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霎时静了,四人都未想到,暮青竟与章同一样身怀武艺!

章同最惊异,他今日操练时注意过暮青,论臂力,她不及石大海,论耐力,她不及刘黑子,连体力也不强,也就比韩其初好些。他以为她就是个虚荣毒舌的小子,没想到她竟会武艺!

只一招,尚瞧不出她武艺如何,但爆发力相当惊人!若非他自幼习武,反应敏捷,方才这小子一招便能制住他,叫他爬不起来。

章同眸中渐起亮色,头一回对暮青露出笑容,但是兴奋的战意!

“好小子,深藏不露!总算瞧着不是那么一无是处了,有多少能耐,就让小爷瞧瞧!”章同疾步欲战,韩其初赶忙拉了他一把。

“章兄,军中不得私斗!”

“在帐中怕什么!”章同不听劝阻。

暮青转身回自己席上躺下,“龟在壳里,自然不怕。”

章同一愣,韩其初嘴角一抽,这是骂章同只敢缩在帐中挑衅逞英雄?

章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怒道:“好!小爷在帐外也不怕,你敢不敢去外头一战?”

暮青闭眼,睡觉。

这日之后,章同便跟暮青较上了劲,操练时处处压她,只想激她一战,暮青却似没看见,只尽心操练。

晚饭时,暮青光明正大地称与章同不和,不愿同桌用餐,自挤去了人群中。她依旧退走去林中擦身更衣,那油纸包天天都在那里,每日都有肉菜,比军中伙食好得多。暮青每天都以最快的速度吃完回营,再未被四人撞上。

她独来独往,除了章同面色一日黑过一日,其他三人渐渐的都习惯了。

日子一晃半个月,西北军在江南征兵的日子结束,五万两千四百三十四人,开拔过江,西北行军!

*

开拔当日,众将士在汴河城外乘船渡江,其势浩荡,不仅引来汴河百姓集结相送,连帝驾都来了!

帝驾登上了顾老将军的大船,赐酒送行。暮青等人在远处船甲板上,只瞧见一抹红影,未见帝驾容颜。

只那抹红影,令她远眺,遥望许久。

“圣上荒唐多年,此番为新军送行,倒有君主气度。”韩其初低声道。

“你怎知不是心血来潮?我可听说征军之时,美人司的太监们日日去兵曹衙门前瞧人,为他强征男色。哼,此等昏君!”章同冷哼一声。

暮青望向他,只一眼,眸中清冷刺人,“听说之事也能尽信,脑神经元只有一根?”

章同一愣,听不懂。

暮青问:“我觉得兄台头脑简单多管闲事性情偏激,你真是吗?”

章同大怒。

暮青又道:“我看兄台,如兄台看圣上。你若觉得我不了解你,凭什么以为你就了解圣上?传闻断人,头脑简单!背后论人,小人所为!”

“你!”章同听了暮青前段话,本有深思之意,听见后话,顿时怒从心起,气极反笑,“我小人?怕是有人穿了士族华衣也成不了士族,便想着另寻他法吧?只可惜,上错了船,我看你应去顾老将军船上,说不定便不必去西北了,直接入了圣上行宫。只不过,依你之色,怕是入了宫也只能当太监!”

“你的脑子,到了宫中,玩不过太监。”暮青口吐一刀,直中章同胸口。

章同一口气闷住,险些吐一江血。

暮青不再理章同,目光再度放远,远眺那江中大船,望那一抹红影,她想说,面具已用,甚好。她想说,药膏已收,多谢。她想说,饭菜不错,很香。可最终只能遥望,一腔临别话留在心中,散在江风里,渐渐随了船,远去。

五万将士渡江,分了几批,几日才都过了江。

江北至西北,走官道有两千里之遥。新军并未走官道,过了江便直接入了林,林中行军,比走官道近,但翻山越岭,更利于练兵。

大军浩荡,丛林行军,一路往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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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二蛋领兵

山林行军,操练强度之重非校场练兵可比,全军负重十二石,有路日奔百里,无路伐木而行。

千里练兵,用时二十三日,进入了青北地界。

青州乃大兴北部州府,三万大山,延绵不绝,峰顶常年积雪,峰下山林茂密,山中景致壮美奇丽,新军却无心闲赏,傍晚停军扎营,所有人都累瘫在了地上。

晚饭时光是新军这些日子以来最得闲的时候,升火设灶,两伍一灶,围着篝火,闻着米菜泡饼香,火光彤彤映红了新兵们的脸,疲顿与生机并存。

起初林中行军,一到了扎营歇息的时分,众人总免不了抱怨操练苦累,时日长了,该抱怨的都抱怨了,也就觉得这话题乏味了。操练日日有,新兵们很快学会了苦中作乐,饭时围坐在一处,从聊家事到聊家乡趣闻,恨不得将自己肚子里那些事都翻找出来解闷。

一群汉子聚在一起,总免不了荤话,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别人家的炕头上。

“…那娘子大腿雪白,叫声孟浪,刘员外魂儿都勾了去,家里八房姨娘屋里不去,非要去寻那二八寡妇,终有一日叫他那大房知道了,寻思着家里的治不了,外头的野狐媚还治不得?那大房遂指使了府中小厮去了寡妇家里,十好几个人伺候着,手指棍棒全都用上了,那寡妇起初叫得高,后来声儿越来越小,最后竟是死透了。那些小厮见出了人命,忙逃回了府上,官府来查,十好几个人,也分不清是哪个欺辱死了人,就判死了最后那人,其余只挨了杖责。”

“啧啧!”一群汉子砸吧着嘴,眼神比望着那灶中米菜时都如狼似虎,想那大腿雪白,手指棍棒。

刘黑子才十五,尚未识女事,天色暗沉,火光映着腼腆少年的脸,格外的红。

石大海一瞧他这模样,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多听听!又不叫你去欺那良家女,只叫你知道日后娶了媳妇有多少花样可使。不过,你小子要是个心疼媳妇的汉子,可不能使那棍棒之物,手上的事倒是乐趣多。”

刘黑子听得脸上的火蹭一声烧着,头低的快埋进裤子里。

一群汉子哄笑,石大海不经意间扫去旁边,见暮青抱膝坐着,望着那灶,目不斜视。

石大海顿时笑着一指暮青,道:“周小弟也没娶媳妇吧?听得都眼发直了!”

哄笑声里,暮青抬眼,那脸上不见窘迫,也不见色相,只见一双眸子清冷,面色颇淡,“妇人非少女,遇此事器官可无解剖改变,但遇暴力,则可出现撕裂等损伤。查问那十几人的口供,定能问出谁先谁后,谁用了棍棒,谁用了手指,谁人行事后身上沾了血,用棍棒之人,身上沾血之人,按我朝律皆可判死!其余人重杖一百,若衙役行刑公正,定能死他几人,残他几人!此事若非官府懒惫,便是故事不实。”

故事不实…

一群汉子瞧着暮青,目光古怪,这少年家中有人在县衙谋事?咋说得头头是道?

那说段子的汉子更郁闷,故事本就是解闷的,这小子咋还去推敲实不实?

可少年话语分外铿锵有力,“实与不实皆不可玩笑,人命之事岂可解闷?要说荤段子,挑别的!”

灶火周围忽然便没了声音,半晌,章同哼笑了一声,“说得头头是道,想必除了那身士族华衣,赢了的银子都扔窑子里了吧?听着御女之道可真足,只不知有没有扮成士族公子祸害良家女子?”

“章兄!”韩其初赶忙制止,抬眼深深瞧了暮青一眼,换了话题道,“前几日听陌长说,进了青州地界,咱们许就要改作夜里行军了。饭菜好了,咱们还是赶紧吃吧,谁知哪夜会不得安眠?”

战事一起,可不分白天夜里,夜里敌袭应战实属平常。这些日子皆是白天行军,新军的体力耐力被磨了个极限,也是时候夜里操练了。

出了青州便进了西北交界,那边马帮之祸甚重,他猜进了西北,新军会沿途剿匪,以操练实战。新军与老军最大的区别不在于从军年数,而在于刀上沾了多少血。

不杀敌不成精兵,手上不沾血,刀永远磨不锋。

西北前线战事正紧,新军到了前线便要上战场,如此操练最有奇效。

但此事韩其初闭口未言,上头尚无此军令传下。上位者自古不喜心意被猜度,此事若说出来传开了,便是猜对了也有惑乱军心之罪。

一群汉子一听吃饭,顿时转移了注意力,拿出各自的大碗盛了,也不管烫,便吸溜呼噜地闷头扒饭。

奈何章同是个偏激性子,韩其初一番心意白费了,他盛了饭后继续找茬,“小爷就是瞧他不顺眼!你以后别劝小爷!”

“咳!”韩其初一口泡饼呛着,险些身亡。

“瞧不顺眼就干一架!”一个汉子忽然接口。

一群人一愣,见那开口的汉子正是方才说荤故事被暮青较真的那个。

暮青头也没抬,兀自吃饭。

韩其初喘过气来,道:“军中不得私斗,此乃军规!违者军棍五十!”

“要是老子,老子就选挨军棍,总比被人瞧不起强!军中只认拳头,谁拳头硬,谁骨头硬,谁就是好汉!”那汉子道,显然暮青方才较真儿叫他心里不太舒坦。

军规归军规,但此理也确实是众人心中所认之理。

众人瞧章同,章同端着热气腾腾的饭,挑衅地看着暮青,道:“小爷不怕挨军棍,你敢不敢跟小爷比划比划?输了的日后管赢了的叫爷爷!”

众人又瞧暮青,暮青低着头,继续吃饭。

“干一架!”那汉子忽然高声一喊,看暮青的眼神已像在看孬种。

这一声引得四周几灶的新兵都瞧了过来,见有人要干架,便都起了哄。虽知军规命令不得私斗,但军棍又不是挨在自己身上,谁不愿瞧个热闹?日日超负荷操练,一些情绪压在众人心里,急需一个发泄口。

“干一架!干一架!干一架!”很快,四周便传来高声,众人齐喊,声浪传去老远,一声高过一声,比白天操练喊口号还要嘹亮。

“不可!”韩其初的制止声被掩在起哄声里,他知道劝章同无用,便只好转头嘱咐暮青,想叫她切不可应战。新军初建,军规必严,若做那出头鸟,定被上头拿来杀鸡儆猴,五十军棍是轻的,说不定会重罚!

但他一转头,顿时有些愣。只见暮青低着头,还在吃饭,一碗饭已经快见底儿。

这时,忽听前头一声怒斥:“嚷什么!”

起哄声顿弱,众人抬眼,见天色已暗,灶下火光和灶中热气将林中映得模模糊糊,前方几名将领走来,为首之人黑袍黑甲,络腮胡须,目光如刀,竟是西北军副将鲁大!

“鲁将军!”

“鲁将军…”

众新兵纷纷起身,有人面露胆怯,有人面露敬意。鲁大乃西北军主帅元修麾下的左膀右臂,元修的英雄传闻有多少,新军对他麾下副将的崇敬就有多少。

鲁大身后跟着的是几个都尉、小校、陌长,老熊正在其中。闹事的都是他手下的兵,他的脸顿时黑得堪比那灶底,揪住一人问了几句,脑壳忽疼,“怎么又是这俩小子?”

“哪俩?”鲁大问。

“那个,章同!还有那个,周二蛋!”老熊指了指章同和暮青。

暮青吃完最后一口饭,放下碗,起身。她是最后起身的,百来人里就数她显眼,鲁大脸色也黑得堪比灶底,目光沉铁似的。

这小子,搞啥事!屁股痒?

自他入了新军营,他还是知道他的情况的。他体力不出众,耐力也不出挑,但也不算最末,每日的操练都能坚持到最后,算是普普通通。普普通通还敢搞事,这小子是觉得这些日子操练得皮厚了,能挨住军棍了?

老熊道:“这俩小子脾气不对付,干架倒没有,只是偶有口角。”

“又不是娘们!斗啥嘴!”鲁大怒骂一声,瞪住老熊,目光似那西北的风刀子,“斗嘴的,起哄的,这些都是你带出来的兵!”

“末将带兵不利,愿领军棍!”

“陌长!”

“都给老子闭嘴!”鲁大一瞧便知新兵们要求情,怒喝一声堵了众人的嘴,“军中求情管用,要他娘的军规当摆设?”

众人不言,军中私斗者处军棍五十,群殴者鞭二百,将领军棍一百,可没说起哄要领军棍,且也没私斗得成不是?

韩其初闭眼轻叹,这果真是做了出头鸟,要开刀重罚以儆效尤。

林中渐静,新兵们寻思着,军棍未必有,但操练加罚是免不了的。

果听鲁大道:“青州山的地图给老子拿来!”

“是!”亲兵得令,从怀中取出张羊皮地图来交给鲁大。

鲁大沉沉扫了眼暮青和章同,哼笑一声,笑得狰狞,“你们俩想干架,老子就成全你们!此处五里之外有一湖,老子稍后派人在湖边插上一旗,你们百人给老子分两组,一组负责埋伏,一组负责突击,谁先拿了旗子算谁赢!队长就由这俩小子做!你们不是想起哄看他俩谁输谁赢吗?老子给你们个痛快!赢的那组老子免了他的罚,输的那组今晚守夜,明天行军负重加五石!”

新兵们一愣,老熊忽然抬头,目露震惊。

新军这些日子操练的是体力,日后要操练的还多着,弓射弩技、马战阵列,唯独不用练的便是领兵。领兵乃为将之道,如遇战事,都尉以上才有机会领兵。新军这些时日操练甚重,众人早有怨言,罚得重了容易引起哗变。这罚法对新军来说新鲜又能激起斗志,输了认罚也不会心有怨言,本是极好的法子,但让章同和周二蛋带兵,也着实便宜了这俩小子!

对这俩小子来说,便是输,今夜领兵的经验也是千载难逢的!

章同眼中迸出喜色,灶火映红了他的脸,兴奋难抑。他乃武将之后,自幼熟读兵书,从军乃心中志向。原以为要到了边关上阵杀敌之后才有机会立功,待升到都尉,有权带兵,少说要摸爬滚打两三年,未曾想才从军一个多月便有了这等机会!

韩其初也愣住。

这时,鲁大瞧了眼周围的百来名新兵,道:“你们想跟着哪个,自己选!”

韩其初又一愣,脸上顿露忧色。

果然只见周围百来新兵面面相觑,人如潮水一般涌向章同,又有几人举棋不定,竟没有一个往暮青身后去的!

他们这百来人一个陌长带着,在校场时便一起操练,相互之间都有印象。章同乃武将之后,表现出色,乃众人中的佼佼者。周二蛋操练时并不出色,且方才面对章同的挑衅,他一直默不作声,有些孬。鲁大让众人自己选,自然选章同的人会占绝大多数。毕竟输赢事关受罚,没人愿领罚。

章同面有得色地望向暮青,为将者,不得人心,她如何能赢他?

暮青面无表情,扫了眼那些举棋不定的,道:“选人而已,举棋不定便是心智不坚,心智不坚不如就此认输!”

此话一出,那些犹犹豫豫的新兵顿时面露恼色,立在章同身后的新兵们露出嘲意。军中最瞧不起孬种,犹犹豫豫娘们似的,与孬种无异!

那些新兵被瞧得脸色涨红,本想选章同的,此时也面红耳赤,不好意思再过去了。

这时,暮青道:“会恼就表示你们尚有血性,既如此,那就过来吧。以少胜多,有血性之人定会感兴趣。”

“以少胜多?”章同皱眉,众人一愣。

“对。选了你的便是你的,我不要!我只要…”暮青一扫那些举棋不定的兵,“他们!”

他们?!

那些被指住的新兵怔住,鲁大等人也怔住。

这些新兵只有三十几人,章同那边的人数可是她的双倍!

只要三十几人,还都是些孬兵,这小子真的想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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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错了,啥也不多说了,我去睡觉,明天平安夜,万更。

第五十四章 帅才!

暮青想赢,所以才选这些兵。

鲁大只说要兵挑将领,未说两队要人数对等。

两军对阵,自古便少有兵力对等之时。她既领兵,她选最接近实战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