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轻笑,玉璧这样的神态和语气终于有了点从前的样子,不再是一味地将情绪藏着掖着:“我也是在用生命告诉你,在这世上能坦诚说话的人不多,既然要一世同风雨,我们至少应该在彼此面前不用伪装成自己都不喜欢的模样。”

“是你让我说真话的,要知道真话通常都很伤人。”玉璧低声喃喃道。

“真言宜早,伤人莫迟。”

“其实我们都明白,谁也不是待对方山盟海誓,非卿不可才成亲的。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心思,都不用点透,咱们心里都有谱。可是,我觉得这样不对!”打从成亲的那天起,她就觉得这场婚姻很荒谬,彼此就那么点好感,似乎也在婚姻生活里一点点被消磨得平淡如水。

“丫头,我对你而言是不是太老了点,否则为何我们心中都不会有任何冲动。”明白人一旦要说明白话时,压根不用一一细细说来,彼此就都清楚了。玉璧所说的,他哪里会不明白。

正因为有过这样的悸动,所以才更加了解,他们的婚姻生活确实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

“是啊,为什么,我们是不是不应该头脑一热就这么成婚啊!”玉璧现在觉得,当初应该拼着被淳庆帝拖到菜市口去,也应该坚决反抗,而不是这么贪生怕死。

但萧庆之这时似乎琢磨清楚了点什么,他皱眉道:“玉璧,你知道我们之间缺少了些什么吗?”

“什么?”

“磨难。”

真不吉利,连着呸好几声,玉璧才瞪着他说:“你成心的是吧,放着好好的日子不想过,还想着历经重重磨难之后再来风平浪静致永生!”

“永生,这个词儿很好。”萧庆之不忍心告诉玉璧,接下来的日子,只怕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场磨难。

成为人上人的路,从来不是通天坦途,每一个身居高位者,都是踩着布满白骨与鲜花的道路走向众人仰望并敬畏的位置。

次日,会试前十上殿朝拜君王,淳庆帝一一考校过十名士子的学问政见,然后才评定前三。头名状元赵清臣,次名榜眼程会卿,三名探花严秉安。余者无名次,只称十甲,淳庆帝在殿下没有特别表现出对哪位士子的喜欢,不过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使他气不太顺的罪魁祸首陈玉琢。

不得不说,这小子生得不错,妹妹眉眼寻常,哥哥却多少有点玉面郎君的味道。

朝拜君王之后御园赐宴,当玉璧出现在淳庆帝视线里时,淳庆帝的眼角狠狠跳了一下,不太愉快地看了小丫头一眼,然后默默苦笑。是个好丫头,就是麻烦了点。

“众爱卿用茶,别的朕不自夸,宫里的茶,玉璧这丫头沏的,必数世上一流。”淳庆帝心想,朕没夸你哥,夸夸你总可以吧!

士子们知道,这位身份不一般,纷纷道谢,连带着陈玉琢都得朝自家小妹行礼,于是陈玉琢也同样心生荒唐之感。

“陛下过奖,婢子当不得。诸位大人都是文曲星下凡,快别多礼,我哪里承受得起。”玉璧还很不客气地朝淳庆帝投去一个不太和善的眼神。

淳庆帝一看,差点被茶水呛个正着,这丫头果然变大胆了,居然敢给他眼色瞧。淳庆帝大觉伤感,从前那个垂眉顺目大气都不敢出,随便吓唬两句就胆颤心惊的小丫头果然没有了,淳庆帝肯定不会承认,他有着和萧庆之起初逗弄玉璧一样的庸俗趣味。

在淳庆帝伤感的时候,玉璧又给在场诸人上了一轮茶点,淳庆帝才从他伤感的情绪里抬起头来:“今日赐宴,照规矩,众人爱卿要写词赋歌之,今年便从最下首的开始吧!”

只见淳庆帝随手一指,嘴时还嚼着点心的陈玉琢差点喷出来,众人纷纷对这位可怜的同年抱以同情。陈玉琢心里大叫倒霉,他不知道是妹妹妹夫惹的事,只道自己运气不好:“是,陛下。”

用很短的时间作出一首词赋来,陈玉琢的词赋不是特别出彩,带着如同他身世一般的朴实,如他爱好一般的寻常。

玉璧则在一边看着场中的情景,一边则暗想,是不是要给皇帝下点泻药什么的…

第五十九章 在该服软的时候死扛

临近四月的天,便是京城也渐渐热起来,几轮茶酒过后,君臣似乎都有些醉了。借着这似真似假的醉意,君臣间开始肆无忌惮地谈论起时政来,年轻的天子门生们开始说一些让他们愤愤不平的事,或指责朝廷哪一条政令不妥,或是指责哪一项工程劳民伤财。

不过,他们都很有分寸,谁也不会不知死活地把事情扯到朝堂上愈演愈烈的党争上去。至于陈玉琢,他真是个没什么大志向的,更何况玉璧在他身后笑面老虎一样地杵着,他更加不会发表什么言论。

甚至,借着酒盏遮掩,陈玉琢还小心翼翼地说了两句话:“小妹,你是不是担心我乱说话,放心,妹夫事先打过招呼。再说,你看你哥哥我像是那爱发牢骚的人嘛,有这工夫,还不如去木工房里刨木头。”

“我不担心你。”玉璧觉得最近淳庆帝有暴走的现象,这时候离淳庆帝远一点比较安全,正好自家兄长就在座末,她不站这站哪儿。

宫中赐宴过后,晚上士子们宴请主考和督考,钟阁老说:“老夫年纪一大把,不像你们年轻轻儿地好折腾,晚上宴席就让晋城侯代劳,你们年轻人好好谈。”

钟阁老不去,一帮年轻士子便簇拥着萧庆之,萧庆之这会儿正在跟玉璧说:“今天晚上可能会晚一些,不用等我。”

士子们一看,很殷勤地邀请玉璧也一块去,一群年轻士子的聚会,她当然不会去,也不合适去。更何况她晚上有更喜欢的事要去做,今天徐贞娘回侯府,萧张氏那儿还等着她去做点好吃的奉上。如果看不到萧张氏那纠结又欢喜的脸,她会觉得失去了人生最大的乐趣。

“诸位大人与侯爷去便可,诸位大人多多劝酒,不用客气。”玉璧很不厚道地抛弃萧庆之,欢快无比地坐上马车回侯府看热闹去了。

侯府门前。玉璧下马车的时候。徐贞娘的马车也刚到门口。她先落车,过去扶了徐贞娘一把。徐贞娘客客气气地道谢,眼圈儿却是通红的:“贞娘,你这是怎么了?”

没道理从娘家回来红着眼圈儿啊。就算不舍得。这会儿也早平复了,难道此行结果不太理想?

“长嫂…”徐贞娘说话间眼泪就要掉下来,看得玉璧都心酸,美人儿哭起来真让人招架不住。

徐贞娘的大丫头递了帕子给抹泪儿。玉璧一边看着一边吹嘘,轻声道:“晚上天气凉。贞娘要是愿意,到我屋里说,庆之今夜被士子们请去吃宴席了,要很晚才回来,正好咱们妯娌说说体己话儿。”

“是,谢长嫂。我先去母亲那里请安,过后便到长嫂那里说话。”徐贞娘巴不得找个人说一说,就算玉璧不能给她出主意,能倾诉一下也是好的。

回院子里忙活了一会儿,备上点零嘴,玉璧就等着徐贞娘来,这时天尚早,还不到晚膳时分,不用徐贞娘在萧张氏那儿立规矩。不消片刻,芍药就进来通报:“夫人,二夫人到了。”

“快请进来。”

就着挑开的帘子走进来,徐贞娘脸上的哭模样早已收敛了起来,她不敢让自己这悲丧的表情被萧张氏看见。再者,侯府里人多眼杂,也担心下人乱传:“长嫂,有些话我也不知道该和谁说去,与子和说他未必明白,与母亲说却没想到母亲虽替我鸣不平,却也劝我认命。想来,也只有和长嫂说一说,咱们都是做媳妇的,也只有长嫂才能明白我的心思了。”

不用徐贞娘说,玉璧大概明白了,想来徐郑氏没有支持徐贞娘,不但不给出主意,反而劝徐贞娘像所有女人一样接受这个将要到来的事实:“贞娘,不要伤心。”

“长嫂,难道与人共侍一夫便是女人的命么。子和与我是年少夫妻,比不得兄长能自做自主,我们一路走来不说情比金坚,却也是相敬相爱彼此珍惜。曾也发誓愿,要如公公婆婆一般一双儿过到老,却没想到如今会是这样的局面。当初怨自己不孕,如今又怨自己怀的不是时候,长嫂…我心里苦啊!”徐贞娘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心里的话一股脑说出来,总算觉得心里稍微痛快了一些。

“那你现在…”她本来想说“你现在就这样认命了”,想想不合适,有点挑事儿的意思,把话咽回去话锋一转道:“你现在心里怎么想的,按母亲的意思,文若青下个四月初就会到京里。”

却见徐贞娘一个劲地叹气摇头,眼泪如珠子般滚落:“长嫂,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想起子和要多出个枕边人来,我脑子里就是一团浆糊,只觉得心里发紧,却想不出应对来。母亲只说,她进了门敬我尊我便罢,若要骑到我头上来,再收拾就是。可…可我不怕她骑到我头上,我只怕子和他有了新人便忘了旧人。”

看来徐贞娘只是想巩固自己在萧应之心里的地位,而且永远保持像现在这样的恩爱,这个真是比不让小妾争宠夺爱更难。做为一个信息爆炸时代来的现代人,什么样的薄情郎没见识过,她对男人的节操真没什么信心:“贞娘,你尚且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更是白给,我与庆之新婚,未来的事都还没想过。只是看到你这样,我心中也不好受,上天待女人实在不公了些。”

最后这句“上天待女人不公”让玉璧有点起鸡皮疙瘩,她在某些事上,倒有和萧庆之一样的想法,不管什么,就算再容易得到的东西,总要去争取了才会得到。

“唉,长嫂一语中地。女人真是命苦,自个儿怀着身子,正是需要人疼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却得眼睁睁看着自家男人和别的女人同床共枕。长嫂,婆婆怎么可以这样…”说罢,徐贞娘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本来就是来诉苦的,所以话里话外从没有让玉璧给出主意的意思。伤心这样的情绪,有个人说一说,确实会更好受一点。

“咳咳…贞娘,莫说长辈是非。”玉璧生怕徐贞娘说顺嘴,下边就越止不住,这是个注重孝道的时代,萧张氏再多不是,做媳妇儿的也只能承受。这屋里的人,没一个是她安排的,所以她向来说话很谨慎,她是真没想到徐贞娘这么没遮拦。

她倒是劝了,可徐贞娘没听进去,只抹着眼泪哽咽着说:“婆婆年轻时,想必也曾有过这样的困扰,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咱们这些做儿媳妇的。”

“贞娘,收声,别哭了,日子慢慢过,什么事儿都…”都有解决的途径!不过后面的话玉璧没能说出来,因为萧张氏不知什么时候瞪着通红的眼睛站到了门口。挑帘子的姚氏眼睛也睁得大大的,萧张氏更是气得浑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