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今日的遭遇,蕙娘觉得简直就象一场噩梦。

她今儿一到欧阳家,还没等她去找三太太还了那副耳坠,就被厨房里的邹嫂子给叫住了。似笑非笑的把她带到后院,说是年关将至,欧阳家发了善心,要给周边各个庙宇供奉些豆腐香干等物,然后指着那一大缸泡好的黄豆就让蕙娘去磨,连小毛驴也不给一头。

蕙娘这下子终于相信女儿所言非虚了,可想找邹嫂子去说说情,人家根本不肯搭理她,只一味的催促她干活。蕙娘无法,只得开工。

施大娘听说,心疼得眼泪直流,“你这傻孩子,知道人家欺负你,就辞了工回来呀!还在那儿给人当牲口使唤做什么?”

蕙娘看了二老一眼,只说,“我哪儿想得到那些?”

可一双冻得冰冷的手却被女儿握住了,看着女孩含着泪光却满是理解的双眸,蕙娘心中很是欣慰。家里这样的状况,她要是撂挑子不干了,这寒冬腊月的,真让一家子喝西北风不成?

于是接下来的事,蕙娘怕老人担心,便不肯细讲。只道,“其实干起来活来,也不觉得累。只他家大少爷可真是个好人,他本住在后院隔壁的那屋,听我磨了半日,后又下起那么大雪,便打发人来叫我去歇着。我那时活也没干完,怕给人惹祸,便不敢歇。他家大少爷便使人牵了他的马来,替我把余下的豆子磨完了,又借了我件蓑衣,等干完了我才回来。”

她再看女儿一眼,努力笑道,“不过走前,我可听你的话,把那对耳坠子给三太太送去了。我想着此时三老爷只怕也在家,就没进她的院,只悄悄在外头把东西给了看门的小丫头,然后把你教娘的那些话说了。等那小丫头出来,便说三太太叫我明儿还接着去。显见得,是没事了。”

看她故作轻松的样子,施大娘张了张嘴,却是再没把话说出口。

明儿腊月二十三,就开始过小年了。按照一般的惯例,蕙娘这样去给人打短工的就应该领个红包放假了。可眼下三太太这么说,分明是整个年都要蕙娘去欧阳家帮忙,受这个累了。

见二老沉默着心酸的样子,蕙娘尽力又笑了笑,“好了,我今儿可累坏了,不跟你们说了。念福,过来扶娘回去睡觉,你们自吃吧,我在欧阳家吃过,就不必了。”

可这脸色青白的样子,哪里象吃过饭了?怕是一天都没喝上一口热汤吧?但女孩没说话,弯下腰,几乎使出全身的力气,才把瘫软的娘亲扶起来,把她搀回了房。

可留下的两老又如何看不出内情?对视一眼,相顾泪流。

回了房,蕙娘再没力气伪装,脸上的疲态尽显无疑,“念福啊,给娘把衣裳脱一脱,娘真是动不了了。”

女孩忍着泪,带着浓浓的鼻音应了,先伺候着蕙娘躺下,再去厨房,在早熬好的红糖姜汤里冲了两个鸡蛋,再拌点面粉,做成一碗甜辣疙瘩汤端了来喂她。

蕙娘已经累得连眼睛都打不开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只是机械的不停吞咽,可那狼吞虎咽的样子,却看得女孩愈发心酸。

等她吃完,女孩又打来热水给蕙娘擦身,直到把她冰冷的身子擦热乎了,女孩才放心的把屋里的火盆烧旺,让娘好睡。

转头再来伺候姥姥姥爷吃饭,并不住宽慰老两口,让他们别太担心。等到一家子都睡下了,女孩才闩门熄灯,抱着被子和蕙娘睡在一处,尽力给她多一点温暖。

雪下到半夜,也就停了。可等到清早女孩醒来,却见蕙娘两颊潮红的躺在那儿,手一摸,额上滚烫,显见得昨儿自己虽做了那么些预防,却还是寒气入体,发烧了。

女孩立即跳下床,开门就要去请大夫,可蕙娘却也醒了,怎么也不肯放她出去,“这样冷的天,不许出去!娘没事,回头干点活,发身汗就好了。”

见她还要去欧阳家,施大娘急得在隔壁就喊,“蕙娘啊,你都病成这样还做的什么工?算啦!家里还有点吃的,不行就把你新做的棉衣当掉,先把你的病瞧了再说。回头娘就是去讨饭,也不能叫你们娘俩饿着!”

“说什么胡话?咱们可以舍去这张老脸,你让孩子怎么办?”施老爹的话,让施大娘哑然了。

是啊,他们可以不顾脸面的去讨饭,可外孙女都订了亲了,还是城中的富户,难道能让她有一对做叫花子的姥姥姥爷?

只听施老爹又道,“念福,你还是去找李大娘,把咱家这房子卖了吧。虽说这屋子烧了不值钱,可这块地还是能值几个钱的。让人家行行好,容咱们过了这个冬天就搬。”

女孩霍地站了起来,“姥姥姥爷,你们别急,我有办法。娘,你只管安心躺着,欧阳家那儿,我去说!”

“你这孩子,要干什么…”蕙娘还想硬撑着爬起来,可刚一抬头,只觉头似有千斤重,眼前发黑,一下又倒了下去,都没看清,女儿单薄的小身影就消失在了门外。

时候不长,隔壁的李大娘就带着大孙女,十二岁的红玉过来了,“你们一家子都别急了,才念福到我家,把事情都说了。我让孩子他爹领着念福去欧阳家,回头再请个大夫来。红玉就留在这儿,有什么事,你们叫她就行。红玉,快去厨房把早饭做了。”

事情已经这样了,施家三口也没了法子,只盼着外孙女能够去欧阳家请上几天假就好。可没想到,等到李大叔领着大夫回来时,却告诉他们,“你家念福说,愿意顶替她娘在那儿干活,欧阳家便把她留下了。”

蕙娘一听,惊得非同小可。那欧阳家的活岂是这么好干的?她当即就要掀被起来,大夫见状怒道,“你这是不要命了吗?若是不要命的话,那也不用请我来瞧了!”

李大叔忙把蕙娘拦下,“你听我说完,你家念福机灵着呢。她跟人说,她年纪小,干不了什么精细活,也就是生火还可以,也不知怎地,就把人家给说通了。我看生火这活不累,又冻不着,才放心离开。走前她还让我告诉你们,别担心她,她会照顾好自己。只是蕙娘你可一定要听大夫的话,好生吃药。否则你让她一个不见了爹,又没娘的孩子可怎么办?”

最后一句,狠狠戳中了蕙娘的心。

再不反抗的躺下,让大夫把脉开药,满心只盼着一副下去就能好起来,可心里更加记挂在欧阳家的女儿。自己这么一把年纪都吃了恁大个亏,她那么小小年纪,能应付得来吗?

第5章 贵客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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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家。

已经忙完了午饭,下人们都到前院去领过年的新衣新鞋,顺便躲懒八卦了,厨房里难得有片刻的清静。只见一个面目清秀的小姑娘独自坐在小板凳上,看着四五个炉灶的火出神。

这位,认得的人便知是沐家娘子的女儿,沐姐儿。可那些人却统统不知,这具身子里的灵魂已经不是原装货了。

为什么?不解释。

反正地球人都知道。既然她来了,她就得顶着沐姐儿的名头活下去。从此以后,她就是沐念福,沐念福就是她。

擦!

她能庆幸自己不叫穆念慈么?念福,念父。蕙娘是有多直白,才会给女儿起了这么渣的名字啊。

在若干年网络小说的荼毒下,女孩也曾经想过,如果自己有机会重新投胎,她希望爹是官二代,妈是商二代,嫁个老公是高富帅,从此就能过上无需奋斗,也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幸福生活。

只可惜,她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结果。

眼下她那个便宜老爹虽说是官二代,却是前朝的,职权已过期不说,还被列为失踪人口。老妈是商二代,却是卖豆腐的,经营本不善,目前还已破产,本人重病在床,有一家老小要养。

至于未来的老公,似乎跟富沾了点边,否则也不会让那位便宜舅妈妒忌得跑来杀人放火了,只是高不高帅不帅的暂不明朗,是爱软妹子还是好男风也不明朗。

别怪念福多思,实在是穿越文风太多样,她不得不多考虑一层。

眼下这走的到底是种田流、宅斗流还是耽美非主流,她究竟是女猪、女配还是坑爹的炮灰NPC,谁能给她个准话啊啊啊?

女孩心中有个涛哥在咆哮,只能祈祷穿越大神正常一点。沐念福已经很悲催了,千万千万不要再弄出个杨康来祸害自己。如果实在要弄的话,咱还是要完颜康吧。起码是个小王爷,跟着他起码还能过上几天富贵日子不是?

“厨房还有人没有?赶紧都预备起来,有贵客要来!”

猛然有人闯进厨房吼了这么一嗓子,吓得沐念福一个激灵,赶紧在小板凳上坐直了,假意专心看火。

这一看可不得了了!给家里各位主子煲着老火汤的那眼灶里,小小的火苗已经成了火星。得罪谁也不能得罪BOSS,女孩手忙脚乱的赶紧塞了两根木柴进去。

见证奇迹的时候到了,那几点小小的火星呼地一下就将木柴点着,不紧不慢的烧着,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女孩这才淡定的转过头去,还露出一个欲盖弥彰的微笑,“厨房里的人都到前院去领新衣了,不在。”

“吓!”闯进来的黑小子显然也被那满脸烟灰中露出八颗牙的妖怪吓了一跳,待看清是个面生的小丫头,这才放了心,“你谁呀?厨房的人呢?”

念福只好又解释一遍,“我是来帮工的,厨房都去领新衣了。”

那小厮一听就急了,“那可怎么办?舅老爷好不容易给大少爷把先生请了来,人就快进门了…”

念福听得大少爷三字,决定指点下这个没头苍蝇般的小厮了,简短的打断他道,“若是急等着置办酒菜,你赶紧到前院把人喊回来不就完了?”跟她在这里废的什么话。

“也是哦!”小厮一拍大腿,跑了。

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念福老气横秋的腹诽,转头扫一眼手腕上的疤,继续烧火。

那日,重伤昏迷的时候,她隐约曾听得有个声音在耳边说,“…念尔一片孝心,特赐火神祝福一枚…”

如果真是什么神祝福,就不能来个厉害点的吗?眼下除了生火方便点,念福真不知还有啥用途。如果这是个修真的世界,搞不好自己这点异能还能算做异火。唔…难道是穿越大神要她走修真流,往战天斗地方面发展?

可念福很快就没时间瞎琢磨了,厨房的人全都匆匆赶了回来。

有贵客到!三太太可说了,要拿出全部看家本领招呼。一时间,厨房里忙的是鸡飞狗跳,用火需求大增,念福也忙得不亦乐乎。

当然,因为有作弊神器,丫是装的。所以,丫还能分出心神,各种偷瞄。

管厨房的差使油水都厚,欧阳家也不例外。

余大娘能够掌管这家厨房,仗的正是自己是三太太的陪房,人又圆滑晓事。所以今儿听说是大房那边的舅老爷领着贵客前来,三太太又当着众人的面格外强调了要拿出看家本领,她稍加琢磨,就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樟茶鸭子、酱烧肘子、秘制卤鸡、干烤鳜鱼,这鸡鸭鱼肉就都齐了,再来两道当地极富盛名,也是待客最为隆重的红烧果子狸和火腿炖甲鱼,再配上林林总总十几个菜,任谁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等到预备齐全,热火朝天的把菜送上去了,余大娘撇撇嘴角,得意一笑,觉得自己又立一大功。

可一回头,却无意间瞧见那个新来的沐姐儿正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瞧着她,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余大娘微觉不快,又有几分讪然,谁知这丫头咽咽口水,直言道,“好家伙,这样丰盛的酒席,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呢!”

余大娘顿时心安,顺着她的话就显摆道,“你这年纪,能见识多少?若是到了三太太娘家,只怕下巴都要掉了。不过我们也算是尽力准备了,贵客要瞧不上眼,那也是没法子了。”

事关厨房整体,众人听了这话,当然无不附合。

独邹嫂站出来道,“若是三太太家的舅老爷带了客来,只怕还会瞧不上眼。可大房那边的舅老爷,只怕这客人也贵得有限了。”

一时之间,她那又尖又细的笑声竟是把众人都盖了去。做白案的刘嫂忍不住低声道,“再怎样,那也是亲戚,况且今儿请的是教书先生,也算是清贵人了。”

邹嫂拉长了下嘴唇讥讽道,“是呀,要不是亲戚,能三天两头上门来打秋风?这也是咱们三太太好说话,要是我家,早赶出去了!你倒是忠心,怎么不跟回原主子家去?”

刘嫂本是老实人,不惯言语的,听得这样抢白,涨得脸通红也说不出话来。倒是同做白案的陈嫂仗义道,“她虽是跟大太太陪嫁来的,但也嫁了咱们家的下人,自然算做咱家的人了。便是忠心,也是没错的,难道非要做个没良心的,才算是好人?”

邹嫂还待争辩,余大娘却清咳一声,“行啦,都少磨些牙吧。有这工夫,不如歇歇,今儿过小年,晚上的家宴可又要好一通忙碌哩。”

管事的都开了口,大家便没了言语。

关于欧阳家的事情,念福也曾听蕙娘说过一些。

知道他家大老爷在京城做官,元配亡故,只余一子在老家教养,便是府上的大少爷了。而二爷早逝,眼下家里独大的便是三爷一房。

只是蕙娘于这些事上并不留心,略知道个大概而已。今日听她们磨牙,似乎这大太太娘家已然没落,而三太太娘家正盛。

眼下已过了午饭时候,客人定是用过饭才来,三太太却故意让人整治这样一桌浓油赤酱的大鱼大肉送去,足见是想坏了大少爷的好事。可偏还挑不出来她的错来,毕竟这真的是很丰盛呀!

沐念福心中叹息,宅斗神马的,果然不是那么好玩的。自己那个家虽穷,可一家人却和睦相亲,便是过得苦些,心里也甜。要是跟这位大少爷似的,有爹生没娘爱,还得被人各种穿小鞋,真也没啥意思。

不过这位大少爷昨儿毕竟帮了蕙娘一把,念福也希望那位贵客跟自己一样,是个肚里没油水的货,对着那桌子大鱼大肉还能吃得下去就好。

可把菜端上去不久,就有一个十八九岁,身段苗条,穿着蓝绸袄子的体面丫鬟不悦的过来传话,“老太太叫赶紧准备几个小菜给前头送去,客人都不动筷子,这传出去咱们府上还有面子么?”

余大娘故作惶恐,“牡丹姑娘,这可不是咱们不尽力,不信你可以去那桌上看看,咱们是十八般武艺样样都用尽了。要是还入不了客人的眼,又让我们怎么办?要不,姑娘再去问问老太太,看是要做什么,吩咐下来,我们照做就是。”

叫牡丹的丫鬟一哽,急道,“这会子人家都要走了,哪里还等得了去请示老太太?将你们拿手的点心准备几样,这总可以吧?”

“行啊!”余大娘爽快的应下,立即回身吩咐众人,“大家都赶紧的打起精神来,好好做一炉咱家最拿手的四色酥,可别让人小瞧了咱们家!”转脸又赔笑道,“姑娘你先去回老太太吧,咱们即刻就来。”

看她们确实在忙活了,牡丹这才转身离去。可她走没多久,最擅长做白案点心的刘嫂忽地惊呼一声,手被邹嫂突然提起来的铁壶烫到了。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真是越忙越添乱!还不快把刘嫂子送回去上药?”余大娘厉声斥责完邹嫂,眼看她把人拖走了,又道,“我去找宋大娘领一套摆酥的精致碟子来,陈平家的,你赶紧的把点心做了!”

陈平家的,就是那位陈嫂还没反应过来,余大娘已经脚不沾地的走了。剩下她跟一厨房的人大眼瞪小眼,怎么办?

第6章 砍人与砍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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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色酥,又名满堂彩,是欧阳家极负盛名的一道家传点心。

这道点心是用黑芝麻、绿薄荷、黄豆酥和玫瑰红糖分别做出四种不同颜色和花型的酥糖来,做好的成品要只有鸡蛋大小,抓起能成块,提起能成带,入口酥松,甜香满口,吃起来不粘牙不掉渣,吃过后嘴里不发干不发腻,尝过的客人无不赞好。

但这味点心目前就刘嫂做得最好,眼下她这一走,余大娘又不见踪影,让剩下的人怎么办?

再蠢的人也咋摸出几分不对来,不过大家都不吱声,只把目光投向临危受命的陈嫂,余大娘走时可交待给你了,你说怎么办吧?

陈嫂一下就慌了,“都别看我呀!我哪儿会呀?”

正在此时,又有个清俊小厮跑来了,眼看是真急了,跺着脚道闹,“各位大娘婶子,算我求求你们了,能不能快点?眼看就要冷场,再没什么留人的,大少爷的先生可就没了!要是惹了老太太生气,回头谁也保不住你们!”

厨房众人听闻此言,纷纷将陈嫂一指,“那你找她去,余大娘刚把事交给她了。”

陈嫂急得跳脚,“各位姑奶奶,别把我往外推啊?真有了事,谁跑得了?”

这话虽俗,倒有几分道理,有明白事理的人就道,“大伙儿是要一起想想法子,赶紧弄几样点心先端上去再说。没得等责罚下来,就不好看了。”

“反正我有的是力气,可就是不会做。”

“就算是会做的,可这一时半会儿也做不出来啊?”

听得众人七嘴八舌的拿不定主意,陈嫂快急哭了,“诸位,求你们行行好,赶紧出个主意吧,谁要做得好,我情愿重礼相谢!”

终于,一个娇嫩的声音怯怯响起,“其实…我倒是会一道菜,做起来也极快的,就是不知道合不合用…”

清俊小厮看着那个满脸烟灰的小姑娘,不信的问,“你行不行的?”

“不行也让她试试!”陈嫂眼下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将念福从炉灶前扯出来,连称呼都变了,“好姐儿,你要是能帮咱们过了这一关,嫂子回头就给你买花戴!”

沐姐儿犹豫了一下,然后很认真的问,“我不要花戴,嫂子能给我买几个肉包子吗?我娘和姥姥姥爷都病着,许久没吃过肉了。”

“嗐,这有什么呀?除了包子,我再称两斤肉送你!说吧,怎么做?”

“那敢情好!”有了甜头,沐姐儿一下来了兴头,“那请各位婶子大娘暂且听我的,都把手上的活放下,赶紧将那新鲜的水萝卜等能生吃的菜都切成细丝,白菜叶子也捡那嫩的撕下备用。再将府里的梨子花红山楂等各色鲜果要一些来,一样去皮去核,切成小丁。然后还要些小金桔,最好是青皮黄皮都要一些,还要将坛子里的腌黄瓜等爽脆小菜取些来切了备用。”

然后,她自己转身取了四只鸡蛋,打到碗里,又拿只汤勺将蛋黄完整取出,分别放到两只大碗里,一个碗里只洒了细砂糖,另一个碗里却加了糖和盐两味。对着众人一笑,“现在就请两位力气大的来打吧,记住,只能顺着一个方向,不能停,要是累了,请旁边的搭把手,直到我说停为止。”

这些都不难办,那清俊小厮看念福胸有成竹,自告奋勇的去取鲜果了,余下众人开始各行其事。

可她这究竟是要做什么呢?

念福没时间解释,眼见陈嫂那碗蛋黄打得很快体积膨胀,颜色变浅了,她拿起一壶菜籽油闻闻,略皱了皱眉,却仍是小心的往她碗里加了一点。等到那油打得看不见了,又加了一点。

很快,旁边那碗也打好了,念福也给她加了点油。一时小厮取了金桔来,念福拿起一个青皮的,略咬一口,顿时酸得整张脸都皱起来了。又换一面破开,挤出汁来,分别给二人碗里滴了几滴,仍让她们继续打。

就这样,工夫不大,碗里鸡蛋变得跟往常所见都不一样,象是淡黄色的白云,又象是两捧滑腻的雪似的,看着就让人欢喜起来。

此时众人已把其他材料备齐,全都过来围观。

念福正想着再给陈嫂碗里加一回油应该就够了,忽地身后有人一推,拿油壶的手一泼,原本打得好好的鸡蛋被那么多油一冲,顿时就毁了。

“你这是干嘛?正好好的做事呢,你跑回来捣的什么乱啊?”陈嫂性子急,顿时就梗着脖子嚷起来。

而那在背后撞了念福的妇人,正是之前送刘嫂回家的邹嫂,此时她不说道歉,反倒有理了,“今儿过小年,晚上那么忙,我来厨房难道错了吗?”

“我看你就是想晚上的打赏!”

“纵是有打赏那也是我应得的!”

忽地,就听沐姐儿道,“好了,都别吵了。邹嫂也不是故意的,要是真得罪了客人,难道厨房能落着好?”

她的话一出口,顿时就有数道不善的目光齐唰唰落在邹嫂身上,大敌当前,老鼠屎什么的最讨厌了。

“都看我做什么?”邹嫂没啥意思的给众人目光逼退到了墙角,再想到那些菜跟前,已经有人不动声色的拦住了。

而说话的工夫,沐姐儿已经另敲了两个蛋黄,递到陈嫂跟前了,“继续打,有这一碗毁了的做底,也会快些。”

幸亏陈嫂到底还是明白事理,忍气接了来继续,她这一化怒气为力量,更加打得飞快,不一时,重又打出一碗莹白如玉的酱。

此时,旁边那一碗加了糖盐的已经先好了,念福只伸指蘸了试试味道,便将处理好的蔬菜和腌黄瓜什么的全都倒进去,只搅拌搅拌便挑出来用盘子装上,旁边再拿了切好的萝卜花等装饰。

等到陈嫂这碗也打好了,就拌进那些鲜果丁子,略摆摆盘,便道,“好了,赶紧送去。”

“这…就这样?不过火也不加热?”陈嫂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这两盘东西看起来确实挺清新爽洁的,可这样的东西能吃吗?

沐姐儿嘿嘿一笑,“嫂子放心,要是客人怪罪下来,你就说是我做的。要是侥幸得了个好,你别忘了答应我的包子和肉就成。”

行!陈嫂一咬牙,亲自端着盘子送走了。不是她想去露这个脸,实在是没人愿意去碰这个烫手山芋。

她前脚刚出门,余大娘后脚就拿着一套精致碟子回来了。听说没做那四色酥,而是送了两盘谁也叫不出名儿的生菜鲜果上去,余大娘的脸顿时就阴沉了下来。

邹嫂不免幸灾乐祸的道,“这沐姐儿可是有大才,第一天来就敢做出东西往上端,再往后,咱们都不用混了,全指着你得了。”

念福却好似听不懂一般,娇憨道,“嫂子太夸奖了,真正动手洗菜切菜做菜的,全是各位婶子大娘,我就动动嘴巴而已,实在算不得什么。”

邹嫂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只听余大娘放下脸对众人道,“我走前是怎么吩咐的?你们就敢这样胡来!”

有年纪大的看不下去,便开口了,“那满堂彩除了刘嫂,咱们厨房谁做得出来?再说本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得的东西。”

又有人道,“您老要是怕我们乱来,怎不打发了小丫头去取碟子,自己盯着?或许方才也就不用沐姐儿来教咱们怎么糊弄了。真若是什么也端不出去,您是体面人当然没事,可难道要我们这些没体面的大过年的挨板子?”

余大娘心中暗恨,却是自己理亏在先,无法辩驳,而且再闹下去,恐怕要激起众怒,于是只得按下气头,只让大伙儿准备晚宴不提。

至于那个惹祸的头子,余大娘便赶到后院去劈柴了。

对这样的打击报复,众人很是不屑,可沐姐儿却无所谓的拎着把斧头就走了。

老鸟欺负菜鸟,本地的欺负外来的,哪朝哪代都是一样。没见那旅游区还专捡旅客宰?要是连这点子气都忍不下来,也就别出门混了。不过总结总结今天的事,也能认清几点现实。

一,坚决不能让蕙娘再回来了,此地太凶残,不适宜她那样的小家碧玉。别看老妈表面挺泼辣,可心地太纯良,在这些宅斗老油子跟前,太容易吃亏。二,邹嫂跟她们有仇。

之前哄蕙娘去三太太跟前现眼的人就是她,后来叫蕙娘去推磨的也是她,要说她只是习惯性咬人,那就是疯狗了。可她明显不是,还懂得用点策略,那其中铁定有文章。这个得弄清楚,才好确定打击面。

而这个邹嫂显然在厨房人缘不大好,只是抱上了主管领导,也就是余大娘的大粗腿才能这么嚣张。不过余大娘虽然让人忌惮,但也不是能完全服众。不过她能爬到这个油水丰厚的位置,就不会是盏省油的灯,得慎重。

分析明确,念福很快做出结论。

首先,自己得争取在欧阳家留下打工。等蕙娘病好了,让她继续经营家族企业,咳咳,虽然是豆腐摊子这样的小微企业,好歹也是自主创业的不是?争取内外结合,全面开花。一旦经济形势好转,自己就辞职回家,深化经营。

其次,报仇。

肯低头是一回事,但有仇不报就不是好孩子了。不管邹嫂是为了什么祸害完蕙娘又来祸害自己,总之这个仇一定要报。哪怕后面是余大娘,也不能放过!

蕙娘有一点,还是很对念福的脾气。那就是不管怎样,绝不能让人骑到头上去!其实砍人和砍柴差不多,只要你敢下刀了,管你劈得怎样烂,迟早总是能劈开的。

我劈,我劈,我劈劈劈!

正拿木柴当仇人砍得兴高采烈,忽地前任烧火丫头,春桃跑来喊她了,只是瞧着沐姐儿那神色不敢上前,只道,“前头叫你过去呢。”

小丫头心中疑惑,怎么劈个柴也能劈得这样高兴?

第7章 有一种酱叫美滋滋

来厨房叫念福去前厅的是老太太身边的体面丫鬟茶花,她没有之前来过的牡丹好看,但却显得更难对付。这点,从余大娘见了她的笑脸就能看出来。

茶花先是看到念福那满脸烟灰就皱了眉头,随手将春桃一指,“把你今儿领的新衣裳给她换上,再来个人打盆水,赶紧的让她洗把脸随我见客去。”

这事倒不难,唯独春桃有点不情愿,小声扯了个谎,“我的新衣裳给我娘拿走了,姐姐好歹换个人借吧。”

茶花一听,顿时冷哼起来,“要扯谎也得编个全乎的,你娘在浆洗上头当差,她们的衣裳是一早就送到那边院子里去的,什么时候又得空来收你的?再这么磨磨蹭蹭的,信不信我现就回了主子,把你的衣裳赏了她?”

春桃再不敢多话,乖乖把自己的新衣拿了出来。

念福接时,却低声道,“姐姐别恼,今儿沾了你这新衣的光,若是有甚好处,回来我分你一半。若是捱了责罚,我回头也请你吃零嘴,可好?”

春桃毕竟年岁尚小,听她这么一说,心里那点不高兴顿时就散了。再想起今日若不是念福来了说要烧火,又举荐自己上案学厨,自己只怕还不知要等多久。于是也冲她笑了笑,只交待她别把衣裳弄脏了就行。

快速洗了手脸又换了衣裳,虽只是一身普通棉布衣裳,但再看这沐姐儿,却已经显出清秀俏丽的本色来,看得茶花暗自吃了一惊。听说她娘就美得可以,这女儿自然也差不到哪去,真怨不得三太太会妒忌。伸手略沾了些洗剩的热水,抓紧时间又给念福蓬乱的头发顺了顺,便要带她去了前厅。

余大娘满心不快,却不好拂了茶花的面子,只能不阴不阳的交待,“到了那儿好生答话,别连累大家大过节的跟你吃排头!”

念福只应不答,随茶花走了。

到了厅外,只见陈嫂正眼巴巴的站在那儿,也不敢走,也不敢言语。念福冲她微微一笑,一派天真的进去了。

躲身后,学着茶花的样儿福了一福,就听她恭声道,“回三老爷,人带来了。”

念福没敢抬头,就听一个略显油滑的中年男声响起,“吴先生,您看,就是她了。”

当即有个嗓音淳厚动听如大提琴的男子接过话来,“你这丫头,先抬起头来我瞧瞧。”

哗!这声音,跟赵老师都有得一拼。念福顿时幻想起各种帅大叔,可抬眼一瞧,却跟一个白白胖胖,细眼小鼻的中年男人看了个正着。

噗哧!念福笑了,又大感羞愧的低下头去。以貌取人只是心理问题,可当面取笑就是形象问题了。捂脸。

“没规矩!还不快给先生赔礼认错?”旁边,有个年轻清润如小提琴般的声音急急训斥,却也解了念福的围。

才要道歉,就听那位吴先生不甚在意的道,“十个人里有九个见到我,就算面上不笑,心里也是要发笑的。这丫头不过是随心所想而已,比起那些皮笑肉不笑的伪君子,可坦诚太多了。不过丫头,我可不是叫你来笑我的,只是听说今儿这菜是你做的,想问问可有什么名头,你又是从何处学来?”

见他确实大度,念福心下稍安,低头回话,“其实这也算不上什么正经菜,原是我幼时随家人进城,无意中跟个小孩儿学来了。若说起名字,我也不知,就管它叫美滋滋。”

沙拉千岛啥的解释不通,蛋黄酱又太寻常,所以念福把美乃滋改了改,博人眼球而已。

“美滋滋?”吴先生果然来了兴趣,“这名字倒有几分意趣。听说此物就是用蛋黄和素油糖盐等物搅打而成,这是从何想来,你能大致说说么?”

念福从容浅笑,“曾听位外地客人说起家乡有道名菜,叫做芙蓉虾仁,是用打发了的鸡蛋清和虾仁一起炒制,嫩滑可口,鲜香爽洁,想来这酱也是一样的道理。至于说到做,那全亏了厨房的诸位大娘婶子们,我就动了动嘴,什么也没干。”

外面陈嫂听到这话,总算是松了口气。她才送菜来时,这位吴先生本都起身要走了,结果看到这菜,又留了下来。初时没在意,没想到一口接一口,直把两盘子蔬菜果子全吃完了,还意犹未尽。论理此时本该她上前邀功,可没想到这位吴先生对饮食颇有研究,问了大致做法,又要追根溯源,这下陈嫂答不上来了,只好把念福推了出来。原以为这场功劳就飞了,没想到这丫头倒是个知道好歹的,讨人喜欢。

听念福说起美食,吴先生兴趣更大,“原来还有这等做菜的法子?那是哪里的名菜你可晓得?”

芙蓉虾仁是鲁菜精品,从前去泰山旅游吃到时,念福还跟闺蜜说,想不到咱们中式大厨早知道打发蛋白了,也不知有没有蛋糕方子流传下来。只是眼下这话她如何讲得?只能摇头,“那客人不过是来我家喝碗豆腐脑就走,哪儿人我也不知。”

吴先生听得一愣,旁边小提琴解释道,“她家原是我们镇上做豆腐的,因遭了祝融之灾,才来我们府上帮工。也没学过什么规矩,还请先生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