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他哪来的师父?我怎么不知道他还有个师父?”赵勾玉一连串发出三个疑问,其实都不过是一个意思。

  

  辛夷也不拐弯抹角了,单刀直入,“不知城主可否对赵大人说过,城主少时,妄命城还不叫妄命城,那时候有一位老妪守着城主?”

  

  赵勾玉蹙眉,狠狠的蹙眉,不悦的瞪着辛夷。

  

  辛夷看出来了,赶忙道,“无妨,就由在下来告诉赵大人吧。”

  

  好家伙,真险,这要是让这个女人丢了面子,命没了倒是不怕,被记恨才是最可怕的!城主和此人果真是物以类聚啊,这俩人一个比一个爱记仇!

  

  “是这样的,城主自出世起便由一位妇人照顾着,这妇人同城主一样,都不知前尘旧事,不过,此人的武功却极为了得,剑法更是精妙卓绝,她待城主胜似亲生,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但怎奈好人没好报,在城主十四岁那年,那妇人她……没了!”

  

  辛夷长长的叹了口气。

  

  “死人还能写密函!?你当本官是傻子么!?”赵勾玉无法忍受的大声吼道,惊得辛夷猛后退。

  

  “大人恕罪!是小的疏忽,您莫要放在心上,您听小的慢慢说!”她辛夷是个办大事的人,能屈能伸,“是这么回事儿,当年城主一发现太傅失踪,就动用了全城人手去找,后来更亲自寻遍了妄命城,可仍一无所获,之后,万般无奈下,城主便以为太傅她死了,还为她在禁地作了衣冠冢。”

  

  “禁地?”赵勾玉重复道。

  

  “是的,禁地是妄命城的剑冢,城主太傅生前常去的那里的。不过话说回来,太傅虽然武功极好,但脑子时却好时坏。”辛夷想到这一点,也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赵勾玉抿唇不语,死死的攥着衣袖,这个城主太傅当年莫名其妙的失踪,如今又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不要说天生多疑的她,便是普通人也该好好揣测一番了。

  

  可上官无尘看了这人的密函就走了,他究竟去作甚了?难道真是去见她了?

  

  难道就不能等回来再去么?宫中宴会不能不去他不可能不知道的,这……这到底该怎么办?

  

  “赵大人,不知可否听在下说一句?”辛夷试探性的问。

  

  赵勾玉冷声道,“说!仔细自己的皮!”

  

  辛夷偷偷翻了个白眼,之后恭敬的道,“依在下来看,城主不会有事的,城主是太傅亲手拉扯大的,便是这层关系,也不会伤了城主。”

  

  “这我自然知道,但若不是去见了你们的太傅,是碰见什么坏人……”

  

  “上官公子武功高强,便是碰见什么人,倒霉的也会是对方。”韩江月的声音远远传来,他望着转头递来寡凉眼神的赵勾玉,歪头一乐,“怎么,赵大人看着江月的神色,倒像是见了杀人凶手。”

  

  赵勾玉憋着气,冷道,“不要拿这种事开玩笑!”

  

  韩江月立刻轻哼一声,很是不屑。

  

  公孙靖随后赶来,对赵勾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勾玉,你真的过虑了,上官公子那般人儿莫说是我,就算是家母也讨好不得,你又何必如此一惊一乍呢……”

  

  赵勾玉知道他们说的话都对,可是她就是放不下心,“我不去了,你们俩去吧。”

  

  转过身,赵勾玉负手背对韩江月和公孙靖。

  

  “赵大人!你究竟置我于何地?你置太师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于何地?你置我腹中孩儿于何地!?”

  

  韩江月掷地有声的责问,让赵勾玉不得不正视她一直纠结的矛盾。

  

  爱情,责任,这两个自古就不可兼得的东西,她究竟要选哪一个?

  

  赵勾玉黯然低头,眉宇间满是散不去的郁结。

  

  韩江月看着,莫名的不忍,他错开视线望向别处,握着拳道,“妻主尽可放心进宫赴宴,江月和辛姑娘会去寻找上官公子的,江月可以起誓,若是有上官公子的消息,一定立刻进宫亲自告诉妻主!”

  

  赵勾玉无言以对,只能沉默的跟着公孙靖入宫。

  

  如他们所说,上官无尘会出事的几率是万分之一,但韩江月却把话说得那么绝,她若仍执意留下,等上官无尘安然无恙的回来,她又要如何对韩江月和皇帝交代?

  

  这个宴,她是别无选择。

  

  (2)

  

  宴会现场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锣鼓喧天鞭炮起,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那是相当的热闹。

  

  可赵勾玉满心都是上官无尘,纵是良辰美景,佳人在前,也完全提不起兴趣。

  

  她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就开始发呆,其实她明白上官无尘的心思,若公孙靖所言非虚,那么不但她是上官无尘的救命恩人,就连何飞花,也不可能完全怪罪。

  

  何飞花开始可能的确是欺骗过他,但最后他的不死也是拜她所赐,抛开那种沉睡是不是比死来的好不说,他上官无尘绝非是个薄情之人,仇恨他记得,恩情亦是永远难忘。

  

  他其实应该和她是一样的,被几股力量拉扯着,充满矛盾,充满痛苦。

  

  也正是因此,赵勾玉才放不下心。

  

  凭上官无尘的本事,的确是谁也休想奈何的了他。

  

  但他若不出手呢?

  

  赵勾玉头疼的灌下一杯一杯的酒,从来不胜酒力的她这一刻却仿佛千杯不醉,脸上一点异色都没,看的旁人直愣眼。

  

  赵勾玉并不理会他们的注视,也不挂心是谁在盯着她看,她脑子里和心里只装得下一个人,以前是现在也是,将来也不会改变。

  

  上官无尘,他外表看起来高傲冷漠,言谈间也不咸不淡,可只有赵勾玉最清楚,他完全不是连他自己都承认的“木头人”,他对所有他爱的人都有很深很深的感情,否则,他也不会心心念念的似乎都是报仇,却一直没有实际行动。

  

  赵勾玉闭了闭眼,眼眶红了一圈,面色苍白,观着心疼。

  

  “赵太师?”

  

  一个温和男音入耳,赵勾玉抬起头来,她淡淡一笑,是公孙梓珺。

  

  她摆给公孙梓珺的这一笑,可是极有学问的。

  

  一般人面对神策公子这般仙人似的男子,很少有不会举止失措的,但赵勾玉这一笑就很有分寸,既算是回应了公孙梓珺,但不疾不徐的态度又有点高高在上,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拉开了。

  

  旁人此刻可能会对赵勾玉的漠然置之觉得尴尬,但公孙梓珺可不会,在他的意识里,绝不会有人拒绝他,所以他根本不存在诸如“尴尬”、“失望”、“紧张”等等算不上好的情绪。

  

  他大大方方的拖着及地的金色衣摆走了过来,很自然的坐到别人让出的位置上,瞧着赵勾玉,笑而不语。

  

  赵勾玉侧首瞥了一眼眉眼含笑,不知道在那YY什么才笑的如此开心的策神,不着痕迹的往反方向后撤了一个位子。

  

  公孙梓珺愣了一下,好像不明白赵勾玉为什么躲开他,他看了一眼两人中间隔着的座位,再一次眯眼含笑,拎起衣摆朝前移。

  

  赵勾玉面无表情的看着面不改色的公孙梓珺,心道完蛋了,管理员在哪呢?旁边又没有奶妈,这人一个法师还能自愈不成?他肯定开外挂了!

  

  人若犯我,我忍!

  

  给你面子,谁让你是策神!

  

  赵勾玉装作不经意的再一次后撤一个座位,方才坐在她后面的官员早就有了先见之明,在她准备后撤前就溜走了。

  

  公孙梓珺继续笑着往前挪,那架势,完全是预备跟赵勾玉死磕到底了!

  

  赵勾玉毛了,再一再二不再三,这人怎么没自尊心呢?

  

  “你怎么又过来?”

  

  不损他两句,不利于她的有礼地形。

  

  公孙梓珺一点都感受不到赵勾玉的煞气,笑着点头说道,“嗯,有时候本座的确无所不在。”

  

  比如在神殿那次的信函,那便是他事先找人藏在那的,他算到了会有那么一天,救下赵勾玉对公孙家的利益有极大的帮助,他其实也不是总做无用功的。

  

  “你……”赵勾玉在这个时代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她本就心情不好,是他主动招惹她的,那就不要怪她不怜香惜玉了!

  

  “你知不知道你很烦人?”赵勾玉站起身,后撤好几步拉开与公孙梓珺的距离,接着,她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冷然道,“那么多座位不坐,偏偏坐本官旁边?”

  

  这次公孙梓珺懵懵懂懂的愣了半晌,稍稍有些明白赵勾玉为何反应如此激烈了,他抿唇苦笑,原来他是误会人家了,他还以为她往后让座,是嫌前面吵闹呢,正好他也喜欢清静,所以就随着她一起撤了,可想不到……

  

  人家那是不待见他呀!

  

  叹了口气,公孙梓珺依旧温和的笑着,他也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座位,“赵大人,你要搞清楚,本座只是坐了个空位置,而空位置的旁边,刚刚好有个你,如此而已啊。”

  

  赵勾玉无语凝噎,脸色难看的拂袖而去,弄得在场的人都不禁微微侧目,即便女帝和何千攻、龙宁等人都忍不住寻思了,莫不是这赵太师转性了不成?

  

  这样的美人她姓赵的居然这般不屑,在她们心中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

  

  那就是公孙梓珺实在太光芒万丈了,他刺伤了赵勾玉的双眼,赵勾玉那是怕晃眼才不敢看!

  67时过境迁

  

  赵勾玉的背影模模糊糊的愈来愈远,公孙梓珺摇摇头,神色说不出是失落还是释然,他仍旧坐在原位上,只是此时已无人敢坐在他身边。

  

  公孙靖端着酒杯走到公孙梓珺身边,她左右打量了一番,俯身靠在他耳边道,“你这是干什么?不要自贱身价,惹了人笑话你是小,给母王摸了黑你要如何收场?”

  

  公孙梓珺头也不抬,轻描淡写的笑了笑,“珺儿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姐姐没去迎接也就罢了,如今还因为这么些小事就责备珺儿,珺儿心里,着实的疼呢。”

  

  公孙靖刚才虽然言语刻薄,但脸上并无真的不悦,见公孙梓珺这般笑着和她打马虎眼,心里的火无处发泄,只得哼了一声,臭着一张脸道,“我如此深谋远虑之人,怎会有你这般木头一样的弟弟?”

  

  公孙梓珺放下酒杯,抬起头也,似笑非笑的瞧着她,“我这么坦坦荡荡,怎会有你这般攻于心计的姐姐?”

  

  公孙靖一瞪眼,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她再一次左右瞧了瞧,见无人注意,冷哼一声,转身朝着赵勾玉离开的方向走了。

  

  公孙梓珺轻佻黛眉,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垂下眼睫,皮笑肉不笑的自语,“莫名其妙。”

  

  宫中宴不会因为缺了两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停止喧闹,与此同时,短命村的剑拔弩张,亦不会因为双方是曾是彼此相依为命的对象而削减。

  

  “师父……”

  

  上官无尘单膝跪在地上,纤尘不染的白衣狼狈不堪,他用剑单手撑着地,嘴角溢出一丝猩红。

  

  “住口!”

  

  说话的人站在他面前,她声音嘶哑难听,身材佝偻瘦小,穿着连帽的黑斗篷,阴风阵阵,树影摇晃,这种情况下,根本没人能看清她的面貌,但是,也不难判断出此人不论是身形还是语调,都与当日赵勾玉夜探神殿时,在祠堂里见到的守灵人一模一样!

  

  “不要叫我师父!”黑衣人后撤了两步,用她那破锣嗓子继续嘶吼,身子因为情绪激动而有些颤抖,她的脸面对着上官无尘,后者却无法看清她。

  

  “师父…我……”

  

  上官无尘话未说完就被黑衣人一个掌风打得弹了起来,他重重的撞在身后不远的树干上,后背痛的撕心裂肺,滑下来后,他已经没力气再站起。

  

  “我不是你师父,我不是……你不要叫我……你让我觉得,我这数十年的苦…全都白费了…无尘…你真是…真是好样的!”

  

  黑衣人颤着手臂指着上官无尘,上官无尘疲惫的合上眼,无力再辩。

  

  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他此刻才知道,原来还有一个人值得自己去付出生命,原来还有一个人可以爱可以挂心,原来,他也是个平凡的男子。

  

  他自小天资卓绝,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刀剑棍棒无一不精,行医疗伤也不在话下。

  

  所以,很自然的,所有人都当他是无所不能的,他在他们眼里就是不会哭不会笑不会痛也不会受伤的木头,说什么个人魅力,说什么孤傲之美,说什么天山绝顶的雪莲花,都是屁话!

  

  他自然是杀人无数,可他杀的都是该死之人,比起那些不知所谓滥杀无辜的禽兽,他简直都可以成佛成仙了。

  

  可没人在乎,没人会去追究死的人是什么身份,他们只记住他杀了人,只记住了他的坏,便将他永远归于那个行列,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令人发指的事,才会变成别人眼里丧心病狂的杀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