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盛汤的时候是没有的。袁胜莲不由得回忆了一下。景阳宫精制的酸梅汤,煮好之后都要将其中的残渣滤去,令其澄澈透明,盛在碗中如紫水晶一般,万不会有什么碎末之类的,否则若是被贵人喝到,做汤的岂不倒了楣?

汤里没有,那这些粉末是哪里来的?袁胜莲无意识地想着,将只剩下一口汤水的玛瑙碗举到眼前看了看,忽然发现这粉末好像有点眼熟…

宁寿宫里,全副武装的侍卫突然闯入,令园内的女眷们都有些吃惊,有离宫门处最近的妃嫔连忙躲闪,身边的宫人已经挡在前头开口道:“你们是哪里的侍卫?怎么敢如此无礼,不怕冲撞了贵人吗?”

没人理她。侍卫们把守住宁寿宫宫门,为首之人便径自往内殿走去。

这举动便实在是无礼得反常了。这些妃嫔宫人也都不是傻子,俱都往两边退去,惊疑不定地相互看着,有几个沉不住气的已忍不住往内殿里看去。

苏阮虽然猜到可能有事发生,但此刻乍见这些提刀佩剑的侍卫,还是忍不住变了脸色,一把抓住了许碧的手:“妹妹,这——”

许碧脸色也有些变了。这时间不太对,袁太后竟然是提前动手了!原本侍卫交班还要再晚一些,大约就是在寿宴将尽的时候,那会儿女眷们都要出宫,袁太后当然是不会让她们走的。再者,那时天色将晚,封闭宫门也更容易些。

可没想到,袁太后竟然提前动手了?许碧环视四周,但宁寿宫虽然不小,却是袁太后的地盘,无论她们藏到哪里,都还是逃不脱袁太后的掌握。

“这,这是怎么回事?”沈夫人也有些慌了。她虽然在西北住了多年,但从未亲临战阵,更不必说今日这等阵势了。进来的侍卫虽是不多,可把住了宫门,俨然一副瓮中捉鳖的模样,怎不令人心慌呢?

“太后究竟想做什么?”许碧是说过袁太后可能要为难她们,可也没说是这等严阵以待的架势啊!但看这样子,似乎又不仅仅是对着沈家人来的,倒像是——沈夫人脑海里猛地闪过两个字儿,骇得她一时失了声,只把身边的沈云娇拼命往自己身后拉,似乎这样一来,别人就看不见沈云娇了似的。

想问出这句话的当然不止是沈夫人一人,此刻,尚在殿内的妃嫔诰命中,就有人失声问了出来,正是宁远伯夫人:“这是出了什么事?”她,她今儿带着女儿进宫是为讨好袁太后的,可这,这是出了什么事啊!

但根本没人搭理宁远伯夫人,那进入内殿的侍卫只是向袁太后按剑躬身:“太后,后宫已被控制,请太后下旨。”

“什么?”梅贤妃失声叫了一声,猛地站了起来,“太后这是要做什么!”

此刻殿内已然大哗,年纪最长的礼部尚书夫人也站起身来:“太后娘娘,这后宫之中诸多女眷,如何能容侍卫这般随意走动?”

这话说得还是客气的,没管侍卫所说的什么控制后宫的话,只说礼仪,其实已经极为委婉。然而袁太后听了这话却好像很不耐烦的样子,一摆手,殿角里就悄没声地闪出两个内侍,上前一把架住了礼部尚书夫人,堵了嘴就拖了出去。

这下子殿内简直乱了套,有人大怒起身,有人大声质问,还有胆子小的尖叫连连,甚至于有当场晕倒的。那侍卫猛地抽出佩刀,一刀就将身旁一个绣墩劈开,大喝道:“噤声!”

那绣墩本是个低阶小嫔妃所坐,这会儿人去园子里观花了,倒是与她同住的另一个小嫔妃还在旁边坐着,这会儿见刀光一闪,虽然没劈到自己身上,也是吓得全身瘫软,整个从绣墩上滑了下来,眼睛一翻就晕了过去。

只这一下,殿内众人顿时噤若寒蝉。此刻,梅皇后才淡淡地道:“母后这是要做什么呢?”

众人目光都落在太后与皇后两人身上。袁太后瞥了梅皇后一眼:“倒是有点皇后的样子。”侍卫那一刀劈下去,连梅贤妃都脸色惨白,锯嘴葫芦似的不敢再说话,梅皇后却还镇定自如的模样,这一比较起来,立时便分了高下。

“母后让侍卫控制宫闱,难道是想逼宫谋反不成?”梅皇后还真不愧袁太后的称赞,轻描淡写地就把一众人等想说却不敢说的话给问了出来。

“谋什么反?”袁太后也是镇定自若,淡淡反问,“我是本朝太后,当今皇帝是我儿子,我谋谁的反?”

“那母后是要做什么呢?”梅皇后讥讽地笑了一下,“原来母后还记得,皇上也是您的儿子…”

“自然是我儿子。”袁太后回以冷笑,“若非如此,当年他岂能得此大位呢?既然我是他的母亲,少不得替他操心些。东宫立储是大事,他这回犯了糊涂,我可不能眼看着不管。”

听到这里,谁还不明白袁太后是什么意思呢?梅贤妃脸色大变,连忙用眼睛去搜索自己的儿子,却发现两个皇子都被乳-娘抱在怀里,可是身边却不是平日伺候的宫人,而是陌生的内侍,顿时更是慌了手脚:“你们大胆!这是皇上的子嗣!”

袁太后根本不看她,只将手一摆,几名内侍就拉着乳-娘往外走。两个皇子还有些懵懂,但看见身边都是陌生人,即使是小孩子也察觉出些不对来,都伸着手向自己的生母哭了起来:“娘——”

梅贤妃心里刀割似的,就要扑上去,只是她身娇体弱的,那几名内侍又是毫不客气,只一甩手就将她推倒在地,扯着乳-娘和皇子们就出去了,只听见小孩子尖锐的哭声还在隐约传来。

“我的孩子!”梅贤妃欲哭无泪,深悔方才只顾着计较苏阮有孕之事,竟没把皇次子拢在身边,若是如此,此时抱紧了孩子,大约母子也还不致分离。

许瑶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方才她也是只顾着惊骇,待到想起儿子的时候,皇长子也被人给拉扯了过去,根本不是她能抢得回来的了。

袁太后漠然看着伏在地上的梅贤妃,在殿内巡视了一圈:“淑姐儿呢?”

一名宫人答道:“小公主方才被苏美人带出去了。”苏阮去园子里,便叫乳母也将女儿抱着,一起带了出去。

袁太后轻嗤了一声:“倒是她上心。去,着人也都带到那边偏殿里去。还有,沈家人呢?也一并带进来——许氏可带着儿子来了?”

宫人答道:“没有。许氏是独自来的。”

“哼!”袁太后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又环视了一眼满殿惊慌的女眷们,冷冷地道,“不用都吓成这个样子,好像我要血洗后宫似的。”

“那母后是要做什么呢?”梅皇后看着两个皇子被带走,却也是神色淡漠的,“把皇子们带走,又是想要做什么呢?”

“方才我已说了。”袁太后此刻眼睛里也只看得上梅皇后了,其余众人根本都不在她眼里,“皇帝糊涂,这么小的孩子,如何能做得储君?皇后也当劝谏皇帝,国赖长君,要立东宫,就要择个年长的立才好。当初,先帝就是这么做的。”

国赖长君是没有错的,但没听说过东宫也要立年长太子的,毕竟皇帝还在位呢。且,皇帝总共有两个皇子,都是这么点儿年纪,皇次子不行,难道皇长子就行?

袁太后这话里,几乎已经是赤-裸裸地摆明了自己的目的。梅皇后冷笑了一声:“母后的意思,是要皇上立敬亲王为储君吗?”

“为何不可?”袁太后反问,“敬亲王是皇室嫡传血脉,难道不可为储?”

话说到这份上,图穷匕见,已经再无可遮掩之处。袁太后与梅皇后对视着,半晌,梅皇后才笑了一声:“只怕朝中百官不服呢。”

袁太后毫无顾忌地向殿内一众诰命们一指:“可有人不服?”

诰命们全都是脸色大变。方才先出头的礼部尚书夫人已经被拖出去了,谁还敢再出头?

梅皇后扫了一眼诰命们,淡淡地道:“母亲说笑了,女眷们又上不得朝堂,她们服不服,又有何用?”

袁太后也淡淡地道:“皇后还想拖延时间,等皇帝来救吗?我既然调动侍卫,难道会只管宁寿宫这一处?这有什么用?就是杀了那两个小子,皇帝以后自然还会再有儿子。”

梅贤妃脸色大变:“你,你难道要杀皇上不成?”

袁太后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扫了她一下,又看向皇后:“皇后想必比她聪明些。这会儿怕是在等京卫吧?不过,皇后难道不知道?京卫里的精锐,已经被皇帝派往西北边关了。”

“京卫还有人。”梅皇后眉梢一跳,神色却还镇定,“至少比母后这里的侍卫多。”

袁太后笑了起来:“是吗?不过若是宫门封闭,京卫又能如何呢?冲宫吗?等他们冲进宫来,怕是大事已定了。何况,沈云殊去了西北,京卫之中还有哪个能来救驾呢?皇帝这几年提拔上来的人,怕是没这份儿果决和能耐罢。”

梅皇后的脸色这才有点变化:“西北之事,不会也与母后有关吧?”

袁太后不答,只道:“皇帝也没什么识人之明,只除了沈家——想不到当初我叫他去西北,倒给他寻了这么一把子助力。若不是沈家,我袁家又何至于此!这仇,我是必报的。”

梅皇后冷笑道:“母后果然是要逼宫了。”

这话说得肯定,袁太后也不再绕什么弯子:“皇帝若是愿意让位于珏儿,为着这些年的母子之情,我也未必就要下狠手。”

梅皇后淡淡道:“母后为了大位,竟勾结外敌,不惜西北百姓的性命。说不会对皇上下毒手,谁会相信?”

袁太后不屑道:“天下自是珏儿的天下,北狄人算不得什么东西,我只不过借他们的手除去沈云殊罢了。”

梅皇后垂下眼睛:“若是皇上不肯答应让位呢?”

袁太后微微一笑:“那,既然他不肯做个孝顺儿子,我这个做嫡母的,也只能狠下心了。”她说着往殿外看了一眼,“他若愿意成全珏儿,我也可保全他的儿子,若是不肯,这两个自是留不得的。”

梅贤妃和许瑶都是脸色惨白。梅贤妃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说什么呢?求皇后答应让位之事?别说皇后能不能做得皇帝的主,就算是皇帝答应了,那等敬亲王继位之后,他们又算什么呢?

皇帝算什么?她这个贤妃算什么?她的儿子又算什么呢?到时候,只怕连佑王那样的日子都没有,若不是一辈子高墙圈禁,就是被分封什么偏远之地,被人监视着过日子吧?

这还算好的,若是敬亲王忌惮他们,说不定悄悄的一点子□□下去,人就没了。

梅贤妃嘴唇颤动,却硬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梅皇后瞥了她一眼,仍是淡淡地道:“母后这些话与我说,实在没什么用。”

“自然是要与皇帝说的。”袁太后此刻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模样,“这会儿,皇帝应该也知道了,你们是生是死,就在皇帝一念之间了。”

这一句话把今日宁寿宫里的妃嫔诰命们全都算了进来。原本几个没生育的小嫔妃还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这会儿也都吓白了脸。袁太后这话说得太过疯狂,难道说皇帝若是不答应,今日她就要将宁寿宫里来赴宴的人都杀了不成?

只有梅皇后没被吓住:“母后这话也不要说得太满了。母后岂不是也在我们中间,也在宁寿宫?”

袁太后哈哈大笑起来:“果然不愧是做了这些年皇后的人,比你妹妹强多了!不过我这一把年纪也活得够了,珏儿若能得大位,我死而无憾;若是不能,我们娘儿俩就一起去地下见他爹,也没有什么不好。”

她笑声一收,看向梅皇后,慢悠悠地道:“我知道,你还想着皇帝能反败为胜,打败宫中禁卫,过来救你们!别想了。”

她眼里有点疯狂的神色:“若是今日大事不成,所有的人都要跟我一起死!”

说罢,她不等梅皇后再说话,便提高了声音:“把外头园子里的人都带进来!沈家的人呢?”

便听殿外一阵尖叫惊呼之声,引得殿内众人更是惶惶起来。顾充媛脸色惨白,紧靠在皇后身边,颤声道:“娘娘,怎么办?”

梅皇后不答,目光只在宁寿殿内巡视。片刻之后一群女眷们被赶羊一般赶进殿内,袁太后高踞座上,目光在众人中扫过,脸色却微微一变:“沈家人呢?”

梅皇后也抬眼看去,果然一群鬓发散乱,钗横钿歪的女子当中,并没有沈家的女眷。不但沈家几人不在,连苏美人及小公主也不在其中。

袁太后呼地一下就站了起来:“他们跑不出宁寿宫!给我把他们搜出来!”

☆、第175章 夺宫

许碧等人其实现在就躲在袁太后的寝殿之内。

袁太后身为一国之中最为尊贵的女人, 寝殿自然也十分宽敞华贵,许碧现在就趴在她那张紫檀木精雕的千工床下, 大气都不敢出。

在她身边挤着苏阮和小公主。沈夫人和沈云娇则在另一边的橱柜里。这其实是很危险的,只要有人进来搜一下,几个人连跑都没处跑。

“乖乖别出声,别让清商找到哟…”苏阮刚才爬窗进来扭到了脚踝, 但还要强打精神小声安慰着小公主。

淑姐儿才一岁,从头到尾都不知发生了什么, 还以为苏阮在带她玩捉迷藏, 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拿小手捂着自己的嘴冲苏阮无声地笑。

苏阮看她这样儿, 只觉得眼睛都酸了,把女儿搂在怀里, 转头去看许碧:“现在,现在怎么办?”

其实这寝殿离前殿也就一墙之隔, 此刻她们都能听见前头传来的惊呼混乱之声,虽然不是很清楚, 但正是这有些模糊的声音听起来更让人脑补出无数可怕的镜头, 更增加了紧张和恐惧。

许碧手心也在出汗:“皇上一定有安排的。”还有沈云殊, 他一定有办法的!

皇帝的确是有安排的, 但袁太后提前动手也确实打乱了他的计划。

“宁寿宫已经戒严了?”皇帝脸色阴沉, “人呢?没带出来?”

“宁寿宫动手太快…”平安额上冷汗涔涔,他们的人还没按计划混进去,袁太后的人就已经封了宫门。如今, 皇后、妃嫔、皇子皇女们,都落在了袁太后手里。

皇帝脸色阴沉得可怕,半晌才道:“珏儿呢?”

太后有人质在手,但她也有块心头肉,就是敬亲王。只要掌握了敬亲王,自然能与太后谈条件。只是袁太后这样提前动手,说不定敬亲王也已经被她转移或带去了宁寿宫,若是这样…

皇帝还没想完,就听外头脚步声响,一个小内侍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皇上,皇上不好了!”

平安简直想把他一脚踢出去。什么叫皇上不好了?皇上好好的!说这样的话,是不是不想要脑袋了?

果然皇帝脸色更黑了:“什么事!”

“敬亲王——”小内侍脸色煞白,“敬亲王不好了!是袁昭仪,袁昭仪,还有袁娘子…”

这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平安上前踢了他一脚:“张张慌慌的做什么!说清楚些!敬亲王怎么了?”

小内侍挨了一脚,倒镇定了些:“敬亲王中了毒,是袁昭仪下的!还有袁娘子,也快不行了!”

致远斋里一片狼籍,两名内侍打扮的人被侍卫按着跪在地上,其中一个一条腿已经被打断扭曲,另一个被卸了两肩关节。一名侍卫上前禀报:“此二人是想带着敬亲王自密道离开皇宫,只是…”只是他们来的时候,敬亲王已经毒发,这两人急着救治敬亲王,耽搁了时间,被侍卫拿了个正着。

皇帝瞥了这侍卫一眼:“你是五炼?”

“是。”五炼躬身,“少将军带领京卫精锐已经封闭九城,逆党一个也逃不了,皇上放心。”

他虽然说着请皇帝放心,自己的眉头却是紧紧皱着的。说起来百密终有一疏,皇帝还是大意了,竟然让袁太后提前动手,以至于如今皇帝掌握了后宫,可太后却掌握着宁寿宫里的许多人质,皇帝竟不敢轻举妄动了。

原本按照计划,皇帝的人会借着寿宴的机会混进宁寿宫,如此,即使太后动手,混进去的人手也能保护宁寿宫众人,甚至还可以擒贼先擒王,把太后拿下。可太后这一提前动手,宁寿宫宫门关闭,女眷们根本出不来,便是五炼,一时也没了法子。

他直冲致远斋来,就是想拿住敬亲王,也好教太后投鼠忌器,可谁知道,竟然会出这样的变故…

皇帝往里走了几步,就看见了屋内的三人。

敬亲王躺在门口,脸色发黑,已经没了气息。说起来他还是个半大孩子,身体蜷起,手指抠着门槛,脸上犹有痛苦之色,胸前衣襟上都是自己吐出来的黑血。

在另一边,袁胜莲还在喘息,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向前伸着,似乎想去抓住什么。她也一样吐了血,只是两眼还能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嘴唇蠕动,仿佛还想说什么。不过也能看得出来,她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只等这口气一散,人也就完了。

皇帝的目光落在袁胜兰身上。三人当中,只有她还是好端端的活着,但僵直地坐在椅子上,脸色煞白得也不像个人样了。

“是你下的手?”皇帝只觉得喉咙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梗着,有些艰涩地问,“这是你的…”从血缘上来说,敬亲王与袁胜兰是实打实的亲戚,敬亲王还要叫袁胜兰一声表姑母的。

“那又怎么样呢?”袁胜兰像个石像般坐在那里,惨白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笑容,“太后又何曾想过,我与她亦是血脉相连?我还要唤她一声姑母的。”且不是表姑母,而是同族同姓,同出一门的亲戚。

皇帝不由得脸色微变:“你何时知道的?”

“皇上也知道是吗?”袁胜兰笑了起来,“果然人人都知道,只有臣妾不知道,还以为姑母真是关心我的身子,盼着我早日生下有袁氏血脉的皇子…”其实何必用她生呢?袁太后自己的孙子,不就有袁氏血脉吗?更何况她的父兄皆已身亡,如今家里只能靠着一个过继来的儿子苦苦熬着,巴望着这个嗣子能有出息,重新光耀袁家门楣。

可是,就算嗣子出息了,那又怎么样呢?日后袁家的门楣下也没有她的父兄,那也不是她的家了。

“何况——”袁胜兰笑容越发深了,在那张纸一样白的脸上看着格外诡异,“臣妾这么做,不是给皇上绝了后患吗?珏儿死了,就再没人能跟皇上争那个位子了。皇上心里,难道不高兴吗?”

皇帝脸色十分难看:“朕并未想着定要置珏儿于死地。”这是他的真心话。敬亲王是前太子唯一的子嗣,他自前太子之死中得利,登上皇位,替前太子保这一线血脉,也算是有所回报。

甚至,就算是知道袁太后决意逼宫,要扶持敬亲王夺位之时,他也未曾想过一定要杀掉敬亲王,只是想给他一块封地,再着人监视。如此一来,既保全了前太子的血脉,对他而言亦是让天下人看到了他的宽宏,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似乎并没有人相信他真的不想杀敬亲王。就连袁胜兰这个从不知政事的糊涂脑袋都这般想,那袁太后会如何想,自是不言而喻了。也许正因如此,袁太后才会一心想着逼宫夺位吧?

果然袁胜兰笑出了声:“是是是,皇上并不想杀敬亲王,都是臣妾多事。”

皇帝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的确是袁胜兰多事!倘若此刻敬亲王还活着,他大可拿着他去与袁太后谈判,可如今…

袁胜兰把皇帝的脸色仔细打量了一下,忽然也有些不确定起来:“难道皇上真的…”皇帝真的并不想置敬亲王于死地?

“朕说的是真话。”皇帝声音冰冷。只是这时候再说这些有什么用?敬亲王已经死了。

袁胜兰怔了片刻,突然整个人都像被戳漏了气一般,瘫了下来:“我,我,我还以为…”她还以为,毒杀敬亲王,替皇帝绝了后患,皇帝心里大约也会感激她的。即使她杀的是皇室宗亲,可这却是功劳!有了这份功劳,即便她不能再生育,也总会在皇帝心中有一席之地的吧?

“把袁昭仪先关起来。”皇帝再看了一眼敬亲王的尸身,便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皇上,皇上!”袁胜兰突然激动起来,跳起来就想追出去,“臣妾这都是为了皇上!皇上你不能——”

五炼一摆手,两名内侍上前,熟练地架住袁胜兰,摸出团破布堵上了她的嘴。

还伏在地上的袁胜莲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袁胜兰被拖了出去,死气沉沉的脸上露出一点讥讽的笑容,一直伸着的手终于垂了下去。

五炼瞥了那尸身一眼,沉声道:“先抬下去收殓了吧。”袁胜莲自以为机关算尽,可以把袁胜兰玩弄于股掌之上,殊不知蠢人虽然容易利用,却不好管束,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冲动之下他会做出什么来。

京城北城门处,城门轰然关闭,使得街上行人都惊慌起来,纷纷走避。沈云殊手握□□高踞马上,俯视着马前被强押着跪倒在地的人:“原来是你啊,倒是有些出乎我意料之外呢。怎么,指挥使对你还不够提拔?”

地上的人倒也够硬气:“指挥使年纪已经不小,还能在这位子上坐几年?皇上明显属意于你,过不几年等你登上指挥使的宝座,我还有何前途?”

“所以就犯上作乱,助太后逼宫谋逆?”

“敬亲王是前太子嫡传血脉,便是先帝的嫡长孙,助他登基,怎能算犯上作乱?”地上的人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沈云殊,你就算能攻下城门,也进不了宫!等你进宫,太后已经大局在握了,你还能如何?”

“大局在握?”沈云殊笑了起来,“那你就等着太后大局在握的时候吧——拖下去杀了,悬首示众!关闭九门,不许走脱了一个逆党!余人随我入宫救驾。”

“少将军!”一个探子飞马而来,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太后提前动了手,宁寿宫如今落在太后手里,我们的人尚未来得及进去。皇上召少将军立刻入宫!”

“宁寿宫被太后控制了?”这下沈云殊的脸色也变了,“不是说要尽早——”

探子不敢说话。沈云殊在离开京城之前的确是提过尽早动手的,但问题是他本人去了西北,并无法亲自指挥京城的行动。

而在西北那边,袁太后与卢家也确实是布置了一出周密的陷阱,连北狄人都不惜重金收买并放进关内,就等着沈云殊跳进去,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在此等情形之下,便是沈云殊早有计划,也仅能赶在太后寿辰前返回京城,以三千京卫精锐击败叛党,夺下九门而已。而宫里的事只能由皇帝亲自指挥,到底还是出了一点纰漏。

可这句话探子却是不能说的。就是沈云殊也只说了一半就打住了话头:“走,进宫!”

宁寿宫大门紧闭,太后高踞座上,听着外头传进来的声音,脸色阴沉:“还没找到沈家人和苏氏?区区一个宁寿宫,她们能躲到哪里去?”

善清双腿发软,声音都有些打颤:“奴婢们,奴婢们正在搜…”她怎么也没想到,袁太后竟然是要发动宫变,逼皇帝传位于敬亲王。这,这可是谋反,是杀头诛九族的大罪呀!

“快去。”袁太后并未注意善清的脸色,“赶紧把她们搜出来!”这名宫人伺候她已经有十年工夫了,平日里向来细心周到,极是听话的。若是此次事成,如善清这种,虽是再不能让她出宫回家,以免将传位真相泄露出去,但厚厚赏赐,让她在宫中终老还是可以的。

善清拼命维持着面上冷静的神色,退出了正殿。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手指在衣袖里抖个不停。

“姐姐——”平日里伺候她的小宫人抖着声音凑上来,“他们,他们要搜娘娘的寝殿了…”整个宁寿宫都快翻遍了,只剩下袁太后的寝殿还没有搜查。

善清有些茫然地看着小宫人快哭出来的脸,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娘娘的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