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府的人还在长街当中,暮青勒马,冷冷望着姚府的人,前头一个穿着圆领袍的管家,刚要说话,杨氏便提剑从送丧的队伍里走了出来,扫了眼围观的百姓,冷笑一声,扯开嗓子便问:“嘘什么嘘?有话就站出来说!”

百姓们眼神躲闪,纷纷闭嘴,百姓站出来跟官府的人说话?又不是嫌命长。

姚府的人却敢开口,但那管家的嘴刚张开,一声还没出,杨氏便先声夺人。

她没理姚家人,厉目扫了眼围观的百姓,提剑一指,煞气冲冲,泼妇似的,“哪个说姚小姐伤风败俗?姚小姐是世间少有的大义女子,她救过我们都督的性命!我们都督前些日子被晋王一党派人刺杀,几百个江湖杀手搜山搜庄子!我倒想问问,谁家院子夜里进了人,浑身是血性命有危时,敢冒险相救?你、你、你,还是你?”

杨氏提着剑,指一人,一人就往后退一步。

“我还想问问,自认有此胆量者,智谋可足?庄子外头处处是杀手,谁能临危生计,保全自己的性命,又保全我们都督的性命?你、你、你,还是你?”杨氏指得百姓纷纷后退,冷笑一声,“世间深明大义智勇双全的人少,背后议人嚼舌头根子的怂人倒是一堆!”

围观百姓纷纷低头,杨氏扬声,连道数事。

“刚刚又是哪个说萧姑娘的?萧姑娘也是你能背后议论的?她是当年守东南杀海寇保得一方安宁的萧元帅之女,将门英烈之后!我们都督敬重萧家军才把她接出青楼,朝廷都没问罪,你们嚼哪门子的舌根子?”

“我们都督战匪守村,戍边杀敌,操练水师,断案平冤,乃世间大好的英雄儿郎,嚼舌根子的也不摸摸自己的良心!姚小姐大义聪慧,萧姑娘贞烈,配我们都督,理该是佳话!”

“再说他姚参领,卖女求荣不成,反怪女儿失了名节,一辆马车送出城去便把女儿扔在庄子里不管死活了。姚小姐的马车在府里被人动了手脚,险些死在山沟里,姚府不闻不问,小姐伤了腿,缺医少药,姚府也不闻不问。姚小姐救了我们都督之后,都督见她腿有疾,有没人管她的死活,这才把她带回了府里。要不然,姚小姐十七年华,这腿早早的就要落下病根儿!”

“知道我们都督府今儿为何要把老夫人抬回来吗?那是因为姚参领说了,姚小姐的姨娘是寒门女子出身卑贱,不配葬在姚家的祖坟山下。哟!这话可真逗趣,寒门女子出身卑贱,您当年瞧人姑娘貌美,抢回去时怎不论出身?如今人死已成白骨,您说挖坟掘墓就挖坟掘墓,毫不顾念当年之情,这种不念旧情不护骨血之辈,也配当朝廷命官?”

长街上静悄悄的,谁也没想到都督府里的一个婆子,嘴竟如此厉害。没人知道杨氏以前在奉县时,夫君死后泼皮欺她,她舌战邻里棒打泼皮,乃是有名的泼妇。

姚家的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管家心中望了眼四周,见百姓们已被这番话说得偏向了都督府,百姓们都是寒门出身,谁家也没少看朝廷权贵的脸色,闺女被抢去的事时常听见,杨氏最厉害的话实属最后那句,姚府怕是要惹众怒。

杨氏的话却还没说完,“大家伙儿瞧瞧,姚府给姚小姐的姨娘置办的薄棺,堂堂朝廷四品府第,待一个有所出的姨娘竟是这般!难道,寒门百姓家的女儿就这么好欺?”

说着话,杨氏走到后头的马车里,那马车出城时拉的是姚蕙青和香儿,两人回来时步行,马车却没空着。刘黑子和汤良牵马上前,从马车里搬下几块腐臭的残棺薄木,往姚府的人脚下一砸!

姚府的人呼啦一声散开,瞅着脚下,眼神惊恐。

这这这…盛殓余姨娘的棺材!

“瞧瞧这棺材板儿烂的,姚大人也不嫌脸臊!”杨氏笑骂,回头看了眼都督府雇人抬着的华棺,“姚小姐不再是你们姚府的人了,却是我们都督府的人,姨娘虽然过世七年了,我们都督也要接回府里停灵七日重新出殡,到时可就不是你们姚府的姨娘了,而是朝廷二品将军的岳母,我们都督府的老夫人!至于地上这烂棺木,你们姚府拿回去,随便给哪个姨娘用吧!”

杨氏回身朝暮青福了福身,眼里有着痛快的笑意。

暮青眼底也隐生笑意,高坐在马背上,却仍冷着张脸,喝道:“回府!”

刘黑子和汤良闻令上马,当先开路,百姓们纷纷让开,目送着都督府的送棺的队伍离开,直到暮青等人走远,也没听见一声议论。

这天,都督府的人大摇大摆地走过外城,进了内城,将华棺抬到都督府门口,刚进府,便看见有宫人等在府里,手里拿着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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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七千就能把过渡写完了,结果写了快八千了,还有些。

还有一章就能把这一年写完,到阅兵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天下寒门之首

这圣旨是赐婚的。

“…奉国将军、江北水师都督周二蛋,文能破案平冤,武能戍边安邦,操练水师,查察乱党,功于社稷,实乃朝廷之栋梁。姚氏深明大义,聪慧蕙质,勇救忠良,为天下女子之楷模,赐为奉国将军之妻。萧氏贞烈,朕念及萧家过往之功,敕准萧氏从良籍,亦赐为奉国将军之平妻,特准置两夫人,钦此!”

范通念罢赐婚的圣旨,随暮青跪接圣旨的人却都愣了。

平妻倒是听过,听着好听,其实还是妾,只不过是在官府里登记了妾书的女子,在府里算半个主子,与身份卑贱的妾婢不同。

一夫一妻多妾乃古之礼法,妻只可娶一人,妾则可纳数人,且身份不同,在府里的地位也不尽相同。第一等的是名门庶出的女子,这是贵妾;第二等的是平民白丁的女儿,在官府里登记了妾书后纳进府里的,这是良妾;第三等的是通房丫鬟抬的妾,这是婢妾;第四等的是赤贫之家卖进府里的女儿、戏子妾、妓妾,这些女子身份低贱,是可以随意赠人发卖的。

萧芳乃罪臣之女,出身玉春楼,理应为妓妾,圣旨里准其从良籍,将其抬为良妾,已是好大的恩典,可是圣旨后头那句“特准置两夫人”是何意?

所谓庙无二嫡,此乃古训,家中怎可有二妻?

前朝倒是听说过三妻四妾之事,但那是帝王、诸侯等身份极贵之人才有的特例,依照大兴律法,夫有二妻则诛,妻有外夫则宫,从来就没有两夫人之例。

这道圣旨一下,满朝议论纷纷。

当年的萧家军死得冤,圣上赐萧氏从良,准其为奉国将军之妻,与姚氏执平礼,莫非有替萧家平反之意?毕竟萧家无罪有功,萧氏是萧家遗孤,将门之后,身份比姚府庶女贵重得多,嫁去哪家都该是嫡妻,置两夫人都委屈了她,圣上此旨似乎有告慰萧家之意。

帝王、诸侯遇特殊情形时才可置三妻,一个贱籍出身的奉国将军置了两妻,可否借此猜测,英睿都督在圣上心里乃极为贵重珍视之人?

满朝文武百般猜测,恨不得把一道圣旨琢磨出个洞来。

这时,安平侯府里传出件事儿来,说世子沈明泰曾到都督府里说媒,暮青亲口说已娶了妻室。

次日,暮青上朝谢恩,下朝后听见有人嘀咕,住步回身冷淡地道:“我看不是沈世子愚钝,而是诸位大人愚钝。”

暮青撂下句没头没脑的话,转身就走,留下一干朝臣又开始琢磨。

这一琢磨,还真琢磨出了沈明泰的用意来。

沈府近年来嫁女联姻,十分难缠,都督府不想被其缠上,假称已娶了妻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沈明泰城府颇深,不该连这么简单的事儿都猜不透,那为何会放出这消息来?

前些日子朝中挑选和亲之女,定了安平侯的侄女,圣旨本该下到安平侯府,沈家那位小姐都进宫拜见过太皇太后了,可不知因何事耽搁了和亲的旨意,后来朝中连连出事,和亲的旨意就更是搁置了。

昨日,赐婚的圣旨下到都督府,沈府会不会是在借都督府的婚事提醒朝中,还有一道更要紧的和亲圣旨没下?

关外战事正紧,元修遇刺后必有一段休养身子的日子,狄王呼延昊必然不会放过这段时日,眼下边关的军报还没传来,不过想想都能猜出狄部和勒丹已经在关外打起来了,草原一统之势已不可挡。

朝廷的局势越来越乱了,青州和岭南之局未稳,朝廷担不起和关外一战。关外也一样,兴兵征战消耗了不少兵马钱粮,草原一统之后,关外势必需要时间休养生息,因此,两国需要和亲。

只是,和亲的旨意恐怕不会现在下了。

当初五胡使节来朝中议和时,朝廷答应与狄部和亲,可关外眼看要统一,谁知道最后赢的是狄部还是勒丹?

朝廷的和亲旨意一定会继续拖着,拖到草原上大局已定,谁是王者就与谁和亲。

国家大事向来都是文武百官和望山楼里那些忧国忧民的寒门学子们去操心,盛京城的百姓只管看热闹,这段时间也着实看了番热闹,且回回都是大事。先是连发数案,再是英睿都督遇刺,晋王一党下了天牢大狱,同日夜里,御医院提点马老御医毒杀全府后自缢。半个月未过,御厩使连家遭满门抄斩,同日夜里,相府南院走水,次日英睿都督抢二女进府,紧接着便是姚府逐女、都督府送棺回城怒骂姚府、圣上赐婚…

热闹的事一桩接着一桩,尽管自捉拿晋王一党的那夜开始,盛京城就开始内外宵禁,城门戒严,城中隐隐透着股风雨欲来的肃杀气氛,但百姓们的日子还是照过。

都督府里的日子也照过,暮青接了赐婚的圣旨后,次日去上朝谢了恩,下朝后就又回了军营,只把打理府中的事交给了姚蕙青主仆、萧芳、绿萝、血影和杨氏一家。

军中的将士们听说都督要成亲,还一娶就是俩,闹哄哄地讨酒喝,却发现暮青还是一张阎王脸,话就一句:“想去都督府喝喜酒?半个月后,各操练项目头三甲才能去。否则,军中的肉汤管够,酒一碗没有!”

将士们一听,眼冒蓝光,操练起来狼似的,不知内情的人以为江北水师的人要跟谁拼命,其实就为了拼碗酒。

余氏的灵柩还停在都督府里,七日过后,暮青回城亲自送余氏出殡,回城前转道去了趟大寒寺,想见见大寒寺的方丈空相大师,请大寒寺派人在出殡那日为余氏做场法事,但她刚敲开大寒寺的门,上回夜里出门来迎她和步惜欢的小和尚便在门内等她了。

“施主,方丈一个月前闭关静修,闭关之前曾有法旨传与小僧,让小僧今日此时在此门后等待施主,并转告施主,寺中僧人明日即到。施主公务繁忙,可不必进寺,就此回府吧。”

暮青还没开口,小和尚就把话说了,听得她愣了半晌,下山前回头看了眼寺门,暗道那老和尚成精了不成?

次日一早,大寒寺里的僧人们真到了都督府,在灵堂里做了场法事,出殡时,送丧的人马特意从姚府所在的那条长街上走的,走过姚府门前时,姚府大门紧闭,小厮从门缝里往外瞧,见大寒寺的僧人们走在前头,一路诵念经文,瞧那送丧的队伍,当真是二品将军府的老夫人出殡的规格。

姚府怎么也没想到,府里刚刚将姚蕙青逐出宗族,朝中次日就下了赐婚的圣旨。姚府刚在城门口被都督府的婆子打了脸,次日又被朝廷扇了脸面,姚家的人在内城外城都丢尽了,姚仕江几日没回骁骑营,称病在府里休养。但休养也没能静心,余氏出殡竟专挑着姚府门前过,诵经之声传进府里,府里的夫人小姐们险些绞烂了帕子。

姚蕙青先是有被抬进侯府的好命,后又命大没死在断崖山上,好不容易她不知廉耻被逐出了府,竟得了圣旨赐婚之荣,连她那寒门出身死了七年的娘出殡都能请大寒寺的高僧!

大寒寺乃大兴国寺,方丈空相大师更是一代高僧,除了王侯公卿的府第,哪家请得动国寺高僧?

盛京城的百姓信佛,见都督府的送葬队伍里有国寺的僧众,皆在长街两旁静观目送,为余氏祈福,不为别的,就为她是寒门百姓家的女儿。

杨氏前些日子在城门口的话起了良效,大兴建国六百年,士族门阀霸占朝堂,寒门子弟求仕艰难,空有一身才学却报国无门。暮青出身贱籍,年少高官,乃前无古人之辈,当为天下寒门子弟之首,而她今日为余氏出殡之举也堪为天下寒门之首。

望山楼里的学子们聚到街上,自五胡使节出京前夜在望山楼里一辩至今,暮青再未进过望山楼,但学子们仍然记得那夜的深刻之言,日日盼着她去,奈何她太忙了,连回府的时间都少,莫说去望山楼了,于是学子们只好与崔远结交。

今日虽只是远远望着,倒可一观天下寒门之首的风姿。

这日,城门口的长街两旁挤满了人,都督府送葬的队伍走过长街,万民目送,长街两旁悄无声息。

初夏的风吹出城门,大寒寺里,一间禅室的门开着。

本应闭关的空相大师静坐在禅室里,仰头望向庭院里的一棵老檀树,风过树梢,檀香满园。

老和尚低低念了声佛号,声音苍老,如庭院里的风,“天下之风,终变了…”

*

这日,余氏葬在了城外选好的一座小山向阳处,青山绿水,景致静美。

而葬了余氏后,暮青又回到了水师大营里,把操办婚事的事都交给了杨氏。姚蕙青和萧芳都已进了都督府,无需暮青再骑着高头大马走街过市的去接新娘子,她只需从后院阁楼走到东院儿,把人接到前院去拜个堂,这婚事就算办了。

成亲那日,满朝文武,暮青一个也没请,只是都督府里里外外张灯结彩,自己人热闹热闹便可。

但府里还是来了两个不请自来的家伙。

镇国公府的小公爷、骁骑营将军季延。

还有,圣驾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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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看见不少妞儿说,阅读的章节顺序出了问题,这是客户端改版的BUG,已经反映了,会尽快修复。

这两天发现客户端新版本的问题不少,大家还发现了别的问题吗?或者有什么阅读上的不适感,出来说一下,我把问题集中一下,反映给客户端的工作人员。

这事儿一定不要憋着不提,这也是为了大家以后用起客户端来更舒服一些。

来吧来吧,给客户端的新版本找找BUG,提提意见。

第二百二十九章 都督娶妻

都督府平日里很少有客登门,即使有外客也不进后园,今儿后园却挤了百来人。

季延为首,侯天在后,后面挤着百来个水师精兵。江北水师和骁骑营有过节,但季延是元修的发小,自从他领了骁骑营将军之职,两座大营的人就再没发生过冲突,因此今日同在都督府里,又逢喜事,双方尚能和平共处。

暮青从阁楼里出来时,院中嘈杂一静。

只见少年雪冠红袍,束发如旗,踏出阁楼负手廊下之时,晨风穿廊而过,红袖迎风一展,发似墨般泼来,气质威凌,清冷依旧。

“我说都督,今儿可是大喜的日子,你咋一点笑面儿都没有?可别把俩媳妇都吓跑了。”侯天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他都这年纪了,还光棍一条,这小子一娶就是俩,还冷着张脸,欠揍!

“侯都尉,今儿都督大喜,得说吉利话。”血影笑眯眯地提醒,唯恐天下不乱。

月杀环臂倚在门口,眼神钉子似的刺了刺血影的后脑勺。媳妇跑了,这话跟别人说不吉利,跟那女人说倒是吉利得很!她本来就是女人,娶什么媳妇?跑了才好!

侯天见血影一副书生模样,心中不喜,瞪着眼道:“你个迂腐书生别挑老子的理儿!没看见老子这胳膊上的绑带都换成了红的?他娘的,上头还绣着花呢,还不够喜庆的?”

侯天的伤势已无大碍,只是胳膊断了,少说得再养三个月。他的胳膊吊在胸前,以往挂的是素白的带子,今儿确实换了红的,上面绣着碎花,衬着那张精瘦黢黑的脸,怎么看怎么滑稽。

一群精兵瞅了眼那碎花布,一人道:“这碎花布看起来好像大姑娘的裤头料子!”

众人哄笑!

侯天脸色涨红,开口就骂:“滚滚滚!你小子才十四五,大姑娘的炕头儿都没摸过,知道裤头啥样儿!”

那精兵少年摸了摸鼻子,“我们村头儿的二癞子,惯爱偷鸡摸狗,有一回偷了村里保长家的半匹碎花布,被保长逮了个正着,要抓他见官,他求饶说偷那布就是想回家给媳妇做条裤头。”

“后来呢?后来呢?”后面的少年们凑头凑脑地问。

“我们保长一听更恼,脸都绿了,本来只想抓二癞见官,后来从院子里抽了条扁担出来,撵了他半个村子,边追打边骂:‘我们家里丢了半匹布,你媳妇的屁股有多大,拿我们家半匹布做裤头?叫你这泼皮编瞎话,非抓你见官不可!’”那少年的口音带着浓郁的江南腔,说话跟说书似的,听得院中哄笑声又起。

暮青嘴角微扬,都督府建府至今,今儿是头一回如此热闹。

暮青走了过去,季延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打趣道:“果真是人靠衣装,可惜也就装出点儿气势来,相貌还是那么平常。”

“小公爷的相貌倒是不平常,就是油头粉面了些。”暮青回嘴。

“嘿!”季延气得脸一扬,那张俊俏的脸迎着晨阳,越发显得面白唇粉,不像将军,反倒像长春院里的小倌儿。

他想跟暮青斗嘴,但刚张嘴就听见前头一道宫人的传报声传来!

“圣上驾到——”

众人一愣,转身跪迎圣驾。

人潮如浪,层层叠叠地矮下去,暮青没跪,负手立在人后,抬眼望出林子。

石径曲幽,梨林遮人,晨风送来慢悠悠的马蹄声,步惜欢牵着卿卿慢步而来,天蓝石青,他在一树梨枝后,衣袂舒展如彤云,云中隐现金龙,气度雍容矜贵,眸中春意融融,半张容颜便醉了良辰。

望见她,他怔了怔,她也怔了怔,两人隔着跪在地上的人群遥遥相望,都有一时的失神。

晨风拂过小径,片片梨叶飞起,飘过阁楼的轩窗,恍惚间回到两个月前的那夜。

那夜,他们私下里拜堂成亲,没有今日热闹,却足以此生铭记。

今日,她换了喜服,穿了身新郎倌儿的衣裳,他却依旧穿着那夜的龙袍。

“爱卿今日大喜,朕来给爱卿道喜。”步惜欢笑了笑,慵懒入骨,眼神却含了些幽怨。

“谢陛下。”暮青装模作样地要跪。

步惜欢笑睨了她一眼,自不会让她跪,于是没好气地说道:“得了吧!平日里就数你没规矩,见了太皇太后都不跪,今儿倒要跪朕。你是知道新人最大,成心让朕折寿?”

暮青没回话,腰板一直,当真不跪了。

步惜欢的目光从她身上一转,落到前头跪着的人时,笑容淡了淡,懒洋洋道:“平身吧,今儿是英睿的大喜日子,朕只是来讨杯喜酒,不分君臣,不必拘礼。”

众人谢恩起身,季延偷偷抬眼,见步惜欢牵着神驹过来,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圣上喜穿红袍,此乃满朝皆知的事,可是今儿连里襟都是红的,简直跟喜袍差不多!这也忒不讲究了,哪有人家成亲,宾客穿着喜袍来新郎倌儿府上喝喜酒的?

到底谁是新郎倌儿?

季延偷偷拽了拽暮青的衣袖,挤眉弄眼地给她使眼色——你不是向来不惧君威?赶紧的,把圣上撵走,免得一会儿拜了堂揭了盖头,你那俩如花似玉的媳妇看上了圣上,真跟人跑了!

暮青全当没看见,步惜欢的心思,没人比她清楚。

步惜欢瞥了眼季延的手,漫不经心,眸底却浸着凉意,看向暮青时目光幽幽的,笑问:“吉时将至,爱卿该去迎新人了。”

暮青看着步惜欢递来的缰绳,拒绝接过来。她并不是真的娶妻,婚事从简,姚萧二人就在都督府里,她骑着马从阁楼到东院去?她看起来像是会做这么滑稽无聊之事的人吗?她根本就没打算骑马,因此也就没有装扮卿卿,可是此刻卿卿被步惜欢牵来,脑门上扎着朵大红绸子绑成的花,好好的关外神驹成了匹滑稽的丑马,这风骚的格调,一看就知道凶手是步惜欢,除了他,卿卿也不会让别人近身。

她知道从她说要娶妻开始,他就泡在醋缸里,可是欺负一匹马算怎么回事儿?

暮青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对于步惜欢的醋意,她实在不知如何安抚,想着他今日应该会在府里留到晚上,而眼下府里的人都在等着她成亲,于是便将心思收起,先办成亲的事。

“微臣身不娇体不贵,几步路无需骑马。”暮青拒绝骑马,挣脱季延的拉扯,先一步往东院儿去了。

东院儿里,帮两个新娘子梳洗打扮的除了杨氏,还有步惜晟的孀妻高氏带来的婆子丫鬟,暮青没请朝中的宾客,唯独请了高氏,这是念在她上回送人参燕窝来的情分上才请的。上回到都督府里探望暮青的人,今日能来的只有高氏。元钰上次来府里时,暮青看出她想去见元谦,派人报知了华郡主,华郡主命人将她严加看管在了相府里,元谦的行踪一日不明,元钰只怕就难出府。而盛远镖局的二镖头和魏卓之还在江南,因此今日只有高氏能来都督府。

院子里停了两顶花轿,姚蕙青和萧芳原本都觉得不必坐花轿,奈何杨氏不知成亲之秘,说两人是圣旨赐了婚的,哪有不坐花轿之理,即便是在都督府里成亲,该走的过场也要走,她领了都督之命操办婚事,不能委屈了两位夫人。

两人无奈,只好由着杨氏安排了。