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儿,看不出,你棋艺如此精深,倒是勾起了本殿下的兴致。来,坐,我们对弈一局。”皇甫无双勾唇笑道。

看上去,今日,皇甫无双心情不错。

花着雨移步坐到皇甫无双对面,玉手执子,不动声色地在东北角放下一子。

她的手莹白纤细,即使素净,淡淡日光映照下,竟是玲珑剔透。

她同样也没将皇甫无双放在眼里,皇甫无双的棋艺虽在水粉之上,但以他纨绔子弟的性子,也应当不是多么高超。但,也不过才下了几个子,花着雨便觉得皇甫无双的棋力浩如烟海,每一步都手段奇妙且又凌厉逼人,令他看不出他的棋路来。

她落子的速度不仅愈来愈慢,每一步都细心斟酌。

皇甫无双的神色也愈来愈凝重,偶尔投向花着雨的眸光里,有着她看不懂的深邃。

清风悠悠,落子无声。

不知不觉间,棋盘上已布满了黑白之子,方寸之间,杀气凌然。

下到最后,两人竟是谁也无法胜出,只得以和局高罄

皇甫无双似是对这样的结果很诧异,双眸带着一丝赞赏,望向花着雨,道:“到时小看了你,你的棋艺不错,只是不知,在谋略上,是否因为如此精到。”

“精道不敢当,但是观棋识人,殿下应当对奴才了解一二。”花着雨浅笑望向皇甫无双,眸中也是满满的诧异。她没想到看上去狂傲跋扈的小太子,竟有如此棋艺。

“观棋识人?!”皇甫无双缓缓站起身来,踱步走到亭外,负手凝视着园里开的鲜花,凝眉问道:“那么,从方才的棋局,你可看出,本殿下的为人?”

花着雨略一思索,便清声说道:“方才殿下弈棋,每一步皆奇妙而出神入化。关键之处,杀法精妙,决断雷厉风行。弈棋乃小道,治国乃大道。殿下的棋,大气磅礴,殿下的为人,心胸深广,极有气魄。他日殿下若为君,定是一代明君。”

花着雨此语倒不是着意奉承,她也没有必要奉承他。她是从方才皇甫无双的棋道,得出的真心感触。可是,此语一出,皇甫无双不仅不喜,脸色反而愈加黯沉了。

娇美的花就开在眼前,他探手,将一枝花狠狠揪了下来,放到鼻端嗅了嗅,便一把攥在手中。伸手使劲一捻,花瓣零落而下,洒落一地残红。

花着雨静静望着皇甫无双,不明白他何以如此阴霾,她方才的话,明明是在夸他啊。这么直白的话他听不出来?莫不是傻了!还是她又犯了他的什么禁忌。

“一代明君!?他一个下臣,还能做一代明君?妄想篡位吗?”他恶狠狠地说道,一脸暴虐。

看也没看花着雨,走到棋盘前,冷笑着拾起一粒棋子,轻轻一掷,棋盘上的僵局被他这一掷,搅得七零八落。

“任你再好的棋艺,也躲不过我这致命一击。”俊美的脸上,神色凌然。

“吉祥,元宝出言不逊,罚三日禁食!”言罢,他忽然甩了甩袍袖,出亭而去。

花着雨望着皇甫无双渐渐远去的背影,有些愣然。但是,她直觉是哪里出了问题,只是她有些猜不出。

小太监吉祥快步从花着雨身畔走过,悄悄说道:“元宝,殿下方才和你对弈,用的全是姬相的招数。你放才是夸的很好,但是实在是夸错了人了。怪不得殿下生气,记住,日后就是要拍主子的马屁,也要将事情先了解清楚!你看看,这拍错了吧!殿下本来就和那个姬相不对眼,这一次只是罚你禁食三日算是轻的了,你好好反省吧!在宫里,每说一句话,每走一步路,可都是要三思的.”

这个吉祥,心肠倒是不错,在花着雨耳畔聒噪半天,才摇了摇头,快步朝着皇甫无双追了过去。

花着雨这才明白皇甫无双何以如此生气,原来,她方才的话,夸得是姬凤离。

杀法精妙,决断雷厉风行…心胸深广…极有气魄,一代明君…

方才她还在纳闷,感觉皇甫无双的弈棋之道和为人极不相符。虽然她那样夸赞,心中也是疑惑的。

没想到,这却是姬凤离的棋道。只是,姬凤离会是这样的人?这个卑鄙小人怎会是这样的人。

第一次, 花着雨不再相信什么观棋识人的鬼话。也或许他是很优秀,但不排除他也有狠辣无情,惨无人道的恶劣品质。也不能抹杀他是她仇人的事实!

她望着案上被皇甫无双搅乱的七零八落的残局,捻起一粒白子,同样掷了出去。

清风冶荡,柳条依依。

案上的一局乱局,愈发的乱了。

57章

甫无双还真是够狠,花着雨真的被饿了三日。

等她从屋子出来后,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若非她有浑厚的内力支撑,恐怕早已饿昏过去了。她从被关的暗室出来后,还不是用膳之时,好在吉祥还算好心,给她留了点糕点

花着雨匆匆忙忙地吃完,正在喝水,有小太监来传话,皇甫无双要她过去侍候。

花着雨由小太监领着,来到了东宫的后花园。穿过一片玉树繁花,便看到一片空地,这里摆放着刀枪剑戟还有大沙袋,应该是皇甫无双平日里习武练功的地方。

不过,皇甫无双现在可没有练武,他正坐在一个小竹凳上,不知在忙活着什么,身边堆满了绢纸、绫纱、竹木、羽毛…等各种物事

几个小宫女和太监围在他身边,有的递给他竹条,有的在剪绢纸,都忙得不亦乐乎

“殿下,这里应该糊上…这里还缺一根竹条…”

“殿下这幅画像画得真漂亮…好像仙女一样…”

走得近了,花着雨才看出,敢情皇甫无双在亲手扎花灯,空地的另一边摆放着已经扎好的几个花灯,形状各异,有各种鸟兽,还有人物,不能说多么精致,但是倒也像模像样。

皇甫无双坐在小竹凳上,午后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带来一种辉耀人心的明亮。他坐在那里,专注而沉静地忙活着,和平日里的飞扬跋扈截然不同。薄冷的唇此时微微上扬,面部表情十分柔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令他愉悦的事情。

这样的皇甫无双令花着雨很意外,没想到这个小煞星也有如此沉静温柔的一面,而且,像他这样平日里吃饭都让人喂的主儿,竟然亲自动手制作东西,真真是让人大跌眼镜。看起来他今日心情应该甚好,不然那些小宫女和太监哪里敢那么大胆地说话。

“殿下,奴才将元宝带来了。”小太监来到皇甫无双身侧,小心翼翼地说道,唯恐自己的话破坏了太子殿下的好心情。

皇甫无双抬眼敲了一眼花着雨,俊脸一凝,问道:“你会出灯谜吗?”

花着雨缓步走到皇甫无双身侧,曼声道:“灯谜倒是会做,但不知殿下要哪一类的灯谜?”

皇甫无双托腮想了想,黒幽幽的瞳眸转了转,道:“要表示深情的,爱慕之意的,这样的灯谜。”

花着雨凝眸思索片刻,道:“奴才倒是能做,但或许不算很好。”

“说来听听!”皇甫无双扬着破锣一般的嗓音道。

当下,花着雨说了几个灯谜,皇甫无双听了觉得不错,便命小太监磨墨,执笔写到了做好的几个花灯上。最后,又挑了其中最好的一个写到了手中刚刚扎好的那只花灯上。

花着雨凝眸看去,才发现这只花灯是一个人形花灯,画的是一个素衣翩翩的仕女,女子螓首蛾眉,粉面杏目,秀鼻朱唇,如幽兰初绽一般微笑着。

这幅画虽然和萧胤手中的那幅画不太相同,或许没有萧胤手中那张画像美,但是画的却是同一个人…温婉。

之前,花着雨还有些纳闷,既然温婉不愿嫁到北朝,何以将自己那么美的画像送到了贤王手中。如今,在皇甫无双手中看到了这幅画像,那么,别的贵家子弟手中不一定没有。这么说,帝都第一好女的画像已经在禹都流传开了。

当夜,明月初升,皇甫无双便带了一大堆贴身侍卫,出宫去了。

花着雨因为出了那几个灯谜,被皇甫无双冷哼着评价了一句,还算是有几分才气。是以,也获得了出宫随侍的资格。

花着雨还从未在禹都参加过初夏节,到时未料到这一日的花灯比之上元节的花灯节毫不逊色。

京师重地,天子脚下,果然不同凡响。安平大街本就是禹都最热闹繁华的街市,这一夜,更是热闹,处处张灯结彩。店肆、酒楼、街摊。最极其热闹。有的大商户还在门前扭拉花、跑竹马、吹唢呐、甚至燃放一些烟火。

花灯和烟火,让禹都的夜晚如花般灿烂盛放。灯山火树、五色烟花,将黑沉沉的夜空点缀的绚烂而多彩,就连那一轮明亮的圆月,都有些自惭形秽。

皇甫无双此夜出行,自然也是乔装出行,但是,这小太子一向奢侈惯了也不晓得低调,且不说马车的珍珠玉帘、锦绣玉垫,就说马车外前呼后拥的数十名侍从,一个个高挺彪悍、怒马鲜衣,以及拉着马车的踏雪名驹,便知是那家得富贵公子出来夜游。

大街上处处是结伴步行的百姓,此时看到马车驶来,都争相避让。

花着雨也骑着马,身着一袭青色衣衫,夹杂在皇甫无双的侍卫中。好在皇甫无双还算有脑子,没让她穿着太监服出来,否则岂不是昭示众人,这是太子出游,想刺杀的就放马过来吧。

马车从安平大街一路风驰电挚而过,想来是皇甫无双对于这样的胜景早已司空见惯,马车丝毫也没有停顿,便直接出了禹都,到了郊外的青湖。

青湖,谐音情湖。

顾名思义,是禹都的公子小姐夜游邂逅的地方。

皇甫无双一行人抵达青湖时,湖中就已经停靠了几十只偌大的花船,当然,零零星星遍布的小舟更是不计其数了。这些花船在湖面上悠然飘荡,应在湖面上的灯火倒影随着湖水波澜一同轻轻荡漾着,和着天上的圆月星光,简直分不清是人间还是天宫。

有些花船已经放出了花灯,在湖面上悠然飘荡,似繁星银河一般。

皇甫无双从马车中下来,登上了靠在湖边的一座画舫雕栏画窗,彩帷碧帘,富丽气派,显然是这厮早就派人在此备下了游船。一众侍卫手脚麻利地将马车载着的花灯搬到了花船之上。

船舱之中,并未请乐姬歌女,除了他们这些刚上来的人,就是几个事先派来的侍卫和宫女。这令花着雨有些意外,按照皇甫无双的性格,不是应该乐姬歌女请一大船吗?!

不过,花着雨马上明白怎么回事了。

皇甫无双一上船就问一个侍卫,去请温小姐了吗?

一个侍卫躬身答道:“早已经去请了,算时辰,也应该快到了。”

原来是请了温婉,皇甫无双对温婉极是爱慕,自然不会在意中人面前召歌舞伶人。。堂堂天朝太子还要费心思追求一个女子,想必是喜欢温婉的。

皇甫无双听了侍卫的回话,精致的小脸顿时如夜花绽放一般,笑的极是开怀。他踱着步子走到了舱内已经摆好的桌案旁,吩咐几个侍女将美味佳肴全部摆上来。

等待.....

湖中的花灯越来越多,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皇甫无双终于坐不住了,负手站起身来,沉着漂亮的小脸问道:“是派谁去的,怎么还没回来?”

“回来了,回来了!”一直在船头守候的侍卫大声应道。

皇甫无双暗沉的脸顿时亮了起来,双眸放着光,大步迎了出去。不过,门外并没有他苦苦等待的佳人,而是只有那个侍卫孤零零地回来了。

那个侍卫一见到皇甫无双,便跪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头,浑身颤粟者禀道:“回殿…回殿下、属下罪该万死,没有将温小姐请到!”

皇甫无双的脸顿时又沉了下来,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属下没见到温小姐,只得了温小姐派来的侍女传的话,说是感谢太子殿下盛情邀请,只是她今日身体偶感不适,早已歇下了,实在是不能陪太子游湖,还请殿下恕罪。说是过几日,身子好了,她会亲自向殿下请罪!”那个侍卫口齿伶俐地将经过说了一遍。

“她病了?”皇甫无双轩眉一皱,眸中顿时露出了担忧之色。

花着雨在一侧眉头微蹙,很明显,人家温婉根本就不打算陪他来游湖,方才的话只不过是推托之词。不过,这小太子倒是信以为真,当下就要动身去温府探望。

回话的侍卫慌忙说道:“温小姐说她已经歇下了,说是要殿下好好赏灯!”

皇甫无双黑眸顿时一黯,冷森森吼道:“本殿下知道,不用你说,还不快滚下去。”说完话,他自个儿气呼呼地从舱内走了出去,来到了船头。

船头上一片黑漆漆的,摆放着他亲手扎就的花灯,盏盏造型款式不同,有蝴蝶灯,有红纱圆灯,有五色龙头灯,二龙戏珠灯和画着温婉画像的人形花灯,花灯在船头竞相放出灿烂光辉。

皇甫无双招手将花着雨叫了出来,无限寂寥地说道:“你把这些花灯放到湖中吧,反正她是不会来看的!”

花着雨依言拿起一盏红纱花灯放到湖中,那灯飘飘悠悠地飘入到水中,上面的有她出的,皇甫无双亲笔写的谜面:一行白鹭上青天。

蝴蝶花灯,上面的谜面是: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最后是那盏人形花灯,花着雨拿起时犹豫了一下,生怕自己放入湖中后,皇甫无双有后悔了。她这么一停顿,皇甫无双也感觉到了,冷声道:“放下去啊!”

很显然,其实皇甫无双也不是傻子,似乎猜到温婉是不愿出来陪他游湖的。

“无限心头语,尽在情丝中。”皇甫无双看着花灯越飘越远,轻声念着上面的诗句

这个灯谜的谜底是一个“恋”字。

皇甫无双是想约温婉来游湖,然后将花灯送给她,让温婉猜一猜这灯谜。这灯谜昭示的便是他的心思,大约是想趁着今夜良辰美景,掳获佳人芳心。

不过,皇甫无双到底是太子,自小被一帮奴仆前呼后拥地奉承着,他若是喜欢什么,大约连勾勾手都不需要,那些人就会双手捧着奉上了。

如今,却尝到求而不得的滋味。

他站在船头,任凭湖风吹过面颊,静如冰玉的黑眸中,充盈着深沉的落寞。

就在这时,只见幽暗的天空中一片炫彩,原来是岸上湖上开始燃放焰火,一时纵横十里灯火撼天,将湖面映照的明亮若昼。

花着雨在梁州可从未看过这么炫彩缤纷的焰火,她静静站在皇甫无双后面,一时之间看迷了眼。这些绚丽的焰火,让她暂时忘记了烦恼,忘记了忧伤,只是单纯的欣赏着,快乐的,犹若置身凌霄仙宫。

第一波焰火过去后,四周刚刚平静,忽而,八只燃着各色焰火的大船开道,缓缓从前方湖面上驶出,铺天盖地的烟花升腾,零零星星的火星溅落在湖水中。

焰火船过后,随后是一阵细乐之声传来,那乐声极其动听,闻之只觉此清音泌人心脾,辉辉然似天上仙乐。

各游船上的游人纷纷动容,翘首仰望。

只见那八支烟火船呈扇形排开,从中间荡出来一条洁白如月的座船。这座船比不上皇甫无双的船雕栏玉砌,富贵奢侈,但是在这满湖璀璨灯火和画舫游船中,恰如白云出岫,皎月出云。

花着雨正猜测着这艘游船的主人是何人,就听得周围画舫上有人奔走相告。

“姬相来游湖了….”

“姬相来游湖了….”

一时间,立时有许多游船围了过去,争睹这座船主人的风采。

花着雨闻言,唇角勾起一丝冷笑,水墨深瞳中,一丝丝锋芒隐现。

原来是当朝左相,纵情山水,夜游青湖。怪不得气势如此宏大啊!

皇甫无双听到这话,反应也不小,冷哼了一声,转身进了船舱。大约是怕姬凤离将他认出来,舱内早有侍卫搬了一个座椅,皇甫无双冷着脸坐了下来。

花着雨站在皇甫无双身侧,隔着一道珠帘,瞧向外面那艘白色座船。只见那座白色座船始终低垂着珠帘,令人难以看清船舱里的情景,那些奔走相告像要一睹左相风采的游人难免大失所望。

便在此时,就见得一艘画舫堵住了那艘白船的去路。

这艘画舫前面,搭着一座绣台,周围一圈鲜花环饶。

一个彩衣怀抱琵琶的少女从画舫中飘身而出,走到绣台上,朝着白船福了一福,曼声道:“温柔坊的冰柔请姬相赏曲。”

说完,那名叫冰柔的女子从画舫便抱着琵琶在绣台上铮铮弹了起来,与之轻曼,珠落滑吟,边弹边唱道:“十里楼台倚翠微,百花深处杜鹃啼。殷勤自与行人语,不似流莺取次飞。惊梦觉,弄晴时。声声只道不如归。天涯岂是无归意,争奈归期未可期。”

一曲而终,温柔坊的冰柔娇羞羞地告退。

另一艘画舫也荡了过来,这一次却是牡丹阁中的一个女子,在绣台前开始跳舞。

青楼中的花魁争相向姬凤离献艺,叫花着雨膛目结舌。

原来,姬凤离在禹都都这般受欢迎,想当初,她差点嫁给姬凤离,不知多少女子在背后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呢。

皇甫无双一招手,一个侍卫便快步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