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大没说是狄三王子呼延昊,此事只是他的猜测,没真见着人不作数。

“胡人?”老熊惊住,这青州山里竟然有胡人?

“老子也不知道咋进来的,不过胡人大军想绕过我西北边关,深入青州腹地是不可能的,来的只可能是少数人马。娘的!敢把西北新军五万大军当猴子耍,老子今晚围死他!”鲁大怒道,沉沉扫一眼帐中百名新兵,“但此事不能泄露出去,免得打草惊蛇,老子只打算带上两千精兵和你们这营以及今早那营新兵,你们敢不敢随老子给死去的兄弟报仇?敢不敢随精军作战,在西北前就杀他娘的几个胡人?”

人在面对未知时,恐惧会像瘟疫般蔓延,一旦知道真相,理智就容易重回大脑。

鲁大一问,新兵们已目光凛然。

随精军作战是求之不得的机会,杀胡人既可立军功,又可为死去的兄弟报仇,一举三得之事,有谁会不同意?

“敢!”

霎时,立誓之声满了营帐。

待声音落下,暮青道:“引蛇出洞,需有诱饵,得有人扮作落单的新兵,此事我可以来做。”

此话一出,新兵们皆愣。

“不行!”两道声音齐出,鲁大和章同。

“此事老子来安排,你别管!”鲁大一摆手,他不能让这小子去冒险,这小子是个人才,他得把他好好带回西北举荐给大将军,可不能让他一个不慎,死在胡人崽子手里。

“将军,那晚演练,是我没带好兵,没发现有人掉了队,人本可以不死的…我请求这个诱饵我来当!请将军给我个机会,亲手为我的兵报仇!”章同请战,目光复杂地看了暮青一眼。

“你不行,你急躁激进,做诱饵会打草惊蛇。”暮青道。

“你行?周二蛋,你连个为兵报仇的机会都不打算给我?我以前是瞧不上你,你至于公报私仇?”章同气地一笑。

“你们俩别争!”鲁大怒拍桌案。

“将军,我也愿意当诱饵!”这时,一人出声,让鲁大、暮青和章同都看了过去。

只见那人是一新兵,精瘦身形,相貌平平,唯一双眼睛含着冷峻神采,叫人见之难忘。

这人不是暮青的兵,她对他没印象,应是那晚章同的兵,章同皱眉拒绝,“不行!你们不能冒险!”

那兵不看章同,军拳合抱,直接跟鲁大请命,“将军,我请命当诱饵!”

鲁大粗眉顿时挑了挑,跟着他手下精兵围捕胡人是一回事,当诱饵又是另一回事,不是人人都有孤身犯险的胆量的,尤其在见过同袍是如何惨死的情况下。瞧瞧帐中这百名新兵,叫他们随军作战,他们有士气,叫他们当诱饵,没几个敢站出来的。这些新兵日后历练出来,手上沾过血,未必不是一条好汉,但眼下他们不过是操练了月余的新兵,除了穿着军服守着军纪,跟普通百姓就没啥两样!

他本打算让手下精兵去行这诱饵之事的,但眼下瞧这小子胆量还挺出众,不由有些想改主意。在军中,想成一员猛将,先得成一名勇兵,怕死立不了军功成不了大器。这支新军是西北军的新血,他是期望他们早成大器的,拒绝周二蛋去当诱饵是因这小子太有才,他不想他有任何闪失,拒绝章同是因为他急躁激进,不适合做诱饵。但是眼前这小子看起来是个冷静的,他既然胆大,他便有些想给他个机会。

鲁大心情难得有些阴转晴,老熊手下这群兵,还真有几个不错的!

“你小子真有这胆量?”鲁大问。

“将军?”章同急看向鲁大。

鲁大眉头狠皱,“你想给你的兵报仇,老子保证给你机会冲在前头,但是诱饵你不行!”

章同握拳低头,面有悲色。

那兵抱拳道:“有!愿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好!”鲁大眼中有赞赏神色,一拍桌案,“那老子就给你个机会!”

“谢将军!”

“将军。”暮青和那新兵几乎同时出声。

鲁大抬头便瞪她,“你别再争了,老子决定了,这是军令!”

“我想说,我对凶手的作案手法最了解,既然他要当诱饵,我想与他单独细说些凶手之事,他也好准备周全些。”

鲁大一愣,脸色渐渐和缓,“行了,去说吧,别走远。”

暮青点头,便与那兵出了营帐。两人去了林中,没走去深处,一入林便停下了,外头营帐瞧得清楚,若有人来,一眼便能看见。

见四周无人,暮青才看向那兵,出口便问:“你家主子让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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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评论我会少回些,家里孩子闹,我得哄哄。

第五十九章 神一般的少年!

那新兵回望暮青,冷峻的眸中古井无波。

暮青道:“你抱拳时,手指上可见细线勒出的老茧,虎口处却很干净,不似打渔的渔民拉网所致的茧痕。你走路时,每一步的步幅都相同,每一步的脚步声轻重都一样,如此高的控制力,显然是练武之人。你肤色若麦,上半张脸却比下半张脸的肤色略深,我只能推断是常年蒙面所致。你手上的老茧也是练武所致,但少有哪类兵刃能勒出这等茧痕,我只在他的影卫手上见过。你还要我再多说些吗?”

那新兵眸中微起诧色,很快压下,目光放远。

暮青挑眉,“很好,视觉阻断,看来你是想再给我些理由确认你的身份。”

那人目光梭回,望了她片刻,终道:“主上之命,护你周全。”

“替我争当诱饵也包括?”

“包括。”

那人答得干脆,暮青却皱了眉,一时无言。

她望那地上青草,山风轻柔,草尖儿也柔,她心里不知为何也像生了草,挠得五脏六腑古怪滋味,眼前似见男子懒倚树身,笑比山风懒,华袖落枝影斑驳,随风舒卷,送了山河万里。

“他…还好吗?”话问出口,暮青有些怔,随即有些恼,恼自己蠢了,这人与她一样在青州山中,便有消息往来汴河,想必也不会传得那么快。

她真是蠢了。

也不知是否午时天热,她脸上竟有些热,心头也焦躁,不待那人答,便将凶手作案的细节等详述一遍,连对凶手可能是狄三王子呼延昊之事也没隐瞒。这江山是步惜欢的,胡人绕过西北边关进了青州腹地,他很有必要知道。

“你叫何名字?”暮青问那人。

“越慈。”

“组织代号?”

“月杀。”

暮青一怔,月?她记得,步惜欢身边一个使剑的影卫叫月影,月的代号似乎职位很高。

“你的职务?”

“刺部首领。”

“…”首领!

暮青皱眉,步惜欢在想什么?他身边正是用人之际,竟将心腹大将派来这军中当个新兵蛋子,简直胡闹!天下传闻说他行事荒诞,她以前不信,今日是真有些信了。

月杀瞧着暮青,她一身军服,不见矫揉造作,倒真似男儿。只方才问主上可好时,多了些女儿柔情,但此刻皱眉,又显出几分冷硬。她是对他保护她不满,还是对陛下派他来保护她不满?

“今夜围捕,你可保自身无事?”暮青问,凶手狡诈,两千精兵加两个新兵营的兵力有七千人,深山密林,藏一人容易,藏七千人可不易,只有外围潜伏才有可能不被凶手所觉,诱饵遭遇凶手后大军必不能即刻前来,需凭一己之力与凶手周旋,危险性很高!

方才,若非她欲立功,自请去做诱饵,月杀也不会出面替她。他是步惜欢的心腹大将,她不能让他折在这山中。

月杀冷峻的眸中忽有雪霜,她认为他不能自保?

赌坊巷中,他是被她所伤,但那是因她身手兵刃皆有古怪,他又被主子下令不得伤她,只将她带回,一时缚手缚脚所致。刺部向来行的是暗杀之事,绑人不是他的专长!

他在军中护她,身份是新兵,未免让人起疑,一身武艺自不可尽露,今夜他不能杀呼延昊,但呼延昊也别想杀他!

“姑娘若想操心,不如操心主上!”月杀冷道一声,大步离去,走到林边停下,头未回,只道,“若有书信予主上,新月子时前。”

*

这日,演练取消,全军搜山,搜的是西北潜入青州山里残杀新兵的马匪,不知马匪几人,亦不知藏身何处,大军在山中地毯式搜索一日未果,傍晚只得返回营帐。

夜里,战时戒严,任何人不得私出营帐,五万大军,营帐延绵百里,星光漫若天河,灯火灿亮,越发显出新军营帐里死气沉沉。

快要息帐晚歇的时辰,一个营帐里跑出个新兵来,一路弯着腰,摸着肚子,往陌长帐里跑。掀了帐帘进去,听里面传来骂声:“就你小子多事!咋这时候吃坏了肚子?不知今日军中多事?”

那新兵在帐中哼唧,肚子咕噜噜的声音清楚地传了出来。

那陌长赶紧道:“行行行,赶紧去!别拉裤裆里,喊上你们伍的人一起陪着!”

那新兵如蒙大赦,抱着肚子奔出,奔到帐外喊了一声,里面出来四人,脸色都有点臭,随着那兵去了林子里。四人在林外守着,那兵去里面解手完,脸色松快地出来,腼腆地笑了笑,“多谢、多谢!”

四人催促,“快回去吧!”

五人结伴回了营帐,约莫一刻钟,那新兵又抱着肚子奔出,后头四人一脸火气地跟着,在林外守到那新兵出来,又结伴回去了。

约莫两刻钟,那新兵又憋不住往林中去,他帐中四人来来回回跟他跑了四五趟,眼看着夜深入了寅时,那新兵又奔出来,营帐里只有一人跟出来,一路抱怨,“我说你小子咋没完没了?”

“我也不想啊…都怪今儿搜山,人没搜出来,还害小爷饿肚子,一时嘴馋摘了树上野果…哎呦,我的肚子!王兄,你、等等等啊,我…我马上就好!”

“马上你个熊蛋!都折腾半宿了,他们仨都睡了,凭啥老子陪你?你自个儿折腾吧!”那人说完便往回后。

“哎哎!别呀!”那新兵忍着腹痛奔来林边,远远喊,“没听说早晨有个伙头兵被杀了吗?死得那个惨哟…”

那人闻言果真停下,回身嘲笑:“瞧你小子这点儿胆量!那马匪才来了几人?咱五万大军呢!今儿搜了一整日的山,搜不出人来也把人给吓跑了,谁专门回来杀你小子?脸大!”

那人说完便转身回了营帐,帐帘放下,便再无声响。

那新兵在林边抱着肚子犹犹豫豫,终抵不过腹痛,咕哝一声“也是…”便往林中深处去。

*

“今儿搜了一整日的山,那狼崽子不会被吓跑了不敢来了吧?”就在离那林子不远的帐中,鲁问。

今晨事发,全军皆知,若不安抚军心,会显得不正常,因此今日全军搜山,可如此一来又怕打草惊蛇。

今夜这片山林五里内的兵都是为了凶手准备的,两千精兵和两个营的五千新兵,七千人藏于山中很容易被凶手察觉,不如藏于帐中。今日趁着全军搜山,鲁大命人趁机换了营帐。

七千人在帐中待命,可等了半夜,依旧没有约定好的信号传来。

凶手,今夜该不会不敢来了吧?

“不会。”暮青道,“搜山只会让他更兴奋,五万大军出动只为他一人,搜了一日未果,他却还能继续杀人,想想明早看见尸体时我们的脸和全军的士气,他就会很兴奋。今夜,他一定会…”

嗖!

话未落,忽有响箭射入夜空!

帐中军官呼啦一声起来,鲁大道:“走!”

暮青当先奔出帐去,帐外潮水般涌出人来,迅速列队,黑水般分了三层,往三个方向而去。两千精军呈翼形包抄,鲁大领着两个营的新军直入林中!

林中无人,地上有血迹,洒在草叶上,月光下刺着人的眼。

暮青蹲在地上迅速一查,见一道抛甩状血迹,往后便是滴状血迹,运动方向指向…

“那边!”暮青抬手指向左手旁的林子,鲁大带人急行入林!

树身枝叶如影般掠后,五千新军盯住林中,耳畔唯有风声、脚步声和呼吸声。暮青跟在行军队伍中,从人影树影的间隙里搜寻前方,心中烧急。

方才地上那抛甩状呈大半弧形,月杀今夜执行军令前,鲁大交给他一把短匕防身,那匕首只长寸许,很难甩出那样一道血迹来,那血迹是弯刀造成的,受伤的是月杀!

今夜为了演戏逼真,月杀喝了碗巴豆汤,量不大,却让他遭遇那凶手时的危险又增了几重。他去追凶手,想必是伤得不重,但谁知凶手武艺比他如何,万一…

“前头有人!”这时,前方忽有人喊道。

暮青抬眼,却只看到满满人影,又追了一段,才隐约听见前头鲁大的声音。

“好小子!你没事吧?”

“没事!”

“受伤了?”

“小伤!人往山上去了,快追!”

“来两个人瞧瞧这小子的伤,其余人跟老子去追!”鲁大道一声,便带着人往山上去了。

暮青经过时未随军上山,而是停了下来,对那两名留下来的新兵道:“越慈是我们营的,我来照看,你们去追凶手,别让人跑了!”

她的大名这几日已传遍全军,又常跟在鲁大身边出入营帐,不少人认识她,那两名新兵见是暮青,下意识便应了她的话,随后头的人上了山。

待新军都走了,林中只剩下暮青和月杀,她才低头去瞧月杀的伤势。他伤在小臂上,上深下浅,显然是凶手从他身后逼近时,他回身拿胳膊一挡所致。伤口不浅,血已将束袖染湿,月杀按住伤口的指缝里血不停地往外冒,暮青伸手入怀,拿出只药瓶来,正是那瓶三花止血膏。

月杀见那止血膏眼神一变,“不可!此药乃主…”

话未说完,只听呲啦一声,暮青将他束着袖腕的衣袖一撕,将药膏在掌心一摊,“三秒钟,你考虑。你自己上药,还是我帮你?”

少女一身军衣,目光清冷,语气冷硬,行事果决,不容拒绝。

月杀不知三秒钟为何物,但猜测一定是极短的时辰,他立刻蘸了药膏,自己上!他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今夜就不为了逼真,非挨这一刀了。若非今日随她去林中,被她指出步幅脚步声上的破绽,他不会注意到自己扮新兵扮得不真。所以今夜遇上那凶手时,他才想着要挨一刀,免得毫发无伤引人疑窦。哪知她会拿这药膏出来?此乃主上为她备的,岂是他能用的?但相比用这药膏,他更不愿她亲手为他上药。男女授受不亲,主上会杀了他。

两害相较取其轻,月杀果断选择用那千金不换的药膏。

药膏清凉,上药片刻后血便止了住,暮青将月杀撕下来的袖子扯成布条,递给月杀,他咬着布条一头,自己绕去手臂上,动作利索。暮青在一旁瞧着,并不搭手。若非她请命当诱饵,月杀不会受伤,她理应亲手帮他包扎,但显然那样做会令他困扰,她的目的是让他止血,而不是展示友好,目的达到就好。

月杀包扎好伤口后,见暮青正望着眼前的山脉,山上树影人影已都被夜色遮去,只能听见追逐的人声,却瞧不清人了。

“你还能走吗?”暮青问道。

月杀给她的回答是从她身边走过,往山上行去。

*

七千兵力围堵凶手之时,大军营帐上空正在传令!

“传令!大军开拔!西出青州山!”

青州山西边是呼查草原,向西行军三日可至。

此乃顾老将军与鲁大定的计策,今夜围捕凶手,擒得住自然好,若擒不住,不能再让大军留在深山中。呼查草原地形开阔,乃绝佳的练兵之地,新军原本的练兵计划是先在青州山里演练,再带去呼查草原,一路进西北剿匪往边关行。如今被凶手打乱了计划,不得不放弃山中演练,直奔呼查草原。

草原开阔,不似山林,凶手难以隐藏,倘若擒不住凶手,也不至于再有新兵被杀。

鲁大带人围捕凶手也是往呼查草原去,七千人呈翼形合围,将凶手围去山上,迫使他翻山进入草原!在那里,他将无处躲藏,等待他的将是万箭穿心!

这座山山势险峻,七千兵力边合围收网,边攀山而行,待翻过了山去已是凌晨。

天边一抹微光衬得草原黑暗如海,一道黑影跃下树端,奔进了草原。

半山腰上,鲁大带着新兵负手而立,望那人影,道一声:“拿老子的弓来!”

亲兵呈上弓来,鲁大拉弓满弦,冲那人喝道:“呼延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