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头想着心事,欧阳康也忘了看路,冷不防就撞上一人的轿子,顿时一把刀就架他脖子上了。

“什么人?”

被侍卫那样厉声质问着,欧阳康吓得一哆嗦,手中包袱差点掉到地上。

才出言告罪,就听那轿中有人轻咦一声,“欧阳公子?”

干净***的手撩开车帘,欧阳康看着轿中那人也愣了,徐子骞?

就近寻一个酒楼坐下,欧阳康再度打量眼前的青年。

徐子骞跟从前可大不一样了,锦衣华服,佩饰精美,整个人从头到脚就透着一个字,贵。而他的眼神也变得自信而锐利,那样一种飞上枝头的神采飞扬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当他看着衣着素净的欧阳康时,眼神里不自觉的流露出几分同情和可怜,甚至还有几分隐隐的幸灾乐祸?

欧阳康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主动开了口,“徐公子,看你近来过得似乎不错?”

“还好。”徐子骞故作淡然的笑笑,可眼角眉梢却藏不住那得意洋洋。

欧阳康心中有些不屑,徐子骞的事他已经听说了,不是欧阳庄八卦,而是国子监本身就是个散播小道消息的强大是非场。

晋王高长孝,皇帝高显的二儿子,勇猛善战,立下不少功劳,却也以喜好男风著称。他手下有好几员长相不错的青年将领,传说都跟他有些不得不说的故事。

他从前似乎还看上过少年时代的公孙弘,意图把他收编到自己的美少年战队中来。可公孙弘那个疯子岂是好惹的?直接大半夜的把他打成猪头踹出帐篷。当然,晋王也不是弱鸡,把公孙弘也伤得不轻,很是吃了回亏。

不过那回闹得有点大,惹得高显都发了大火。等高长孝伤稍好一点,他就直接把这个儿子踹到最危险的第一线去了。没想到高长孝硬是顶着枪林刀山,冲锋陷阵,把仗打赢了。自此之后,他再也不招惹洪峰,却也树立了他在军营中的地位。

可以说,在大皇子高长忠因病几乎无缘皇位的情形下,他这个皇次子是未来皇位最有力竞争者。徐子骞傍上他,确实是有几分值得骄傲的资本。

可欧阳康会羡慕吗?

嘁!

用关公子的话来说就是,“这样人,就跟女人差不多。爷要是跟他们比,那不就是跟女人比?”

这话虽俗,但欧阳大少觉得,还是有几分道理。所以他眼下看徐子骞的眼光就象看一个女人一样宽容,说话也格外客气,“知道你过得好就行。今儿出门有事?”

“晋王说得了副好棋子,约我去下棋。”徐子骞炫耀说着,又问欧阳康,“你呢?还住在那里?”

“是啊。”欧阳康憨憨一笑,“先生给起了个名儿就叫破园,呵呵,倒也形象。”

他近来在同学们面前装惯了,这副老实样子果然也博得了徐子骞的好感,眉角又上扬三分,“苏先生也是大才,只可惜游戏人间了些。不过名士高人都这样,你也不必介怀。”

欧阳康继续装傻,但笑不语。

徐子骞又看他一眼,起了几分卖弄的心思,“其实我知道,欧阳公子也是个真有才学的,要不要我替你向晋王引荐一番?这可比你在国子监苦熬要快得多。”

第150章 酸涩

脑子一热,说出要替他引荐的话,徐子骞看着欧阳康比自己俊美数倍的长相,忽又有几分悔意。

这样的人若是到了晋王跟前,哪里还有自己立足之地?

幸好欧阳康果断拒绝了,“徐公子太客气了,我从前一直在乡下,也没读什么书,哪有什么本事敢到王爷面前卖弄?我家先生就常骂我笨,说人家就算没长一颗七窍玲珑心,起码也能通个三窍五窍的,就我通了六窍。”

徐子骞一时没听懂,六比三大,也比五大。这难道不是好话?

瞧他这样,欧阳康知他不明,不由肚内暗笑,心道此人也有限得很。这笑话连关公子一听就明白,他怎么就不明白了?面上却是很老实的解释,“七窍通了六窍,不就剩一窍不通了?”

噗!

徐子骞差点笑出声来,想想这是骂欧阳康的话,要这么当面取笑实在不厚道,于是又干咳着掩饰过去。心想这苏澄也太毒舌了,怪不得人人怕他,连晋王手下的谋士几次三番游说他招徕此人,晋王始终不肯点头,想来也是怕了此人毒舌。

“那…苏先生还肯收你?”徐子骞这话问得相当有内涵,根本相当于问他有没有卖身求师。

欧阳康听懂了,心中隐有怒意。他跟苏澄相处日久,当然知道苏澄虽然号称断袖,又喜欢油嘴滑舌的开玩笑,却是个难得肯专情的断袖。这样忠贞别说是断袖之间,就是夫妻之间也很难做到的。他自己被人误会不要紧。可谁要是这样说他的老师,欧阳大少不干了。

不过他护短的老毛病虽然依旧,但护短的本事却见涨,面上依旧装傻。话却绵里藏针,“原本我家先生是不肯收我的。他老人家看人,可不象某些人,只知道看皮相或是贪图人家权势。奈何我从前先生跟他颇有几分交情,先生又是个重情义的人,虽见我资质愚钝,倒还是收了。”

听他话中提及皮相权势,徐子骞略有些赧颜,可偏偏欧阳康说得一脸老实,让他想挑刺都挑不出来。再看欧阳康对断袖之风确实没有半点遐思。他又有些隐隐的窃喜。

即便欧阳康生得再俊美过人。却不懂利用。那也只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美人,想来断然不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反正二人也不算太熟,说过几句就无话可说了。再坐下去也有些无聊。徐子骞正想着就此别过,没想到欧阳康却是比他先一步道,“要是徐公子没有旁的事,那请容我先行告退,先生还等着我送画过去装裱呢。”

徐子骞应了一声,扫一眼他那用半旧青布卷起来的画,也没甚么兴趣,只客套两句便各奔东西了。

只是路上想着身边侍卫全是晋王的人,也不知他们见到欧阳康这等绝色会不会跟晋王打小报告,有些不放心的故意寻了那领头的问了一句。“你们瞧欧阳公子相貌可好?”

那领头之人极会来事,顿时就道,“小的们是王爷派来伺候公子的,公子好了,小的们就好。其他人生得好不好都不关咱们的事,只有伺候好了公子才最是要紧。”

徐子骞听得这才安下心来。

那边欧阳康挟着画儿到了通济坊,苏澄才刚起床,他在外是副高人模样,可在家里却邋遢得很,不修边幅,衣歪鞋散,随意如寻常邻家大叔。

欧阳康见惯了,也不以为意,把昨日所作之画一一呈上,苏澄再看一遍,又笑一回。不过笑过之后,他却是把杜川那张画单独拣了起来,“这个我就不给你了,只把剩下的裱起来,日后寻个好地方挂起来,于你也是个门脸。”

欧阳康顺便请求,“那我和沐姐儿的画也不放上去了吧?不过请先生一起裱了,好让学生收着。”

苏澄笑骂,“你这兔崽子倒会顺杆爬,不过这个忙我可不能帮你。我一会儿做着,你自己跟着我学吧,总不能靠你家先生一辈子。”

杜川笑着打趣,“人家是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你总想着教会徒弟,好闲着师父。”又望着欧阳康笑道,“不过他这门装裱的手艺倒是极好,常有人捧着重金上门来求,你好生学着,错不了的。”

欧阳康道谢应下,挽起袖子就问,“那现在干什么?”沐姐儿成天赚钱赚得热火朝天,他也想有一技之长。

这回苏澄倒是和杜川异口同声道,“下厨房!”

什么?欧阳康以为他听错了,装裱还关厨房什么事?难道是苏澄肚子饿了,要他去煮饭?可他要学的一技之长里,绝不包含这个。他是君子,君子远疱厨!

杜川笑道,“放心,不让你煮饭,装裱最要紧的一样就是制糊。老书画虫蛀发霉,翘曲中空这些毛病,无不与糨糊有关。要学装裱,就得从熬糨糊开始,我说得对不对?”

苏澄闻之鼓掌,“甚善甚善,果然已得其中三味。不如你去教他煮糨糊吧,我去你的酒坊看着。咱们也来比试比试,看是谁学得更胜一筹。”

“你信得过我,我可信不过你。让你去酒坊,天知道要偷喝多少,掺多少水进去。”杜川笑嗔着,仍是把欧阳康交还给他师父,自去酒坊了。

看他二人相处自然安乐,欧阳康颇有几分羡慕。两个大男人都能过得这么和谐,他跟个丫头怎么还闹别扭?

“想什么呢?”杜川走了,苏澄更不用顾忌形象了,伸出巴掌将呆徒弟一拍,“小杜再好,那也是我的,跟你无关。”

欧阳康吃痛,揉着脑门敢怒不敢言。

苏澄嗤笑,“瞧你这呆样,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需不需要为师替你答疑解惑?”

拉倒吧。欧阳康可不想被这毒舌师父取笑死,想想有什么呀?回去问问沐姐儿到底有什么不高兴不就得了?何苦自寻烦恼?

想通此节的欧阳康心情一松,跟苏澄去学装裱了。

念福出了门,按计划是应该直奔如意居的。

她答应了孙百希,要再去教他做一回月饼,可不知怎地,就是没有做东西的心情,于是路上拐了个弯,去看高老大夫了。

才到门口,就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正挑着水桶出门打水,念福有些意外,这不是关耀祖送来的小厮吗?他见他们用的都是欧阳家的下人,没有卖身契在自己手上,想来不敢当作心腹,于是另送了两个小厮连威连成来,专供欧阳康使唤。

“连成,你怎么在这儿?”

连成性子有些腼腆,话说得也慢,倒是跟着念福来的阿去快言快语的道,“这是大少爷吩咐的,让钟管家给我们排了班,轮流来这里挑水劈柴,照顾高老大夫饮食起居,这些天正好就轮到他了。”

念福一怔,顿时明白欧阳康的意思了。正因为连成连威年纪小,又算是他们自己人,所以欧阳康才把人派来照顾高老大夫,这其中未必没有留一个下来的意思。只是不好明说,所以先和欧阳家的小厮混着一起用了,等到习惯了,也彼此了解了,到时高爷爷也未必会拒绝。

明白过来之后,念福心里有点暖,却也有点不安。欧阳康实在是个很细心很周到的人,跟这样一起,总会觉得特别温暖。那么,陆滢会不会也是因为如此,所以对他青眼相待?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小心脚下的门槛。”听着门口的动静,高老大夫已经站在屋前迎接了,老人家笑眯眯的穿着一身旧棉衣,朴素安稳的站在那里,身上天长日久浸染的药味里散发着岁月的沧桑,看着就让人心思安定了下来。

念福心情莫名一松,快步上前扶着他进屋,“爷爷,我又不是客人,您怎么还出来接我?”

高老大夫给她那声爷爷喊得极为受用,呵呵说笑,“我是老了,又不是就成纸糊的了,总是闷在屋子里,你当我是绣花的大姑娘么?”

念福撒娇的靠在他的肩头,大力汲取老人家身上温暖安定的气息,“您成天给人看病,走街串卷的,哪有闷在屋子里?统共就这么两步路,您急个什么?眼下天冷了,万一吹了风可怎么办?”

“知道天冷了,怎么还穿得这样单薄?也不知道照顾自己,净让人操心。”高老大夫慈爱的摸摸她单薄的衣袖,嗔了一句。

念福却给这份诚挚的关心感动得鼻子都酸了,“我年轻,不怕冷,爷爷就别担心了。”

高老大夫却就势拿住了她的脉,瞥她一眼,似笑非笑,“嗯,脉象虚浮,心绪烦燥,确实不冷,那是为了什么,弄这么大的火气?”

念福一下给问中心事,脸上的笑容有些撑不住,露出几分委屈。

高老大夫更加亲切和蔼了些,“说吧,到底什么事?别让爷爷跟着操心。”

念福也不知从何说起,拉拉杂杂的,便把陆滢如何冤枉她,来跟她比试,一直到昨天的事情都含糊说了个大概。当然,自动省略了欧阳康那一节。

然后低着头闷闷嘟囔,“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一想着她那么好,自己那么差劲,心里就怪不舒服的。其实我也不是要跟她较劲,毕竟她的本事也是从小苦练来的,哪象我这样半路出家的?只是,只是…”

她自己也说不清自己这份复杂难言的酸涩心情到底是为什么了。

第151章 谁做的豆腐花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高老大夫听得笑了,“老话说得好啊,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你这就是妒忌了。先别急着否认,爷爷先问你几句话。”

他忽地神色一正,“阿福,你是不是真心喜欢下厨?”

几乎是不加思索,念福就点了点头。

高老大夫又问,“那你这辈子究竟是想随随便便做个小厨子,还是想认真学好本事,做个大厨?”

念福微怔,不过旋即就明白了老人家的意思。

如果自己只想做个小厨子,那当真没有必要跟陆滢一争长短,她做她的高大上,自己走自己的平实风就好了。这原本也是自己的初衷,为什么会突然变了呢?

高老大夫微微一笑,“其实你会妒忌她,也是件好事。起码证明你还年轻,还有不服输的劲头,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若是到了爷爷这个年纪,就算华佗再世,恐怕也没什么精神去请教了。所以阿福啊,珍惜你这份妒忌吧。善用它,让它成为你进步的动力。人生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现在输了她,顶多也就输上十年工夫。你还年轻,拼一拼还能赶得上来,可若是等到十年,二十年之后,你可就再没有机会赶上她了,到那时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高老大夫的话象一记重锤敲打在念福心间,有些痛,却也震碎了那些纷纷扰扰的念头,直指核心。

重要的不是陆滢如何。而是念福自己,她究竟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从前,念福觉得自己会一点厨艺,能做些新奇食物赚点小钱,这就足够了。可是来到京城,却给她打开了另一扇广阔的大门。

她看到了宋思源的精益求精,看到了余三胜的虚心求教,看到了孙百希的迎难而上,也看到了陆滢巾帼不让须眉的神采奕奕。

他们都是自己的同行,他们都在同一个领域里不停求知探索。努力奋斗。可自己呢?不过是占着一点外来人士的便宜。弄些小巧而已。认真说起来,自己如何比得过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可真要选择走他们一样的路吗?

念福不太能下定决心。

她从来不是个有野心的人,她相信她们全家也不是那种贪慕富贵荣华的人。她只想赚点小钱,让全家人过上衣食无忧的安稳日子。相信蕙娘她们也是这样想的。

如果只用这个条件来衡量的话。她现在已经达到了。光凭卖肠粉。就足以令得全家人衣食无忧。那她为什么还要去奋斗?

念福有些迷茫了。

那,要不要找欧阳康商量下?

脑子里才冒出这个念头,念福忽地意识到件要命的事。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有事要去找他的?

似乎是从搬离欧阳家开始,又或者更早?

哦哦,这不科学!

依赖不是好习惯,他又不是自己什么人,干嘛要事事想到他?不行,要改,这个毛病一定要改!

念福拧着眉头,苦大仇深走进了如意居。

吓,这表情,那点心得有多难做?旁人看得胆战心惊,孙百希更是不敢怠慢的紧跟上去,表情拉成一样的弧度,为了月饼,拼了!

一碗豆腐花,送进了平国公府。

听说又是御膳房送来的,平国公府的女主人,谭夫人不甚在意的道,“照旧给国公爷送去。”

丫鬟领命行事,提着食盒就往国公爷的小院去了。

才到院门口,忽地就见旁边花草丛中蹿出来一人,低低喝止,“站住!”

丫鬟吓得手中食盒差点落了地,一不留神,食盒就给人抢了去。定睛一看,这半路抢劫的人竟是县主。却不知她为何穿一身下人装束,还颇为狼狈。

揭开食盒看见里面的豆腐花,瑞安心中暗喜,这真是天助我也!也不亏她费尽心机,甚至不惜冒险从三层楼上偷爬出来了。

“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不过想想,瑞安又望着惊惶失措的小丫鬟温和笑了笑,“夫人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是我硬抢去的,她不会责怪你的。”

就算还是会被责罚,丫鬟心里已经好过许多。心想县主也不是传言中的那么任性骄傲,还是挺温柔可亲的嘛。难道是夫人…

丫鬟不敢多想,转身离去了。

瑞安转过身来,望着防守严密的小院冷笑,她千辛万苦才走到这里,还在乎这么点距离?不再隐藏形迹,她径直上前,“让我进去!”

“县主?您可不能进来,国公爷正在养病呢。”

瑞安忽地扯着嗓子哭喊起来,“爹,爹您还好吗?我是女儿,我做了豆腐花来看您了,可他们不让我进去!爹——”

等谭夫人得到消息匆匆赶来时,已经晚了。不过也不算太晚,正好看见一场父女情深的大戏。

“爹,这豆腐花还是娘教女儿做的,味道可好?”

随着女孩将又一勺豆腐花喂进他的嘴里,男子的表情异样柔和下来,“果然,和你娘做得一样。不过,他们不是说你不会做了吗?”

女孩转头看谭夫人一眼,在她想开口说话之前,轻轻道,“是呀,女儿是有些年头没做了,所以不敢乱说。不过这些天多亏了夫人,帮我找来那些人帮忙,总算是做出来了。爹您若尝着好,回头可要多吃几碗饭,保重好身子。女儿已经没了娘,难道您忍心让女儿再没有爹么?”

听她声音哽咽,男子不忍的伸出手,女孩接过,放在自己脸上,更加懂事的道,“女儿知道,从前是我不懂事。让爹伤心了。不过从今往后我会改的,真的,我全都改了,好吗?爹,您一定要好好保重身子,否则,您让女儿怎么办?”

男子脸上又是心疼又是欣慰,还有几分难言的复杂,“你放心,爹总会给你寻个好归宿的。”

“不。我要爹长命百岁。一辈子都好好的。”

“好好好。都依你,爹都依你。”男子宠溺的答着,骨节分明的瘦削大手轻轻落在女孩头上,嘴里却仍在回味。

那豆腐花真的和记忆中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眼前这个应该是他的女儿。不会有错的。对吧?那么,也不枉自己这样煞费苦心的做这些事了。

自己不能护她一辈子,如果他还能为他们的女儿做最后一件事。就是让她真正学会分辨人心,懂事明理。到那时,就算自己离开,她也能好好的活下去了。

亲眼盯着他服药歇下,瑞安走出房间,看了谭夫人一眼,“夫人,往后我要每天过来侍奉爹爹,应该没问题吧?”

谭夫人看了她一眼,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当然,没有。”

挑了挑眉,带着无法掩饰的得意,瑞安脚步轻快的走出院子,吩咐左右,“以后不用再送豆腐花来了,爹的身子不好,要多吃些好东西才行,哪能光靠豆腐花?”

这是学聪明了,怕穿帮?谭夫人脸上笑容依旧,眼神却有些冷。

是自己大意了,让这个下贱的小乞丐在她眼皮子底下又翻了身。不过别得意,日子还长着呢!

转过身,她悄悄吩咐下人,“备份厚礼给御膳房,就说谢他们今儿的豆腐花做得特别好。”

听说沐姐儿又来教厨房做月饼了,如意居的主子,念福嘴里的小凤哥摸摸唇边的小胡子,微微一笑,却并不打算相见。

“事情还差最后一步,等办妥当了再见不迟。让厨房的人上点心,好生学着。对了,昨儿南边刚送了一批泰和鸡,抓两只给她送去。”

大管事应了,等念福走时,就收到两只喙黑爪黑,浑身雪白的大肥鸡了。

“这是…乌鸡?”念福有点惊喜,来到这时代,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东西。

见她认得,大管事微微有点诧异,不过这个姐儿给他的惊奇实在太多,所以他也只是略怔了怔,很快就从容笑道,“姐儿既然认得,那就不用我再啰嗦了,这鸡确实是乌骨鸡,因产自泰和,又叫泰和鸡,秋冬时节拿去清炖最是清润滋补。前几天送来时,我们爷就专门交待过要给你留两只的。”

听着他这样关怀备至,滴水不漏的话,念福心里却是明白,只怕小凤哥就在此处,送鸡也是临时起意,只是不想与自己相见,所以才这么说而已。

人贵有自知之明,念福可不觉得自己玛丽苏到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人家做这么大生意的老板,怎会成天没事惦记给自己送鸡这点子小事?不过既然送了,那这份人情还是要领,所以念福很痛快的道了谢,就要跟孙百希辞行了。

这时代的厨子原比念福想象中更聪明,虽然没有见过烤箱,但他们已经在实际运用中做出了类似烤箱的铁盒子,只是在火候控制方面稍差,所以才烤不出念福那样好的月饼。

念福没法把自己的作弊器亮出来,只得用那个简陋的烤箱,上下左右堆放不同的炭火烤制了几炉月饼,分别做好记录,等过几天看哪种能顺利回油,就是之后能用的方子了。

孙百希非常感谢她的尽心尽力,走时一定要亲自相送。可念福却不肯,“您就别客气了,快去忙您的吧。不过是两只鸡,我骑了马还带了小子出门来的,累不着我。”

可孙百希到底还是亲自把她送出了门,只是念福刚要骑马离开,忽听墙角有人叹息,“鸡啊鸡,可怜你落在凡夫俗子手中,只怕最终就是落得一锅清汤,实在是可惜啊可惜!”

(唔,为了涨粉,偶决定以后把剧透的消息都放到微博里去。嘿嘿~~)

第152章 知错

念福转头去看,就见是个背着炭筐,满身煤灰的老伯说出这话,未免觉得有三分古怪。

阿去已经冷哼起来,“哪来的老头,好大的口气!姐儿别理他,想是吃不到这样好东西,所以故意在那胡言乱语呢。”

念福却不这么看,人家要是没两把刷子,敢在如意居的门前说这样话?还故意当着自己的面?

就见那老伯听了阿去的话,不服气的道,“小子,你若不信,就把你的鸡分我一只,咱们分头煮过。看是你的好吃,还是我的好吃。”

“你还来劲了是不是?”

阿去刚着恼,念福却叫住了他,再看那老人一眼,“把鸡给他一只。”

阿去一惊,那老伯眸光一闪,“你真要给我?就不怕我是哄你玩的?这乌骨鸡可珍贵得很,寻常市面上都是有价无市。你若肯拿出去卖,十两银子都有人收,这就送我了?”

会这么值钱?念福有点没想到,可还是大大方方的道,“这两只鸡本就是别人送我的,算是意外之财,分你一半又如何?就算是你哄我,我也只当日行一善,请位老人家喝鸡汤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老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之间竟是说不出话来。见念福笑笑又想上马,他忽地厉声道,“丫头,我说话从来算数。明儿一早,太阳出来之前,你到后头那条巷子尽头的破屋来找我,我让你尝尝什么是真正的乌骨鸡汤。”

可念福却摆了摆手,“算了吧老伯,谢谢你的好意了。”

“为何?”老人追问。

念福老实望他,“太阳出来之前,我一般起不来。”

老人给这理由噎得一哽,半晌才道,“我煲的可是最好喝的乌骨鸡汤,你当真不来?我保证是你没喝过的!”

怎么感觉有点象在卖毒苹果了?念福有些纳闷。却还是挺客气的道,“老伯,真谢谢你了,可我实在起不来。就是答应,也是哄你的。”

老人有点无语。嘴角狠狠抽动几下。忽地愤然道,“不来拉倒!”

他扭头就走,那佝偻的身影。微瘸的双腿却怎么也走不快,蹒跚着让人心酸。

念福忽地一下子想到施老爹了,想到这孤零零和老人可能好不容易做碗鸡汤却还没人愿意陪他喝,也实在很可怜。

“老伯!要不你炖好了先放着,等我晚点有空再来喝?”咳咳,说这话真让人有点心虚,可是没办法,又不是在怀安镇为生活所迫的时候了,要念福早起那简直是要她的命。尤其天还越来越冷了。每天跟被窝告别很痛苦的好吧?

原以为老人会生气的拂袖而去,没想到他却停下脚步,颇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回过头来,很勉强的问,“那你什么时候能来?”

这还推不掉了,念福挠挠头。“那…我来吃中饭行么?我自己再烧几个菜带来,好吧?您爱吃什么?”

老人听着后头几句话,总算脸色稍霁,再想想道,“既然如此。那你五天后的正午再来,那天正好轮到我休息。我年纪大了,也吃不惯那些大油大荦,要吃什么,我自己会准备,你到时来做就行。”

也好。念福答应下来,走了。

老人瞧瞧手里白捡的那只乌骨鸡,脸上却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唔…没想象中那么好,可也不算太差。算了,先凑合着试试吧。

他把鸡带回去了,却没有立即宰杀,而是给鸡灌了不少清水,先给它清清肠胃,然后才从床底下搬出一只尘封已久的坛子叹道,“没想到还有用上你们的一天…”

念福回家的时候,欧阳康还在苏澄那里卖苦力。

真的是卖苦力,欧阳大少头回知道,原来装裱是件这么辛苦且麻烦的活,早知道——早知道的话,他还是会学。

毕竟是门技术活,还是能赚钱又风雅的技术活,为什么不学?他家念福成天卖水晶卷难道不辛苦吗?可她为什么刮风下雨还要去做?要是自己能有一技之长,能赚钱贴补家用,哪里还用她这么辛苦?

所以即使再恼火,欧阳大少还是不吭声的埋头干活,并不时的作着记录。看徒弟这么肯上进,苏澄的脸色也还算温和,讲解起来也格外仔细。

可真的是很费劲,光是制作糨糊欧阳康都记了满满几张纸了。

他刚刚已经拿上等花椒熬出汤来,然后等汤冷却,滤去了残渣,再将面粉小心的徐徐筛进水里,待其沉下,就不能动了。

等到第二天早上才能拿棍棒搅匀一次,如此反复多日,等浸出黄水后,才要再滤去花椒汤,换上新水。另加白矾、**、除虫菊等等苏澄秘制香料,慢火搅煮成糊,待冷却凝固后切成小块放入花椒汤中保存,随取随用。

“这个给你自己慢慢练,那边是我制好的糨糊。”苏澄拿专用工具从汤盆中挑起一块糨糊,不无得意的道,“用我这种法子做的糨糊,绝对百虫不生。不过你可得记着,这煮糊的火候跟季节也有关系,象是春末到秋初,煮糊宜透,而眼下秋末到初春,煮糊就不宜太过,微见透明即可。这个等到你做时我再慢慢教你。”

欧阳康一一记下,看着旁边的一把造型奇特的工具发问了,“先生,这是什么?”

“这是马蹄刀。所有的裁切都要用它来完成,画有十三科,装裱工具也有十三种门类。每种门类里又有不同,比如这糊刷就有糊槊、粘合和寸金,一时也说不了这么细,你先囫囵看个大概,等到用时,我再细细讲给你听。不过有一点你可要记住,光是知道会用这些工具,那只是个工匠。而真正想要装裱出好书画,还要讲究个气韵神形,这就不是一朝一夕练得出来的。你先生我为什么这么受欢迎?除了手艺好,主要就是胜在这个气韵上!”

看某人教学过程中还不忘吹捧自己,欧阳康甚是无语的暗暗撇嘴。男孩子总是喜欢刀具的,他眼下就执起那把马蹄刀转移话题,“我能试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