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殿试开始。

赵崇昭终于见到了谢则安。

不知不觉他们已有一两个月没见面,谢则安看起来瘦了一点,不过依然俊朗非凡。所有士子之中谢则安离他最近,离御阶仅有数步之遥,离他不足十米,他从御阶上望下去,可以清晰地看见谢则安的每一丝表情。

赵崇昭的目光贪婪地在谢则安身上扫了一轮,才让人宣布殿试开始。

殿试是赵崇昭亲自出题,他写了个与农桑有关的题目。西边久经战乱,百废待兴,正需要专擅民生的人才,谢则安若是写得好,自然而然会被安排到那边去。

谢则安一拿到题目,瞬间回忆。

他并未抬眼看向赵崇昭,而是挥毫疾书。

第一个写完的是他。

听到谢则安轻敲桌上的瓷铃,赵崇昭精神一振,直直地看向谢则安。

谢则安抬起头安静地与赵崇昭对视。

想到自己要亲自送走谢则安,赵崇昭心如刀绞。但转念一想,他们的一生还那么长远,根本不需急于一时,慢慢地也就心安了。

等有资格参加殿试的士子统统敲铃交卷,赵崇昭示意他们可以先去御苑赏赏花,自己开始评阅“答卷”。

第115章

谢则安不是十几岁的毛头青年,喜怒未形于色,进退有据地和同年士子往来。既然想要走这条路,他应对起来比以前要谨慎得多,与大部分士子都谈过几句,没刻意亲近谁也没刻意冷落谁。

一轮下来,哪些人值得一交,哪些人只适合打个招呼,谢则安心里已经有了底。

等他一一估量完,正殿那边敲钟了。士子们三步并两步地回到殿中,屏息等待赵崇昭的阅卷结果。

赵崇昭也想一下子宣布自己心中的结果,但还是忍住了。他示意内侍念了三篇文章,一篇是谢则安的,另外两篇分别出自阎三弄、李绅之手,阎三弄是寒门弟子,出身贫寒,行文之中对农桑及民生了若指掌;李绅出身甘梁李家,眼界宽广,行文酣畅淋漓,许多想法颇为新奇。

众士子不明所以,但还是凝神细听。每听完一篇,大部分人都忍不住击掌而赞,由衷佩服。

等谢则安的文章一出,殿中反倒有些静寂。

谢则安这篇文章集阎三弄、李绅两人的优点于一身,甚至比他们俩的长处都要高出一层。

赵崇昭见众人噤声不敢言语,站起来说:“这三篇文章我都觉得极好,各有所长,难分高下。”

阎三弄和李绅闻言对望一眼,齐齐站出来说:“谢会元的文章最佳,三弄(绅)自愧不如。”

赵崇昭满意地一笑。

三元及第是大庆朝前所未有之事,更别提谢则安还是个驸马——而且年纪极轻!阎三弄和李绅都比他年长七八岁。

赵崇昭这番作派自然是想避免旁人乱嚼口舌,见阎三弄和李绅都够识趣,他光明正大地在榜首位置写下谢则安的名字。

皇榜一张贴出去,不少人争前恐后地挤上去。

晏宁公主一直在家中等消息,谢府仆从也早早派人去侯着了,皇榜一出,涌向谢府报喜的人多不胜数。

管事和徐婶喜笑颜开,并不吝啬赏钱,只要来了、说了几句吉祥话都给。

谢小妹和谢小弟是最高兴的,谢小妹朝管事讨了串“遍地桃花”,在谢府大门噼里啪啦地放了起来。若不是年前刚去了,谢府还能更热闹,所以谢小妹放鞭炮时其他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她放完了才叫她别再闹腾。

谢则安骑着马戴着花沿着朱雀街一路游行,在京城大大地露了一把脸,“小谢状元”这个称呼很快取代了“小谢驸马”,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兴奋交谈,说的都是“小谢状元以前来过我们店”“小谢状元以前买过我东西”“小谢状元人可好了”,仿佛人人都和“小谢状元”非常亲近一样。

谢则安没来得及回家,绕了一圈后又赶赴琼林苑。士子们能走到这一步,要么满腔笔墨,要么满腔抱负,行走在琼林苑中虽然欢喜又激动,却还是十分镇定,没谁闹出什么笑话来。

甘梁李家与潼川谢家一直有往来,李绅主动上前向谢则安问好。谢则安说:“殿试时间仓促,李兄恐怕还有很多大好想法没有写出来,有机会定要讨教一二。”

李绅说:“千万别,我听着就觉得有些可怕。”

谢则安一愣,问:“为什么?”

李绅说:“记得我大伯吗?我大伯前两年来过京城,你说上门朝他讨教一二,结果弄得我大伯几天都没睡好觉,回去后还心有余悸…”

谢则安乐了,说道:“李先生是个很厉害的人。”

有了李家大伯这个引子,两个人很快熟悉起来。聊了一会儿,李绅扫视一圈,指着在某个角落站着的阎三弄说:“你看那家伙又躲起来了,这脾气往后可怎么办哟。”

谢则安说:“李兄和阎兄认识?”

李绅点头如捣蒜:“认识认识,我是东边来的,他是西边来的,结果住到了一块,挺有趣的。就是这人太闷了,不太爱和人往来。”

谢则安说:“西边?具体是哪儿人?”

李绅说:“很西!去年西夏人不是把河谷平原还给我们了吗?他家就在河谷平原前面一点点,叫什么来着,他当时说得很快,我听不太清…”

谢则安说:“旱肃县?”

李绅猛地点头:“对对对,旱肃县!三郎你怎么知道的?”

谢则安说:“家里有人在那边,对那儿比较了解。”说完他微讶地抬头,“阎兄?”

阎三弄点头,说:“我也知道你。”

谢则安笑着说:“我这么有名了?”

阎三弄说:“我见过谢将军和燕将军,他们很厉害。”

阎三弄说得简单,谢则安却一下子明白了,大概就是他祖父和燕冲提到过他,阎三弄才会过来打招呼。

谢则安说:“没想到绕了一圈大家都认识,世界可真小。”

李绅苦笑说:“不是世界小,是三郎你太出名吧。”本来发现自己要和谢则安一块殿试他已经够有压力了,赵崇昭一让人念他们三个人的文章,他就知道糟糕。差距明显摆在那里,赵崇昭的意思多明白啊,就是让他们主动承认不如谢则安。

好在他不是心胸狭窄的人,要不然赵崇昭这么干非让他恨上谢则安不可!

阎三弄没再插话,仿佛真的只是过来打个招呼而已。

谢则安和李绅聊得正欢,赵崇昭到了。

赵崇昭一眼扫见了谢则安。

见谢则安正与人聊天,不由多看了谢则安旁边的李绅一眼。赵崇昭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叫人宣布琼林宴开始。

谢则安身为状元,自然得迎上去跟在赵崇昭身边。

赵崇昭叫人把酒端上来,转头望着谢则安:“三郎,第一杯酒来喝。”

谢则安一顿,含笑应道:“谢陛下赐酒。”

赵崇昭盯着谢则安微染上了酒的薄唇一会儿,转开了眼,与其他人说起话来。

琼林宴结束时谢则安被灌了不少酒。

赵崇昭吩咐张大德把谢则安送回谢府。

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更多的交流。

谢则安回到家中,酒基本醒了。他邀张大德坐下:“大德,我们也许久没好好说话了。”

张大德说:“三郎,我和我哥早就知道你会有出息的。”

谢则安说:“我可能会离开京城一段时间,或许一两年,或者两三年。”

张大德一愣:“三郎你不能留京吗?你可是状元啊!”

谢则安说:“地方上还是要去的。大德,你是陛下身边的亲近人,你要多看着陛下一点。”

张大德说:“我明白,有什么事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哥。”

谢则安说:“不,不能这样。”他看着张大德,“陛下需要的是完全忠于他的人,你若是做不到,很可能不能再留在陛下身边。你是宫中的人,一举一动都有暗卫盯着,我希望大德你能少和张大哥联系,最好是陛下不开口你就不出宫去见他,事事以陛下为先。”

张大德心中一凛,点头说:“我明白三郎你的意思了。”

谢则安送走张大德,入内找李氏和晏宁公主说话。李氏心中欢喜,抓起谢则安的手却落下泪来。

望子成龙的心谁都有,原以为谢则安此生不会再有出头的机会,乍然听到这样的喜讯,李氏怎么能不高兴。

谢则安和晏宁公主对视一眼,等李氏哭完了,晏宁公主才柔柔地开口:“阿娘,我与三郎商量过了,三郎可能不会留京。”

李氏听后先是一愣,想要说什么,却又忍住了,只牢牢抓住谢则安的手:“三郎,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谢小妹在一旁听得仔细,闻言眼眶一红:“哥哥你带我吗?”

谢则安刮了刮她的鼻子:“我把你带走了,赵昂来了找谁玩去。”

正好碰上赵英离世,赵昂和谢小妹不好明着定亲,但裕王已于谢季禹见过了。两个人都对这桩婚事很满意,默许了他们的往来,等国丧过了再把事情定下来。

谢小妹听谢则安提起赵昂,脸色发窘,跑掉了。

谢则安笑了起来。

到底还是小女孩儿,即使被他教得比别家的女儿都大方,提起自己的心上人依然会不好意思。

在谢府一片欢欣的时候,姚清泽心情却不太好。他看到姚鼎言把近几年的文稿收整在一起,带着出了门。

姚清泽走进姚鼎言书房,指着书柜一角问在姚鼎言屋内伺候的奴仆:“父亲把那边的文稿也拿出来了?”

奴仆见他脸色不太好,小心翼翼地说:“是的。”

姚清泽一顿,没再说什么。

等回到自己房里,姚清泽一手扫掉了自己桌上的东西。他知道姚鼎言去哪里,姚鼎言是去谢府,今天热闹了一整天,“谢三郎”这三个字他听得耳朵都快长茧了。姚清泽知道自己父亲非常看好谢则安,但知道姚鼎言把连自己都不能碰的文稿带去谢府,姚清泽还是无法平息心中的郁愤。

他才是他儿子!

若不是祖母离世,状元的风光哪轮得到谢则安占了!

姚清泽出门找人喝酒。

沈敬卿也在喝酒的人之中。

沈敬卿当初被谢则安安排的人挤出东宫,本就对谢则安怨恨有加,一看姚清泽的神色便知他在想什么。姚鼎言步步高升,姚清泽是姚鼎言最出色的儿子,沈敬卿心思一动,陪着姚清泽一杯接一杯地灌酒。

姚清泽有孝在身,又逢国丧,原不该喝太多的,可他心中不平,一不小心喝得烂醉。

沈敬卿假意说由自己来送姚清泽回府,却将姚清泽带回了自己家。沈敬卿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一直跟在他身边帮他忙里忙外,见他带着人回来,惊异地说:“哥哥,这是谁呀?”

沈敬卿嘿嘿一笑:“这是你的丈夫。”

沈家妹妹见姚清泽相貌端正,心中暗生好感,一跺脚,说:“哥哥你胡说什么?”

沈敬卿对这么个妹妹本不太在意,只当她是个不费钱的侍女。如今有了机会,他放下姚清泽后拉着妹妹去外面谆谆善诱:“姚兄是姚参政之子,是你高攀不起的人。不过他最近颇为失意,你若是能在旁多多劝慰,他孝期一过定会娶你回家…”

沈家妹妹含羞带怯地点了头,按照沈敬卿的意思细心照顾姚清泽。

第116章

姚清泽醒来时只见一个影影绰绰的曼妙身姿。

少女似乎发现他睁开眼了,像受惊的小鹿似的逃开。

姚清泽皱起眉头。

沈敬卿走了进来,说道:“姚兄,刚才是舍妹端水进来,见你醒来,吓得跑了。照顾人这种事还是女孩子比较细心,我这个妹妹从小跟在我身边,与我相依为命,见到带你回来,心里把你也当哥哥看呢。”

姚清泽不是蠢人,酒后失德的逸闻他听过不少,刚才乍见一个少女出现在眼前他还怕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儿。见沈敬卿面色诚挚,姚清泽压下了心中的怀疑,问道:“我怎么回来了?”

沈敬卿听了姚清泽几句醉话,知道姚清泽是觉得姚鼎言看重谢则安这个学生多于看重他这个儿子。

沈敬卿心念一转,脸色为难地扯谎:“姚兄你说不愿回家。”

姚清泽压根不记得自己醉后说了什么,听沈敬卿这么一说,那种郁郁不欢的感觉又充盈心头。这时偏院那边传来了柔柔的歌声,声音轻软得很,一下一下像是敲入人心坎。国丧还没过,姚清泽已经许久没听过曲儿了,乍然听见这哼唱般的嗓儿,不由听得入神。

沈敬卿等姚清泽听够了以后才插口:“我这个妹妹爱弹琴,这些日子不得奏丝竹之音,她只能在忙里忙外的时候随口哼几句。”

姚清泽想到刚才那惊鸿一瞥的美貌。

少女逃得快,他只匆匆扫了一眼,不过已看清那漂亮的模样儿。听沈敬卿这么一说,脑中不由浮现出佳人抚琴时的情景。

姚清泽说:“沈兄好福气,能有这么个好妹妹。”

沈敬卿并未多说什么,送姚清泽出门。

回到家中见妹妹面带失落,沈敬卿说:“别着急,等着吧,他会再过来的。为兄看得出他对你有些动心了,只要你好好准备,他定会对你倾心。”他想了想,补充道,“我给你请个女夫子,字你是认识的,要多读些书才与他聊得来。”

想到姚清泽将会是自己的如意郎君,沈家妹妹脸色微赧,眼神却很坚定:“我会的。”她感激地望向沈敬卿,“哥哥你对我真好。”

沈敬卿会养着这么个妹妹,自然是因为她长得够美。京城从来不缺美人,但手里有这么一个筹码总比没有的好——这不,机会送上门来了。

想到极有可能和姚鼎言成为“一家人”,沈敬卿心中快意得很。他难得和颜悦色地和妹妹说话:“你有个好夫家,以后也能帮扶一下为兄。”

沈家妹妹不觉得自己被利用了,认认真真地说:“哥哥放心,哥哥的好妹妹一定不会忘记。”

沈敬卿点点头,打发她去做事。

过了几日,姚清泽果然又借故上门。

沈敬卿心领神会,暗暗安排妹妹又露了一脸,却并不让他们直接见面。姚清泽有着男人的劣性根,这么远远地见了两面,心中反而更为惦念起来。

等他第三次来时,沈敬卿让妹妹隔着帘子向姚清泽请教几首诗的意思。

听着佳人用软柔吴音念出诗句,姚清泽心中一漾,耐心地解答起来。

与佳人畅谈过后,姚清泽满腔郁气一扫而空,对沈敬卿的态度也变了不少。

姚清泽注意力转移的这段日子里谢则安已经通过了吏部考核。

吏部对谢则安的安排令不少人吃了一惊,原以为谢则安与赵崇昭感情那么好,理应是最有可能留京的人才是。没想到旨意一下,谢则安竟被安排到西边去了。虽说谢则安祖父谢晖在那边,可那儿终归是荒凉之地,真要去了免不了吃苦头啊!

莫非他们两个人吵架了?

姚鼎言和徐君诚虽然有点意外,但他们早知谢则安有去地方的打算,倒也不算太惊讶。姚鼎言大大方方地把谢则安找了过去:“我过几天有事要办,你到时可能见不着我了。”

谢则安和姚鼎言六年师徒,虽然彼此不算特别坦诚,但师生情谊还是有的。想到放榜那天姚鼎言给自己送来的东西,谢则安说道:“先生放心,即使不在京城,学生也会写信给您,毕竟学生有很多东西都没弄清楚。”说完他抬起头与姚鼎言对视,“先生的信任让学生心中颇为忐忑。”

姚鼎言说:“我姚鼎言这一生不能说多了不起,但事无不可对人言,就算你把它们给所有人看我都不会生气。”

姚鼎言给谢则安的文稿除了他这几年的经验和感悟之外,还有接下来的不少部署。谢则安已经抽空看了不少,若是真能按照姚鼎言的设想去推进,对于这个时代而言是一种飞跃式的跨越。

问题就在于,理想与现实往往不会一致。

听到姚鼎言的话,谢则安微微一震,认认真真朝姚鼎言行了一礼:“先生这敢为天下先的气魄古来少有,学生自愧不如。”

姚鼎言知道谢则安这话是由衷而发,心里感动。他的很多想法无人能理解,这个滑头得很的学生却像完全能领会一样,总能与他聊得忘我。若非想谢则安能走得更远,他定然不会在这节骨眼上放谢则安离开。

姚鼎言说:“去吧,去底下看看,有些事看得多了你会更明白。”

谢则安说:“先生的教诲我会牢记于心。”

谢则安离开姚府时碰上了刚回家的姚清泽。

姚清泽先是一顿,然后脸上又挂上了笑容:“三郎来了?”

谢则安点点头喊:“姚兄。”

姚清泽问:“三郎你会留京吧?你与陛下感情极好,陛下定然舍不得你外放。”

谢则安说:“不,我得到底下去历练历练。”

姚清泽微讶:“去哪里?”

谢则安说:“去凉州。”凉州正是端王封地,晏宁公主与端王亲近,赵崇昭选这个地方正是为了让晏宁公主多与端王见面。

姚清泽不明就里,闻言更为讶异。凉州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没什么好的物产,更没什么乐子可言,比之南边那些流放之地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开口为谢则安抱不平:“难道三郎你与陛下吵架了?”

谢则安淡笑说:“怎么会?”

姚清泽知道去贫穷落后的地方更容易出政绩,但有几个人真的愿意去?真被分下去还不是怨天怨地。他只当谢则安是在他面前掩藏不满,与谢则安分别后入内去找姚鼎言。

姚清泽心里有点幸灾乐祸,脸上难免露了点儿。姚鼎言见他如此,问道:“回来时碰上三郎了?”

姚清泽说:“见着了。”他问道,“三郎要去凉州的事可是真的?”

姚鼎言一听就知道姚清泽那一点暗喜是为了什么,他本想训斥两句,最终还是忍住了。他不冷不淡地说:“这种事三郎还会骗你不成?”

姚清泽察觉姚鼎言的不悦,乖乖住口没敢再问。

又过了两日,谢则安已经收拾停妥,准备出发。

与谢则安同行的还有阎三弄,阎三弄来京赶考本就是为了回家乡那边当官儿,吏部考核时把回乡的想法表达得很清楚。李绅入了翰林院,见他们都要走,心中不舍,一直送到留客廊。

相比形单影只的阎三弄,来给谢则安送行的人非常多,留客廊里站了一整片。当然,也有些人和姚清泽一样认为谢则安是被“发放”到凉州的,没有出城送谢则安。

眼看时候不早,谢则安翻身上马与众人挥别。

晏宁公主要一起走,大大小小的行李箱和训练有素的仆从组成了长长的车队,缓缓西行。出了十里之外,送行的人都不见了,一行人在差役的引领下前往偏远的凉州。

谢则安正专心骑马,忽听一阵马蹄声从山径传来。

谢则安抬头望去,只见一人快马疾驰而下,朝他们赶了过来。

谢则安连忙让车队避让,自己也勒马看向来人。

来人拉住缰绳,两匹马相距不到一米,相互喷出阵阵热气,老友叙旧般轻甩着马尾。

谢则安微顿,先开口喊:“陛下。”

赵崇昭看着六年来从未远离过自己的谢则安,心中的不舍翻江倒海。他昨晚已经去和妹妹道过别了,也与谢则安打了个照面,本来不准备来送,但是看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想到那时针每走一小步谢则安就会离自己越来越远,赵崇昭心如刀割。

他最后任性了一次,骑上他们一起挑的烈马,沿着他们一起走过的山道,一刻不停地往前赶往前赶。

赵崇昭以为自己赶不及了,心脏都要停止跳动。

但他终归还是见到人了。

听到谢则安的一声“陛下”,赵崇昭满心酸楚。以前谢则安喊他“殿下”,如今谢则安喊他“陛下”,他们之间明明比谁都亲近,谢则安却永远能划出一道鸿沟让他无法靠近。

赵崇昭用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明明哪里都是你,以后我却见不着你了。”

谢则安静默。

赵崇昭说:“能不能再有一次,你不叫我殿下,也不叫我陛下。”

谢则安一顿,眼睫半垂,说道:“陛下,回去吧。”

赵崇昭没再说话,远远看了晏宁公主的马车一眼,扬起马鞭在禁军的护卫下回城。

车队又慢慢地向前驶去。

两人沿着一西一东的方向各自前行,谁都没有回头。

第117章

凉州路远,谢则安抵达时已是近一个月后。所幸他是提前出发的,倒没有耽误上任。

谢则安刚得了功名,和同年进士一样顶了天都只能当个七品县令。一到凉州,谢则安就与车队分开了,先绕行到自己的任地去“巡视”。

晏宁公主从未出过远门,这样的远行算是了了她一个心愿。刚抵达凉州城门,有人迎了上来,是端王派来的。此人身材高大,仪表堂堂,唯一有些古怪的是他的两道眉毛分得特别开,也特别浓,看着总有些滑稽。

晏宁公主朝来人道了谢,让人跟着对方走。

端王的府邸比较僻静,他母妃生前不爱与人往来,选的是远离闹市的地方。晏宁公主下了马车,由侍女搀扶着入了端王府。

来迎接的人问:“怎么不见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