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个饭馆暂时歇息下来,可没想到,一等就是大半天。如今要是再走,天黑前应该能赶得到杨家桥,就算赶不到,这一路都有市集,倒是不愁没地方住宿。

“那就还是走吧。”欧阳康知她心急赶路,也不问情由,只是配合得很。

窦容若本是爽快女子,权衡一下,看天色已是云开雨散,还是决定上路了。

迅速收拾东西,赶出马车,欧阳康骑马,她上车,一行几人继续上路。

只没想到,原先走过的那处地方已经云开雨歇,可前方又是一片阴云密布。如今总也不能倒回去,只能冒雨前行。

看欧阳康身上很快就淋湿,唯二两件蓑衣却穿在赶车的老杨,和坐在车外的水生身上,窦容若道,“你也上车来吧,小心淋坏了更耽误事。”

欧阳康见雨势渐大,让水生把蓑衣给了自己,他坐进车里,自己把马拴到车后,和老杨坐在前面赶起了车。

这样也好,窦容若也没多说什么。

走至傍晚,终于雨停,他们也到了一处市集。听欧阳康在前头不停的吸溜着鼻水,想他到底还是受了些雨气,窦容若就不让赶路了。

“找个店家歇一晚,也熬些姜汤大家都喝一喝。”

欧阳康本说不用,可窦容若道,“就算人能撑,马儿也撑不住,淋着雨走了这么久,让它们歇歇吧。”

欧阳康这才作罢,才从车上下来,要去客栈打听住宿,没想到忽地有个女人在一家店里喊出他的名字。

“欧阳康?”

欧阳康听那声音颇有三分耳熟,本能的才要回头,却见窦容若出来到他身后,故作亲热的挽了他的胳膊,低低道,“别回头。”

又拿帕子假意擦着他脸上的雨水,迅速道,“那女人看起来年纪不小,还作未嫁打扮,旁边几个人倒象个练家子。糟了,应该是惊动谁了。”

欧阳康悄悄道,“现在要是上车,倒惹人疑心,不如到前面那家绸缎庄里随便买些东西,看能不能从后门溜掉。”

窦容若应了一声,回头吩咐阿直他们,“我们在这儿逛一会儿,你们先回家去,省得爹爹惦记。”

这些漕帮子弟都是惯家子,一听就知道什么意思了。

赶着马车若无其事的走开,欧阳康带着窦容若进了那家小店,才想假装买些什么,可店里忽地出来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指着他问,“你是姓欧阳么?是要躲后面的人么?”

欧阳康奇了,窦容若也自纳罕,还没想好要不要说实话,欧阳康先点了点头。

那小男孩也没甚疑心,“那你们跟我来。”

欧阳康不知何意,可见这个小男孩眉目干净,衣着较好,不象是奸滑之人,便跟他出来。那小男孩带他们绕过后堂,却不去后门,而是顺着墙上的门,带他们七弯八绕,拐到了另一家店里。

“你们从这儿走,那些人就抓不到你们了。”

这个视角,刚好还可以看一眼那边。欧阳康转头才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小男孩挠头,“我娘说,我家受过嘉善郡主大恩,她让我记得,如果将来遇到她,或是姓施的,姓欧阳的人都记得帮人家一把。”

窦容若忍不住问,“那你母亲是谁?受过那位郡主什么大恩?”

小男孩睁大眼睛,“我娘就是我娘呗,不过她不在家。嗯,她说她吃过郡主做过的一道点心,叫佳偶天成,可好吃呢!”

窦容若看向欧阳康,他的眼中却是一片迷惘之色,只伸手摸了摸那小男孩,“谢谢你,我们走吧。”

他拉着窦容若赶紧离开,小男孩转身回去,那伙人找不到人,过来打听了。

小男孩回店里,依旧蹲地下抓棋子玩,问什么都说“不知道”。

女子倒是奇了,“难道是我认错了?”

她忽地眼前一亮,“不!那就是欧阳康,否则他见了我躲什么躲?快,快回去报给柴大爷知道!”

而那一边,自知行踪泄露的窦容若在跟老杨他们会齐后,不得不再次兵分两路了。

“你们照原计划去迎丰桥,想办法通知帮主,就说我们在那对面的三圣湖等他。”

如今青年男女孤身上路,窦容若只得挽起发髻,改作妇人装束,与欧阳康上路了。因怕后面有人追来打听,也不敢投宿客栈,只得借宿民居。

既是夫妻,人家只给一床一被,窦容若也不好说什么,正觉尴尬,幸好欧阳康一路有礼得很,并不与她同榻而眠,只在桌椅上略歪一下。

可这样不上两日,人眼看着就憔悴起来,之前本就有些着凉,更是发起烧来。便是吃药,也不见好。

窦容若一咬牙,这日再住下时,便拉住了他,“我信你是个君子,现在事急从权,咱们皆和衣而卧,把身子保重好了要紧。”

看她红着耳根,已经侧身面朝里而卧,欧阳康想想,便朝外躺了下来。

他连日生病,兼之没休息好,倒是很快就睡着了,只窦容若未免有些心绪难平。

话虽说得容易,可她一未婚女子与男子同床共枕,就算没什么,总是名节受损。如果欧阳康是个未曾娶妻的,还可以有些说法,可他偏偏已经娶妻…

窦容若一时之间,心乱如麻,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遗憾,是伤感还是什么,只想快点带欧阳康与义父相见,解决事情要紧。

路上行来终觉慢,而等候的时光更加度日如年。

破园。

念福歪在窗前,看了一时廊下的雨后秋景,忽地记起一事,“春苗,去跟阿姚说一声,等螃蟹肥了,还是做些蟹酱收着。先生很爱拿这个拌面条吃,别为了我不能吃,就又要府上禁着。新鲜的也买些回来你们尝尝,只躲着薯仔就是。回头再把咱们做的,也送到申府上去,好不好的,也让他们尝尝咱们的手艺。”

“那我也能讨一坛子么?”忽地,有人笑吟吟的打起门帘进屋来了。

念福转头一看,却是德清。

刚想说她怎么又过来了,德清却是先自笑道,“我才进园时,瞧见你家亲戚,就那位康家大爷送了两大篓子鲜活螃蟹来。你这要做,倒是正好有现成东西了。”

念福听说,忙起身让她坐下倒茶,又让人去抱小薯仔来,再吩咐人去打点东西,一会儿好回赠康守靖。

德清道,“你先别忙,我们也不算是正经的客,你且一样一样的来。”

念福到底还是一一交待下去,这才跟她闲话,“你倒罢了,只我这大表哥也是十分不易。自和离后,因一直没有再娶,家里连个年轻些的丫鬟也不好用。旁的倒还罢了,只身上穿的戴的,到底有些不象样。每回他来,我能照管着,就替他照管着了。”

德清未免好奇,“那他为什么不肯续娶?上回你好象说过,他那前妻都已经再嫁了吧?”

念福轻叹,“你也不算外人,我便不拿那些谎话哄你。他那祖母眼看身子不好,这几年颇多犯病。叔婶那边,却闹得越发不象话,先是说外室有了身孕,后来才知是假,如今他那二叔弄了两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在房里,日思夜想着生儿子…这样人家,便是接个媳妇进来,也是难办的,何况他们家还不太想给他接。”

德清如今可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金枝玉叶,听得这么一说,心下便明白了大半。

身为长房长孙,顶头的祖母是必须要奉养的,何况又生着病,更难伺候了。不如干脆熬上几年,把老人家熬过去了,回头再接媳妇,便省了好**烦。

毕竟叔婶再怎样亲,只要没有亲祖母,到底就隔着一层,好多事办起来也不需要那么多顾忌。

只那康二婶如今倒是后悔得很,当年没趁康守翊年纪小,把他过继过来。如今那边也大了,又有了自己田庄产业,纵是勉强过继进门,必定不会真心。

原先贺家出事时,念福还想着他们家会不会缠上自己,要她去搭救康洁蓉。没想到康家二叔是早就放弃那个女儿了,而康二婶虽然有些不忍,却更怕被女儿牵连上自己,夫妻俩贪生怕死,倒是一个也不肯露面,还明里暗里嘱咐康守靖,让他不要多管闲事。

康守靖自此,更是看透这对叔婶的自私自利,顶多往大牢里给康洁蓉送过几次衣服和吃食,尽尽心意罢了。

说来这个堂妹也是咎由自取,当年若不是她一意孤行,生出非份之想,怎么会闹得如此下场?或者,她要嫁了人,就认命的安稳度日,也总有几年舒坦日子过活,总不至于“缠绵病榻”那么些年,又随贺家一起锒铛入狱。

康守靖如今只一门心思帮着弟弟打理田庄,倒是一年四季瓜果不断。念福看他尚有余力,干脆把自家京郊御赐的几个皇庄也交给他打理,他做得越发勤勤恳恳,满口不离春种秋收。

去给老太太还有苏澄都请了安来,顺路就把小薯仔抱来念福这里了。

因有德清在,便只在帘子外头跟她们闲话。

小薯仔新得了一笼蝈蝈,极是新奇,趴在康守靖的膝头,一面听着大人闲话,一面拿菜叶子逗那蝈蝈。

“…今年年成不错,只马上秋收,又有一场忙活。可能再来,就得年下了。这篓螃蟹倒不是咱们地里出的,是一个赶蜂人送来尝鲜的。咱们那片庄稼好,之前允他来放过蜂,没想到这回有心,还替咱们捎了些东西来。如今看到山林后头还有不少野桂花,我也让他去放一回,等酿出蜜来,再给你们送来。”

念福一笑,才想说点什么,德清忍不住插言道,“既这么着,何不让人去你们平王府放一回?我记得那里的花才叫好呢。尤其那桂花,说来也快到季节了。索性你们家自己养几箱蜂的,往后想要什么花蜜不得?”

康守靖忙道,“府上的花儿是养着给贵人赏的,弄些蜂子回来,怪吓人的。万一蛰了人,倒不好了。”

念福却道,“无妨。这养蜂之事,原先破园也有人提过,可因为这边实在人多,觉得有些不便,也就作罢,平王府那边倒是清静。只怕阿顺也早有想法,只不好提。你回头去找阿顺商议商议,若是可以,就把那养蜂人带来放一回试试。给他几个辛苦钱,能收些蜂蜜就好。若是愿意,肯教教我们的人就更好了。”

康守靖笑道,“收徒不敢说,可若是相邀,必是肯来的。平王府的桂花,可是整个京城都有名的。”

呜!

忽地,小薯仔不知怎地,把那草编的蝈蝈笼给扯坏了,蝈蝈跳了出来,看似要逃。

小薯仔急了,扯着康守靖就要去追。

念福隔帘瞧见,脸一沉,“让他去!追不到也是自己活该。每回总是这样,弄坏了玩具就找人哭。这毛病不能惯!”

嗯——呜——

小薯仔听她在里面这么一说,越发急得要哭了。跑前追两下,没扑到,眼看那蝈蝈快跳到草丛里去了,小嘴瘪得跟苦瓜似的,可怜巴巴的回来揪康守靖的衣袖。

德清不忍心了,康守靖看着那眼泪汪汪的小模样,更加受不了。三两下替他把蝈蝈抓回来,怕念福骂,赶紧又牵着他去一边编草笼子了。

看念福还沉着脸,德清劝道,“好了好了,小孩子,下手没个轻重也是有的。哪里管得了那些?”

念福没好气睨她一眼,“你们倒是会一唱一合,可那混小子不好好教,还不知怎么皮呢!”

德清听了一唱一合四字,未免有些耳热,知念福不是有心,赶紧换了话题,“瞧我光顾着扯着没要紧的,倒是忘了一件正事。”

“什么?”

“你可知道,皇后娘娘把谁弄回来了?”

念福一愣,跟她有关系?

“陆滢。”德海冷笑,“说是她娘家送来的厨子。打量谁不知道呢,这宫里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全是瞎的不成?”

念福这回真有些诧异了,王皇后最近处境不太好她是知道的,可她至于把陆滢弄回来,给自己找事么?

德清道,“你可小心些,那女人从前就跟你不对付,如今又跑了回来,恐怕要找你生事的。”

她话音才落,已经是闲园管事的来喜匆匆来报,“郡主,那个陆滢又回来了,还跑到我们那儿闹事,点了一桌子菜,个个在那儿挑刺,说了好些难听的话,要我们赔钱呢。翠蓉姐姐也应付不来,问要怎么办。”

德清脸色一变,才要发怒。念福将她手轻拍拍,“你能来告诉我,就很好了。回去吧,这些事不是你该掺合进来的,我能应付。”

德清还是不放心,“那我陪你去看看。”

念福摇头,“你去了反而不好,她来找的是我,我去就好。”

命人送德清回去,留康守靖吃饭,念福想想,换了身衣裳,去了闲园。

闲园如今是京城首屈一指,大户人家女眷商谈会面之所。来这样的地方,最大的好处就是清静。一个园子一个园子单独错开,除非你有心暴露形迹,否则绝不会让人瞧见。而一个园子里哪怕吵翻了天,只要有心遮掩,旁人也是不知道的。

所以陆滢省了大吵大闹的力气,她虽是来挑刺,却是和和气气的坐在那儿,只把破园的茶点饭菜批了个一无是处。

然后要求很简单,退款。

翠蓉气得脸都白了,这要是退了款,她们的名声还要不要?往后的生意还做不做了?可不论她怎么说,陆滢就这么一句话:

不好吃,名不副其实。不信让她来。

要不是实在逼得无法,翠蓉也不会让来喜去请念福。等到念福来时,她满面羞惭,“是奴婢无用…”

念福摆了摆手,“随我进去。”

雅致的客房里,陆滢正在喝茶。

等念福进来,她深深的看了念福一眼,看了她一身光鲜却不卖弄的打扮,看了她隆起的肚腹和略带几分憔悴的脸色,这才淡笑着起身,“给郡主请安。”

念福并不回礼,径直走到上首坐下,也不叫她起来,老气横秋道,“许久不见,你老了。”

陆滢一怔,随即脸白了白,几乎是咬着牙道,“郡主的脸色也不大好呢。”

念福俯视着扫她一眼,淡淡道,“我这马上都要当两个孩子的娘的,如何能不老?只你怎么还没嫁人?实在没人要,我家倒有几个奴婢可以指配于你。”

陆滢气得浑身发抖,一口血差点吐出来,之前想来找茬的那股子傲气被矬成了满肚子恨意,深吸了口气才能说出话来,“奴婢便是不嫁,也过得不错。不劳郡主费心。”

念福淡然道,“举手之劳,倒也谈不上什么费心不费心。好了,你可以走了。”

陆滢冷冷抬头,“奴婢事情未了,还走不了。”

“怎么?”

陆滢终于找着机会,立即道,“奴婢就算身份卑贱,可也是这里的客人。可是这些菜式做得全不好吃…”

“翠蓉。”念福忽地打断了她,道,“自咱们开业以来,有没有客人说过这样的话?”

翠蓉忿然道,“没有!”

念福点头,“多少王公夫人,千金小姐吃了都没挑理,偏你一个做奴才的吃了挑理,让人该说什么好呢?说你比那些王公夫人,千金小姐全都尊贵,她们能吃的,偏你不能吃。好显得你这奴才秧子更有本事?”

陆滢又是一哽,噎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半晌,她也不装了,“郡主,咱们再说那些没意思的话也没用,既然你我都是厨子,不如今日就较量一下厨艺。若我输了,任凭郡主处置,若我赢了,还请郡主承认一句就好。郡主,您不会不敢吧?”

念福笑了,越发慢条斯理道,“敢又如何,不敢又如何?我也是学过厨艺,可我更是一位郡主。而你呢,不过是个用厨艺来混饭吃的奴婢。我为什么要跟你比试?你又凭什么要我跟你比?更何况,你若输了,说是凭我处置,我让你去死,你会去么?就算你肯死,可这于我又有什么好处。但我输了,却得让你一个小小的奴婢,踩着我这个郡主的肩膀往上爬,你倒是很会拿人当傻子啊?”

说到最后,她的话里,已经含着森森寒意了。

陆滢无话可说,忽地道,“郡主这胎,怀得颇为辛苦吧?”

念福还没回答,她便道,“来京路上,我曾经见过郡马,跟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在一起,极是亲密。”

看着她挑衅的目光,念福忽地又笑了笑,“谢谢。”

在陆滢错愕的表情里,念福道,“谢谢你,告诉我他平安的消息。如果没有其他的,你可以走了。”

陆滢气结,忿而走了。

翠蓉这才长舒了口气,可是忽又担心起来,“郡马的事,您别信她。”

念福却道,“为何不信?若是旁人来说这话,我还未必相信,不过她肯来说,我倒是信的。”

“可郡马怎么会是那样人呢?”

念福笑了,“既然连你不信,干嘛还要怀疑?咱们知道郡马平安就好了。今天也辛苦你了,不过她敢来闹事,后面多半有人撑腰,近来小心着些吧。”

她起身欲走,却忽地微一皱眉,翠蓉一惊,“怎么了?”

念福展眉笑道,“无妨,小东西踢了我一下。许是知道他爹平安,心里高兴呢。”

见她浑不在意的走了,翠蓉这才安心。

“那我去跟贞顺公主说一声,今儿这事不方便找她出面,可回头要是陆滢真来闹事,倒是让她想想办法的好。”

念福点头,“去忙吧。”

她自带着人回去了。把这消息跟苏澄一说,他跟念福一样,倒是有七八分相信的。

只老太太听得越发着急,“若是康儿无事,怎么还不回来?”

这个问题,谁都想知道。

 

第576章 郡马立的功

这一折腾又是数日光景,经过一波三折,窦容若终于见到了义父,漕帮帮主彭子寿。

出乎欧阳康的意料,这位名动天下的帮主,看起来并不太象人们想象中的江湖人,反而象个温和斯文的教书先生。

身材也不太高,还略有些发福的圆胖。只是动作灵活,目光清明,有一种领导者的风范。

见了欧阳康,也只是友善的问过了他一路辛苦,然后问,“现在还想不起来吗?”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也只是温和的说,“没关系,不着急,慢慢想。”

然后当他离开时,彭子寿才严肃的跟窦容若道,“本帮即将有大变。阿若,可能需要你做一件你不愿意做的事。”

窦容若心里有些不安,“义父,到底怎么了?”

彭子寿不答,却反问道,“这个欧阳康,你也算是相处了一段时日,人怎么样?”

窦容若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他还算是个君子吧,可这…”

彭子寿道,“那义父要你嫁给你,你愿意吗?”

窦容若呆了,“可他已经有妻子了。”

彭子寿看着她,目光深沉,“所以我才说,要你做一件你不愿意的事。”

伴着十月里的一场初雪,昌乐公主回朝了。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草原上乱象渐生,好不容易被卓日烈平定的局面,又变得四分五裂。谁都不服谁,谁都想坐到卓日烈那个位子,可谁也没有他那个本事。

与送别女儿时的心情不同,贤妃此次迎回女儿,倒是有三分欣喜。

原因无他,她视为依靠的儿子,宁王高长顺办事不利,找了几个月。还是找不到卓日烈半点踪影。这眼看都入冬了,却不敢回京复命。

所以这个时候昌乐回来,贤妃还想借着女儿去向高显求个情,免了儿子这个差使。把他召回来算了。否则难道找不到那个卓日烈,就得要她儿子一直流浪在外?

儿子打发回来的人已经哭诉过几回了,说沿江一路,又湿又冷,为了寻人,只得风餐露宿,十分辛苦,在外头已经病过好几回了,哪里比得上在宫中养尊处优的舒适日子?

昌乐听了半天,也沉默了半天。“母妃,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

贤妃脸上表情微微一僵,再看她一眼,只说,“你父皇如今病着。有些太劳心劳力的事,就不要打扰他了。不过让你弟弟回来,却应该没什么吧?”

宫里没有蠢人。

昌乐这个时候回宫,谁不知道是想让大梁出兵,支持卓格?可这个口,贤妃没法开。可她现在也有求于女儿,不得不耐心跟她多说几句。

“不是母妃不肯帮你。只是这种事,一说起来就是军国大事,咱们后宫中人说了就是干政,你母妃有这个本事么?”

昌乐道,“母妃确实没有,我也没指望你说。只是母妃有没有想过。如果卓格当了汗王,愿意把寻找卓日烈的事情拖下来,对皇弟来说,是不是好事?对大梁来说,又是不是好事?”

贤妃听得心中暗暗颔首。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昌乐又低声道,“父皇病重,正是需要皇弟在身边侍奉的时候。长期流落在外,一个于他自己不好,二个未免落下办事不力的名声,三个…就算是有什么,父皇也想不起他来。”

贤妃听得这话,心中一震,“你…”

昌乐道,“不管我从前做错了多少事,我始终是母妃的亲生女儿,弟弟的亲皇姐,如果他有一个得力的姐夫,母妃难道觉得不好吗?”

贤妃闭了嘴,脸上神色变幻半天,才缓缓道,“如今皇后势大,几乎把持大半个后宫,就算想见你父皇一面也不容易,何谈其他?”

昌乐道,“皇后之事,我在来京路上也听了不少,她有那么个娇弱的儿子,想必心里也是着急的。我不是要母妃跟她去斗,只要母妃留心,抓上那么一两个把柄…”

贤妃心动了。

想了半天才道,“我记得当年嘉善郡主还不是郡主的时候,曾经在太后寿诞上,献过一道山水豆腐,当时皇上也很感动。等你回头去皇上跟前请安时,不如请教下嘉善郡主,要如何表达这份孝心。只不过如今郡马失踪,郡主又有着身孕,听说那个闲园,也有人跟她做对。要怎么打动她,你自己想想办法吧。”

昌乐谢过,出宫去了。

回头一打听,事情很简单。有人见闲园生意红火,便在那附近开起一家类似的高级会所,叫做秘园。却是只认银子不认人,专门做跟闲园一样的菜,而且所有的报价低上三成。

这一下,当即吸引了大批去不了闲园的有钱人,然后出于某种吃不到葡萄的心理,这些人开始说,闲园的菜又贵,做得还不如这边。

但最让人可恨的是,这家会所里兼营着不少藏污纳垢的行当。尤其听说,那里还养了不少健壮魁梧似男子的女人,或是年轻俊美的面首,供那些夫人淫乐。

一粒老鼠屎就是这么坏掉一锅汤的。

等着消息渐渐传开,人们对去外头某园会客的贵夫人们也产生了不好的联想,以至于大半京城贵妇都不敢出门了。

闲园的生意,自然一落千丈。

昌乐得知后,想了一想,扮做个富商太太的模样,去了那个秘园。骄纵任性本是她的拿手好戏,等钓出那些面首来,她再翻了脸,说这店不正经,要坏人名声。把店的招牌,连同里面人和东西,统统砸了个稀巴烂。

店里的掌柜不认得她,还说自己宫里有人。

昌乐却是亮明身份,非逼他说出究竟,结果那掌柜的反倒不敢吭声了,任由着昌乐报了官,把店还查封了。

这种事,无非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折了胳膊往袖里藏。反正昌乐是外嫁女。嫁得又那么远,谁敢真拿她怎么办?

轰轰烈烈的闹了这么一场之后,昌乐才备了礼物去了破园。

可念福却是不见,只打发人出来说。孕至后期,格外疲惫,见不得客,不过却给她送了一些点心。

“…我们郡主说,好不好的,都是自家做的一点心意,请公主不要嫌弃。”

雪梨说着,又拿出一只锦盒,“这一套给孩子准备的长命锁等物,原是郡主给还没出世的小主子挑的。听说公主也有了儿子,就送您了,到底也是花了心思的。若是现买旁的,反倒显得不真诚了。”

要是从前的昌乐,十九要拂袖而去。可如今的她。却懂得思考。想了一时,道谢走了。回了驿馆就开始打听从前高显故乡的旧吃食,打算亲手做去孝敬父皇。

那边念福得了回禀,却抚着已然明显隆起的肚子,叹息着道了一句,“这世上,到底是做女子的最苦。还为我得罪了皇后。等她走时,我再给她好好送上一份礼吧。”

到了十一月,不知是昌乐的孝心感动了皇上,还是怎样,总之高显终于肯诏回宁王,另派人接手他的工作。继续寻人。也下令边关,在“适当”的时候,协助草原稳定局势。起码,总得保证皇长孙的安全不是?

冬至过后,千家万户都开始盘算着准备过年时。突然发生了件大事。

让皇上如鲠在喉的前叛将闵晔,被杀,尸首已经被飞骑送往京师。

而立下这一奇功的,谁也想不到,居然是那位被皇上流放出去的齐王。而他会立此大功,主要得感谢一个人。就是那位失踪已久的嘉善郡马,欧阳康。

据送往京师的战报称,那闵晔是因为要贮存过冬物资,找到的漕帮。当然,漕帮是善良的,被骗的,并不知道找他们做买卖的是反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