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雪便是萧胤的贴身婢女,每日里除了歇息,便都是伺候他了。用膳时为他布菜,处理公务时,为他掌灯磨墨,出行时还要随行,整日价小心翼翼追随伺候,若是遇上他心情不好,还要被责骂…

何况,若让她做了他的贴身婢女,她更无脱逃之日了。

“奴婢愚笨,怕是做不了殿下的贴身婢女!”花著雨放低姿态,缓缓说道。

萧胤拂袖站起,缓步走到花著雨身前,一双紫眸如水似绛,深不见底,不知何时,脸上已然罩了一层寒霜,屋内气氛顿时冷凝起来,让人不寒而栗。

“殿下!奴婢有事要禀!”一个侍女从内室走了出来,站在萧胤面前说道。

萧胤冷哼了一声,眸光依旧凝注在花著雨脸上,缓缓问道:“何事?禀!”

“奴婢方才在内室为殿下熏香,无意间发现…”那侍女顿了一下,眸光复杂地瞥了一眼花著雨,迟疑着说道,“发现司寝为殿下备的被褥上,有…”

花著雨心中一凌,清丽眸光扫向那侍女。她认得这侍女,是专为萧胤熏香的。

“有什么?”萧胤似乎也有些意外,声音低沉地问道。

“有血迹,像是女子的月信!”侍女迟疑着终于将话说了出来。

她的话一落,室内其余的侍女皆是抽了一口气。

要知道,嫔妃姬妾在有月信之时,都是不能侍寝的。若是在主子被褥上留下这些女子秽物,是大不敬之罪。这些日子,太子没有召人侍寝,被褥只有司寝接触过,难道说…那些流言蜚语竟是真的,司寝莫非真的夜夜侍寝?因而不小心在殿下被褥上留下了这些东西,就算是殿下宠她,怕也是难免责罚了。

“你去将被褥拿来!”萧胤脸色一寒,冷冽的眸光如锋芒。

那侍女忙疾步到了内室,将一条褥子捧了出来,上面果然有些斑斑点点的嫣红。

“你怎么说?”萧胤回身坐下,手肘撑在椅把上,眸光凛冽地问道。

花著雨勾唇冷笑,没想到暗箭这么快便朝着她射了过来。只是不知是梅娜派人做的,还是雪姬?不过,这陷害若想成功,须有前提,那便是她真的侍寝了。

其实,这件事,萧胤心知肚明。她没有侍寝过,只是铺铺被褥,又怎么会在上面留下这些?

可是,看样子,萧胤并不打算饶过她。

他悠哉悠哉地坐在椅子上,似乎是打算看她的好戏。

花著雨真恨不得一脚将他踹扁,再一顿乱棍好打。

“殿下心中清楚,又何须我说什么?”花著雨反唇冷冷相讥道。

萧胤冷冷哼了一声,自椅子上站起身来,紫眸中泛起暗沉的光芒,寒如冰雪。

“本殿下的贴身侍女你不做,司寝你也做不好,果然愚笨至极,既然如此,便到洗染房做苦力吧!”他冷冷地扔下这句话,回身进了内室。

花著雨在几个侍女怜悯同情的眸光注视下,从萧胤寝殿退了出来。

院子里寂静而清冷,皓月流空,夜风里隐约有淡淡清雅的花香。

她想,明日里,太子府里应该就会满布她失宠被罚到洗染房的流言。可是别人不会知晓,所谓的惩罚,其实对于她而言,却是解脱。

花著雨快步走回到偏殿,迅速收拾好了自己的随身之物。回雪早已在她门外等候着,待她收拾好了,便领着她来到浣衣女居住的院落。

低矮的房屋,围成了一处不大的院落,院中没有任何花木,栽满了晾晒衣裳的竹竿,竹竿之上,挂满了各色衣衫。院中,弥漫着淡淡的皂角味。

院子正中,有一口水井,有几个婢女正围在那里浣衣,捣衣声在寂静的夜里,听在耳中,沉重而清冷。

果然是苦力,这么晚了,还没有歇息,依旧在洗衣。

第二十七章 晴天霹雳 二更

回雪将她领到一间屋内,这是一个三人合住的小屋,布置的极是简陋,远远不如她作司寝时所住的小屋。但是,她却很欣慰。将薄薄的被褥铺好,她回身看去,见回雪依旧站在门口。

“我瞧着,你也是一个聪明人,为何要这么执拗,总是得罪殿下?如今这里不比在殿下寝宫内做事,你恐怕要吃些苦头了。若是有事,你可以差人去寻我,如果可以,我会帮你的!”言罢,回雪转身离去。

“新来的,还不过来干活!”院内有人大喊,花著雨应了一声,便起身到院内浣衣。

花著雨自小吃苦不少,对于这些粗活,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未想到,这一洗,便洗到了天色微明。回房歇息了没多大一会儿,新的活又来了。

这样没日没夜的浣衣,果然很难熬。不管活有多累,总的让人歇息吧,这样做下去,总也有吃不消的一天。不过,就算累,花著雨也觉得比伺候萧胤强。而且,她已经计划好了出逃。

听浣衣女们说,过几日,便是萧胤奶娘白玛夫人的生辰。

据说,萧胤的母后过世很早,那时候萧胤的父王忙于征战,无暇顾及他。他从七岁起便由白玛夫人抚养长大,对白玛夫人极是尊重。每年白玛夫人的生辰,萧胤都会在府里大摆筵席,为她庆贺。

花著雨便想趁那日宾客多,好借机溜出去。这一次,不比在军营,无处可藏。只要出了太子府,她便先寻一个地方躲起来。这么大的上京城,萧胤要寻她,也是不容易的。

转眼几日便过去了,这日一早,府里便张灯结彩,极是热闹。

只是,这日的天色不太好,到了黄昏,天空大片暗涌如波涛的阴云密布,遮掩了残阳的余晖,夜幕低垂。

这日恰好轮到花著雨当值将浆洗好的衣衫送到各院之中去。这对花著雨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正好趁着送衣衫没人注意的机会离开这里。

只是,花著雨没料到,她计划好了离开,别人也计划好了算计她。

天色尚早,花著雨原本打算待送完了衣衫后,待天色全黑,便借机行事。但,当她推着送衣车来到梅苑时,送衣车的一个轮子突然便从车子下滚了出来,整个送衣车一下子倾倒在地。有几件衣衫掉在地上,还有一件浅红色暗花的云锦宫装被车子扯破了。

这车子显然是方才她去送衣时,在外被人动了手脚。

看来,就算是她做了小小的浣衣女,还是有人不愿放过她。

梅苑里居住的是梅娜,门口的侍女看到她,立刻进去回报了。梅娜即刻从屋内走了出来,看到推车的花著雨,唇角漾起一抹冷笑。

“哎呀,夫人,你的衣衫…被扯破了!”一个侍女从地下拿起那件浅红色暗花的云锦宫装说道。

梅娜一脸快意地走到花著雨面前,伸出涂满了蔻丹的纤纤玉手,指着花著雨的手道:“几日不见,这双手就这般粗糙了。洗染房的活不好做吧?”

“那件事,是你做的了?”花著雨原本并不确定是梅娜还是雪姬陷害的她,今日听梅娜的语气,显而易见,那被褥上的东西是她派人做的了。

梅娜唇角轻勾,得意地笑道:“是又如何,难道你还能奈我何?”眼波一转,凝注在那件勾破的衣裙上,厉声道,“不过今日的事情,你就有些运气差了。怎么偏偏就将本夫人的衣衫弄坏了呢,原本打算今夜夜宴时穿的,这可是殿下赐给本夫人的,再找不到第二件。你这个贱奴,做了浣衣女还不老实,还想着陷害本夫人。没了这件云锦衫裙,你叫本夫人今夜穿什么?来人,把这个贱奴关押到柴房,痛打二十大板!”

她的愤怒,却不是装的。可见的极是珍视这件衣衫。今日的事情,看来不是她做的了。

“慢着!”花著雨冷冷说道,“梅娜夫人,这件衣衫,显而易见之前已经被人动了手脚,是刻意陷害奴婢的。梅娜夫人还是莫要被别人做了刀使。”

梅娜脸色变了变,依旧咬牙道:“罢了,先饶过你,把她压入柴房,好生看守。待本夫人禀了殿下,再行处罚!”

有几个侍卫得令,即刻将花著雨押到了柴房。

她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任谁都可以惩罚,怪不得回雪说,她在洗染房已经不比在萧胤寝宫当值。

柴房之中,阴冷而潮湿。

里面堆放着柴草和平日里不用的破桌烂椅。仅有一闪小小的窗户,却被木条钉死了。柴房的墙壁上,还挂着一些奇形怪状的刑具,看来,这里平日里便是关押犯错的奴才之地,相当于一个小小的刑室。

不知能不能从这里逃出去。

花著雨起身,搬了一个破椅子,踩在上面推了推窗户,钉的很死,不能撼动一分。心中顿时颇为沮丧,脚下的椅子忽然一歪,承受不住她的重量,哗啦一声散了架。

花著雨重重跌倒在地上,扑了一身的灰尘。

就在此时,听得柴房的门锁一阵响动,吱呀一声开了。

从门里向外望去,天色尚未黑透,但,天空中阴云密布,似乎随时有雨。

两个侍卫疾步走入室内,冷然道:“殿下吩咐了,你弄坏了梅娜夫人的衣衫,原应重罚,但今日是白玛夫人的生辰,不易见血,便罚你三日不能进食。三日后,再行惩罚。”言罢,便将房门再次锁住了。

静静的夜里,悠扬的丝竹之声遥遥传来,动听而缥缈。

她倚靠在墙壁上,只觉得腹中开始饿了起来。

在洗染房,每餐的膳食极差,没有一点油星,总是不到餐点,腹中便开始饥饿难忍。她恐怕是坚持不了三日,得想法子逃出去才是。

她屏住呼吸,想听听外面是不是有侍卫守着。

“听说南朝的平西侯花穆出事了,你可知晓?”一个侍卫小声问道。

“怎么不知道,若非是他,我们这次和南朝的战事,说不定就胜了。如今他被判了全家抄斩,南朝少了这员大将,这事对我们北朝可是一件大喜事啊。”另一个侍卫语气喜悦地说道。

伴随着两个侍卫的话语,天空中一道闪电掠过,撕开浓重的乌云,紧接着一道惊雷炸过,淅淅沥沥的雨声响了起来。

一向干旱少雨的北朝,在早春竟然下起了一场雨。

二更到,俺是勤劳的小蜜蜂,嗡嗡嗡。

那个,明天花著雨要发飙。

第二十八章 戾气

好似被一记重拳猛然击中,心,生出一股尖锐的疼痛。一阵眩晕袭来,眼前模模糊糊,耳畔寂静无声,世界,在她面前,瞬间变成了一片混沌。

过了好久,淅沥的雨声才重新传到她的耳畔。

全家抄斩?

不会的,她不相信这是真的!

花著雨猛然起身,狠狠地摇晃着柴房的门,哑声叫道:“开门!”

那声音很冷,却带着不可遏制的颤音,似乎是很怕,怕失去什么,又像是恐慌。

门外的两个侍卫心中皆是一惊,还以为柴房内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殿下虽然要罚这个奴婢,但是却并没有打算让她死。是以,两个人取出钥匙,将柴房的门打开了。

门开处,一道纤影疾速飘了出来,其中一个侍卫猝不及防,他的脖颈,已经被一只纤纤玉手掐住了。

好凉的手,冰的他心中一寒。

“方才你说,平西侯被判了什么罪?”女子的声音,极冷,极锐,就好似深冬的风,划过冰雪覆盖的山巅,肃杀的令人窒息。

那侍卫心头凛然,鬼使神差地乖乖答道:“花穆因谋反罪被判了全家抄斩,十日后,在梁州斩首示众!”

“你说的可是真的?”一股戾气从花著雨纤柔的身上迸出,强烈的迫人**窒。

“句句是真,据说,南朝连皇榜都已经张贴出来了!”另一个侍卫眼见花著雨扼住了那个侍卫的脖颈,心中一惊。眼前女子的气势很惊人,并非一般人有的,只有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历练过,才会有这种令人窒息的杀气。他不敢大意,在她身后缓缓答道。

花著雨的手缓缓松开,整个人犹若傻了一般,一动也不动。

雨声渐渐大了起来,天地之间,到处都是黑沉沉的,黑的无边无垠。

她站在黑暗之中。

她站在风雨之中。

黑暗,和冰冷的雨水,铺天盖地地朝她压来。

衣衫尽湿,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单薄的肩膀。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冰魄一般的眼眸,暗沉的没有一丝亮光。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花著雨不断地问着自己。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良久,低低的笑从花著雨紧抿的唇间溢出,怎么也不受她的控制,止也止不住。渐渐地,笑声越来越大,带着狂和冷。眼眸中,却闪现着点点泪光。

一直笑到她几乎喘不上气来,她猛然伸袖,擦去了眼角的泪。

现在,并非伤心之时。

她静静回眸,如水潋滟的清眸中,只余冷冽幽寒。

“我要见萧胤!”她冷冷说道。

“殿下此时正在宴会上,不会见你的!”侍卫被花著雨方才的气势吓住了,此时方回过神来,沉声答道。

花著雨冷冷扫了他一眼,并未理睬他的话,快步向前走去。

“你不能离开这里!”两个侍卫疾步上前,拦住了花著雨的去路。

“滚开!”花著雨黑眸一凝,瞬间现出犀利之冷。

随着这句话的尾音,花著雨忽然动了。

她的内力没了,但武功的招式尚在,身体依旧是敏捷的。

眼前银光一闪,带血的银簪已经从左边侍卫的肋下抽出,热血飞溅,那侍卫软倒在地。在另一个侍卫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她一记手刀,已经劈在他的颈间。

这一连串动作的速度比之以前,是差的远了,但是,收拾这两个武功平平的侍卫,却还够用。

她捡起侍卫手中的剑,迈过倒在地上的两人,继续前行。

穿廊过院子,一直走到了萧胤宴客的前院。

丝竹之声,透过蒙蒙雨水,似真似幻地传到耳畔。随着她的接近,那乐音越来越清晰…婉转、喜庆、欢悦到极致。

那里,华灯盏盏。

那里,有酒,有琴,有歌,有舞,有欢笑…

悲伤,只属于她自己。

华灯旖旎的殿门口,一众侍卫一字排开,腰间挎着的刀鞘在灯光下闪耀着冷冷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