在别庄上流连忘返,留下她自己在承恩侯府中,虽然大权在握,却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尤其前些日子,次女带着两个孩子回家说要和离,她表示反对,次女居然就带着孩子去了别庄上,而丈夫居然就把他们留了下来,这摆明是要跟她作对了。

夫妻之情至此,实在也剩不下什么了。承恩侯夫人既恨丈夫绝情,又恨那些个小妖精勾走了丈夫的魂魄。如此,她又怎么可能对香姨娘有什么好感呢?若不是为了梅若婉,她又怎会自降身份与这等下贱之人对面说话。

偏偏这香姨娘还不知进退,竟然到她面前哭诉起来了,简直不知所谓!

承恩侯夫人心中厌弃,神色中便露出了不悦之意。香姨娘察颜观色,连忙收了泪哽咽道:“我失态了,夫人千万别怪我。都是做娘的,夫人定然也能体谅我的心…”

承恩侯夫人忍不住就想冷笑一声。都是做娘的?这香姨娘所生的庶女,难道还能跟她生的贤妃相比不成?真好意思说出这话来。

只是这会正要用她,承恩侯夫人也只好将这鄙夷压了下去。不过这样也好,若这香姨娘不是这么不知分寸不知进退,还无法为她所用呢。只是她仍是不想跟香姨娘多说话,于是一个眼色,身边的丫鬟青雀就连忙过去给香姨娘递帕子:“姨娘都是为了沈大姑娘着想,夫人怎么会怪罪呢?”

“是,是——”香姨娘拿帕子抹了抹眼角,迫不及待地道,“夫人真能玉成这桩亲事吗?那毕竟是佑王府呢。”

青雀笑道:“瞧姨娘这话说的,若是不能,我们夫人还找姨娘来做什么呢?再说,佑王府虽贵为亲王,却是闲人,您家大姑娘虽是庶出,可沈大将军与沈同知都是深得皇上心意,佑王府有什么不肯的呢?便是有些不情愿,这不是,还有我们夫人和宫里皇后娘娘、贤妃娘娘替沈大姑娘说话吗?”

香姨娘连声称是,眼角那点泪早就没了。青雀看得清楚,心里不由得鄙薄,脸上却仍笑盈盈地道:“您家大姑娘年纪也到了,不好再拖,早些定下亲事,姨娘也放心不是?”原说是中意梅若明的,可一听还有佑王府的亲事,立刻就转了口,这香姨娘也真是——难怪夫人选中了她,这等一心攀高的人,才最好用呢。

“那,那这事儿几时能定下来?”香姨娘果然两眼放光地看向承恩侯夫人。

承恩侯夫人轻咳了一声:“若是贤妃娘娘开口做媒,这事儿自能定下来。”

“那,贤妃娘娘——”

青雀适时地叹了一声:“我们夫人有心去托贤妃娘娘,就怕贵府大奶奶不快啊。”

“我们大奶奶?”香姨娘一脸懵懂。

“贵府大奶奶跟贤妃娘娘可是不大和睦。”

“不不不!”香姨娘紧张地道,“我们大奶奶对贤妃娘娘素来恭敬…”

青雀笑了一笑:“可是,贵府大奶奶姓许呢。”

“姑娘是说——”香姨娘又露出了一点蠢相。

青雀唇角一撇:“姨娘何必再遮掩呢?”装模作样,难道就以为能蒙混过关了?想得好处有那么容易么?

香姨娘干笑两声,搓了搓手:“夫人,我们大奶奶虽说是许婕妤的妹子,可——大奶奶是怎么进门的,想必夫人您也有所耳闻。我们大奶奶都跟许婕妤没什么情份,更不必说我们沈家了。”

承恩侯夫人一直坐着不动,这会儿才淡淡道:“这可未必。到底血脉亲情是割不断的,沈大奶奶若是姓许,恐怕贤妃娘娘也好,皇后也好,都不愿多管闲事啊。”

香姨娘顿时又紧张起来:“夫人,这,这可不干我们大姑娘的事啊…”

承恩侯夫人不语。香姨娘神色踌躇,喃喃地又解释了几句,见承恩侯夫人不接话,连青雀都不吭声了,这才一咬牙道:“夫人,这事儿,我不过是个妾,哪里做得了主呢?”

青雀这才笑了一声道:“我们夫人自然不会难为姨娘,只不过想让姨娘说几句话罢了…”

她趋步向前,在香姨娘耳边低声说了一番话。香姨娘听得面色连连变化,惊骇道:“青雀姑娘,这,这可不能乱说的!就算青鹤道长,也不能胡说啊!”

“怎么是胡说呢。”青雀嗤笑一声,“许家三姑娘亲口所说,沈大奶奶那回自缢,人都没了气了却偏偏又醒了过来,之后就判若两人,这不是游魂附身,又是什么呢?外头都说江浙海港招商引资之事是沈大奶奶的主意,请问姨娘,沈大奶奶一个庶出之女,连宫里许婕妤都没这个本事,沈大奶奶是怎么有这等见识的呢?”

这个问题倒是真的问到了点子上,连香姨娘心里都微微一动,想起了好些事情。不过她随即把那点心思压了下去,迟疑地道:“可这神鬼之事,本来就有些莫测,纵然有许三姑娘为证,也不能就说明…”除非青鹤道长真有那等本事,能把附身的鬼抓出来让人看看。

青雀轻笑了一声,又附到香姨娘耳边说了几句话,自袖中取了个纸包出来:“这里头的东西,姨娘想个法子让你们大奶奶带在身上,到时候闻了观中的香,她自会有所反应。”

香姨娘不禁往后一缩:“这,这是什么药?”

青雀嗤了一声道:“姨娘放心,这不是毒药,更不会出人命,不过是一点香料罢了,只不过会让人生出些许幻觉来…”沈大奶奶入观烧香,却突发谵语,青鹤道长起坛作法,再有亲妹佐证,到时候那些香客们,必会把此事传得满京城皆知。

别说沈家,随便哪一家,都不可能再容下这样的长媳,纵然不将她休了,只怕也会悄悄地让她“病亡”,不管哪一种,只要腾出沈大奶奶的位置来就可以了。

至于说梅若婳不想以“继室”方式嫁进沈家?呵呵,能帮你扫清障碍就已经很不错了,哪里有那许多可挑剔的?到时候梅若婳的把柄抓在承恩侯府手里,她就得帮着承恩侯府办事了。

“可是我们大奶奶怕是不会去白云观…”香姨娘一脸忐忑地道,“我可做不得大奶奶的主。”

承恩侯夫人淡淡道:“这我知道。”就看香姨娘这次办的事吧,叫她把人带到白云观去,许氏却来了西山寺,弄得她要来见见香姨娘,都得把范芳弄出来去绊着许氏,好不费劲。

“到时候我自然有办法,只要你将这东西先给她带在身上就行。”

青雀把纸包递了过去,轻笑道:“姨娘就放心吧,这东西绝不会毒死人,就算到时出了事,谁也想不到姨娘身上去。”

香姨娘踌躇再三,还是伸手接了那纸包,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只要我办成了这件事,贤妃娘娘真的会给我家大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